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山捆完纱布,看着茶几上的一杯水和三只包子,愣了愣。
楚轻舟往沙发上一靠,戏谑道:“我跟你说啊,这三包子是我用全部身家买的,你必须得吃完,要不是我看你年纪小还在长身体,才不给你买呢。”
第0010章 毒蛇与獠牙
冷山看着包子迟疑了,说实话他现在确实很饿,但他现在真的很讨厌楚轻舟这个人,他不想吃他的东西。
“您吃东西之前还要祈祷吗?”楚轻舟懒着嗓音问。
冷山瞥了楚轻舟一眼,没应。
楚轻舟皱了眉:“不吃我灌你了啊,到时候小心噎死。”
冷山闻言羞恼地看着楚轻舟,他知道这个人没和他开玩笑,一会儿真的会这么执行,算了……吃就吃。
他就着水,把三个包子全吃了。冷山确实在长身体的时候,其实别说三个,就是七个他也能吃下。
楚轻舟在一旁查看手机信息。
「小陈:“楚队,我和木檀后天就能到你那儿了,你一定要安全等着我们啊!!」
「楚轻舟:“好的,爸爸等着你们。”」
「小陈:“楚队,木檀说你还和以前一样。”」
「楚轻舟:“一样帅气吗?”」
「小陈:“一样迷(qian)人(zou)。”」
楚轻舟嘴角牵着笑关了手机,满意地看了一眼空掉的塑料袋,起身看着冷山,说:“这两天我有的是时间陪你玩儿,我劝你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否则等人把你带去总部,可有你受的。”
虞潇坐在阳台的秋千上,手里捧着一碗酒。
虽然用碗盛酒,给人的刻板印象总是草原上粗野汉子的模样,但这碗在虞潇手里捧着,却捧出了另一番风情,纤长的指尖扶着青花瓷,半个身子惬意慵懒地倚在秋千的花绳上,俊秀的脸蛋透着一股诡秘的淡漠,像条妖冶斑斓的毒蛇。
他现在心情不错,因为昨夜的计谋多半是成了。
那时,他在和楚轻舟去找冷山的半路上,故意让手下引来了‘枭’的人,接着顺势和‘枭’的人缠斗在一起,好让楚轻舟趁着场面混乱逃掉。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不管楚轻舟是将冷山带回队里关押还是一怒之下杀了冷山,都让虞潇感到愉悦。
手机响了一声。
他从秋千上起身,一边端着碗将清酒一饮而尽,一边走进客厅,拿起沙发上的手机。
在看见屏幕上来电名称的时候,虞潇怔了怔,身体瞬间紧绷了起来,铃声响到第三下的时候,他快速按下了接听键。
虞潇:“先生。”
“听说冷山昨天出事了?”
“对不起先生,”虞潇立即道歉,声音带着些微颤抖:“我被‘枭’的人拖住了,一时疏忽,冷山……就被楚轻舟抓走了。”
“废物!”男人冷声呵斥道:“你明知道我准备在他18岁的时候接他回来,你连人都看不住,你有什么用?”
虽然面前空无一人,但虞潇还是垂下了头,仿佛这样就可以逃避男人的质问,他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轻声道:“真的很抱歉,先生,是我没用,我会想办法救他的。”
男人冷哼一声,忽然换了语调,阴狠的声音多了几分残忍的戏谑:“虞潇,你做事向来利落,这次,不会是故意的吧?”
刹那间,虞潇的瞳孔倏地放大,随即说:“怎么会呢先生,我不会做任何对您不利的事。”
男人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仿佛在下死刑犯的判决书:“虞潇,冷山是我的亲生儿子,总有一天他要接手我的位置,而你,”他顿了顿,继续道:“现在是我的狗,以后就是他的狗,别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明白吗?”
虞潇从17岁被冷恪清捡到,如今在冷恪清身边7年,听过许多残忍的话,但没有哪一句像今天这样让他撕心裂肺的痛。
他苦笑了一下,还亲生儿子,这亲生儿子和冷恪清也没相差几岁,真够狗血的。
刚刚喝下的酒似乎起了后劲,他有些站不住,歪倒在沙发上,但手机却拿得很稳,眼睛蒙了层水雾,看不清了,他吸了吸鼻子,说:“明白的,先生。如果当年没有您救我,我早就死了,我这条命都是您的。”
冷恪清对虞潇这种表忠心的话早就听腻了,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说:“够了,我明天亲自过去一趟,也该给冷山一份成年惊喜了。”
虞潇撩起衣服抹了把眼泪,头愈发晕了,只听见“亲自过去一趟”这几个字。
“好啊先生,我等你。”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话里已经带了明显的醉意。
手机另一边的人似乎沉默了一下,才冷声说:“上次的奖赏没了,这次的罚也不会少,你好自为之。”
电话挂断,和从前无数次一样,果断,干脆。
也不知是不是喝了假酒,虞潇前所未有的疲惫,他抱着手机,在沙发里闭上了眼睛。
冷山在听见“带去总部”这四个字的时候,瞬间绷紧了脊背,像只腩沨被卖到屠宰场的小羊,楚轻舟看着都觉得有些好笑。
“总部……那是哪里?”冷山小声问。
楚轻舟:“R市。”
“R市……不,我不去……”冷山抬头看着楚轻舟,眼里流露出一丝惊惶。
楚轻舟眯着眼睛道:“那可不行,你什么都不招,只能把你带回去审了。”
“不!”冷山忽然站起来,提高音量又说了一次:“我不去,我不离开这里。”
楚轻舟审视冷山片刻,少年的恐惧不像是装的。
“你在害怕?你在怕什么?”
冷山看着楚轻舟冰冷锋利的眼神,心中的恐惧彻底蔓延开来。他永远都忘不了父亲临死前的样子和对他说的话,父亲说过,唯一的遗愿就是让他永远留在草原上,谁来找他都不要离开这里。
他答应过父亲,绝不离开这片土地。
“我没有害怕……反正,我不去,你问的那些,我真的不知道。”冷山看着楚轻舟,眼神恳切而无辜。
楚轻舟不为所动:“我说了,我不信你了。”
冷山顿时有些着急,之前无论怎样对待他,他都不会很在意,但这次不一样。
R市太远了,楚轻舟也没说错,他不止是因为父亲的遗言,也因为内心的恐惧。
他从心底里恐惧去一个遥远又充满现代化建设的都市。
“你凭什么抓我……”没什么底气的质问。
楚轻舟坐在沙发扶手上,笑起来:“呦,终于要露出獠牙了吗?”
冷山和楚轻舟对视五秒,败下阵来,他放轻了声音,嗓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示弱和委屈:“我真的不是坏人,你不要抓我,你要找的东西我真的没有,要不然这样,我带你去我当时捡到那块地图的湖边好不好……”
楚轻舟眉梢微挑,并不作答。
如果是演的,演技会不会太好了点?但如果是真的,接二连三的证据又实在难以解释。
冷山见楚轻舟不说话,更着急了,脸上浮现出生理性的红晕,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伸手拽了拽楚轻舟的衣角,声音又轻又可怜:“你有在听吗?能不能别把我带去R市,求你了……”
楚轻舟低头看着冷山缠绕着纱布的手腕,眼前闪过月色下少年利落的杀戮,他咬着犬齿冷笑了一声:“好啊,那就去你说的那片湖边看看。”
他抓着冷山的手,将人连拖带拽地弄到门外,麻绳再次捆上了冷山的双腕。
那时被吊在木棚上的痛苦还历历在目,冷山看见绳子就有些怵,但楚轻舟动作利落,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
他只能呆呆看着楚轻舟,放弃抵抗,敢怒不敢言地任由摆布。
“你们的人说,你可是‘战功赫赫’啊,现在这副样子,会不会太矫情了? ”楚轻舟看了眼冷山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他将麻绳留了两米的长度拽在手里,然后从马厩里牵了匹黑色的马出来。
他翻身上马,扯了一下捆着冷山的麻绳。
楚轻舟:“嗯,挺结实,质量不错。”
冷山的双手被楚轻舟的动作扯得往前一带,整个人也向前趔趄了一下。
太阳正盛,他半眯着眼睛看着马上的楚轻舟:“你要干嘛?”
楚轻舟不假思索:“去你说的湖边啊。”接着,在冷山惊疑的表情下,他提了一下缰绳,黑马疾驰而出。
冷山就这么被捆着双手,被迫跟在马后面跑,从家门前一直跑到了整片胡杨林的尽头。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
楚轻舟勒了缰绳,回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气喘吁吁的冷山,问:“往哪边走。”
冷山停下来,弓着腰,大口喘息着,半天才说:“右边,”他又喘息了一会儿,才仰头看着楚轻舟试探地道:“能不能松开我,我不会逃走的。”
楚轻舟取下马上的酒壶,扔给冷山:“不能,或者你想好了和我说实话,我可以考虑。”
冷山双手接住酒壶,喝了几口,递还给楚轻舟,不再说话了。
楚轻舟不多停留一秒,提着缰绳往右边去了。
十分钟后,面前出现了一片碧蓝的湖水,旁边的石碑上刻着“喀纳湖”三个字。
湖边的温度比草原上低了一两度,起了阵微风,野草的味道在风中吹得四散。
风里带着清凉的湿意,让已经快融化的冷山得到了短暂的舒适。
楚轻舟下马走向湖边,拽了拽手里的麻绳:“说吧,你在哪儿看见的地图。”
冷山被拽到楚轻舟身边,喘息着说:“就在这里,”他伸手指了指面前的浅滩:“当时,那块地图被水冲到了这里,我看它上面的字都快褪色了,就想着先捡起来……”
楚轻舟:“那时候还有别的异常吗?”
第0011章 锋芒
冷山想了想,说:“湖面上好像漂着血,嗯……这附近也有血,我那天就是顺着血迹上山才找到你的。”
楚轻舟望着面前的湖水,脸上看不出喜怒,冷山有些忐忑地看了楚轻舟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纱布上沁出的血渍。
伤口好疼……
他的手腕被捆麻了,伤口被绳子磨得再次裂开,现在又疼又麻,实在有些难熬。但楚轻舟这一言不发的样子,似乎对他的回答不太满意。
唉,再解释两句吧。
冷山有些别扭地补充道:“其他的,我真的没发现什么异常……那时候天气不好,马上要起暴风雪了,我急着赶路,所以也没太关注周围。”
“暴风雪……”楚轻舟蹙着眉喃喃重复了这么一句。
“你……怎么了?”冷山察觉出楚轻舟神色不对,生怕这人又突然发难。
楚轻舟这会儿却没心思分给冷山,他忽然想起了那天的某些情形。
对啊,那天起了暴风雪。
眼前的湖水仿佛碎落成无数片燃烧着火光的风雪,在楚轻舟眼前拼凑成那时战火纷飞的画面——
“楚队!斌子他……快不行了。”一名队员浑身是血,坐在地上,怀里抱着另一名奄奄一息的队员。
“砰!”子弹出膛,爆了一名走私犯的头。
楚轻舟收了枪,抹了把脸上的血污,退回到越野车身后。
他单膝跪地,看着面前身中数枪,眼神几近涣散的队员,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他们都知道,救不回来了。
楚轻舟抬手摸了一把队员的脸,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声音却抑制不住地有些颤抖:“斌子,再撑一会儿,回去之后我请你吃你最爱的羊腰子,不和你抢了,怎么样?”
斌子在看见楚轻舟的一刹那,眼睛重新亮了亮,他艰难地开口,断断续续:“队长……咳咳……别看我有时候不服你,但其实我一直……很敬重你……我到现在都记得,我来队里第一天……正好撞见你出完任务回来,你身上都是血和泥,怀里抱着的狼崽子却干干净净……”他仓促地笑了一下:“说起来难为情,当时觉得你那样子帅爆了……”
“有个词儿叫什么来着……哦对,侠骨柔肠……楚队,你就像那个……那个金庸武侠小说里的男主一样……不过……”
“不过……你不能说话……你一说话……就欠揍……”
楚轻舟哑着嗓子笑了一下,他把头垂得很低,满脸泪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通红的眼眶,声音哽得说不出话,却还是竭尽全力让语气轻松:“我知道我帅,你要是能挺下来,我就让你当第一帅,我当第二。”
“队长……”斌子嘴里涌出大量鲜血,脸上的表情开始扭曲失控:“太痛了……队长……”
他的声音逐渐低下去,楚轻舟将耳朵贴近他,想要听清对方说的每一个字,他们都知道,这是遗言。
“队长……我想回家……”
他们常年在外执行任务,握着正义的权杖潜行在黑暗里太久,与那些深渊里的罪恶待得也太久,背负了太多责任。血腥和杀戮会让人忘记站在太阳底下是什么感觉。无论是真正意义上的故乡,还是心里的家,他们都很难回得去。
粉身碎骨或尸骨无存在日复一日的厮杀中再正常不过了。
大多数人从踏入山峰,一直到为此牺牲,都没再回过家。
楚轻舟声音轻柔而坚定:“好,我答应你,我会带你回家。”他将斌子从队友怀里抱过来,左手遮住斌子的眼睛,右手拿起枪,枪口对准了斌子的太阳穴——
怀里的人最后颤抖了一下,楚轻舟亲手结束了他的痛苦。
与此同时,几名队员从前方跑来向楚轻舟报告:“楚队!不好了,他们又来了一队人!”
楚轻舟站起来,脸上已经看不出悲痛的神色,他拿起望远镜看了一眼,随即下了重新戒备的命令。
后来,楚轻舟和‘蚩’的交锋从枪战到冷兵器肉搏,谁也没撤退的意思。他当时悲愤交加,竟忽略了两件很重要的事情。
那时,他在和其中一名走私犯交手时差点落了下风,对方身形诡异,力道刁钻,几次出手都差点割了楚轻舟的喉,两人过了数招之后,楚轻舟才摸清对方的路数,他看见那人锁骨下方有一个标记,并不是‘蚩’的专属标记,而是梵文里的一个字,至于是什么字,他没能看清。
之前沈霆羽和他说过,‘蚩’的正副首领都十分谨慎狡诈,从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从未在网络上留下过蛛丝马迹,根据调查,只能确定‘蚩’的创始人,也就是首领,是K城人,年龄在30岁左右,副首领是西北本地人,年龄在30岁以上,信教,具体不详。
那么当时那人就很可能是‘蚩’的副首领。
但那天,‘蚩’的人明明收到了内线带去的楚轻舟会去围捕他们的消息,却还是不惜加派人手与楚轻舟抗衡,顶风作案。
后来没多久,就起了暴风雪。
在楚轻舟的队伍撤退前,他听见了他们放置桎钩的声音,那是防暴风雪的装置,这就说明,‘蚩’的人早就知道那天要起暴风雪,他们在出发前做足了预测和准备,要赶在暴风雪来临时捕猎。
即使内线告知了他们楚轻舟的计划,他们仍然不惜折损人力。
楚轻舟一开始想不明白这一点,直到冷山提到暴风雪,他才突然意识到这个关键。那天,‘蚩’的副首领想要猎的,极有可能是只有在暴风雪天气下才会出没的一种动物。
他们那天的目标,是絮鹿。
絮鹿只在暴风雪来临时出没,极其罕见,楚轻舟也只见过一次,在边疆的传说里,它们象征着堕落,残暴,罪恶,是大雾里来无影去无踪,能够操纵风雪与人心的怪物。但也仅仅是传说,当不得真。
能让‘蚩’的人大费周章的,绝不止是一只絮鹿本身的价值。
可是絮鹿除了十分罕见以外,并没有多余的用途,它们的皮毛带着倒刺,没法制作成工艺品,血液也算不上独特,实验价值很小。
怎么看,那天的交锋都像一场精心策划但又漏洞百出的陷阱。
楚轻舟和‘蚩’纠葛这些年,其中最大的阻碍就是那两位正副首领的真实身份,只要弄清他们面具背后的人,彻底覆灭‘蚩’就指日可待。
楚轻舟微敛着眸凝着湖面,湖水折射出阳光,浅金色的阳光洒进他黑沉的瞳孔里,仿佛夜里的星火。
他转头看着冷山,忽然说:“冒昧问一句,你父母是怎么去世的?”
冷山皱着眉,不太客气道:“这和你没关系吧。”
楚轻舟点点头:“嗯,是没关系,但我想知道。”
冷山垂着头,不说话了。关于他父母死去的场景,是他的噩梦,他不想和任何人描述。
“好,那我换个问题,”楚轻舟也没再追问,他挑了块大石头坐下来,说:“你的身手是谁教的?”
冷山这次回答得很快:“我父亲。”
楚轻舟眯着眼睛,古怪地笑了一下,道:“是吗?”
冷山不明所以,轻轻嗯了一声。
楚轻舟扯了一下手里的绳子,冷山顺着力道往楚轻舟那边挪了两步,他解开捆着冷山的绳子,说:“和我打一架,像那天你杀人的时候那么打。”
“啊?”冷山摸了摸手腕,道:“为什么?”
楚轻舟哂笑道:“你没权利问我。”紧接着,他朝着冷山出了一拳,这一拳毫不留情,挟着劲风直逼冷山的面门,冷山在短暂的惊疑过后也瞬间做出了反应,他侧身躲过这一击,后撤了一步。
但楚轻舟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第二招紧随其后,冷山开始还能勉强应对,但他完全不是楚轻舟的对手,没过几招,就被逼得差点摔进湖里。
而就在冷山被楚轻舟真的一脚踹进湖里的一刹那,楚轻舟看见了他猜测的东西。
眼神。冷山眼底一闪而过的锋芒,与平时的疏离清冷完全不一样的意味,只在战斗中被敌人激起愤怒或求生欲望的时候才会出现。
就是这个冷漠而嗜血的眼神,和曾经与楚轻舟交手的首领如出一辙。
【作者有话说】
私设甚多,宝贝们不要深究呜呜
第0012章 戈壁
靠岸的湖水不深,楚轻舟下了水,走过去一把揪住冷山的衣领,将对方从水里拉起来,厉声道:“你和‘蚩’的首领到底是什么关系!”
冷山刚才呛了一口水,他咳嗽几声,抓着楚轻舟的手腕一折,脱离了桎梏,冷声说:“你要我说多少次,我不认识他!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
楚轻舟冷哼一声,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怒火:“你嘴里有一句实话吗?从我见到你开始,你说过一句真话吗?至今为止,发生的所有事情,你敢说都是巧合吗!”不等冷山回答,他拽着冷山拖回岸上,将绳子捆回冷山手腕。
“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问你一个字,除非你自己主动求我听你说实话。”
楚轻舟撂下这一句,翻身上马,驱策马匹朝着北边疾驰。
一路的湖泊与山林逐渐减少,脚下湿润的草地渐渐成了干燥的沙石。
两小时后,他们进入了泰尔塔戈壁,这是楚轻舟在三年前担任队长后第一次抓捕‘蚩’的地方。
冷山在这两个小时里,一直被拖拽着走,有那么几次他体力不支,快要晕过去,但楚轻舟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拽着绳子的另一头割进他手腕的伤口里,将他又活生生疼清醒。楚轻舟当真不再说话,冷山也来了脾气,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求饶。
夕阳西沉,落日颓靡的光漫过戈壁的沙丘,眩目的橘金色勾勒出楚轻舟和冷山一前一后的身形。烈日下,滚烫的热浪裹挟着沙石扑面而来,燥热难耐。
冷山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他的双腕被磨得鲜血淋漓,染红了麻绳,脚下被一块乱石绊倒,他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浑身使不上劲。
楚轻舟在感受到冷山摔倒之后没有立即停下,而是往前拖行了冷山数十米才勒了缰绳,黑马在漫天的黄沙中调转过身子,楚轻舟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冷山。
他不紧不慢地拿着酒壶喝了几口水,翻身下马,走到冷山跟前。
冷山被粗糙的沙石磨出一身血迹,大大小小的伤口很多,发丝凌乱,汗水混着血从额前的碎发滚落。
楚轻舟沉默了一会儿,说:“看样子你是不想活了?‘蚩’的人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这样为他们卖命?”
冷山躺在地上缓了一会儿,才用双手艰难地将身体支起来,他看了看周围,目光有些虚无游离,似乎在确认些什么,片刻后,他牵起苍白的唇角,似笑非笑:“不,我想活。”
楚轻舟挑着眉尾,等待下文。
“我能向你坦白的都已经坦白了,唯一没有回答的,我现在告诉你。”冷山低咳了几声,继续道:“我父母是被人杀死的,就在这里。”
“我找到这的时候,母亲倒在地上,已经没有呼吸了,旁边的沙丘上挂着一截肠子。父亲浑身是血,正在和一个人打斗,不过三招,就被那人一刀捅穿了心脏。那人看见我,但没有对我动手,转身走了。”
“父亲撑着最后一口气让我发誓,永远不要离开草原,也不要调查杀害他们的凶手。”
说这些话的时候,冷山语气平缓,面色平静,浅棕色的眼睛染了一层不算明晰的水雾,可目光却似出鞘的利刃,仿佛燃着星火的一盏琉璃,在光影明灭之间与脸上的血污相衬,形成了碎落,锋利,而又残忍的美感。
“父亲说这是他的遗愿,他还说,他和母亲都很爱我,但他却一直和我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道歉,”这几句话冷山说得很轻,低声呢喃,仿佛在问自己,他抓了把地上的沙子,沙砾在指尖流淌:“那个人的身手和我父亲很像,但他戴着面具,我不知道他的样子。”
冷山说完,仰头直视楚轻舟,声音虚弱而冰冷:“够了吗?”
楚轻舟此刻如雷贯耳,其实从冷山开始叙述这段过往时,他心中便有了预感,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冷山,迫切地问道:“那天是几年几月?”
“三年前,4月13。”
三年前的四月十三号,正是楚轻舟抓捕‘蚩’的日期,那天,‘蚩’的首领难得亲自现身,楚轻舟也是在那时与对方交了手,但对方一直戴着面具,没人见过他的真容。
唯一让楚轻舟印象深刻的,就是面具后那双和冷山极其相似的眼睛。
原本笃定的谎言在这一刻动摇了,再确凿的证据也在冷山这段不可能伪造的叙述中成了假象。
楚轻舟神色复杂地看着冷山,声音却明显轻柔了许多:“你……”
话音未起,冷山便失了力,整个人朝后倒去。楚轻舟在冷山挨到地面的前一刻,倾身将对方揽进了怀里。
还来不及将新的疑云理清,楚轻舟听见一阵极轻的风声,但这风声由远及近,以极快的速度呼啸而来。
是沙尘暴!
楚轻舟迅速分析了地形,他们现在还没有深入戈壁腹地,风是从西南方向吹过来的,他们周围的沙丘并不多,不会在短时间内造成恶劣的连锁反应。但现在往回走的话是迎风的方向,肯定是不能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