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总在一块吃饭,你要是天天吃糠咽菜,会极度影响我的食欲。”
“我可以自己一个人吃……”李之洲轻声说。
于思煜停住了脚,他眉头很快地蹙了蹙,目光锐利地在李之洲脸上刮了一下,然后眼睑带着睫毛一块垂了下去。
于思煜有些冷淡地说,“随你吧。”
李之洲在他的斜前方停了下来,略略转身,侧过脸看着于思煜。他挣扎了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说:“等我有钱了就还你。”
于思煜抬起头来,他又回到平常那副“讨巧卖乖”的模样,抿着嘴笑着说:“不用着急,还到下辈子都可以。”
李之洲立刻皱起眉头,“你给了我多少?”他刚想掏出手机确认一下,却被于思煜拽住了袖子。
“不用看了,就一千。”于思煜干脆利落地报了个数,他的手指在李之洲的袖口上捏紧了一些,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期待,问:“但我可以给你这一辈子还不完的债。你要吗?”
李之洲垂下眼,目光落在了他的手指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后,他抬起了眼,露出疑惑的表情,“我说要的话,你会开心吗?”
“谁被欠债了还会开心啊?”于思煜放开了他,胡乱地搪塞了一句,抬脚往前走去。
于思煜走得飞快,把李之洲甩在了后面。他为自己不合时宜的调情感到羞愧,用双手捂着两颊,狠狠地搓了搓自己发烫的脸。
李之洲很快就跟了上来,“钱会还的。。”
“我知道。我只想说,不用着急。”于思煜走得急,气有些顺不过来,又放慢了脚步,“你妈妈的事情怎么办?欠了多少?”
“她没说,她只说了等把债还完,就回家。”
“那她能还完吗?”
李之洲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他沉默了很久,闷声说:“但愿吧。”
于思煜始终觉得有些蹊跷。没有一个母亲会愿意以这样狼狈的姿态,回来见自己久未谋面的孩子。
他其实想对李之洲说:如果她问你要钱,你先跟我说。
但这样的话终究是太过越界了。
他们已经走下了地铁,到了不同线的分路口。
于思煜想了想,对李之洲说:“如果需要我帮忙,要跟我说。”他说完,面对着李之洲往自己要去线路楼梯口退了几步,同时向他挥了挥手。
“于。”李之洲轻声唤了他一声,声音很快被卷进了地铁站的嘈杂中。
于思煜其实并没有听到,但他看到了他的嘴巴动了动,便停了下来。
李之洲向于思煜靠了过来,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犹豫了一会。李之洲知道自己的情况并不好,他不能总让于思煜为自己掏钱。然而他又担心如果开口拒绝了,于思煜会生气。
李之洲其实并不擅长应对人际关系,他虽然能敏感的感知到他人的情绪,却时常搞不清楚原因。
于思煜身上总有很多成谜的规矩。
不能触碰,不能离得太近,也不能对他太好。否则他就会躲。
可于思煜抛向李之洲的温柔,又像没了规矩和节制,从来不需要经过李之洲的同意。
无声无息。随心所欲。无所顾忌。
李之洲觉得这并不公平,如果于思煜不愿意自己靠他那么近,他至少也应该有所保留。
李之洲搜肠刮肚了一番也没有搜刮出一句合适的话,他有些窘迫地用手抓住了自己的腹前的衣服,捏成了皱皱的一小团。最后他有些着急,竟鬼迷了心窍地问了句:“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于思煜明显地愣了愣。他看着李之洲的眼睛,睫毛微微颤抖了几下,张开了嘴,又缓缓地闭了回去。
李之洲耐心地等着,他的手指捏紧了自己的衣服,用小小的一点力度来缓解自己的不安。
最后,于思煜很轻地叹了一口气,他眯起了眼,咧开嘴冲着李之洲笑着说:“为什么突然那么客气,我们不是朋友吗?”
李之洲长久地凝视着于思煜的脸。
他看着他笑着,却觉得他看起来好难过。
【作者有话说】
周天也有更新。
“嗯。”李之洲闷声答应了一声,眼睛扫过墙上的钟。时针已经指到十点了。
今天在外面,他至少掐断三次来自父婻風亲的电话。李之洲不觉得心虚,他知道父亲爱管人是毛病。但同时他也不会觉得烦,因为他知道父亲爱管人是出于担心。李之洲了解他,他们俩已经相依为命太久了。
为了不让李光济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李之洲很聪明地在后面又加了一句,“去学习了。”
这句话非常有用。李光济面色明显是不悦的,却不好发作,他咳嗽了一声,将不满咽了下去,说:“在家不能学?”
“在餐桌上吗?”李之洲的目光投向了角落上的那张油渍斑驳伤痕累累的四方桌子,轻声地反问道。
李光济的脸僵了几秒,半晌才蠕动嘴唇,声音含糊地说:“下个月我给你买个新书桌。”
这句话李之洲听过太多遍了。李光济他上个月说过,去年也说过,最早甚至可以追溯道李之洲刚上高中的时候。那时候他就在说,上高中了要买个好的书桌。
倒也不是缺一张桌子的钱,李光济常年在工地里干体力活,节省两个字就如同每日工地里尘埃灰土,依附在了他的皮肉上,渗入血管,最后刻进了他的骨头里。
就好像他的每一分钱都是用一道苦难换来的。而一张可有可无的书桌配不上他所受的罪。
三年前,李之洲还对父亲抱有期待,期待他有一天回家能看到一张崭新的书桌。然而李光济的承诺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中,变得越来越不值钱。事到如今李之洲再听一遍,也就只是左耳入右耳出地听一遍而已。
李之洲只是看着父亲不搭话,李光济些心虚,他摆了摆手,说了句“早点休息吧”便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带上了门。
那扇门被潮气腐蚀得变了形,无法严丝合缝地合上,只能虚虚地关着,露出一条黑色的长长的缝。
李之洲抿紧了嘴唇,他忽然觉得父亲的背影有些佝偻。
也许他不该那样恶毒地提桌子的事情。
洗完澡后,李之洲钻回了自己的房间,他伸手拧开了床边的台灯,蜷起腿窝到床上,背靠着床板坐着。
本来这个点他还会随便看几道错题,或者做上几套阅读理解。但今天李之洲却只是打开了手机,点开了电话通话记录,第一条是一串光秃秃的数字,他没有写名字,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父亲看见。
那是母亲给他留下的电话号码。
李之洲对母亲的记忆停留在了他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自从她走了之后,父亲就把关于她的一切东西都扔了,连一张照片都没留下来。
即便如此,今天他再次看见她时,还是一眼就把她认了出来。他觉得母亲没怎么变,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只是感觉好像比起记忆里瘦了些。
她是个美人。虽然李之洲并不太清楚什么程度上才能称之为美人,但至少母亲在这个古旧的小区里走着的时候,总会招来一些目光。艳羡的,嫉妒的,好奇的,或是不怀好意的。
其实李之洲并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没有哪个孩子会觉得自己的母亲不好看。即便是没有外界的这些附加条件,他也一直觉得母亲是这世界上顶好看的人。
哪怕是现在,岁月从她脸上无情地碾了过去,留下了少许的压痕。
他依旧觉得她很漂亮。
李之洲一直记得她喜欢穿着碎花裙子,站在厨房的窗前为他做饭。光会透过她裙子上的花布料,在李之洲的眼底投下一片摇曳的花影。
“妈妈。”李之洲只要叫着她,或者用手扯一扯她的裙角,母亲就会转过头,往他嘴里塞上一块热乎乎的肉块或是一小节清脆的胡萝卜。
那段时间家里的氛围很奇怪,母亲跟父亲总是关起门来低声地争吵,李之洲听不真切也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每每这种时候他行事上总会小心一些,怕受到牵连。
有时候他会看到母亲背对着他偷偷地躲在房间里哭泣。
李之洲只是站在后面一直看着,没有做任何事情。
从那以后,母亲哭泣的背影便住进了他的梦里。
他时常在想,如果在母亲哭的时候,他能上前安慰她一下,她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三年级那个夏末秋初的下午,李之洲放学回到家,发现屋里窗帘紧闭,家里空无一人。
“妈妈?”李之洲在这个狭隘逼仄的小公寓里转了一圈,他将每一个房间都检查了一遍,然后偶然瞥见敞开了衣柜里母亲最喜欢的一条裙子不翼而飞了。
李之洲并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但他几乎是冲着撞开门,往街上跑去。他一边跑一边喊着:“妈妈,妈妈。”
那一天的傍晚,老城的街头巷尾里,到处都是他的喊声。
妈妈,妈妈。
母亲是他人生中第一个离开了他的人。
李之洲收回了思绪,看了一下时间,还不到十点半。他的手指在屏幕上盲目地滑动着,点开通话页面,滑掉,然后再点开。来来回回重复了好几次,李之洲终于鼓起勇气,点了那串号码,拨打了出去。
电话是通的,只是两声长长的嘟——嘟——之后,被对面的人挂断了。
小小的一块方形手机忽然间就变得无比的沉重。李之洲举着手机的手落到了被子上,连同手一起坠落的还有失去支撑的手机。
它无助地翻滚了一下,屏幕朝下,陷进了被子里。
她一定在忙。李之洲想着,然后仰起脸,自欺欺人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手机忽然振动了起来。李之洲缓缓睁开了眼,手指贴着被单摸了过去,翻转手机。
出现在屏幕中间的是小小的一个“于”。
虽然来电的不是母亲,但李之洲却一点也不感觉失望。
相反,刚刚还吊在半空的心忽地落了下去,掉进一片柔软的草地里。
是那种长在春天里的,被小熊翻滚过的草地。
李之洲摁下了语音通话的接通键。
“你好~”于思煜清亮的声音从另一头传了过来。李之洲的眼睛弯了弯,说:“你好。”
于思煜几乎没有主动给李之洲打过电话。这跟他一直躲着李之洲的人设有些背道而驰。
李之洲知道大概是因为母亲的出现让他感到担心了。所以在于思煜还没说别的话之前,他便跟他说:“我没事。”
“好。”于思煜说,说完后他就笑,噗嗤的一声,“沈言要是听到我们这么的说话,肯定一脸懵逼。”
“他应该不会在意。”李之洲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说道,“你要睡觉了吗?”
“没。在听音乐。”于思煜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慵懒的尾调,“你是不是又要挑灯夜读了?”
“今天不了。”李之洲身子向下挪了挪,平躺了下来,望着陈旧的天花板,“我刚刚给她打了个电话,她没接。”
另一边的人沉默了。李之洲也没有说话,他捏着手机,呼吸变得缓慢而悠长。
过了一会,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于思煜故作轻松的声音:“大概睡觉了吧。你这一个电话过去,你妈肯定是烦得要死,想着大晚上的谁这么没礼貌,然后啪地就挂掉了。”
李之洲很轻地笑出了声。于思煜安慰人的方式依旧很糟糕,但是对于李之洲总是非常有效,他顺着他的话说:“嗯,应该是吧。”
李之洲很小的时候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一段话:如果想跟一个人建立关系,就同他分享一个自己的秘密。
在很长的一段岁月里,李之洲都是一个人在自己的秘密花园里缄口不言地种植着红色的玫瑰。直到他碰到了一个让他感到好奇的人。
李之洲并不擅长跟人建立联系,他想起了杂志上的那段文字,然后就开始笨拙地执行起来。
他向于思煜敞开秘密花园的大门,将红玫瑰剪了下来,一朵一朵地递给他。一开始是关于苏澈的,后来是关于母亲的,也许还有许多关于自己的。
“早点睡吧。”于思煜忽然说道,“明天还去图书馆吗?”
李之洲先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后来想起来他看不到,便说:“不了。去学校。你明晚回校的时候我可以去接你。”
对面似乎是愣了一下,随后软软地应了下来,“好。”
刚刚积压在心里的阴郁忽然一扫而空,李之洲愉快地对他说:“晚安”
之后的几个月,李之洲从未成功拨通过母亲董滢的电话,只能等她单方面地联系自己。他们偶尔在学校附近碰一下面,一起简单地吃顿饭。
李之洲会听她唠叨几句“想回家”,或者是“怕债主找上门连累了他们”。
在母亲面前,李之洲的话很少,少到连一声叹气都变得很精贵。
日子一忙碌起来就过得飞快,眨眼间已经临近期末最后一次月考了。午休时间李之洲通常都不会回家,而是呆在学校学习。
这天中午,董滢又给李之洲发了微信说自己在学校门口,想看看他。
李之洲没有跟沈言他们一块吃饭,中午一下课就背着书包往学校外跑。
他走出校门,在车水马龙的街对面,看到了母亲正向他挥着手。
他们找了个面馆,面对面坐了下来。他听到母亲又开始将同样话翻来覆去地讲了好几遍。
李之洲吃得很慢,蒸腾的热气糊了他的眼睛。他耐心地听着,从始至终不置一词。
“小洲,妈妈想回家。可是妈妈的钱还没有还完。”
“就差几万块钱了。”
“小洲,你想不想妈妈回家?”
母亲的话说到了最后,面条已经坨成了一团,李之洲还是没有吃完。
他将筷子放到了碗旁边,说:“妈妈回来吧。钱我会想办法。”
李之洲其实知道家里的银行卡放在哪里,他还知道银行卡的密码。
听到这句话后,董滢拿着筷子的手不自觉地抖了抖,筷子上的面条掉进了面汤里,几滴汤溅到了李之洲的手背上。
董滢低下了头,放开了筷子,收回了右手,用另一只手握住,半响她才抬起头艰难地,扯出了一个很苦的笑,说:“好。”
面钱是李之洲结的,其实他早就身无分文,全靠于思煜借给他的钱支撑着。
他跟董滢在面馆门口分开,李之洲还没走两步,店员便追了出来,往他手里塞了一条围巾,说是董滢落下的东西。
李之洲谢过店员,抓着围巾朝着董滢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追到了拐角处他便看到了她的背影。
他看到她投入了一个陌生的男人的怀抱里,捂着脸耸着肩膀哭泣。
李之洲将那条单薄的围巾紧紧地握进了手心,然后扭开了头,当做什么也没看到。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
于思煜觉得自己眼皮跳了好几下。
他打开手机查了查眼皮跳有什么迷信的寓意,上面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手机上正好弹出李之洲问他们在哪的信息,于思煜迅速地回复了他在食堂。刚关掉对话框,于思煜就已经忘记了刚刚蹦跶的到底是哪边眼皮。
沈言半站了起来,探过身来看他的手机,“在查什么呢?”
“没什么。”于思煜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继续吃饭。要是被沈言知道他在查这种东西,少不了要被他一顿嘲笑。
“难不成在查怎么告白?”沈言挑了挑眼眉,贼兮兮地笑着。
“离告白还远着呢。”于思煜心不在焉地说着,用筷子挑着小炒肉片里的姜丝。
沈言趁着他专心致志地挑姜丝的功夫,迅速夹走了一块肉,塞进嘴里,然后无视于思煜露出凶光的眼,说:“也是。告白之前还得先出个柜。你这人是弯的,感情的路走得也是山路十八弯。”
“知道还挤兑我。”于思煜夹起一块小肉片就着米饭一块扒拉进了嘴里。
“你就打算这么一直暗恋李哥。什么都不说?”
“等考完试吧。你别瞎操心。”于思煜含糊不清地说。刚说完,坐在沈言后面的人朝他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冲他不怀好意地笑了。
于思煜总算是知道自己眼皮为什么跳了。
坐在沈言后面的那个人是王越川。
自从上次排球的事之后,王越川在学校碰到于思煜都是绕着走,但每次他走过去之后,于思煜都能感觉到王越川的目光热辣辣地灼在自己的后背上。
本来事情过了就过了,于思煜想着自此以后井水不犯河水。现在倒是好了,自己把一个天大的把柄拱手交到了他手上。
果不其然,王越川吃完饭后就从后面绕了过来,餐盘往于思煜面前一搁,说:“你帮我送回厨房去。”
沈言抬起头看到王越川,反应了过来,小小地“卧槽”了一声。他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不知所措地看着于思煜。
于思煜挑起眼皮懒洋洋地看他,说:“高三了,你别找事。”
“你是同性恋的事,你妈知不知道?”王越川没打算放过他,反而提高了音量。
旁边的有几桌人向他们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于思煜嘴角耷拉下来,他目光沉沉地望向王越川,不置一词。
“哦,看来她还不知道吧。她儿子是个喜欢同性的变态。真恶心。”这次王越川的声音更大了。
周围的同学已经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了起来。
沈言一拧眉毛,说:“王越川你特么是屁眼跟嘴调换位置了?放屁别用嘴来放。”
王越川被沈言的话堵了一下,很快就轻蔑地哼笑了一声,“反正于思煜不就喜欢屁眼吗?”
“艹。”沈言气得脸色铁青,他猛地站了起来,几乎就要动手了。
一个书包忽然飞了过来,直直砸在了王越川的脸上。周围的人小小地惊呼了一声。王越川猝不及防地被砸了一下,顿时懵在原地。
一个高挑的人影逆着光,三两步快速地走了过来,一把扯住了王越川的领子,冷冷地说:“道歉。”
直到李之洲出现的这一刻,于思煜才真正地开始慌了起来。
于思煜其实压根不在乎王越川说什么,他的脑子里有一百种方法让王越川哑口无言。
可是一旦王越川把他喜欢李之洲的事情抖了出去,他就束手无策了。
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矢口抵赖。
唯独喜欢李之洲这一件事。他实在没办法自欺欺人。
“李之洲你来的倒是正好啊。”王越川撇开李之洲的手,气呼呼地说,“你知不知道他喜欢男人?”
于思煜放在桌面上的手指猛地往内收了一下,他悄悄地把手藏到了底下,握成了拳头。
李之洲阴沉着脸,眼睛里几乎是带上狠厉神色,直直地盯着王越川,“关你什么事?”
“你知不知道他喜欢的是谁?”
“我特么说了,关你屁事。”
这是于思煜第二次听到李之洲骂脏话。他平常说话总是缓慢且轻柔的,即便是生气了,骂人也不会大喊大叫。
所有的音节都是沉着的,像是平静的海面底下汹涌的暗流,或者沉睡的火山里滚动着的炽热的岩浆。
李之洲面无表情,怒意只藏在了他的眼睛里。他直视着王越川,无声地压制着,且不允许他有任何眼神的躲闪。
他整个人忽的变成了一把白闪闪的匕首,戳进的却是于思煜的心里,搅得他胡思乱想。
于思煜很轻地摇了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晃了出去。现在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让王越川这个祸害赶紧闭嘴滚蛋,否则,指不定哪句话赶话的他就把事情给他抖出来了。
于思煜刚张开嘴,旁边忽然传来了一声软糯的女声:“好差劲。”
大家齐齐地往女声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个娇小的戴着圆形眼镜的女生坐在他们斜对桌,正往这边看着,她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又提了提音量,说道:“好差劲啊,现在怎么还有人拿性取向说三道四。自己没见识大惊小怪就算了,还好意思说别人变态。”
她周围坐着一圈小姐妹顿时就开始附和着叽叽喳喳起来,“就是。人家喜欢男生女生关他什么事。”“没品。”“唧唧歪歪的。”
林澄澄挑起了声讨王越川的话头后,便没有再说话。于思煜看到她偷偷朝自己看了一眼,便感激地冲着她抿着嘴笑了笑。林澄澄赶紧低下头又红了脸。
现在他的秘密,已经不只是沈言一个人知道了。
王越川的脸色渐渐变成了肝红色,他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急急地喘了两口气,晃了晃手指,指着李之洲和于思煜,说:“你……你们……算你们有种。”
李之洲依旧冷冷地看着他,说:“道歉。”
“算了。道歉就不用了。”于思煜歪着脑袋,冲着王越川笑了笑,“王哥,快跑吧。在这么多学妹面前闹这么一出,可够丢人现眼了。”
王越川气得嘴唇抖了抖,刚想转身又被于思煜喊住了。
于思煜指了指桌子上的餐盘,对他说:“餐盘,别忘了”
王越川走后,沈言依旧气得够呛,一直骂骂咧咧,“个子那么大,心眼那么小,也不知道是吃什么吃得。白长了。”
沈言一边骂着,一边把于思煜的餐盘和自己的叠在一起,转身朝着放餐盘的地方走去。于思煜和李之洲先行一步走到了食堂外面等他。
两人并排站在食堂门口阶梯的台阶上,谁也没有再说话。
于思煜拽着自己校服的一角,大剂量的心虚像是粘合剂般将他的嘴牢牢黏住。他悄悄地偏过头,看到了李之洲无悲无喜的脸。
他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李之洲浑身散发出了拒人千里的气场,将于思煜结结实实地挡在了外面。
于思煜曾一度觉得自己已经很靠近他了,甚至还为他们之间那些不为人知的默契而洋洋得意过。
他眨了眨发酸的眼,转回了脸,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他们之间曾有过触手可及的距离。
如今,又远了。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李之洲都异常沉默。
他本来就不爱说话,现在简直像个哑巴了。即便他依旧按照平常的轨迹在生活,也没有特意躲避谁,但无论谁跟他说话,他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他的眼睛里总好像叠着层层灰色的厚重云层,下面有苍茫的沙尘土地。一眼望进去,是又空又辽阔。
沈言的待遇比于思煜还要糟糕。
于思煜好歹还能得到李之洲几句敷衍,而沈言在他面前几乎要成为一个透明人。
沈言无论说什么,李之洲要么没有反应,要么很长一段时间后才茫然地“啊?”一声。沈言急得抓心挠肝,逮着于思煜大吐苦水。
“完了完了,李哥肯定觉得我跟你有些什么,避嫌呢。”
“早跟你说了要矜持点,你现在怎么不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了?”于思煜没好气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