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宝珠听到了这句话,又似是没听见,神智恍恍惚惚,一般身体落在地上,另一半则飘在空中。
阿隆站在赵宝珠身后,见状有些急了,跪着便伸手拉了拉赵宝珠的衣角,压低了声音急道:
“老爷、老爷,狗官叫你跪呢。”
他一时情急,口无遮拦把’狗官’二字都说出了口。心里急切地想怎么老爷刚才还好好的,现在也成了这一幅没出息的模样!难不成也被那狗官的相貌迷惑了?
赵宝珠这才醒过神来,目光深深凝在上首之人面上,猫儿眼中眸光流转,嘴唇抖了抖,良久之后,才堪堪挤出几个字:
“下、下官失礼了。”
他说罢,立即敛下眼,膝盖一弯,就要往下跪。
然而还没等到他的衣角触到地面,就听闻上首再次传来男子冷淡的声音:
“起来吧。”
赵宝珠动作一顿,他此时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一个指令一个动作,闻言又乖乖站了起来,像个无措的孩子般站在原地,垂着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而阿隆,可怜的阿隆被这一通往来官司吓得站也不是,跪也不是,一会儿看看高台上面色冰冷的狗官,一会儿又看看站着也不出声的赵宝珠,那点儿小脑仁都要冒烟儿了。
难不成当官儿的都是这样说话的?阿隆自以为看懂了关窍,愤愤想到,这狗官说一句话就要将人晾在一旁半天儿,真当是歹毒。
还一直盯着他们老爷看,也不知在看什么,真讨厌!
阿隆刻意挑出了刺儿来在心里狠狠骂了一通狗官。终究还是站了起来,躲在赵宝珠身后。
他看着那狗官盯着自家老爷,面上似是透出几分薄怒,薄唇微张,冷声道:“你就没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赵宝珠闻言,身子立即抖了抖,接着猛然抬起头,一双猫儿眼瞪得大大的,似是不愿意放弃眼中任何细节一般凝视叶京华的面孔。
他好似是瘦了些,赵宝珠想到。
两人虽只有数月不见,可赵宝珠早已做好了一辈子都难再见到这人的准备,因此骤然看见心中之人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顿觉恍若隔世,仿佛在做梦一般,连欣喜都不敢欣喜太过,害怕自己一忘形,眼前这人就会如水中落月般忽然散了,
他呼吸急促,胸口发紧,喉间哽咽,胸膛起伏了好几下,才得以说出一句话:“少……大人怎么会在这?”
他脑袋打结,话说到一半才改口,导致说出来的话没头没尾,不伦不类。阿隆一听背上的冷汗就下来了,头都要埋进胸口里,我的老爷啊!不论你心里在恨、又怎么敢这样说话呢!
问一个知府为何在这儿?这、这不是威胁要罢他官的意思吗?
然而下一瞬,他便听到那狗官宛若金玉相击般的声音响起:“我为什么在这儿?”
那狗官语气淡然,听着很不得劲儿:“这话还得问问赵大人您。”
阿隆一听这话,皱了皱眉,心中的诧异又增了几分,这话怎么听着……听着阴阳怪气的?不像是上官责问下属,倒像是耍脾气似的。
他茫然无措,转眼瞥向赵宝珠,却见他面上亦十分茫然,瞪着一双大眼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我……不、下官——”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外头忽然嘈杂起来。阿隆回头一看,便见一高大的男子从外头撩开帘子进来。只见他身高八尺,身披银甲,腰佩宝剑,一副武官打扮。他走入堂中,抬眼便看到赵宝珠,略怔了怔,随即笑道:“这位便是赵县令吧。”
赵宝珠回过头,茫然地点了点头:“正是,还请问大人是——”
那男子爽朗一笑,抱拳对赵宝珠道:“我乃辽东司校尉,名曰蓝烁,乃奉辽东巡抚大人之命前来擒拿贼人尤佥。”
赵宝珠闻言一喜,眼眸骤然亮了几分:“原来是校尉大人,这么说来——巡抚大人是看了我的信了?”
蓝烁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接着偏过头道:“幸而有柳兄弟快马加鞭将大人收集之罪证呈于大人,不然我等都还被蒙在鼓里!大人请放心,巡抚大人定会此事上书谏于皇上,彼时这尤佥定逃脱不了责罚。”
这一番话听得赵宝珠眼眸越来越亮,兴奋地双颊都泛出血色来:“当真如此?这、这真是太好了,还请蓝校尉替我谢过巡抚大人之大恩。”
蓝烁笑着点了点头,接着偏过头,朝屋外招了招手。一行兵士从门外走入,手上提着被五花大绑的从事,以及后头锦衣华服的一男一女二人。
赵宝珠打眼一看,便知道那男女就是尤家大哥尤佥夫妇。他们二人应当是恨透了赵宝珠,被押着进来时还在瞪眼,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看几眼,就被人一剑柄敲在了太阳穴上。
“大胆!”只听一清脆男声响起,赵宝珠抬起眼,便见善仪站在两人之后,居高临下道:“狗贼死到临头还敢不敬,小心我剜了你们的眼睛!”
尤佥夫妇这才敛眸不敢多言。
“柳兄!”赵宝珠见到善仪,大喜过望,脸上立即露出一个笑容来。
善仪抬起头,与他相视一笑:“大人,小人幸不辱命。”
蓝烁抬起手豪爽地拍了拍善仪的肩膀,道:“柳兄弟年纪虽轻,却十分勇猛,一到这人便亲自上阵擒住了那尤佥,我看身手倒是比我麾下那些个还要利索些。”
他说罢,刚放下手就偏过头,道:“啊,知府大人,这二贼我便交与您处置了。”
赵宝珠闻言一愣,猛地回过头,便见叶京华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后。蓝烁正是在冲他说话。
一见到叶京华,赵宝珠的目光便黏在他脸上不愿移开了。他一边儿看着,一边儿还分心想到蓝烁的话。
知府大人?是谁?
赵宝珠痴痴看着叶京华,这才发觉他戴了官帽,还穿着官服,眼眸忽得闪了闪,卷翘浓密的睫毛颤了颤。
少爷成了知府?
他诧异地张开嘴,然而还没等他将事情一一想明白,就见叶京华点了点头,接着转过脸,淡声吩咐:“将他们下狱。”
他一声令下,立即从府中各处冒出来几个青壮男子,将尤佥夫妻二人扭送了出去。赵宝珠目送着他们出去,注意到这些男子并没有穿衙门府兵的服侍,而还是穿着叶家下人的衣裳。
这些约莫是叶京华从叶府带出来的人。赵宝珠舒了口气,他向来相信上行下效这话,原本的知府是那样的人,这些府兵是万万不好轻用的。
蓝烁见状点了点头,又道:“不知那陈斯那边——”
陈斯正是那青州知府的名讳,赵宝珠听了,心下一动,抬眼看向希翼叶京华。难不成不止尤贼,连那知府巡抚大人也要一起处置了?
叶京华微敛双眸,道:“还请蓝校尉替我回禀巡抚大人,容我些许时日彻查衙门,彼时会连罪人及罪证一齐奉上。”
蓝烁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口中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叶京华抬起眼,又道:“还请蓝校尉再告知一事,请巡抚大人稍缓上书之事。现今贼人已被扣下,暂且有喘息之余地,待我将衙门清整完毕,再将罪证全数疏离齐整,再一齐上书圣上,方能将前情后事陈述明白。”
蓝烁听了这话,略微思索一瞬,甚觉有益:“这样更好,还是知府大人思虑周全。大人放心,此言我定然带到。”他说罢,看了看门外,道:“天色也不早了,既然此事已平,我便回营去了。”
叶京华道:“蓝校尉千里驰援,不胜感激。”说罢他敛下眸,向蓝烁抬起手,示意他先行:“我送蓝校尉出门。”
蓝烁很是受用,见叶京华如此礼待于他,心中十分妥帖,要知道这位知府大人可不是一般的地方官儿,而是新科状元,当今一朝执宰之子,当朝贵妃之弟,那可是皇帝的小舅子啊!能得这样的青年勋贵送如此情面,蓝烁满面笑容,春风得意地出了门。
而赵宝珠等人被留在了屋内,他一路目送叶京华的背影到门外去,是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好一会儿赵宝珠收回目光,这才发觉善仪正一脸古怪地看着自己。
赵宝珠顿觉尴尬,脸颊一红:“柳兄。”
善仪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门外,皱着眉走上前来道:“大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叶二公子怎么会在这儿?”
赵宝珠也是满眼茫然,道:“我也不知道——”他看向善仪:“我一来,便见少爷在了。原来的知府呢?”
善仪听他口中称谓,略微一怔,而后接着道:“我与蓝校尉一同前缉拿尤贼,谁知半路上刚好遇到了叶二公子的车马,说是来上任的,叶二公子一进门就将原本的知府扣下了。”
原来少爷真是来上任的。赵宝珠微微张开唇,神情却更加茫然了。怎么会这样呢?少爷是状元,此时应该在翰林院中任职才是,怎么会外放成了青州知府呢?
赵宝珠与善仪面面相觑。
两人谁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赵宝珠是真的茫然,然而善仪却若有所思,眸光微闪,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他回头看向门外,面上闪过一缕深思,可到底还是觉得自己的猜测太过荒谬,暗自将心思压了下来。
阿隆跟在后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虽仍是一头雾水,却也知道是老爷搬的救兵来了,他们应该是没事了。
这么说来刚刚那个长得跟神仙似的官老爷不是那狗官?
阿隆这样想着,忽得松了口气,脸红了红,为自己方才在心底骂错了人而感到些许羞愧。是啊,那样矜贵俊逸的一位官老爷,怎么会是坏人呢?
阿隆年纪小,就喜欢长相好的人。
如今知道叶京华不是以前那个坏官,心中便立即对这位新知府老爷生出许多好感来。
屋内几人各有心思,堂内一时无言。
片刻后,门外响起脚步声。
人都还没进来,赵宝珠便猛然抬起头,一双猫儿眼发着光望向外头。
只见一只手拂开帘子,叶京华的面孔穿过阳光,遂出现在之后。
赵宝珠一看心里便涌出一股热流,只觉得叶京华手也好看,人更好看。少爷瘦是瘦了,眉眼却似更好看了些,穿这身官袍十分有气势。他的目光粘在叶京华身上,一路看着走进屋内,连睫羽上的一点儿光亮也不放过。
叶京华却没看他。
只见他低敛眉眼,微微侧着脸,站定在离赵宝珠不近不远的地方,一派淡然。
赵宝珠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冷香,心下震颤,只觉得自己果然是个再蠢笨不过的,竟然没第一时间认出少爷来,方才他看起来一定是蠢极了。
赵宝珠正暗自懊悔呢,便听闻一道冷声传来:“赵县令。”
这声音里暗含威势。
赵宝珠蓦得打了个抖,这才想起面前的不仅是少爷,还是自己的上官,赶忙俯下身作揖,
“是。”
叶京华缥缈的声音传来:“你今日前来辛苦了,陈斯之事我自会查证,你先回去吧。”
赵宝珠一听,便愣住了。少爷要他走?可——
他们才刚刚见面,许多话都没有说。
赵宝珠不是很想走,犹豫地看了叶京华一眼,抿了抿唇,道:“……知府大人,无涯县上一季的税粮还在外头。”
叶京华并没有看他,而是负手立于窗边,微微偏头看着偶然落在窗沿上的一片落叶。
“账册呢?”
赵宝珠一愣,遂从怀里拿出账册,上前几步双手奉于叶京华。
耳边传来衣袖摩擦的窸窣声,赵宝珠于视野中看到一片玄色的官袍,腰上拴着的香囊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接着一只手伸过来,从他手上接过了账册。
叶京华收回手时,拇指上玉扳指轻轻在他手上碰了碰,赵宝珠的心也跟着跳了跳。
他收了账册,倒也不看,而是回过头去,复道:“回去吧。”
赵宝珠这下再无话可说,只好低头称是,带着善仪与阿隆退了出去。
几人一踏出门去,便有穿着叶家家仆服饰的人围上来,朝赵宝珠恭敬道:“大人,还请让小人们送您回无涯县。”
赵宝珠闻言一顿,有些犹豫地回头望了一眼,又看了看眼前的人,终是点了点头:“好吧。”
他们是坐前任知府的马车来的,也未曾牵墨林来,也只能坐叶京华的马车回去。
三人被一路请到门前,便见已有人牵好了两匹高头骏马,后头栓了两座软轿,旁边站了四五个马夫。赵宝珠一看便急忙说:“不用这么大费周章,我们坐一辆马车便是了。”
那人闻言一怔,接着略微游移了一下,遂低头道:“是。大人请上轿。”
赵宝珠于是带着阿隆与善仪坐进了轿中。
阿隆一进去便长大了嘴巴,贴在赵宝珠身边儿瞪大了眼睛看着马车中的陈设,忍不住叹道:“老、老爷,这个轿子怎么这么好?”
这座轿子可比他们来时坐的好多了!不仅大上许多,各处座椅边角、棚顶都用柔软的皮子布料细细包起来封地严实,一丝寒风都漏不进来。座位上铺的也都是软垫,放了数个软枕,整间马车内都是清淡怡人的香气。
阿隆从未见过如此奢华的物什,一时拿着座上的软枕,用手摸上头的刺绣,一时又东摸摸西看看,像只兴奋的小狗。
善仪见过世面,比他镇定不少,却还是有些惊诧,感叹道:“这叶二公子来当个官儿,是要将他的叶府也都搬过来吗?”
他心底感叹。那姓曹的也算是如今京中清贵之首,可到底还是比不上叶家。这叶二少爷排场之大,赖宫中贵妃与圣上眷顾,可还有叶氏一族百年世家积累,那一件件物什,都不是一般勋贵能拿得出手的。
赵宝珠还有些发愣,听到善仪的话,抬头道:“我看他们似都是叶家的家仆,但我都不认得,看着眼生得很。”
善仪闻言回过头道:“我倒是见过几个,看着像是叶相本家伺候的人。”
赵宝珠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他心中立即安稳了许多,州府衙门虽大,可到底是比不上京城。有妥善的人跟着来照顾,他放心许多。
“可少爷怎么会来当知府呢?”
赵宝珠甚为疑惑:“真奇怪,翰林院没有事情要干吗?”
善仪听了这话,看了赵宝珠一眼,面上浮现出欲言又止的神情。然而赵宝珠并未注意到,他低着头,心中震惊之下却也有些失落。好不容易跟少爷见了面,还未说两句话就要走了,下次又不知什么时候能再相见。
赵宝珠轻轻吐出一口气,觉得心中空落落的。方才,少爷似是跟他生分了许多。
阿隆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急忙拉着赵宝珠问道:“老爷,你们在说什么啊?您跟那个神仙一样的知府老爷认识吗?”
赵宝珠闻言笑了笑,眼中泛出些许柔色,对阿隆道:“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那位京中的大恩人吧?就是那位知府大人。”
阿隆恍然大悟:“原来就是那位大善人!”然而随即他又有些疑惑。真奇怪,那位大善人看起来不过弱冠之年,那怎会有与老爷适龄的女儿呢?
阿隆皱起眉,然而忽然又想到,不是女儿、那便是妹妹了!那位知府大人是如此的器宇轩昂、貌比潘安,想必定有位姿容出色,宛若天外飞仙的妹妹!
阿隆自以为参破了秘密,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这样正好!现大善人被派来这青州任了知府,刚好利于赵宝珠,只要老爷嘴甜一些,好好讨好一番这位大舅子,想必迎娶小姐也是不日之功了!
叶家的马脚程甚快,黄昏之时赵宝珠一行人便回到了无涯县。待到了城门口,赵宝珠惊觉那些聚集的百姓竟然没有离去,而是纷纷带了吃食蔬果坐在地上,看样子是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远远见了有马车来,众人一下子都站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看向马车,一脸戒备之色。
那气势汹汹的一帮人,连前头架马的车夫看了都略有游移。
赵宝珠见状赶忙拂开帘子,几乎探了半个身子出去:“都在这儿堵着做什么?都快些回去吧。”
众百姓一见是赵宝珠在车内,神色一下子变和缓了下来,纷纷让出了道路。马夫也十分灵醒,放慢了速度,缓缓打马走入人群,以免马蹄溅起灰尘来污了百姓的衣服。
“是小赵大人回来了!”
“大人、大人没事吧?可是有人为难您?”
“快点儿回去告诉你爹,小赵大人回来了——”
待马车走近,众人都拥上来与赵宝珠说话。赵宝珠坐于窗前,看见道路两旁百姓真挚纯善的面孔,心下不禁松快了许多,这才想起尤家全族至此终于全数落网,后知后觉地回味起欣喜来,面上露出一点微笑来:
“我什么都好,你们都快些回去吧,啊?”
这一路招呼打下来,马车是越走越慢,待入了城,一群少年还跟在马车后头边跑边笑闹。赵宝珠见状哭笑不得:
“这些皮小子。”转而回头对阿隆道:“待会儿到了衙门先拿了水给他们喝。”
前头驾马的马夫见了这一番场景,也十分感慨:“赵大人真是民心所向。”
当着叶家人的面儿,赵宝珠反而不好意思了,待马车停在衙门前,便干净带着阿隆与善仪下了车,阿隆人下了马车,手却还拽着车上的软枕不肯撒手。
那马夫看见了便笑道:“若是喜欢,大人便给他便拿去吧。”
赵宝珠见状更不好意思了,一张脸涨的通红:“这怎么行,阿隆、快撒手!”
阿隆见老爷生气了,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然而那马夫看了这一幕,神情却有些意味深长起来,主动拿了那软枕递给阿隆:
“大人便拿着吧,往后——”他顿了顿,看了赵宝珠一眼,低声道:“大人还是先进去看看吧。”
赵宝珠见状也不好再推拒,只好让阿隆接过的软枕,又掏出几十个钱来给马夫买茶喝,却不想马夫说什么也不肯收,利落地上马走开了。
赵宝珠望着他,疑惑地皱了皱眉,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
待马车走远,他回过头,便朝衙门内走去。
然而一进衙门,赵宝珠便觉得有些不对。
衙门里安静极了,明明他们上州府之前,陶章等人*都在,这会儿怎么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赵宝珠皱起眉,有些忧心地大步朝里头走——难不成之前那些府兵有人对陶章他们不利?
然而他急速行至公堂内,刚一跨过门楣,便见到一个清俊挺拔的人影坐在堂下。
他手上端着一盏茶,却也没喝,听到脚步声,不紧不慢地将茶盏放下,才转过头来。
竟赫然是叶京华本人。
“少爷,你怎么在这儿?”
他脱口而出后,立即觉得不妥,抬手俯下身来要作揖:“不,大人——”
然而他腰还没弯下去,就被一双手虚虚扶住,“好了。”
赵宝珠抬起头,就见叶京华站在离他面前只有半寸的地方,一双琉璃双眸垂下,静静看着他。
赵宝珠一时屏住呼吸,心情慌乱之下舌头打结:
“少爷,你——我——”
叶京华只虚虚扶了他一下,便收回了手。他背着双手,立于赵宝珠面前,目光长久地凝在他面上。
许久之后,他眉尾间才微微一动,抬手用手背碰了碰赵宝珠的面颊:
“怎么瘦了这么多?”
这一碰,手便顺着面颊滑到他肩上。
叶京华紧皱着眉,不错眼地看着他,走进了一步,双手握住赵宝珠的肩头,又向下摸了摸他的臂膀,越摸叶眉头便皱的越紧,
“瘦得只剩骨头了,到底怎么回事?”
赵宝珠来无涯县这几月来大事不断,中间生了场病,又日夜操劳,故而虽吃的不少,却清减了许多。他也到了年纪,这数月来开始抽条,还长高了不少,这样一看就更显得瘦了。原本圆润的脸颊肉都消了下去,削尖的下颌生得楚楚可怜,加之眉目张开了些,整张脸更显出清秀精致来。
然而这看在叶京华眼里,只觉得他瘦得厉害。往日里精心养出来的一点儿肉都全没有了。
赵宝珠并不觉得自己瘦了,且背后还站着阿隆与善仪叶京华便这样拉拉扯扯,往日他不明白自己的心思,还能和少爷亲近,而今却是羞臊极了,有些慌张地躲开了叶京华的手,退后了一步:
“我、我没瘦,是少爷看错了。”
他一后退,叶京华的手骤然落了空,颇有些尴尬地顿在半空中。他抬起眼看赵宝珠,见他低着头也不看自己,面色骤然一沉。
阿隆低着头不敢看,然而善仪留着心,却是看见了,一时心里’嚯’了一声。
还真不知这叶二少爷还能有这样一番模样。
赵宝珠正羞恼地说不出话来,低着头耳根都红了。
然而叶京华垂眼看着他,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胸膛狠狠上下起伏了两下,才憋出来一句话:“你在这儿任职,现我来了,也不带我看看?”
赵宝珠闻言抬起头,一双猫儿眼亮了起:“怎么会!”他兴奋地两颊泛红:“我这就带少爷在各处看看。”
说罢也全忘了善仪与阿隆还在身后,便领着叶京华朝衙门里头走。他们身后,善仪面色复杂,抱着双臂靠在门框上,神色莫辨。阿隆见他没有要跟上去的意思,在原地踌躇了半息,还是将软枕往善仪怀中一塞便跟了上去:
“柳兄帮我拿着,我去看看!”
善仪猝不及防,接了软枕,看着上面的刺绣,眉梢一挑,面色更加古怪了。
此时,赵宝珠正兴冲冲地指着公堂上头挂着的牌面给叶京华看:“少爷,你看,这是我新买的牌面。”
说罢又去指旁边儿的桌椅板凳:“这些都是新买的——”
谁知叶京华站在一旁,低声道:“先去你房中看看。”
赵宝珠闻言一愣,随即放下手,这才想起来。这些物件当然是叶家的更好,他在这儿显摆个什么呢。赵宝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好,那我领少爷去后院。”
赵宝珠带着叶京华去了自己的房间,待打开门,他就更不好意思了。银钱他都拿来修整前头了,后头就没怎么整治,用的都是上任知府留下的老物件,床上的也都是旧被褥,不过都是洗干净打扫整齐了的,还不算太看不过眼。
赵宝珠可不想让心上人觉得自己是个邋遢鬼。
然而赵宝珠小心翼翼地去打量叶京华的脸色,却见他紧皱着眉头,唇角拧得死紧,侧脸冷白。
“你就睡在这种地方?”
男子冷硬的声音传来,赵宝珠顿时一愣,接着茫然道:“这、怎么了?这里挺好的啊。”
叶京华话说出了口,似是也注意到这话不合适,复又拧起唇,沉默地打量这间屋子。
见他不说话,赵宝珠也不敢说话,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