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乞儿看起来年龄不大,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布衣。京城的二月还未开始回暖,若是将他留在外面,说不定会将人冻死。
叶京华淡声道:“将他扶进去,先喂些糖水。”
邓青闻言,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少爷,这怎么——”
这种乞丐怎能进他们叶家的门!
叶京华回头看他一眼,邓云的话头骤然顿住,低下头:“是。”
叶京华敛下眼,轻轻将自己的衣袍从赵宝珠手中拽出,转身往府内走,同时道:“如果喂了糖水不醒,就找大夫来。”
邓云的眼睛瞪得更大,不仅要收留这个小乞丐,还要为了他花银子请大夫?!他看着叶京华的背影,嘴唇嚅喏几下却不敢出声,他知道少爷这是去换衣服,这时候可不好打扰、皇帝还在宫里等着呢!
赵宝珠晕过去的原因,放到后世有个更科学的名字,叫做低血糖。
他紧闭着眼睛,在黑暗之中感觉一只微凉的东西抵住嘴唇,糖水顺着唇缝被喂进来。赵宝珠尝到甜味,轻轻哼了一声,人还晕着,却主动仰起头吮吸勺子里的糖水。
“哎哟哎呦——”
见他像小狗崽讨食似的的样子,一只略带薄茧的手伸过来,摸了摸他的脸蛋:
“哪里来的小儿郎,真是受苦咯。”
略带的女声在他耳边道。赵宝珠还晕着,耳边的声音都像是隔了一层般听不清楚,似乎是有另外的人走了过来,停在了他旁边,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齐婶,这小子脏的很,您抱着他做什么啊?听说是外面来的流民,不知道身上带着些什么病——”
他语气中透着显而易见的嫌弃与鄙夷。听到这话,那有点年纪的女声骤然拔高:
“我乐意!没事干就滚一边去!”复又回过头来继续喂赵宝珠糖水,嘴里还嘟囔着:“现在日头都不好过,你们这些个坏心坏肺的,尽指着少爷养了,放到外面去早就被收拾干净了。”
那男人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悻悻地哼了两声不说话了。
赵宝珠喝了糖水,立刻便好受了不少,睫毛开始轻轻颤抖,睁开眼便见一个老妇人正满脸愁容地看着自己。
“我……”赵宝珠看见白花花的日光在自己眼前晃悠,老妇人的脸也有好几道重影:“我、我怎么了?”
他透过模糊的视野看到那老妇张了张嘴,似乎是要说什么。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出声,赵宝珠就感到手臂上一股巨力,被人生生从老妇怀中拽了起来。
拽住他的人看了眼手下脏兮兮的布衣,很嫌弃地’啧’了一声,厉声喝到:
“站好了?”
赵宝珠本来就低血糖,被他骤然拽起来,又是一阵头晕眼花,哪里站得稳?那人将他软绵绵地往下滑,不得不用双手架住赵宝珠,神情骤然变得扭曲:
“又脏又臭!不知道少爷把你捡回来干什么——”
他嘴里不停地抱怨,手上粗鲁地架着赵宝珠往里拽,踢开一道门,直接将人丢了进去。
“啪!”
随着清脆的水声,赵宝珠的膝盖磕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兜头呛了口热水。他挣扎着用双手扶住浴桶,抬起头才发现他这是被丢进了一只大浴桶中。
房门外,一个着青衣的男子正用手捂着鼻子,竖着眉毛瞪着他:“把你自己好好洗干净!要是有一点脏污我要你好看!”
说罢,他’砰’地一声摔上了门。
厢房里顿时变得昏暗,赵宝珠眨了眨眼睛,神智渐渐回笼。他低头看了看,见自己的衣服都被打湿了贴在身上,赶忙将那跟破布也差不了多少的布衣脱下来,扔出浴桶。片刻后,他便光溜溜地浸在了水*中。
赵宝珠感受着热水浸泡着自己的皮肤,一下子就将刚才受冻的寒气都驱散了。他在湿润的蒸汽中抬起头,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好舒服。
他上次洗澡都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赵宝珠想道。烧水废柴火,他们小山村可轻易动不得过冬的柴火。夏天还可以在溪水里去洗,到了冬天大半个月不洗澡的都大有人在。但是爹爹疼他,知道赵宝珠喜欢干净,冬天隔日就会给他烧一小盆水来擦洗身子。
只是这一路进京赶考,没了爹爹,他真是吃了不少苦头。连饭都吃了上顿没下顿,更别说是洗澡这么奢侈的事情了!
赵宝珠抹了把脸,发出一声舒爽的喟叹,感觉因为连续几天赶路的疲惫都散去了不少。为了防止自己滑入水中,赵宝珠握住浴桶的边缘,手下木头的触感非常结实,赵宝珠稀罕地拍了拍浴桶的内壁,心想做这个桶的料子都够做个猪槽的了。
京城就是不一样。随便一个客栈条件都这么好。
就是店小二的态度差了点。
赵宝珠回想起刚才那个青衣男子横眉竖眼的样子,撇了撇嘴。但是想到人家好心将晕倒的他收留进来,也就不好说什么了。要是换成刚才那几家更高档的酒楼,他估计早就被丢出去自生自灭了!
赵宝珠一边想着,还在浴桶的旁边发现了一块皂角。想起刚才店小二的话,赵宝珠将自己从上到下,从头到脚彻彻底底地搓了一遍,确认自己身上一点脏污也没有了,这才从浴桶中跨出来。
等到他湿淋淋地站在房间里,赵宝珠才猛地看到自己已经变成一团烂布的衣服,顿时有些烦恼,他现在身上就只有这一套衣服——
但很快,赵宝珠便在浴桶旁的小木凳上发现了一套叠放整齐的皂白色衣裤。这客栈不仅条件好,服务也很到位。
赵宝珠心里的最后一点气都消失了,他吭哧吭哧地将衣服穿上,接着用布条将垂在肩上的头发束起来,这才推开门。
门口,刚才的青衣男子环着双臂,一只脚曲起踩在墙壁上,神情非常不耐。
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他’啧’了一声,扭过头,嘴上还在一边道:“洗干净了吗?要是被我发现——”
他的声音骤然顿住。
赵宝珠站在门口,眨了眨眼睛。虽然这个店小二态度很差,但是赵宝珠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于是小声道:“衣服是你准备的吗?多谢。”
这边,青衣男子瞪着赵宝珠,半天没说出话来。许久后,他嘴唇动了动,撇开眼神低头喃喃道:“……洗干净了还挺白的。”
他声音压得很低,赵宝珠没听清楚他说什么:“什么?“
青衣男子回过头,瞥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转过身,勾了勾手示意赵宝珠跟上。
赵宝珠不明所以地跟上去,心想这店小二阴一阵阳一阵的,他真是摸不清京城人的脾气。青衣男子走在前面,很快传过走廊,四周的景色飞快地往后退去。赵宝珠跟在他身后,看着周围的雕廊画栋,默默地张大了嘴。
这个客栈极其大,一律的白墙黑瓦,在北方冷肃的冬天里,赵宝珠竟然还看到了好几株常青树。赵宝珠左看看右看看,都有点数不清自己经过了几进院落了。
青衣男子走得很快,赵宝珠不得不小跑着跟上去,一边想这北方人就是长得高,一边问道:
“请问您贵姓啊?鄙名赵宝珠。”赵宝珠偏头看了看左右,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青衣男子脚下没停,斜了他一眼,虽眼神中还带着嫌弃,语气却好了些:“我叫方理。现在带你去你的住处。“
赵宝珠一愣,道:“那这里的房间多少钱一晚上啊?”
方理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看赵宝珠,拧起眉心:“你还要钱?我们家少爷能把你捡回来给你口饭吃就不错了!就你这样的——”
他神情挑剔地在赵宝珠身上大量两圈,在看到他的脸时,眼神微微一滞,到底还是把最难听的话噎了回去:“你……我们京城里比你好看的多了去了!你别蹬鼻子上脸!”
赵宝珠被他听得云里雾里,疑惑道:“方兄,你这是什么话。我是问在这里住宿多少钱一晚?”
闻言,方理愣住。怒气不上不下地凝固在脸上,表情有些滑稽。
“……你、你叫我什么?”
半响后,他才道。
赵宝珠眨巴两下眼睛:
“方兄啊。”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方理:“我以为方兄比我大?难道错了?我是元治九年生人。“
方理神色有些僵硬地看着他,元治九年……那就是十六岁。他盯着赵宝珠,轻轻冷哼了一声:“我自然比你大。我已经满十九了。”他说着嫌弃地看了赵宝珠一眼:“叫什么方兄,还怪文绉绉的。”
没成想赵宝珠直接脆声道:“那我叫你方哥哥吧!”
方理瞬间瞪大了眼睛。讶异地看着看着赵宝珠。见少年睁着那双乌溜溜的猫儿眼,神色诚挚地看着他,两颊微不可查地红了红。
“……随便你叫什么。”方理扭过头,继续往前走,嘴里还嘟囔着说:“你当我叶家是什么地方?你只要老老实实把活干好,饭少不了你一口。”
赵宝珠跟在他身后,闻言恍然大悟。原来是客栈的老板让在这里干活抵房钱!这对于现在的赵宝珠来说真是再好不过,要不然——赵宝珠看了看周围似是用上好石料制成的房梁,他定是付不起这里的房钱的。
那老板人还真好。赵宝珠想起晕倒前他恍惚看到的那位白衣公子。心想老板不仅仪表堂堂,竟然心还这么好。改日应当要当面谢过他才是。
方理带着他穿过层层院门,来到了宅子的后方。此时赵宝珠已经完全晕头转向,回头去看,已经分不清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了。
“你以后就住这里。”
方理领着他来到一个房间前,推开木门。赵宝珠侧头去看,见房间里有一张床,一张木桌,靠着桌子的边上放着一只八斗柜。墙上还有个小窗户,正从外面吹进缕缕清风。
“哇。”赵宝珠忍不住感叹道:“真不错!”
这房间不大,却五脏俱全。东西看得出使用过的痕迹,但都收拾的很干净。赵宝珠兴冲冲的走进去,摸了摸床头的木头,心里很是满意。这比他在自己家里的房间都要好多了!
方理见他新奇地左摸摸右看看,不是那种爱慕虚荣、到了叶家便要挑三拣四的刁奴,紧绷的眉眼微松了些,抬手在木门上敲了敲:
“今日你早些休息。”方理道:“明日就要开始干活了,后院的仆人都是每日卯时半刻起身,不可躲懒。”
赵宝珠闻言放下手上的被子,回身点了点头:“知道了。我必不会误了时辰的。”
见他乖顺的样子,方理脸色终于缓和了些,转身离开前脚步顿了顿,回头道:“……如果晚上身体不舒服,就来找我。”
他往院门外指了指,道:“出去两道门的右手边,门口挂红灯笼的房间就是。”
赵宝珠目送他离开,心想这店小二虽然一开始凶巴巴的,现在看来也是个好人。对了,他自己现在也是店小二了。也不知客栈里面要干什么活,他干不干得来……
直到看不见方理的身影,赵宝珠才转过头,将房门关上。
他坐在床铺上,打量着这个他在春闱之前暂时落脚的地方。他这一路上艰难险阻不断,倒了现在终于有了柳暗花明,峰回路转之感。
天无绝人之路啊!赵宝珠这样想着,唇边勾起些许微笑。今日晕过一回,到现在反而不困了,他便将自己被放在一边的破布包拿了过来,准备温习一下课本。
然而,正当他把破布包袱打开,将书本拿出来之时,赵宝珠的动作突然顿住,接着骤然加快,奋力在包中翻找起来。
他、他的名帖呢?!!
第4章 齐嬷嬷
不管赵宝珠怎么找,可怜他的小破布包就那么大点儿,在他的暴力翻找下直接破成了几片碎布,他的东西总共就五、六样,被赵宝珠平铺在桌面上,愣是缺了那张最重要的名帖。
名、名帖怎么会不见了?
赵宝珠登时慌了神。要知道名帖是由各府学政下方,能够证明考生身份的唯一文件。没了名帖可是连春闱考场都进不去的。
赵宝珠想出门去找,但他反应过来名帖丢失时已入了夜,院子里黑洞洞的,他辩不明方向,不敢贸然乱走。
难、难道是在掉在路上的什么地方了?
赵宝珠想起他数次被打出客栈,从楼梯上滚下来的时候,说不定就是那是名帖从包里掉了出来——
这可怎么办啊!
赵宝珠脑中浮现出京城挤满行人和商贩的道路,若是他的名帖掉在了那种地方,怕是再难寻回来了!
赵宝珠手足无措地坐在床边,脑中胡思乱想着是否是掉在客栈中的某处了,如果是掉在外面,那又要到什么地方去寻?他枯坐在床边,因着连日赶路留下来的疲惫,终是在某一刻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
方理手上拿着名册,站在院中的一颗大榕树下,狭长的眼眸向上挑起,看向赵宝珠:“……你做出这幅样子干什么?”
赵宝珠失魂落魄,脸色苍白,在方理看来很娇小的身体摇摇晃晃。闻言,赵宝珠如梦初醒地抬起头:“什、什么?”
方理眉头打结,盯着赵宝珠茫然的脸,心想这小孩昨天还挺机灵的,今天怎么就痴傻了?
“打起精神来。”方理收敛神情,语气有些严厉:“你是来这干活的,明白了吗?”
看在赵宝珠年龄小的份上,他已经嘴下留情了。赵宝珠闻言也严肃了些,将心神从名帖上收了回来,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的。”随后道:“方哥哥,我今天要干什么活?”
方理被他叫得噎了一下。看了赵宝珠两眼,认定他是在故意撒娇想躲懒,没好气地将名册翻得唰唰作响:
“你以后就在农庄里做事。”方理冷声道:“喂鸭,喂鸡,清扫农舍和后院,每日给水槽添水——”
他顺着名单上列出的任务一个个往下读,越读到后面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叶家家大业大,饶是这置在幽避处的外宅,上上下下的仆人也不少。叶家作为京城门楣最高的请贵之一,伺候仆人哪个不是挤破了头,经过层层挑选才进来的?因而众仆昨日听说少爷在路边随意捡了个乞儿进门,皆是愤愤不平——要知道碰瓷有用,他们给牙人打通关系的金银又算什么?
抱着对赵宝珠不忿,他们昨日聚起来商议了一番,各人都将手里最不喜的活路撇了出来,汇总在一起分配给赵宝珠做。
用那些下等仆人的话来说——就是赵宝珠这种流民丐类,做起农活来应当是很顺手的!
方理作为管事看不上这等行径,但也同样看不上赵宝珠,便也未出言制止,谁知——
他话头微顿,看了眼赵宝珠。见人仰着小脸,一双猫儿眼直直盯着他,十分乖巧的摸样。
要让他将这么个水灵灵的人儿遣去那腌臜乌糟的地方,饶是铁石心肠如方理,都在道德层面感到了些许不易。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默默略过名单最后的两项任务,放下右手:
“就这些。”他抬起下颌,看着赵宝珠道:“你……若是有什么不满,可以现在提出来。”
他是故意空了这个口子,等着赵宝珠将对工量的抱怨提出来,这样、他说不准可以从名单上再拿掉一两个——
谁知赵宝珠仰着下巴,脆声道:“我没有不满。”
方理愕然地看向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赵宝珠见他不说话,还以为是方理不信任自己,认真地说:“我在家里就是做这些的,我保证会做好的。”
方理将他两只眼睛水汪汪的,一副一定要说服他的样子,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心中还莫名泛起了一丝愧疚。片刻后,他犹豫地开口:
“你……”
然而还没等他将话说完,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声便插进来:“小方!”
赵宝珠循声望去,见一个穿着粗布短衣的嬷嬷正从院门外走来。在他看到对方的同时,那嬷嬷也看到了他,登时眼前一亮。
“哎呀!这是哪家来的孩子?”
赵宝珠突然被捉住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见那老嬷低下头,将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接着便抬手不客气地捏了把赵宝珠的脸蛋:
“好灵秀的小儿郎——”她将赵宝珠揉搓了一番,才在少年的眉眼间看出几分熟悉,顿时讶然道:“你是昨日的小乞丐?”
赵宝珠眨了眨眼睛,道:“我不是乞丐。”他刚想解释自己是进京来赶考的考生,却想起自己丢失的名帖。就算他现在说出来,没有名帖,估计也不会有人相信。
赵宝珠停顿了一下,转而道:“我、我是……我是来投奔亲戚的。”他随便找了个借口。
“哦?”闻言,方理好奇地挑起眉:“那你投奔的亲戚在哪呢?“
他生性高傲,目下无尘,语气中自然带着淡淡的嘲讽。赵宝珠闻言不说话了,抿起嘴角,神情有些许窘迫。
见他的样子,老嬷嬷心疼地将少年搂入怀中,先瞪了方理一眼,接着摸了摸赵宝珠的脸,连胜安慰道道:
“乖孩儿,咱别理他。”她抱着赵宝珠哄道:“以前的事情都不去想了,以后有齐嬷嬷疼你。”
赵宝珠被女人温暖而有力的手臂搂在怀里,抬起眼,见方理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齐嬷嬷没管他,只一心哄着赵宝珠:“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赵宝珠眨了眨眼睛,道:“我叫赵宝珠。”说罢,他又乖顺道:“齐嬷嬷好。”
齐嬷嬷见他礼数周全,心里更是喜欢,抱着他狠狠揉搓了一番,又细细问了赵宝珠家里的情况。听闻他母亲早逝,只有一个老父亲留在家乡,登时心疼地恨不得将赵宝珠直接接回家里当自己的孙子养了。他们这边一问一答融洽如真正的祖孙般,反而方理显得格格不入。
他在旁边站了半响,见没人理他,面上挂不住,硬邦邦地说了句:“我一会儿回来考察,你们自己看着办吧。”便转身走了。
赵宝珠抬头看他,齐嬷嬷按住他,呶了呶嘴道:“咱们不理他。人没多大点,摆谱倒是一套一套的!”
说罢,她揽着赵宝珠转了个弯,用哄自家小孙子的语气道:“走,嬷嬷带你去看小鸡小鸭。“
小鸡小鸭……赵宝珠有些无奈。但他感受得到齐嬷嬷对自己的好意,便十分乖顺地跟着对方,一路走到了圈养牲畜的后院里面。从交谈中,赵宝珠了解到齐嬷嬷是从乡下的农庄上来京城的。因此对畜养牲畜和各种农活都很熟悉:
“这儿地方小,养不了多少。”齐嬷指了指前方被院墙围住,大约有一亩多的地方:“就喂了些鸡,鸭”她又指了指另一边与园子相连的小路:“从这边走,那边是马棚。”
说罢,她便要领着赵宝珠去看马,可惜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高昂的女声从后面传来:“齐嬷嬷,您干什么呢?后门送菜的还等着呢!”
赵宝珠被这又尖又细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过脸去,便见一挑眉削肩,着皂白衣裙的丫头站在廊下。她双手插着腰,脸色有些许不忿。
齐嬷嬷回过头,见是她立即变皱起了眉:“叫什么叫?!大清早呢就在这吵吵,又不是第一次来送菜,什么章程你们不知道吗?”
那丫头被齐嬷嬷顶了一句,眉毛顿时挑的更高,掐着嗓子道:“哟,平日里是个什么章程我们这些人怎么知道啊?谁都知道这后院是您齐嬷嬷在管的。前几日不过是那姓黄的小子来,您贵人事忙,我们帮您签了单子的,偏生今天来的是那姓马的大爷,指名道姓除了您谁的话都不管用。我们这些下头的人怕误了事,这才叫了您来的吗?”
她的语速快,声音又尖利,这么一大串听得人脑仁发痛。齐嬷嬷皱起眉,抬手赶蚊子似的在脸边挥了挥:“行了行了,说你一句有十句等着。”
说罢,她回头朝赵宝珠道:“你先在那树荫下等着,我去去就来。”
那丫头见站在廊下,满眼嫌弃地看着齐嬷嬷牵着裙尾动作笨拙地往上走,嘴里还在小声嘟嘟囔囔。一看就是个不饶人的性子。这时,她偏过视线,才注意到了站在齐嬷嬷身后的赵宝珠。
在看到他的脸时,丫头骤然愣了愣,片刻后,才偏头向齐嬷道:“那人是谁?”
齐嬷嬷好不容易爬到阶梯上方,弯着腰有些气喘:“你脑子糊涂啦?那是少爷昨天捡回来的乞儿。叫赵宝珠。”
那丫头闻言顿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一双吊梢眼,诧异地看了眼赵宝珠:“是他?!”
她声音一尖起来齐嬷嬷就心烦:“又吵吵什么!不是还要去接菜吗、还不快走?”
丫头闻言不得不回过头,跟在齐嬷嬷身后往后院门走,同时却频频回头看赵宝珠。赵宝珠被她看得莫名其妙,不知这看着像侍女摸样的人在看什么。那吊梢眼丫头自己心里却清楚,她就是那联合起来排挤赵宝珠的仆人之一。先前他们只知道赵宝珠是南方逃难来的乞丐,没成想今天打眼一看,这乞丐竟然长成这么个样子!
这样看来,那天少爷莫不是……丫头想到了什么,心里打了个突。又用力晃了晃头,不管长成什么样子都还是个乞丐,少爷能给他一口饭吃就已经是发了大善心了。他们家少爷可是时不时要进宫去伴架的人物,哪里会想得起随手捡的这个乞丐呢?
齐嬷嬷跟着那丫头走了。赵宝珠站在原地左看右看,有点不知所措。
虽说齐嬷嬷走之前让他等着,但赵宝珠记着方理说的话,等会儿他要来检教成果,还是得把分配给自己的活先干好才行。
所幸小农庄里的干活的家伙都是齐全的,赵宝珠走到鸡圈前,拿起放在桶里的木勺,往水槽里添上新鲜的清水,再去配饲料。赵宝珠自家务农,家里就他与父亲两人,平时他在读书的闲余,也是要帮忙干活的,喂鸡喂鸭这种活他算得上是手到擒来。
趁着鸡鸭埋在槽里吃食,赵宝珠将鸡棚中仔细清扫了一遍,顺便数了数这客栈里圈养的鸡鸭,加起来竟然有数百个之多。
这比他自己家里养的还多了。
赵宝珠在心底感慨,不愧是京城的客栈,想必平日里生意很红火,得自己养着鸡鸭供后厨使用。
也不知这些鸡平日是谁在管,清扫做的很疏忽,角落里的鸡粪都堆得像座小山了。赵宝珠吭哧吭哧地清理干净,又将鸡棚里铺的稻草全都换了一遍,最后将水槽也都刷洗干净了。干完这些,日头已经逐渐升到了天空正中央。
赵宝珠抬起手,用袖子抹了把额头,看向天空。北方冬天的太阳有些发白,阳光从灰色的云层中投下来,明晃晃地照的人眼睛疼。
时间差不多到了晌午。齐嬷嬷还没有回来。
赵宝珠在树荫下休息了一会儿,等日头稍微下去些,便又开始忙活。
他一直忙到太阳西斜,火烧般的云彩染红了天际,日近黄昏,才将方理早上安排的活全部干完。赵宝珠将干活用的家伙全部收拾起来,走到后院巨大梧桐树的阴影下,静静等着方理来检查成果。谁知他左等右等,都没见有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