皇城边上无人敢拥堵等待,柏泉只能站在长安东门边上守着,看见杜云瑟出来,才赶紧从远处把马车赶过来,接杜云瑟和紧随其后的王引智回家。
秋华年整日心神不宁,提前一个时辰就在宅子大门边上打转了。
看见马车回来,他赶紧上去握着杜云瑟的手拉人进门。
“来来来,庆祝咱们终于考完了科举的最后一场试,我让厨房准备了许多好菜,别管其他的,先好好吃一顿,再睡一觉。”
是啊,从县试、府试、院试,到乡试、会试、殿试,这科举之途等级分明的六场大试,他已经全部考完了。
杜云瑟握着秋华年温热的手,恍惚间似遇醍醐灌顶,终于从殿试的影响中出来,再次回到他眷恋的烟火人间。
当夜杜云瑟与秋华年在席上小酌几杯,洗漱后很快便抱着爱人沉沉睡去。
他睡得安稳极了,秋华年挣扎了几下,往上蹿了些许,伸手把杜云瑟的头圈在自己怀里,将脸贴在发顶,像一只巡守自己领地的小狐狸般快乐地蹭了蹭,重新入睡。
第二日清晨,生物钟让杜云瑟准时睁开眼睛。
他意识到自己和秋华年的睡姿,有些惊讶,刚想起身看看秋华年,就被勾着脖子按了回去。
秋华年嘟嘟囔囔道,“不许早起,陪我睡回笼觉。”
杜云瑟失笑,只能保持着这个姿势,反手搂着秋华年的腰,听着近在咫尺的心跳声,睡一个已经多年没享受过的回笼觉。
殿试结束,离传胪大典还有一日,许多人都想知道会元发挥得如何,但杜云瑟一直没有出门,也没有接帖子。
这几日都是难得的晴天,主院内院的几株玉兰开花了,紫的白的交映在一起,煞是好看。
秋华年突发奇想要炸玉兰花吃,不叫下人们动手,专指挥杜云瑟去摘花。
杜云瑟踩着小凳摘花时,他就在屋檐下搬了把躺椅,摇摇晃晃地瞎指挥。
半个巴掌大的花朵很快便摘了一篮子,一咕嘟一咕嘟的漂亮又可爱。
秋华年来到厨房,给面粉里加入糖和鸡蛋,调成生糊,把摘下洗净的玉兰花瓣放进去一裹,入油锅炸个几秒,赶紧捞出来,花瓣的清香还未褪去,配着外面薄薄一层酥脆的炸衣,口感相当奇妙。
吃花是吃不饱的,秋华年炸了十几片,给自己和杜云瑟都投喂够了,便让人收拾了做正经饭。
他和杜云瑟则回到内院的正房,终于有空说起殿试的题目。
元化帝专门在殿试上问策海贸,说明他不是个信奉闭关锁国政策的帝王,秋华年由衷松了口气。
杜云瑟分析得很透彻,提出的策略也非常符合裕朝的现状,秋华年作为一个站在巨人肩膀上的现代人,也想不出比他更好的来。
“我的殿试答卷,也有华哥儿的一份。”
秋华年笑着摇头,“我说的话是你的见闻,能分析出深层原因,结合实际融入答案中,是你自己的能力。”
“何况你我之间何分彼此呢?”
秋华年问杜云瑟,“海津镇那边的海港,究竟何时会开?”
“若陛下愿意采取我的策略,应该还要准备一二年。”
秋华年点头,这种大政策准备齐全再实施是好事,他也可以利用这一两年时间多做点事情,争取赶上第一波红利。
“我原本想着离城远的那六十亩庄子,一部分作工坊以及给工坊种原材料,一部分仍种普通的庄稼,现在想想要不还是全部用于工坊吧。”
“这些华哥儿安排便好。”杜云瑟自然没有意见。
秋华年起身伸了个懒腰,“传胪大典后,咱们也该回襄平府了,出发前挑个日子去庄子上安排一番,出来这么久,我早就开始想九九、春生、云成和圆菱,还有信白他们了……”
元化二十三年三月二十,初春天气,百花盛开。
天将将亮,文武百官已穿朝服分左右列班站在奉天殿前,静待三年一次的传胪大典。
新科进士们先前往国子监领取进士服,换好衣袍,再来到奉天殿前列班向北,站在百官中央。
三百进士一水的深蓝色青边圆领袍,领口露出一抹洁白的交襟中衣,大袖敞口,革带青鞓,乌纱帽两边系着垂带,手执槐木笏板,看上去意气风发极了。
奉天殿前列班站,紫禁城内唱姓名,确实是一位古代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巅峰时刻。
辰时三刻,奉天殿前响起宏大悠扬的礼乐声,天子穿礼服摆仪仗来到丹墀之上,公侯与诸王站于两侧。
稍后传胪官会一一唱出新科进士的名字,一甲三人高唱三次,二甲和三甲则高唱一次,每唱一次都有盛大的鼓乐声伴奏。
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被唱到名字后,须引出班前跪拜,二甲和三甲则原地跪拜谢恩。
待唱名全部结束,众人三拜九叩恭送皇帝回宫休息,礼部官员会手持皇榜,引一甲三人穿过午门正门,从正中央的御道上走出皇城,将皇榜张贴在长安东门外。
之后则由礼部官员用伞盖、仪从送状元归第,俗称的状元游街便是这一环节。
杜云瑟站在新科进士班首,身姿挺拔,视线微微向下,心中一片从容淡然。
殿试之卷,他已竭尽全力,而解檀光背后有三皇子,定然也早有准备,最后点谁为状元,全看元化帝究竟想主要采纳谁的策略。
只是待会儿如果不能以状元的仪仗回家,华哥儿恐怕会十分失望……
杜云瑟稍微愣神的工夫,礼乐声已经停下,传胪官手捧黄榜站在了殿前。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新科进士们全都下意识屏住呼吸。
杜云瑟听见传胪官悠扬沉稳的声音。
“元化二十三年殿试一甲第一名——”
“辽州襄平府籍,杜云瑟。”
“文才绝佳,钦点状元,赐进士及第。”
杜云瑟轻轻舒了口气,向前迈出一步,站于班前,俯身跪拜。
他听见传胪官将自己的名字唱响三次,每一次后都跟着悠扬盛大的礼乐声,在森严恢宏的皇城里回荡。
这声音仿佛穿透了时空,杜云瑟突然看见了许多年前跟在马车后,一步步送自己远行游学的父亲;看见了父亲葬礼上以死相逼,命自己继续游学不许荒废前程的母亲。
他看见十岁的小小的自己行走在山川河海间,一点点抽条长大。
他看见了数不尽过去的经历,有好有坏,有喜悦亦有悲伤。
终于来到尽头时,他看见父母站在一起,对他摆了摆手,他猛地转身回头,秋华年已经在那里眼含笑意站了许久。
“……”
“臣杜云瑟,谢圣上恩典。”
奉天殿前冰冷的地面,在额头触地的瞬间滚烫了起来。
传胪响云过长街,寒窗十年未老人。
【第二卷·连中三元(完)】
作者有话说:
注1:出自《中庸》
火红的旭日从东方升起,给万物镀上鲜亮的颜色。
奉天殿前,天子亲临、公侯见证、百官肃穆之下,传胪大典仍在进行。
杜云瑟之后,一位来自江南名为迟子怀的三十多岁的进士得到榜眼,解檀光则被点为探花。
一甲三人的名字各被唱响三次,出列谢恩后,重新回到列中,站在最前排。
之后便是二甲和三甲进士唱名。
二甲与三甲的人数没有定例,本次会试,共取二甲九十六人,赐进士出身,取三甲二百零一人,赐同进士出身。
进士及第、进士出身和同进士出身是进士的三种身份等级。
虽然三种身份都叫进士,都可以做官,但仍有微妙的差距。例如官场上论资排辈时,同进士便要低上一等。之后的庶吉士考试,同进士出身考中的概率也比进士出身的低。
与杜云瑟同乡的辽州进士里,祁雅志的排名是最高的,在二甲十五名。
李睿聪作为去年辽州乡试的经魁,这次在二甲九十多名,差一点就跌到了三甲。
王引智的总排名在二百出头,没有挤进二甲,但在三甲里算是靠前的,对他来说这已经很不错了,选择直接外放任官,可以争取个好一些的地方。
太阳完全自东方升起后,盛大的传胪仪式终于接近尾声。
天子仪仗离开后,礼部官员接过黄榜,来到三百新科进士队列前,示意众人跟上。
杜云瑟整理敞袖,单手微提衣摆,迈步走在最前方,其后是榜眼与探花,再往后是所有的新科进士。
众人沿御道出宫,来到午门前,午门正门大开,一甲三人从正门走出,其余新科进士则从左右掖门出紫禁城。
之后又陆续穿过端门、承天门,过金水桥,来到皇城外的御街上。
沿御街往东西几百步,便是繁华市井,今日乃传胪大典,长安东门外已经聚集了无数等待看黄榜以及状元游街的人。
礼部官员早就带着赏赐与状元的伞盖、仪仗在此等候了。
今日下午,新科进士们要参加恩荣宴,所有进士都提前赏簪花一枝,簪花为彩绢所堆的绢花,上面挂一小铜牌,钑“恩荣宴”三字。
唯独状元郎的簪花与众不同,枝叶俱为白银打造,饰以翠羽,小牌为金质,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除了与众不同的簪花,状元郎还有一套御赐衣袍。
杜云瑟谢恩后,有专人引他到搭好的小房里,伺候他飞快换好状元袍。
白绢中单外,套大红罗袍、大红罗裙,均是黑青色缘边,朝靴毡袜,俱为一新。
朝冠贯簪,垂冠缨于颌下,光素银带,配药玉于身侧。
皂吏捧着铜镜,杜云瑟将那支纯银翠饰的簪花插在朝冠侧旁,年轻的状元郎单手握住缰绳,在无数新科进士艳羡的目光中,跃身上马。
按裕朝礼法,除非皇帝特许,否则无论几品的官员,穿过长安东门和长安西门进入御街后,都要下车下马步行。
唯独传胪大典这日状元归第,可以打马御街之上。
杜云瑟轻抖缰绳,让高大的骏马小跑起来,状元仪仗立即跟上。
最前方两人一左一右举着红漆木牌,左边写着状元及第,右边写着钦点翰林。
后方则有数名乐手,两两一对,奏响雅乐。
宽阔空旷的御街上,一袭红衣的状元郎策马走在最前方,广阔无垠的蓝天在他头顶与身后延展。
昔年自诩凌云志,今朝打马过御街。
为了第一时间得知最终的结果,长安东门外,秋华年早早就花重金定了视线最好的酒楼雅间。
雅间外面接了一个露台,站在露台上,可以将东长安街的景色一览无余,是专门给想要看进出皇城的仪仗的贵客预备的。
秋华年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上了邓蝶以及凑热闹的闵乐逸。
闵乐逸的父亲和兄长都是进士,但他之前一直不在京城,看黄榜张贴、状元游街、新科进士出皇城这一系列盛事还是头一遭。
刚来不到一小会儿,他就坐不住,跑到露台上张望去了。
“到底什么时候出来啊,好急啊,真可恨不能进去瞧瞧,这会儿状元的名字应该已经唱罢了吧。”
秋华年喊他先进来,“清晨露重,你别着凉了,我打听过传胪大典一般要两三个时辰,现在还早。”
闵乐逸噔噔噔跑进来,喝了口热茶。
“我不信华哥儿你不着急,要是真不急,干嘛这么早就来这儿等。”
秋华年进入雅间后,桌上那些平日里最感兴趣的漂亮糕点一口都没尝,明显的心不在焉。
相比起他,邓蝶反而淡定得多,因为对邓蝶和王引智来说,考中进士已经是喜中之喜了,更高的名次根本用不着想。
邓蝶宽慰秋华年,“我不懂读书的事,但一直听人说云瑟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既是文曲星,那肯定是状元,华哥儿待会儿等着看状元游街就是了。”
秋华年笑着摇了摇头,“我陪他一路走来,知道科举的不易,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相当厉害了,不是非要他中个状元。”
但正因为知道这一路上的艰辛与不易,知道杜云瑟有多么优秀,又付出了多少,秋华年才希望他不留遗憾。
所以传胪大典的结果,依旧紧紧牵动着他的心肠。
就这样心神不宁地等到午时,桌上的茶点换了几轮,酒楼下的街道上终于传来喧闹的声音。
秋华年听见许多人激动地喊着“要出来了、快出来了”。
他立即放下茶杯,几步来到了露台上。
长安东门门口还未有新科进士的踪影,但许多人已经涌向了道路两侧,应该是看见了御道上的队伍。
秋华年眼睛紧紧盯着长安东门,最先出来的是手持黄榜的礼部官员,他将黄榜贴在长安东门外,黄榜将在此张贴三日。
黄榜贴好,却无人第一时间上去查看,因为状元和新科进士们马上就要出来了。
悠扬喜庆的乐声率先飘出长安东门,紧接着是一对手举高大木牌的皂吏。
“状元及第”“钦点翰林”八个大字仿佛有着震慑人心的力量,整条东长安街在这一瞬间失去了声音。
秋华年目不转睛地看着长安东门外那一小片土地,硕大的马蹄踏出墙门,激起一片微尘。
今日能在御街上骑马的,只有新科状元郎。
秋华年吸了口气,猛地抬起头。
“……”
骑在马上的红衣状元郎已经在看着他。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接,被一阵春风吹得荡漾。
杜云瑟在看着他笑,秋华年意识到这点,也笑了起来。
面如冠玉、英姿勃发的状元郎身穿绯红衣袍,在高头大马上露出笑意,引来街道两旁无数围观者的喝彩。
但杜云瑟的眼睛始终只盯着秋华年看。
渐渐地,注意到端倪的其他人都看向了酒楼露台,瞧见了状元郎的心上人。
当真是俊美无双,气度非凡的一对璧人。
初春天气,秋华年穿着月白色绣水仙花的衣服,披着一件浅丁香色的锦缎斗篷,春风吹起斗篷边沿雪白的兔毛,惹得他眯了眯眼。
那张随着年龄长大愈发美丽动人的脸哪怕隔远看不清,也让许多人屏住了呼吸。
状元的仪仗走得很慢,可终归要向前移动,仪仗一点一点走过了酒楼,出于礼制,杜云瑟已经不能从马上回头看了。
秋华年长长舒了口气,“走吧,我们赶快回家。”
闵乐逸抱着胳膊说,“华哥儿总算知道还有我们了。”
“刚才那架势,好像这世上只有杜大状元郎和你两个人似的。”
秋华年笑眯眯的,任由闵乐逸调侃自己。
邓蝶刚才瞧见了穿着进士衣袍,头簪绢花的王引智,心满意足,也想赶快回家和丈夫倾诉衷肠。
走出东长安街后,其他进士可自行离去,状元仪仗则要一路送状元归第。
杜云瑟就住在皇城边上的南熏坊,给仪仗省了许多功夫。
但这毕竟是一个荣耀无比、彰显皇恩的仪式,不能结束得太快,所以杜云瑟要走到东长安街尽头,沿南熏坊和澄清坊之间的大道回家,绕一大圈远路。
加上为了让更多人看清,仪仗走得很慢,秋华年他们完全来得及走近路先回家。
杜云瑟中了新科状元的消息像风一样四处扩散,秋华年回到家门口,状元仪仗还没来,左邻右舍们已经闻讯派人来道喜了。
能住在南熏坊的人,要么家世厉害,要么官位不低,之前杜云瑟只是个还没有官职的进京赶考的举人,邻居们都没把新搬来的这家人放在心上。
但如今不同了,新科状元郎是板上钉钉会进入翰林院的,一入官场就是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三年后再次调动,官位至少在四品上,之后只要别犯大错,便是一路平步青云。
这样的绝佳潜力股不立即交好,还等什么时候呢。
秋华年接下了来道喜的人家的帖子,叫下人们立即打开大门,打扫门庭,并把之前准备好的赏赐拿了出来。
——虽然心里知道万事皆有可能,但赏状元仪仗的银瓜子,秋华年早就偷偷打了一大堆。
银瓜子比现实中的瓜子小一点,精致小巧,一颗大概一克出头,四五十个是一两银子,抓在手里小半把,比银锭子好看许多。
秋华年订做的银瓜子上面,还刻着小小的“状元及第”的字样。
他都想好了,万一没中就再偷偷融了。
但杜云瑟足够争气,没给他融银瓜子的机会。
府上的下人们知道自家老爷中了状元,一个个喜气洋洋,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了门庭,状元仪仗的鼓乐声也顺着巷子传入所有人耳中。
左邻右舍的人家都打开门来围观。
秋华年站在大门口,看着高马上的杜云瑟一点点靠近,无可阻挡地来到自己面前。
他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拉起秋华年的手。
小巷路旁的杏花开得茂盛,一阵清风拂过,纷纷扬扬的粉白花瓣飘过空中。
杜云瑟在春日繁花中微微低下了头,腰间的药玉佩叮咚作响,朝冠两旁的帽缨随之轻晃。
状元郎绯袍耀目,独一无二的银丝翠饰簪花闪烁着光芒。
“夫郎在上,云瑟幸不辱命。”
秋华年愣了一下,突然鼻子一酸,晶莹的泪水在眼眶中聚集。
他赶紧把手抽出来,拍了一下杜云瑟的手,扭过头去控制情绪。
今日的杜云瑟光彩夺目,意气风发,连旭日与高天都要避开他的锋芒。
他陪着一棵挺拔的小树在泥泞中扎根,经风霜雨雪、惊雷清露,终于等到了枝繁叶茂、闻名天下的这一日。
没有人打扰眼前这对年轻夫夫,状元郎与状元夫郎执手相看,久久无言。
直到状元仪仗奏到下一个乐章,秋华年才猛然回神,让星觅去赏银瓜子,一人一把管够。
之后便是设供桌、祭先祖、见来人、接贺喜。
杜云瑟今天依旧是凌晨起的床,忙活了一早上,下午还有恩荣宴,秋华年忙着操持家事,让他先好好休息一会儿。
恩荣宴宴请新科进士与所有殿试的阅卷、封卷官吏,皇帝不会亲自到场,一般会命一文一武两位位高权重的大臣作陪,有时还会命皇子出席。
过往恩荣宴上,文臣一般是选阁老中的一人,武将则惯由大将军吴定山担任。
不过这一次,吴定山作为太子堂舅,在元化二十年冬日那场大案中被抄家流放了,全家只有独子吴深逃过一劫,在边关当百户,怎么也不可能来恩荣宴。
所以本届恩荣宴作陪的武将,元化帝点了二皇子嘉泓漪。
这个消息让二皇子一派的人欣喜若狂,二皇子虽然武功高强,熟知兵法,却一直无机会统兵,只能在府内校场操练亲卫过过瘾。
这次元化帝将二皇子摆在武将的位置上,岂不是意味着他在考虑让二皇子领兵吗?
不过很快,元化帝又下了一道旨,这次恩荣宴作陪的文臣也不从阁老中挑,而是点了近一两年文名大盛的晋王嘉泓瀚。
至于太子,元化帝也没忘了,一文一武两位大臣有了,太子就作为皇子出席,元化帝把三位成年皇子凑到了一处。
秋华年得知下午恩荣宴的配置后,在无人处给杜云瑟吐槽。
“这哪里是赐宴,分明是给新科进士找不痛快去了,三位敌对的皇子坐在席上,谁还吃得下饭。”
杜云瑟一边重新穿戴状元袍准备去赴宴,一边轻笑。
“压一压新科进士们的浮躁,让他们知晓官场凶险,不是坏事。”
秋华年想了想,还是觉得元化帝的安排很古怪。
“虽说皇子都是臣,作陪恩荣宴也意味着皇上的看重,但让二皇子和晋王以臣的身份出席,太子却仍是太子,这个指向会不会太明显了?”
不太符合元化帝以往的高高在上操纵夺嫡天平的行事风格啊。
杜云瑟将朝冠置于头上,秋华年过来拿起贯簪,帮他从中间穿过固定。
“二皇子与晋王背后的人已经投入了太多,从圣上还未登基起便下了大注,此时抽身早已来不及,二十几年来的执念不会因为这一点暗示就突然看明白的。”
秋华年不解,“那皇上在暗示谁?”
“自然是太子。”
秋华年眨了眨眼,关键信息缺失太多,让他跟不上杜云瑟的思路。
杜云瑟将挂有恩荣宴三字小牌的簪花插入鬓间,敛起敞袖,挥袍起身。
确认房间前后左右无人偷听,杜云瑟才薄唇轻启,抛下一道晴天霹雳。
“圣上想让他们活,太子只要他们死。”
很多原本被忽视的小细节,渐渐串联在了一起。
原来之前元化帝假意软禁太子,不只是在保护太子,也是在保护另外两位皇子。
他或许想对参与夺嫡的幕后势力下手,但他不想让二皇子和三皇子把命搭进去,可如果放任太子出手,兄弟相残,很有可能控制不住。
日后太子登基,一定会要另外两个皇子的命。
所以他才把太子暂时软禁起来,限制太子的势力,想通过自己的手更温和地解决所有事情。
然而就像杜云瑟所说——
太子只要他们死。
从理性角度来看,储君和皇上对着干并不是明智之举,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太子绝不松口呢?
秋华年突然想起之前听苏信白说过,太子身体不好并非是病,而是打娘胎起就中了毒,这个推论还是如今在襄平府养老的顾老太医下的。
如果是还没出生就中了毒,那怀孕的母体自然也无法避开,先皇后之死真的是病逝吗?
又是谁在元化帝登基之前,就悄无声息地下了这么关键的一步棋?
“嘶——”秋华年吸了口凉气,觉得头都大。
“先帝晚年昏庸无德,诸王夺嫡乱象频生,致使裕朝百姓民不聊生,外有边敌扣境掳掠人口,内有贪官污吏欺压良民,多地甚至出现人食人之惨状……”
杜云瑟的声音低缓沉稳,“当今圣上最初只是一位势单力薄不受宠的皇子,能在江山危难之际重振山河,登基二十多年便重现太平盛世,堪称一代明君。”
“但当年的情况太乱了,时局又逼着他走得太急,以至于留下许多隐患,如今根深蒂固,牵一发而动全身。”
封建王朝可不像现代社会那样,把本朝历史写得明明白白随处可查,杜云瑟说的这些事情,虽然只过了二十几年,但涉及最上层的权力斗争,秋华年还是第一次听说。
“先皇后怀太子之时,圣上兵困边境,屡战屡胜却被截断所有粮草补给,天寒地冻,大军生变,当时大多世家和朋党都已站队,想让他们选择一个并不占优势的皇子全力支持,既要展现出潜力,也要给出他们无法拒绝的报酬。”
杜云瑟耐心地把前因后果一点一点掰开讲给秋华年听,之前在襄平府,天高皇帝远可以避开,以后在京中生活,华哥儿不清楚的话会吃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