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宝珠右手一收,将书卷别到腰后,接着双手狠狠推了那人一把,直接将人推得后退了两、三步才踉跄着站稳。
“离我远点儿。”
他寒声道。那人没想到赵宝珠会动手,面上愣了愣,接着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低头看向赵宝珠:
“人没多大点儿,力气倒是不小。”
赵宝珠年岁小,从小家中清贫,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所以长得不算高。但是面前的这个男子也只比他高了小半个头,在北方男子里这身量根本算不了什么。赵宝珠闻言冷哼一声,抬起下颌道:
“你也没多高,不必费这个口舌来说我。”
那人听他这样嘲讽自己的身高,显然是被戳中了痛脚,脸上一阵变色,眸色沉沉地看着赵宝珠,片刻后憋出一句:“牙尖嘴利。”
赵宝珠冷脸看着他:
“没事找事。你很闲吗?“
那人被他气得一个仰倒。他见赵宝珠长得秀气,又是个穷酸的乞丐,还以为他必定如同其他穷人一般唯唯诺诺。没想到他的性子竟然这般冲!
那人不服气,咬着牙道:“你在这里偷懒,就不怕我告诉方理让他将你赶出去?”
赵宝珠眨了眨眼睛:“偷懒?偷什么懒?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懒了?我的活早就干完了。”
闻言,那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不可能!”他们可都将自己手中最繁重的活分出来扔给赵宝珠啊!
赵宝珠挑起眉,朝旁边让开了点:“你自己看。”
那人定定看了他一眼,接着略过他,向鸡圈走去。在看到眼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干净整洁的鸡圈,被细细翻过一遍的提低和在院子里悠然行走的鸡鸭,脸上神色几变。他们这些仆人多半在叶家侍奉已经有些年岁,知道主子对下宽容,不会轻易赶他们出去,便早已习惯了这种三天打鱼两天嗮网的日子。现在骤然看到赵宝珠这么个干活利索的反倒不敢置信。
“怎么样,现在信了吧。”
赵宝珠得意洋洋地在他背后说。
那人缓缓回过头,阴沉地看了赵宝珠一眼,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木桶,忽而心生一计。
“既然你自己的活干完了,那就顺便帮我把马也喂了吧。”
他转过身,颇有些趾高气昂地往通往马厩的小道指了指:
“那些可都是少爷的爱马,随便哪一匹都比你精贵多了。你好生伺候着,我是看在你干活还算利索的份上才将这么重要的差事交与你。”
听着他一通说辞,赵宝珠简直都要气笑了。他’哈’了一声,双臂环在胸口,眼尾上挑,戏谑地看着男人:“我凭什么要帮你干活?”
他骤然沉下脸,冷然道:“门都没有!自己的活自己干去。”
那人闻言一噎。他这套说辞放到那些根基浅、年龄小的小厮身上向来是很管用的。没想到赵宝珠居然不吃这一套。他被当场下了面子,看着不假辞色的赵宝珠,有些下不来台。然而下一瞬,他眼神一飘,突然心生妙计,不着痕迹地将脚转到一边。
“喂!”
赵宝珠见他突然撒丫子就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想跑?!”
那人边跑还边喊:“快去喂马!那几位祖宗不喂等会儿可是要叫起来的!”
赵宝珠柳眉竖立,下意识地想去追,但他对这院子的结构不熟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三两下就消失在了曲折的小径中,气得在原地直跺脚。
“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
赵宝珠双眼快喷出火来,朝那人消失的地方隔空挥舞了一下拳头。他这几日是初来乍到,在人家的地盘上都收着脾气。等到下次再见那人,一定要给他脸上狠狠来上一拳!
第8章 叶京华
人一溜烟儿跑了。赵宝珠独自站在院中,胸膛起伏着,四周的小鸡仔仿佛察觉到他的愤怒,纷纷四散逃开。
“恬不知耻!”
赵宝珠兀自怄气了半天,恨恨骂了一句,回头继续蹲在树下看书。他自己的活干完了,绝不会当那个冤大头替别人干活。
然而他闷头看了会儿书,却始终不能集中精神,余光始终能看到那只伫立在那的木桶,里面应当是马匹的饲料。
赵宝珠翻过书,撩起眼皮看了眼桶,没读两行,又看了两眼。
……这桶放在这,马岂不是要挨饿?
赵宝珠家中清贫,小时候也挨过饿,知道那感觉有多难受。他自小跟家中养的鸡鸭牲畜长大,对动物很有好感,见不得这些通灵性的动物受苦。
纠结了半响,赵宝珠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自地上站了起来,提起桶向通往马厩的小路走去。
赵宝珠甚少见过马。他们村里犁地拉车多用牛或者驴,他只是在县城参加乡试时,在县令老爷的家里看到过一批用来拉车的马。那匹马年纪有些大了,浑身是接近土地的黄色,马腹干瘦,皮肤下勒出一条条肋骨的痕迹,赵宝珠便认为天下的马差不多都是这样的。
所以当他看到马厩里那三匹高大的骏马,下巴立即掉到了地上。
他面前有三匹马,从左到右是枣红,白色,和黑色。中间那匹雪白的骏马足足有三个人叠起来那么高,乌黑的眼珠半垂着,纤长的睫毛半盖住眼睛,神态中自带一种居高临下的悲悯。赵宝珠张着嘴,看它颈后的毛发在空中轻轻漂浮,恍然间觉得自己是来到了仙境,传说中三千神兵天降,座下的马匹恐怕也不过是这个样子。
“好漂亮……”
赵宝珠喃喃出声。视线随着白马优雅高昂的脖颈向下,看到它肌肉流畅饱满的前蹄,才明白过来,原来真正的骏马是这个样子。
他将手上装满干草的桶放到地上,小心地看了三匹马一眼。在欣赏的同时,骤然看到这么高大的几匹骏马,他也有点犯怵。不知这些马儿见到不熟悉的人来喂它们会不会咬人。
赵宝珠看着三匹骏马修长有力的前蹄排排放在一起,咽了口唾沫,若是这些马儿不高兴踹他一脚,他这条小命今天可就交代到这儿了!
赵宝珠咬了咬牙,鼓起勇气将桶提起来一步一步缓缓靠近食槽,看了一眼最左边枣红色的马儿,在对方的注视下慢慢将桶倾斜过来,将干草一点点倒出来。
他尽量放缓了动作,力图不要引起马儿的注意。幸好这只枣红色的马似乎也对他缺少兴趣,只撩起长睫看了他一眼,便缓缓低下头,去吃食槽中的干草了。
赵宝珠见状松了口气,感觉心底的惧怕少了些,转身向右边去为下一个食槽添上干草。雪白的马匹伫立在他身前,看着赵宝珠弯下腰,将桶里的干草往食槽里倒,轻轻张合了一下眼睛。
赵宝珠正专心地倒着干草,突然,一股热气喷到了他的耳际。他颤抖了一下,转头看去,在极近的地方看到了马匹乌黑圆亮的两只眼睛。
赵宝珠骤然瞪大了眼睛,看着正缓缓靠近他的马头,下意识地以为是马儿要咬他:
“别、别咬我!”
他被吓着了,惊惧地后退了一步,谁知正好踩到了刚才掉在地上的木桶,刹那间失去了平衡,向后摔了下去。
“砰!”
随着一声闷响,赵宝珠头上一痛,顿时一阵头昏眼花,倒在了地上。
同时,前院里,方理穿过院门,抬手撩起梧桐树的树枝,一眼便看到了等在朱门边,穿着宝蓝色长袍的男子。
“方管事。”
两个着鹅黄衣裙的小丫鬟站在半拱状的院门便,朝方理行礼问安。方理看了她们一眼,随口’嗯’了声,便大步朝朱门边的男子走去。
“哥。”方理走到那男子身边,轻轻喊了一声。那蓝袍男子转过脸来,露出一张跟方理有七分相似的面孔。他看见方理,轻轻拧了拧眉,道:“你到前院来干什么?少爷一会儿就回来了,厨房里的事可安排妥当了?”
男子名叫方勤,与方理是亲兄弟。两人自小便被分配到了叶家的二少爷身旁,长大弟弟当了管事,而哥哥则留在了二少爷身边继续伺候。
方勤的五官比起方理要柔和些,脾性也更加温和。方理却从小就惧怕他这个永远笑盈盈的大哥,闻言赶忙点头道:“都安排好了。现在天气凉,早晨我就让后厨炖上了百合乌鸡汤,是最温补的。”
闻言,方勤的眉心才松开些,点了点头,问道:“那你这急忙忙来寻我,有什么事?”
方勤看了自己亲哥一眼,组织了下语言,低声道:“我就是来问问你……那天少爷捡进来的那个乞儿,有谁经手过他的行李?”
“什么乞儿?”方勤疑惑了一瞬,接着恍然道:“哦,你说那日邓云陪着的时候捡进来的那个,南边逃难来的?”
方理点头:“是,就是他。他昨日跟我念叨说自己丢了东西。”
方勤皱起眉,此时也明白过来方理在说什么,他沉默地盯着看了了片刻。在方理脑门泌出冷汗时,才缓缓道:
“你是今日吃错了什么东西不成?”
这句话在方勤嘴里已算是重话。方理赶忙双手合十,向他哥告饶:“我也知道不会有人动他那破布包,只是这小儿老跟我嚷嚷,我耐不住他磨缠才来麻烦哥哥您的。”
闻言,方勤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才道:“他的东西应当是齐嬷嬷顺手捡了去的,若是失了什么,让他找齐嬷嬷去说。”
方理闻言了然,心想齐嬷嬷如此喜爱赵宝珠,定是不会乱动他东西的,果然是那可恶的小乞儿在胡诌。他恨恨地咬了咬牙,难为他还跑了这一趟,心中暗道日后定得找着机会好好收拾赵宝珠一番,叫他再不敢撒谎,口上则对方勤道:
“多谢,我回去定会让他知晓,不会叫他再闹了。”
同时,方勤所有所思地看着自己这个弟弟,幽幽道:“难得你有这份好心,还替他来问一句。”
方理闻言心中一颤,抬起头,便见方勤收回了眼神,不再言语,面上却有些冷。方理顿时暗道不好,他这哥哥心思缜密,是最爱多心的。他现在虽看着不声不响,心中恐怕已对赵宝珠生出了不满。
方理张了张嘴,刚想解释几句,面前的朱门却突然被打开。他立即闭上嘴,低头站到了方勤身后。
只见叶宅高且宽的朱红大门向外打开,其中缓缓露出一张男子玉白的面庞。他垂眼站在门外,身前两个小童正从左右两侧为他拉开门,身边着青衣的邓云见方氏兄弟两个都站在门口,微皱了皱门。
方勤立即领着方理低头行礼:“少爷。”
叶京华缓缓抬起眼,目光在他们身上轻轻扫过,浅浅’嗯’了一声以作回应,抬脚跨入门内。方家兄弟转身跟上,三人簇拥着将人送到房内。一进门,几个面容姣好,着金杏色长裙的侍女便拥上来,将叶京华身上的外袍脱下,其中一长着丹凤眼,样子尤其出众的侍女蹙了蹙精致的眉心,摸了摸因着沾了露水而浸着寒气的锦面,轻声埋怨道:
“天还凉着呢,少爷怎么穿的这么薄?至少也该披件能遮风的才是。”
这本家里伺候的也不知怎么在做事,竟都没个机灵的让少爷多加件衣裳。她愤愤不满地想到。
叶京华坐在桌旁,没去动侍女送上来的热茶,而是抬手揉了揉额角:“无妨。”
那侍女见他揉额角,姣好的面容上立即漫上些许忧色,立即转头向旁边的侍女吩咐道:“快去让厨房熬一碗姜汤上来。”
那小丫鬟急急应了,转身便往后厨走。叶京华睁开眼,叫住她:“行了,不必麻烦。”
小丫鬟闻言顿住脚步,立刻低头退到了墙边。见状,那最开始出言的侍女脸上有些挂不住,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叶京华看向她,似是看出了她的窘迫,轻声道:“钰棋,拿个暖炉上来吧。”
闻言,那名为钰棋的侍女脸上羞窘的神色才缓缓消失,向叶京华福了福,婉声道:“是。”说罢便抱着外袍翩然回身去了。
方勤冷眼瞧着,面上神情淡淡。这钰棋与他们一样,是自小跟在叶京华身边的家生子,且相貌在一众侍女间最为出色。近年来见少爷年近及冠却迟迟没有婚配,还分了府独住出来,心思便渐渐活泛了。在婢女间俨然已经以姨娘的身份自居。
只是他们这些外人冷眼看得清楚,叶京华乃是当朝宰相的嫡子,即便是妾室也多的是官宦人家的女儿争抢,哪里轮得到她。
方勤将心思掩下,俯身轻道:“少爷可要用点东西?厨房煨了乌鸡汤,可要叫人呈上来?”
叶京华垂着眼,道:“不必。”说罢,他看向四周侍候的婢女:“你们都下去吧。”
婢女们闻言俯身称是,莲步轻移动,不声不响地走出房间。方勤见叶京华面上有一丝疲色,立即向方理使了个眼色。方理心领神会,轻手轻脚地取了安神香点上。
邓云侍立在叶京华身后,见他一只手靠在桌上,半闭眼睛养神,不着痕迹的与方勤交换了个眼神。
近日来每旬少爷被召入宫里,回来面色都不太好。他们也知道其中原由。还有一月有余春闱便开考了,叶京华却一直不松口,宫里与本家那边自然是着急上火。方勤轻轻叹了口气,想着三年前宫里便催得紧,现今眼看着还有一年少爷便要及冠,怕是这次夫人就是绑都要将少爷绑去考场。
邓云也叹了口气,见叶京华面有疲色,俯下身轻声道:“少爷,离晚膳还有些时候,不若我扶您去里间休息吧?”
闻言,叶京华缓缓睁开眼,点了点头:“也好。”
邓云伸手便要去扶叶京华,却被他摆手拒绝。叶京华自桌边站起,刚要转身时,却突然瞥见了站在角落中的方理。见到他,叶京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眉梢微微一动,顿住脚步,转过脸道:
“那日捡进来的乞儿在何处?”
第9章 发作
方理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赵宝珠,顿时楞在了原地。直到方勤数次给他使眼色,他才回过神,赶快对微皱着眉头的叶京华道:“回少爷,他在后院干活呢。”
叶京华闻言问:“他的病好了?”
方理又是一愣,接着反应过来,叶京华说的是赵宝珠那日晕倒的事,便道:“那日……他许是太累了,有多日未进水米,现在已经大好了。”
叶京华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像是心却来潮般道:“叫他过来。”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当日见过赵宝珠的邓云头一个皱起眉,道:“少爷,你这刚受了风,何必去见那腌臜的——”
他还没说完,便被叶京华冷淡的一个眼神打断。邓云闭上了嘴,低头后退半步,再不敢说话。方勤见状赶忙出来打圆场:“收了新人自然要少爷过目,方理,你去把人叫来。”
方理赶忙点头称是,回身走了出去。叶京华收回目光,坐回桌边,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方勤在心底微叹了口气,暗中瞪了一边垂着头的邓云一眼,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非要挑少爷心情不好的时候触霉头。
两人不再言语,主屋中陷入一片寂静。
方理去的时间有些长,叶京华半垂着眼一只手放在桌上,手指轻轻扣着桌面。见方理快到一刻钟了还未回来,方勤渐渐皱起眉,平日里他这个弟弟最是风风火火,怎得今日这么久人还没回来?邓云也有些焦躁起来,频繁向他递眼色。
就在方勤耐不住想要亲自去寻之时,一阵略微急促的脚步声在屋外响起。下一瞬,方理从帘子后走去,他额上泌了一头的细汗,先是向叶京华行了礼,接着转头向身后道:
“进来吧。”
接着,众人便见帘子动了动,一只素白的手伸出来,接着一个着皂白短衣的少年矮身钻进房内,抬起头看向屋内。
方勤正不错眼地看着那边,等看清来人的相貌,登时吃了一惊。邓青更是惊得直接跳了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一声气音。
让人首先注意到的是他猫儿般的一双大眼,少年抬起头来时,长而卷翘的睫毛’啪’地一下打到眼睑上,晶亮的瞳眸灵气逼人,眼角眉梢隐约透着妩媚风流。
叶京华放在桌上的手不知何时停住了。小片刻内,主屋中竟无一个人说话。
在众人打量他的同时,赵宝珠也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木桌中央的叶京华。只见一身着月白衣袍的男子坐在一副由孔雀石镶*嵌的红木屏风前,玉面修容,两道浓眉入鬓,凤眼微抬,舒朗的眉目间隐隐有股超凡脱俗之质。
赵宝珠登时有些发愣,看着男子,心中先冒出「金相玉质」一词,接着又觉得男子貌若谪仙,这凡尘中的词反倒是折损了他。
方理摸了把额头上的细汗,偏头道:“还不快向少爷问安。”
赵宝珠闻言恍然,想必眼前这谪仙般的男子就是这间客栈的掌柜。按理来说该称掌柜,但他看着眼前的男子,却不能用那满是铜钱臭气的名称唤他。想必他定是某个世家望族的公子,只是经营这客栈玩乐罢了。
赵宝珠于是俯下身,想上首的男子作揖道:“宝珠见过少爷。”
奴仆头一次见主子,按理来说是要跪的。方理见状刚想呵斥,就听见叶京华道:“你上前来。”
方理话头顿住,惊诧地瞪大眼睛。然而赵宝珠反应快,抬起头便走上前去,丝毫没给他阻拦的机会。
叶京华看着他走上前,微垂下眼,目光落在少年白皙的面孔上,道:“你叫宝珠?”
“是。”骤然离着谪仙般的人物这么近,赵宝珠经不住脸颊一红,小声道:“鄙姓赵。”
叶京华点了点头,道:“几岁了?”
赵宝珠道:“翻过年刚满十六。”
闻言,叶京华眉梢微挑:“竟有十六了。”赵宝珠长得白嫩,身量又不高,看起来还是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
“家里有什么人。”
“只有我,和父亲。”
“可读过书?”
“……读过一些”
这边两人一问一答,方勤也回过了神来。他暗地里看向邓云,眉梢微挑,意思是「这就是你说的乞儿?」邓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也不知那脏耗子般的小乞儿洗干净了竟是如此模样!
方勤幽幽收回目光,长叹一口气,有个狗脑子的同僚真是如同拴着个拖油瓶子般。他定了定心神,柔声道:
“少爷,您今日累了。这位……宝珠日日都在,不若改日再说。“
叶京华顿住话头,抬头看他一眼。方勤脸上的笑容微滞,就当他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时,叶京华道:“也好。”
他收回视线,面上的神情淡淡,对赵宝珠道:“跟着方理,今后好好做事。”
赵宝珠立即点头如捣蒜。他本就对这个好心将自己捡进来的掌柜充满了感激之情,现见了人是位如此出色的公子,更是心生钦慕。
叶京华见这小孩儿如此乖巧,唇角略微勾起,然而下一瞬,眼中看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一滞。他伸出手,一把抹开了赵宝珠额前的头发,露出额角处一道血红的伤口。
只见那伤口还未愈合,正从其中渗出血珠来。
叶京华皱起眉:“这是怎么搞的?”
方勤见他上手就摸,心中一跳,又骤然看见赵宝珠额头上的破口,也是一惊,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方理确实立即白了脸色,唇瓣都颤了两下,眼神有些飘忽起来。
赵宝珠没注意到他们的神情,只觉得这公子的手心有些凉,贴地他一颤,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都怪我,刚才喂马的时候摔了一跤。”
他自己没觉得有什么。叶京华闻言,眉头却狠狠一皱,抬眼道:“喂马?”
赵宝珠没觉出什么不对,点头道:“是啊。”
下一瞬,’噗通’一声闷响传来。赵宝珠回过头,惊讶地发现方理竟跪在地上,低着头,面上惨白。
叶京华也看向他,眉间再没了原本的轻松,面上凝出一层冰霜来。
一刻后,赵宝珠看着眼前跪了满屋子的人,战战兢兢地站在叶京华身后,不知事情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在从后院里叫人来的当口,方理将事情从头到尾都说了一遍,此刻正深深低着头跪在叶京华脚边。
“事情就是这样……”
他咽了口唾沫,不敢抬头看主子的脸色,声音发紧道:“只是这喂马的事情,实不是我安排的。”
他说罢,飞起眼角瞥向身后跪在人群中间的一个小厮,斥道:“还不快滚出来!”
在他的厉喝之下,一个小厮连滚带爬地滚出来,赵宝珠看过去,虽然只瞅见一个背影,也认出那正是早些时候将木桶丢给他的那人。这男子在他面前趾高气昂,现在到了叶京华面前却抖如筛子,整个人怕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是夫人特意从马坊里拨出来的,这些是原都该他负责的,只是不知这畜生私底下竟然如此惫懒——”方理顿了顿,咬牙道:“这都是奴才失察的过错,还请少爷责罚!”
说罢,他猛地将头磕在地上,声音听的赵宝珠一阵牙酸。
叶京华坐在上手,目光落在方理身上,脸上的神情虽没什么大变化,眉间却比刚才更紧些。
另一边,钰棋拿了暖炉上来,此时正双手绞着帕子在一边站着,瞪着跪了满屋子的人,一双秀目中似是要喷出火来。
这些个后院的下人,看着少爷心好,平日不沾手俗物,竟都是这样乱来的!钰棋听闻下人们将手上的活都推给这个新捡进来的宝珠,气得恨不得冲上去狠狠给这些人几个巴掌,再全都发卖出府去!
她这般愤怒,倒不是为了赵宝珠不平。只是这叶府里规矩森严,一针一线都有去处,后院的人事都是当初分府时夫人流着泪一个个精心挑选出来的。没成想这才刚过去三年不到,这些畜生就敢如此糊弄行事,将事情都推给一个新来的小乞儿!他们倒是便宜,若是宝珠行事出了差错,牵连到叶京华身上,就是把他们的头都砍了也不够赔的!
但饶是她再愤怒,此时钰棋也不便插嘴。她只是个得脸面的侍女,到底不是正经妻妾,做不得仆从的主,一切都还要看叶京华发落。
她微偏过头去,见叶京华略蹙着眉,闭了闭眼,淡声道:“我倒是不知道,这院子里的规矩已乱成了这个样子。”
闻言,跪了一地的人立即磕头如捣蒜。赵宝珠看着其中那个吊梢眼的姑娘哭得满脸通红,哪里还有之前掐着腰骂人的样子。十几二十个人一齐哭起来,主屋中刹时喧闹起来。
方勤竖起眉,立即怒喝道:“你们还有脸哭?都给我闭嘴!”
众人的哭声骤然一收,只剩下浅浅的抽泣声,其中不少人都在偷偷抬起眼觑着叶京华的脸色。他们都是叶府上的老人,知道这位二少爷最不喜欢吵闹,刚才哭不过是做个样子,谁都不敢哭得大声了,再惹这位爷厌烦。
叶京华端坐上首,脸上辨不出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