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露出怔愣的神色,叶京华眉尾微微一颤,心头立即蹿起一股火气,顾忌这赵宝珠还病着,忍了又忍,却终究还是没忍住:
“你也知道这地方不能来。”
赵宝珠顿时感觉揽住自己肩膀的手紧了些,箍得他有些疼,一抬头,便见叶京华眉间浮现阴霾,沉沉盯着他:“既知道不能来,你还要来,一句话都没有就走了。你可知我——”
他说到一半,忽得停住,像是用尽全身立即才克制住自己,下颌因为紧咬牙关而蹦出一条凌厉的线条。
见赵宝珠讶然又有点惊惧地看着他,叶京华眉尾动了动,强压下火气,略侧过头:“不说这些了。”
赵宝珠这下是彻底不敢说话了。他总觉得这次见叶京华,对方变了不少。似是因着瘦了些的缘故,更显得浓眉修容,眉眼间较之前多了分沉肃,少了分遗世独立的孤冷,倒显得气势更甚了。
赵宝珠对当*日不告而别之事很是心虚,因此不敢跟叶京华顶嘴,实际心里想的是,那可是圣旨,他若是不走,岂不是还要连累叶京华。
他不是不会看眼色的人,知道说这些生分的话会让叶京华不快,于是乖乖地憋着没说出口。
叶京华就这样抱着赵宝珠,静了好一会儿,才从情绪中抽离出来。
赵宝珠刚施了针,不好下床活动,叶京华便命人拿了几样易克化的细粥小菜,喂赵宝珠吃了。赵宝珠受宠若惊,叶京华不是第一次喂他吃东西,但以往更多是逗着他玩儿,今日倒真有些照顾人的意思了。
赵宝珠见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边,用瓷勺轻轻搅动碗里的粥,待凉下来,才舀出一勺递到他嘴边:
“吃吧,小心烫。”
赵宝珠坐立不安,惊讶地看着嘴边的瓷勺:“少爷,真的不必,我可以自己吃——”
叶京华怎么能做这样伺候人的事呢!赵宝珠想道。况且他只是被施了针,又不是断手断脚了,完全可以自己吃饭——
赵宝珠心里又局促又羞涩,然而叶京华却并没有收回手,稳稳地拿着勺子,神色纹丝不动:”快吃吧,待会儿凉了。”
赵宝珠无法,又不忍心让叶京华一直这样举着碗,只好张口吃了。叶京华神色稍缓,低下头,又舀了一勺递到他嘴旁:“如果觉得烫要说,知道了吗?”
他如此温柔小意,赵宝珠又是局促又是羞涩,脸颊通红,用力点了点头,只觉得嘴里咸味的粥都带了丝丝甜味,整个人晕头转向,不知天地为何物。
叶京华显然未曾做过这种伺候人的事,一开始动作还有陌生,然而他聪明机慧,又心细如发,动作很快便娴熟起来,喂几口粥,一会儿再夹起几颗小菜喂他,把赵宝珠伺候得服服帖帖。
吃完了饭,叶京华又让人送了寝衣进来。赵宝珠一看样式,便知道是自己是在叶府穿惯了的。
“今日大夫为你施了针,早些休息,好好睡一觉养些精神。”
叶京华拿起寝衣,向赵宝珠道。然而就在他说话的同时,赵宝珠看着几个家仆抬了一大桶热水进来,桶边儿还搭着方巾。他眼怔怔地看着叶京华拿起一方巾怕,浸入热水了,讶然道:“少、少爷,你要干什么?”
叶京华动作一顿,转过身来:“方才大夫施了针,你今日不好沐浴,我还是给你擦洗一番——”
什么?赵宝珠大惊失色,往床榻里头缩了缩:
“少爷,我自己来就行!”
叶京华闻言,眉头略微一皱,却还是将帕子放了回去。见赵宝珠两颊通红,一双猫儿眼瞪得圆圆,紧抓着衣襟缩在床头的样子,一时有些好笑地勾了勾唇:
“羞什么?”叶京华气消了,眉眼又柔和下来:“我又不是没伺候过你。”
赵宝珠闻言一愣,接着意识到叶京华是在说之前他醉酒那一会,登时感到一阵羞臊,血都在往头上涌。
那时他还没想明白自己的心意,尚可以坦坦荡荡,而如今他明白自己对叶京华有了非分之想,反而扭捏起来。
“少爷!”赵宝珠羞得快要找个地缝钻进去,瞪着叶京华。
叶京华看他这幅样子,贴心地掩住嘴角的笑意,从善如流地转身出去了。
见他将门掩上,赵宝珠才缓缓松了口气,下床给自己速速擦洗了一番,转身拿起叶京华带来的衣服,果然是叶府上绣娘的手艺,穿着又轻便又暖和。
他刚换好寝衣,爬到床榻上拉过被子将自己盖住,便听到屋外传来叶京华的声音:“宝珠,换好了吗?”
赵宝珠一抬头,便看见叶京华的侧影映在纸窗上。这才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可见叶京华定是等在门口,根本没有离开。
赵宝珠赶紧朝门外道:“换好了!”
他话音刚落,叶京华便推门而入,见赵宝珠乖乖地换好了衣物躺在床榻上,面上的神色柔和了些,走过去摸了摸赵宝珠的额头:
“冷不冷?”
赵宝珠双颊绯红,摇了摇头。这屋子里烧了炭盆,十分暖和。
叶京华闻言点了点头,收回手道:“今日晚了,你又病着,我今夜就在这儿留宿。”
赵宝珠闻言双眼一亮,立即点了点头,他与叶京华才见面,自然舍不得,少爷能留下来是最好的。
然而下一瞬,他便见叶京华转过身,背对着他脱下外袍来。
赵宝珠一愣,心口顿时噗噗跳起来,想着倒也寻常,外袍定是要脱了——
然而接着,他便见叶京华的手向下,放到了腰带上,一阵衣物的窸窣声后,他身上便只剩下薄薄的一身里衣了。
那里衣单薄地很,又是白棉线缝制的,贴在叶京华的肩背上,其下隐约透出肌肤的色泽。
赵宝珠的脸’腾’的一下爆红,目瞪口呆,慌张道:“少、少爷!你这是——”
“嗯?”叶京华只着里衣,回过头看赵宝珠:“怎么了?”
他一转过身,赵宝珠便猝不及防,一眼便瞅见了他敞开的里衣间漏出的胸膛。他呼吸一滞,这下满面都通红了,慌张地敛下眼不敢看:
“少、少爷怎么脱衣服啊?”
此话一出,屋里沉默了片刻,接着,男子带着些疑惑的声音传来:”不脱衣服,如何擦洗?”
赵宝珠一愣,接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但、但是——他咬了咬嘴唇,还是不敢抬头,连耳根都是通红的:“少爷就在这儿擦洗吗?”
叶京华又沉默了片刻,而后道:“不在此处在哪?”
这话把赵宝珠问住了。他这个县衙门简陋,后院里只有这间屋子放了炭盆,若叫叶京华到别处去擦洗,他也害怕冷风让叶京华着了凉,可是——
赵宝珠心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连气都有些喘不上,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见他没再说话,叶京华又转回身去,赵宝珠死死低着头,只敢往地面儿上看。下一瞬,便自视野中看见那轻薄的里衣骤然落下,层叠堆积在了男子脚边。
屋子里不一会儿便有水声响起。
赵宝珠紧紧盯着地面,额头上紧张得冒汗,眼前全是地上叶京华在灯光中投下的影子。
屋里的烛光昏暗,除开水声,旁的什么声音都没有,然而就是那一小点的水声,却由于一根轻巧的羽毛般在赵宝珠心尖扫动。
他虽不敢亵渎叶京华,可到底心里有邪念,心上人还就在眼前,在这番’活色生香’的场景下,宛若落入妖精洞的唐僧。
赵宝珠心口砰砰直跳,呼吸越来越快,一双猫儿眼慌乱地朝两边儿看。若、若他只看一眼——也算不上是无礼吧?
赵宝珠双手揪紧了背面,心口砰砰直跳,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一不做二不休地抬头一看——
叶京华的身影顿时出现在他眼前。
只见他解了衣服,正微微侧着身,用巾帕擦拭着手臂。
赵宝珠立即听到耳边’轰隆’一声,接着,全身的血气都一股脑涌到了头顶,眼中只有男子手臂隆起的线条。
第72章 同睡
叶京华擦洗一番,换上寝衣,一回头,便见赵宝珠躺在榻上,用被子蒙过头,整个人蜷成一团。
叶京华挑了挑眉,走到床边,俯下身将被子的一角掀开了些许,往里头瞧:“怎么了?被子里有什么好玩的?”
赵宝珠背对着他,将头埋在被褥里,听到叶京华的声音也没抬头,闷闷道:“我……我困了。”
叶京华见他不肯起来,笑了笑,将被子往下拉了拉,以免闷着赵宝珠。接着,他便在床榻边儿坐了下来。
榻上方才都被叶家的家仆铺上了松软的被褥,他这一坐,赵宝珠立即就感觉到了。他一愣,接着猛地扭过头,惊诧地看着叶京华穿着寝衣坐在榻边,一副要睡上来的样子:
“少爷、少爷要睡这儿?”
赵宝珠惊讶得声音都发颤。
叶京华闻言,偏过头挑眉看着他。满脸写着「有何不妥」几个字。
赵宝珠张了张嘴,又闭上,满面通红,一把掀开了被子就要榻下走:“不、不行,这样成何体统——”
他刚爬出去一步,就被叶京华抓住了两条胳膊,他转过脸来,面色一沉,皱眉道:“要去哪?快躺回去,别着凉了。”
赵宝珠连看都不敢看他,低着头快速道:“少爷在这儿歇息吧,我、我找间别的屋子——”
“这哪还有什么别的屋子?就歇在这儿。”叶京华抓着他的手纹丝不动,冷声道:“旁的屋子连床被子都没有,怎么住人?”
赵宝珠满脸通红,嘴唇嚅喏几下,抬头道:“那、那我就去跟阿隆挤一挤。”
闻言,叶京华面色立即一变,抓着赵宝珠手臂的手收紧,那神色冻得赵宝珠都不禁打了个冷颤,不敢挣动了。
沉默了片刻后,叶京华才敛下眼,缓缓道:“外头夜风那样冷,你走出去,未免着凉,就在这儿呆着,夜里有什么事情,我还能看着。”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朝赵宝珠靠近了些,伸手将他挣动间有些凌乱的寝衣理好。赵宝珠看着他细致的动作,心尖一软,便见叶京华抬起眼,浓睫下琉璃般的眼眸微微闪烁:
“你病着,叫我怎么能安心。听话,别让我生气。”
话说到后头,他的语气冷下来,赵宝珠再有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就这样被叶京华半哄半强迫地躺回了床榻上。
见他安寝,叶京华的面色才略微好转,接着转过脸,将床榻旁的油灯熄灭。
卧房中没了灯,一下子暗下来。
赵宝珠在黑暗中努力往床边缩,直至脸都快贴到墙面上去。这县衙的床榻虽算不上窄小,却也不算宽大,要躺两个大男人是有些逼仄的。赵宝珠尽力让开了位子,将自己缩成一团,以免和叶京华靠得太近。
一片寂静之中,衣物与被褥摩擦的窸窣声响起,赵宝珠缩在墙角,感到身边的软榻陷下去一块,接着,一股熟悉的冷香弥漫开来。
叶京华躺在了他的身边。
赵宝珠紧闭着双眼,眉心颤抖,尽力放轻了呼吸,紧张地眼睫都在不停颤抖。
幸而叶京华躺下后,什么话也没说,就这么静静地躺着,似是也累了。
赵宝珠这才猛然想起叶京华也是舟车劳顿,一路从京城赶到青州府上赴任,又马不停蹄赶到这儿来,还为他的病这么一通折腾,必然是累了。
赵宝珠一想便觉得心疼,在被褥里缓缓转过身来,在黑暗中看向叶京华。
屋里的炭盆燃烧着,时不时发出火花蹦出的轻响声,借着那微弱的火光,赵宝珠看到叶京华的轮廓,却见他是背对着自己的,看不清神色。
赵宝珠在黑暗中轻轻呼吸着。其实叶京华能来,他到底是十分欢喜的。
凝视了叶京华的背影片刻,赵宝珠还是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少爷。”
“嗯?”
叶京华几乎是立刻便应了声,接着便是一阵窸窣,赵宝珠在黑暗中见他转了过来,面朝着自己,火光照亮了一点脸侧的轮廓,声音中带了些沙哑:
“怎么了?”
赵宝珠以为是自己吵醒了叶京华,有些愧疚道:“是不是我将少爷吵醒了?”
谁知他这话一出口,叶京华却默了默,隔了小半响才道:“以后不许再跟我说这种生分的话。”
他语十分冷硬,赵宝珠听了一怔,便息声了。
像是因着没得到他的回应,隔了不到半息,叶京华的声音就再次传来,这才语气彻底沉了下来:“听到没有?说话。”
赵宝珠这才一凛,赶忙道:“少爷,我知道了。”
听他这样说,叶京华似是才好了些。赵宝珠在黑暗中听到一阵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似是叶京华转了个身,离他近了些,低声道:“听到了就要做到,晚上不舒服要知道叫人,我就在旁边,别不舒服还忍着。”
赵宝珠这次学乖了,叶京华话音刚落,他便应声:“少爷,我都明白了。”
叶京华听了,似是满意,却也没说话,屋里一时重新陷入了沉默。
赵宝珠屏住呼吸窝在被褥里,颇有些提心吊胆地看向叶京华的方向,生怕他还有什么不高兴。见叶京华久久未言,他才渐渐放松了些,一想到此次与叶京华重逢的种种,一个没忍住,略有些抱怨似的说:
“少爷变了。”
这话一出口,赵宝珠便觉说错了话,然而叶京华已经听见了,轻轻’嗯’了一声,问他:“我怎么变了?”
话已出口,赵宝珠见叶京华没生气,咬了咬下唇,犹豫了一下,还是顺着说了下去:“以前……以前少爷很疼我的。”
他自己都未注意到,这话隐隐带了几分嗔怨,似是在埋怨叶京华似的。赵宝珠只是觉得此次重逢叶京华确实变了不少,眉宇间像是有股挥之不去的沉郁似的,紧紧盯在他身上,还动不动就不高兴,搞得赵宝珠提心吊胆,生怕那句话又说错了。
听了这话,叶京华一顿。接着赵宝珠在黑暗中听到了些窸窣声,一只手从黑暗里伸过来,轻轻掐了一下他上臂的软肉。
“你也知道我疼你?”
赵宝珠被掐得轻轻哼了一声,叶京华遂放开了手,又安抚似的摸了摸,低声道:
“知道还这么气我。”
赵宝珠知道他说得是当初不告而别的事情,于是心虚地沉默着不敢说话。叶京华的手放在赵宝珠的手臂上,良久之后道:“以后要到什么地方去,要先让我知道。”
赵宝珠赶忙点头,乖顺地嗯了一声。
叶京华似是这才终于满意了,手环到赵宝珠背后,将他搂进了些,顺着他的一头乌发抚了抚,低声道:“好了,睡吧。”
说罢,他自己先闭上了眼。赵宝珠在极近的地方看到他扇似的浓密睫羽,这才发觉两个人的姿势不知何时从背对背变成了面对面,还离得极近。赵宝珠脸颊蓦然一红,想挣动却又觉得叶京华累了,不愿再打扰他歇息,心里纠结了一番,终是躺着没动。
屋子里一时只剩炭盆中火花迸溅的声音,和叶京华平缓的呼吸声。
赵宝珠躺了一会儿,眼皮便渐渐重了,说起来他今日也累得不轻。先是舟车劳顿,又是提着心提防着知府,接着骤然见了叶京华,一番大起大落之下甚耗心力。屋子里静下来,赵宝珠不一会儿就头脑发昏,闭上眼睡着了,不过半刻,还隐隐打起了小呼噜。
此时,叶京华才在黑暗中睁开了一双毫无睡意的眼睛。
他的目光落在赵宝珠面上,借着火光看清了他卷翘的睫毛,和清瘦了些后更显得秀丽的面孔。他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少年的眉眼,终是叹了口气,长臂一拢,像是重获至宝般,将赵宝珠紧紧抱在了怀里。
赵宝珠一夜好眠,连一个梦都没做。
被窝里暖烘烘的,身上盖的被子又轻又软,没有半点儿霉味,屋子里的炭盆还有余温,驱散了清晨湿冷的水汽,舒服地赵宝珠睁不开眼。
他睡得太舒服,以至于待阿隆来敲门时还没醒过来,只迷迷糊糊地在梦里听到阿隆似是在’老爷’’老爷’的叫他。
赵宝珠轻轻蹙起眉,哼哼了两声,眼睛还没睁开,就撑起身来:“嗯?怎、怎么了——”
谁知他刚一动,一双手便伸过来,将他按回了床榻上。赵宝珠迷糊着,听到一阵衣物的窸窣声,似是有人坐了起来,他和困意挣扎着微微掀起些眼帘,便模糊地看见叶京华坐在床边,随手披上了外袍:
“少爷?”赵宝珠一见,这才想起叶京华还睡在他旁边儿呢,登时清醒了些:“少爷,你去哪——”
叶京华听到动静,回过身来,又伸手按住赵宝珠的肩让他躺回去:“你睡吧,我出去看看。”说罢,他俯下身,爱怜地在赵宝珠拧起的眉间摸了摸,温声道:
“你还病着,需要多歇息。”
赵宝珠陷在松软的床铺里,虽还困得紧,却还是努力睁开了眼,“这怎么行——”
他知道这么早阿隆就急急来叫人,应该是有百姓急着来告官。自从查抄了尤家强占的田产,按原定的冤情分派下去,各种大小纠纷就不断。毕竟尤家在这无涯县做过的事情就是厚厚的一摞烂账,一时半会儿也理不清。
赵宝珠深知这里头事物的犯难,况且除开尤氏一族,这县上也不说就都是好人了——南山坡那头就有好几户都刺头得紧呢,怎么好让叶京华去忧心这些事呢?
然而他才刚一开口,睁开眼睛想看叶京华,就被男子的手捂住了眼睛。
“听话,再睡会儿。”
叶京华捂着他的眼睛,将赵宝珠重新塞回被子里,像只蝉蛹似的裹起来,拍了拍他的背,就转身出去了。
赵宝珠周身的被子掖得严严实实,一丝冷风都吹不进来。他睁着眼地看向门口,从窗户上的剪影看出似是叶京华和阿隆说了些什么,两人便一齐走开了。
赵宝珠躺在温暖的被窝里,鼻尖间弥漫着淡淡的香气,闻着有些熟悉,似是以往叶府常点的安神香的气味。他闻着,不过片刻便睡意上涌,虽然勉力支撑,却还是一歪头便睡了过去。
待他再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赵宝珠睁开眼,见阳光都透过窗打到了床脚边儿的地上,眨了眨眼,接着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是什么时辰了?
他竟然睡过头了,赵宝珠急地出了一头的汗,赶紧囫囵将官袍穿上,闷头就往外跑。
他急急跑到前头,一个拐弯儿,差点跟端着盏茶出来的阿隆撞个正着。
“哎呦我的老爷!”阿隆赶忙将茶水端得高了些,嗔怪地看了眼赵宝珠:“老爷这么着急做什么?”
而后又忧心地问:“听说大夫昨日大夫给老爷扎针了?老爷的病好了吗?”
赵宝珠闻言,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都好了,昨日吓着你了吧。”
阿隆撇了撇嘴,哼了一声道:“老爷还说呢,叫您平日里胡乱折腾,昨日里听大夫那样说,我都吓了一大跳。幸好现今有了能治老爷的人,要是以后老爷再不吃药,我就告诉叶大人去!”
他昨天听大夫那样说,是真的吓了一大跳,就怕这病真的对赵宝珠的寿数有碍。他现在学聪明了,什么话跟赵宝珠说是没用的,要去跟大舅子说!
赵宝珠听了他的埋怨,倒也不恼,好脾气地笑了笑,问:“今儿我睡迷了,你也不叫我一声,少爷呢?”
阿隆知道他口中的’少爷’指的是刚上任的知府大人,便呶了呶嘴道:“叶大人在前头审案子呢,喏,我正要把这茶给大人端过去。”
赵宝珠闻言一愣,接着赶忙跟着阿隆朝前头去,果然一过了门,就瞧见叶京华半敛着眉目,坐于公堂之上。
堂下站着一堆穿着朴素的老夫妇,正低声跟叶京华诉冤案:
“——就、就是这样。”
那老农夫说了大半天儿,正是口干舌燥的时候,停下来咽了口唾沫,小心地看了上首的叶京华一眼,犹豫了片刻,谨慎道:
“还……还求大人为我们做主。”
他连这话说出来都是低弱的,只因着这位新来的知府老爷长得太俊,脸又冷,远远望去跟那佛堂里供的神仙玉像似的,让人不敢高声,生怕惊扰了堂上的人。
叶京华身上穿着知府的官服,闻言没说什么,只敛下眼,淡声道:“将你的借贷契约拿上来。”
那农夫听了,赶紧解开包袱将借贷契约拿了出来,双手奉上给一边儿的陶章。陶章接了,也是恭恭敬敬地拿上去给叶京华。叶京华拿了契约,敛下眼一看,不出两息便道:“契约第十三条列举,若不记息,三年后便以良田十亩为抵押偿还。”
那农夫一听便愣住了,显然是头一回知道上面还有这样的条款,登时慌了:“这……这,我不知道啊,张添没要过我们的利银啊,本、本钱我们早就还回去了!”
事情说来也简单,这对老夫妇与张添借过一笔款子,当时双方签了契约,老夫妇不识字,被那契主设了圈套诓骗,按时还了本钱,却因着没给利息倒赔了十亩地。老夫妇没搞清楚状况,只觉得是张添强占了他们的土地,于是告上了公堂来。
赵宝珠在一旁听着,只听了这几句便推测出了来龙去脉,一时用力皱起了眉,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堂下的老夫妇也害怕拿不回田产来,一脸焦急地看向叶京华:“大、大人,这可怎么办啊——”
叶京华面色依旧是淡淡的,转头放下契约,跟桌上一摞公文放在一起,道:“契约暂且放在这,此定非独一例,待传唤了张添再一起定夺。”
老夫妇听了这话,虽有些着急自己的田产不能当即拿回来,却也安下些心。官老爷说的对,他们的契约有问题,那这张添定是也拿同样的把戏诓骗了其他人。他们一家单打独斗,到底不如将苦主凑齐了,到时候看那张添还有什么说嘴!
老夫妇盘算了一番,立即下定心思回去要挨家挨户问问还有没有向那姓张的借了款子的人,踌躇满志地去了。
见苦主走了,阿隆才敢端着茶走上去,小声对叶京华道:“大人,喝点儿茶吧。”
叶京华将公文写好,放下笔,顺手便把茶盏端了起来,然而才刚喝一口,便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阿隆倒是没注意他的神色,见叶京华只喝了一口便将茶盏放下,还以为是这位大人尚不渴。
叶京华放下茶,一转头,便自余光里见赵宝珠站在廊下,眉眼顿时一松。
“你起来了?”他遂自公堂上走下来,到赵宝珠身边,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脸色好多了。怎么来了也不出声?”
赵宝珠抬眸看他,只觉得在近处一看,叶京华穿这身玄色的官袍果然俊美极了,两颊泛出点儿红色,道:
“麻烦少爷帮我审案子了,有没有什么难缠的?我来处理。”
听到’处理’两个字,一旁的阿隆陶章等人都微不可查地颤了颤,又想到之前公堂上的日子,纷纷有些凛然。这位新来的知府大人倒是不兴打骂,说话做事都是淡淡的,一早上公堂里都静悄悄的,众人琢磨着,都觉得约莫是因为县老爷病着了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