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身形轻盈纤细,摸着白马的动作一脸幼稚。可跟着白马一齐跨过障碍物时,眉眼坚毅,脊背挺拔,腿部肌肉紧绷,竟能品出几分性感的味道。
曾明媚在远处戴着手套,老大不高兴地拍了一掌自己的马,“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你要是这次再绕着障碍物走,让我丢尽脸面,看我怎么收拾你。”
曾铭西坐在一旁,他的小课已经考完了,等曾明媚考完,两人正好一起回家。
“你说他也没用啊,谁让你把他当狗养。”
“你说对吧,卫樹?”
卫樹也来了,他没有小课。
小课通常就是烧钱的课,靠着成绩进来的学生就算被学校免除小课的学费,也买不起上课要用到的用具。
被曾铭西叫到的男生双手撑在身体两边的长椅上,上身微微朝前倾着,眼睫被太阳照成了冷冷的金色。
他看着视线前方,少年成功跨过了五个障碍,停了下来,趴下来抱着白马的脖子,贴着马耳朵开心地叽里咕噜。
“卫樹?”
见卫樹根本就是在走神,曾家兄妹俩只能自己聊了。
曾明媚牵着缰绳,“我出发了,为我祈祷吧,阿弥陀佛。”
“这俩不是一家的。”曾铭西无语道。
考试顺序由抽签决定,邱宝珠排队抽着签。
还没轮到他抽签,一道响亮刺耳的挥鞭声传来。
他循声看过去。
不远处,一个男生站在地面,正挥着鞭子猛抽着面前的马。
男生的每一鞭子都敲得无比结实,挥时响亮,落下去时就是闷响。
那匹棕色的马也像是极畏惧对方的样子,不时后退闪避,却又被拽了回去。
有老师小跑过去阻拦。
“我自己的马,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男生嗓门很大,老师黑下了脸。
邱宝珠见状,翻身上了黛比的背,他只单手轻轻扯了一下缰绳,“黛比,我们过去。”
黛比立刻掉头带他奔过去,人和马从排队抽签的队伍旁边如风疾驰掠过。
少年风姿秀颀,拽着绳子和黛比一起一口气跨过三个障碍物,汗水让他眼睫发梢晶亮。
可他绷着脸,只能在他脸上看见努力压制的怒气与寒意,像是要用马蹄踏碎地面的人。
抽打自己马的男生见着这一幕,往后躲开。
邱宝珠在即将要到他面前时拽紧缰绳。
黛比抻直脖颈,在原地踏了几步,慢慢站稳,然后以和少年相差无几的表情朝下方的人看过去。
“老师课上没跟你说过,不能暴力对待马匹?”坐在马背上,邱宝珠对男生凝目而视,同时也看见了面前这匹棕马的后背上旧伤叠新伤,伤痕累累,连密绒似的毛发都遮不住它们。
少年身影被黛比带得慢悠悠地晃动,无端睥睨了起来,“回答我。”
“关你什么事?这是我的马,我今天就是把它一锅炖了,也跟别人没有关系!”男生横眉竖眼着说话,脸上的肉都在打颤。
邱宝珠把手中的马鞭在手腕上绕了几圈,他弯下腰,凝望着男生的眼睛,问道:“但是你学马术,不是为了讨你爸的欢心吗?你这么对待你爸最喜欢的东西,他要是知道了……”
男生的脸在瞬间变了色,“你怎么知道?”
邱宝珠笑得很和善,“关你什么事?”
少年骑着马回到抽签的队伍,他跳到地上,给黛比竖了个大拇指。
余光中,那个男生在他走后分明还在生气,又想挥鞭抽马,鞭子都举了起来,他的动作却停在了半空中,最后他只是恶狠狠地把鞭子丢到地上,踩几脚泄气。
邱宝珠记得他,记得他死得很早。二十岁出头,骑马的时候对着马一顿狂抽,把马抽疯了,马带着他狂奔,他被掉下来的电线勒住脖子,又被马拖行了两三公里,解救下来时,人已经没气了。
感叹完命运的奇妙,邱宝珠抽到了自己的考号,7。
考完试,邱宝珠把7的纸条丢进垃圾桶,回头捧着黛比的头亲了一口。
“满分!黛比的黛是黛比的黛,黛比的比是牛比的比。”
黛比听不懂具体的文字,但能听懂语气,她踢了踢蹄子,在地上蹦跶了两下,嘶鸣了两声,也很开心。
邱宝珠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黛比喜欢的玉米味舔糖,黛比把脑袋探出来,四五分钟就把一大块舔糖解决了个干净。
“我先走了,晚上会有人来接你回家的。”邱宝珠把黛比栓在马厩,语气郑重地告诉她。
结果,邱宝珠刚转身,迎面就被丢了一把草料,接着他被人推到地上,身后的黛比发出急躁的呼吸。
那人推了邱宝珠一把,踢了邱宝珠一脚,还想做什么,有人在着急地低声喊:“有人过来了!”
邱宝珠的视线很快变得清晰,他在男生想要跑走的时候,起身扑过去直接搂紧对方的腿,那人被直接拖倒,摔在地上,吃痛得骂人“我日你妈”。
听出来是考试前那个抽打马的人,邱宝珠眉头一皱,他低头一口咬在对方的小腿上。
“嗷嗷嗷嗷!”这一口咬得狠,那块肉都像是被另外叼走了特,疼得要死。
刘围棋想用另一只脚踹邱宝珠的脑袋,邱宝珠提前预判,他在地上翻了一圈,扑上去一拳打在刘围棋的脑袋上。
具体打在了脸上还是头上,邱宝珠不知情,他仅有的打架经验都是看卫樹打人学来的。
看是一回事,实战又是另一回事。
邱宝珠发现想要一拳头把人捶得失去还手之力很难办到。
刘围棋那肥壮如熊的个头灵活地从地上爬起来,举着拳头朝他跑来。
邱宝珠手指攥着围栏,黛比顶了几下他的背,他愕然回头,目光扫见木柱上的鞭子,他快速取下鞭子,在刘围棋到了自己面前时,一鞭子朝对方的脸挥了过去。
“啪!”
一条红痕斜着从刘围棋的额角拉到下颌。
不仅刘围棋愣了,邱宝珠也愣了。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邱宝珠下意识说,因为他知道用鞭子抽人这种行为有多么羞辱人。
“邱宝珠!你找死!”刘围棋似乎被彻底激怒了。
他猛扑而来的模样实在吓人,邱宝珠又是一鞭子抽过去。
鞭子是马鞭,马况且都只能被轻拍,更别提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
刘围棋不仅被抽出了血,还被抽出了眼泪。
马厩的门外,卫樹静静地站在那里,牵着马的曾铭西和一身脏兮兮马术服的曾明媚站在他的身后。
“卫……”曾铭西刚想开口,卫樹回头看了他一眼,前者摸了摸鼻子,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了。
“邱宝珠,我们没完,呜呜呜呜呜呜呜……”刘围棋是哭着出来的,像一头嗷嗷叫的狗熊囫囵滚出了马厩,连就在眼前的三人他也没注意到。
反观握着鞭子打人的少年,表情反而无措又受伤,没有击退找茬者的得意和如释重负。
邱宝珠在更衣室换着衣服,想起了卫樹手执鞭子,站在自己面前的样子。
他不是一匹马,可卫樹却想用鞭子打他。
换好衣服,邱宝珠在水池边上洗手,洗脸,摘着头发上沾到的许多草屑。
他颧骨破了一小块皮,像是被刮的,不像是被拳头打的。
他在生活的各种事情上都生疏的很。
只是洗了个脸摘个草屑,他额前头发都全打湿了,校服的胸前也被淌下来的水弄得湿淋淋的。
弄好后,邱宝珠拧上水龙头,转身出门。
等在门口的卫樹迈步,守株待兔般,挡住了他的去路。
邱宝珠的绿眼睛一下瞪圆。
卫樹递给他一张创可贴,“你现在应该会需要这个。”
“我不需要。”邱宝珠想都没想就说。
卫樹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会儿,不言一语收回手,创可贴在他手里翻了个面,他撕开创可贴。
撕到一半,邱宝珠猛然猜到了对方下一步会做什么,他忙道:“我需要,你给我。”
卫樹把创可贴递过去。
少年表情气哼哼的,低着头一边撕创可贴一边说:“你为什么要管我的事?上次我帮你报警,你不是已经感谢过我了吗?”
邱宝珠没照镜子,心底估计着大概的位置,“啪”一下往伤口大概的位置贴过去,疼得“嘶”了一声。
创可贴贴歪了。
再看邱宝珠梗着脖子紧张又坚硬的样子……
换做是上一世,这样的氛围会让卫樹对邱宝珠做许多过分的事情。
但此刻,卫樹只是眼神深深地看了邱宝珠几秒钟,接着抬起了手。
邱宝珠往后退,一连退了好几步,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到了以米为单位。
卫樹朝邱宝珠走过去,他眉骨和下颌刀刻般清晰分明,不悦时绷紧。
邱宝珠怔怔的,莫名觉得此刻的卫樹和后来三十岁的卫樹有点像。
男生的手指碰到了邱宝珠的脸,刚贴上去的创可贴被前者撕了下来,有点疼,但邱宝珠只是蹙眉头。
“疼?”
邱宝珠点了点脑袋。
卫樹没说话,将创可贴贴上邱宝珠脸颊上正确的位置,动作很轻很轻。
少年形容有些狼狈,湿漉漉的脸干了七八分,睫毛和发梢还半湿,心里藏着事情的时候就喜欢不停眨眼睛,东看西看。
像一边吃着草一边竖着耳朵警惕着四周天敌的羊,只是缺乏经验,小羊还搞不清楚他真正的天敌到底是什么。
“你刚刚问我为什么要管你的事,很快你就会知道了。”卫樹给邱宝珠贴好了创可贴。
收回手的时候,手指像是不经意地刮了一下邱宝珠的下巴,像是抚摸,像是挑逗。
知道什么?
邱宝珠狠狠揉了两下自己的下巴,他不喜欢这个动作,因为这个动作是他以前总对卫樹做的。
如果不是如今的卫樹只有十七岁,是三十岁的卫樹,邱宝珠都要怀疑对方是在提醒自己什么了。
应该只是不小心碰到。
多管闲事。
回到家后,邱宝珠用过晚饭,在马厩给黛比洗了个澡。
估计是又气家里接她接得晚了慢了,甩了邱宝珠满头满身的水。
从马厩回屋,正好撞上邱金言,邱金言刚应酬完,说话时,阵阵酒气扑鼻而来。
“脸上这是怎么了?”他一眼就注意到邱宝珠脸上的伤。
伤口露在外面,因为刚出学校,邱宝珠就把创可贴从脸上撕下来,丢进了垃圾桶。
“下午马术课考试,不小心磕到了。”邱宝珠随口答道。
闻言,邱金言又看见了邱宝珠一身的水渍,他皱着眉头,“黛比脾气坏,她再作怪伤人,把她卖了再换一只听话的就是,再买就不买小马,买成了年已经被训成的马。”
邱金言一直不喜欢喜恶分明的黛比,也难怪后面招呼都不打一声,卖黛比卖得毫不留情。
听完后,邱宝珠看着邱金言的眼睛说道:“跟黛比没有关系,我是自己磕到的,那时候黛比还在马厩。”
“这样啊……”邱金言的反应无比自然,对于自己的猜测错误也没半点尴尬。
“还是小心点嘛,伤着脸,你妈妈看见了又该心疼了。”邱金言往楼上看了眼,“我先上楼,还有个视频会要开,你赶紧的,收拾一下,睡觉!”
邱宝珠的目光跟随着邱金言的步伐,直至邱金言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
他对邱金言的感情没有对何英洁的感情深,记忆里,邱金言总是很忙碌。他的事业一直不如何英洁,有时候还需要何英洁帮扶,所以他总是很努力。
努力到把父亲和丈夫的角色放到了一边,家在他的眼里估计都不是家,而是战壕。
夫妻俩难得拧成一股绳,也是在邱家破产后。
他们对生活产生了同样的愤懑,对一无是处娇生惯养的邱宝珠产生了一致的厌烦。
小万姨其实已经给邱宝珠的脸上上了药,看见邱宝珠受伤,她的反应大到差点想要把邱宝珠扒光从头到脚检查一遍。
何英洁没机会看见邱宝珠脸上的伤,她这段时间吃住都在公司,忙得不可开交。
到她终于回到家时,邱宝珠脸上的伤都已经掉痂,只剩下半个指甲盖大小的粉色痕迹,非得贴着脸了才能看见。
她风尘仆仆地归来,到了晚上才有时间坐下来和邱宝珠还有邱翡坐下吃饭说话。
她给邱宝珠盘子里夹了一筷子蔬菜沙拉,“期末考试的成绩老师已经发给我了,邱翡各科还是第一名,总分也是第一,宝珠这次很棒哦,四科第一名,年级排名上升到了一百名以内,进步真是太大了!”
说到邱宝珠时,她脸上的笑容更灿烂真切,语气也更加愉悦激动。
她从手边拿出两个盒子,分别递到了邱宝珠和邱翡面前,“奖励。”
两人接了礼物之后,都没有立即打开,只放到了一边,然后继续吃碗里的饭。
“谢谢妈妈。”
“谢谢母亲。”
何英洁为了保持身材,晚餐通常只吃几口,她很快就停下筷子,说起其他的话来。
“我听说,你们暑假准备出去玩?”
邱翡只嗯了一声,邱宝珠握着筷子,“您怎么知道的?”
何英洁:“听邹妮妈妈说的呀,邹妮妈妈和我以前还是高中同学呢。”
邱宝珠不知道这层关系,上一世也不知道。
那邹妮后来对他的态度始终未变也就能理解了。
邱宝珠往嘴里一口接着一口喂南瓜奶油汤。
何英洁看着他,越看心里越喜欢。
再看邱翡时,总觉得与宝珠相比,后者有些黯然失色,沉默寡言,瘦弱清秀,成绩是好,可在他们这种家庭,成绩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
更何况,宝珠的眼睛遗传了她母亲的基因,就连她都没有沾到半点,宝珠却受到了这种眷顾。
“你出行的时间定下来后先告诉我一声,只有你和邱翡两个人出去我不放心,我给你找个伴儿。”何英洁玩着手腕上的钻石手链,已经做好了决定。
邱宝珠没有意见,他如今很是惜命。
“好,谢谢妈妈。”
说完后,他撞了一下邱翡的肩膀,“你觉得好不好?”
何英洁一口一个“你”,于是邱翡很自觉地退出这场对话,他没想到邱宝珠会突然把自己又拉回去。
邱翡怔然一下,下意识去推不需要推的眼镜,“挺好的。”说完以后,他重新低下头吃饭。
邱宝珠观察到邱翡不自然的表情,给他碗里夹了块牛腩,“吃这个。”
何英洁始终浅笑着看着两人,兄弟俩感情好,她当然乐于看见。
邱宝珠一件一件往行李箱丢衣服,噼里啪啦,叮叮哐哐,卡卡哒哒,不同的动静是不同的物品。
邱翡就只拎了一只26寸的行李箱。
他站在邱宝珠的房间,沉默地看着邱宝珠把不同的衣服用不同颜色的袋子装袋封口,再拉开一层一层的抽屉往往箱子里丢配饰。
邱宝珠抬头看了邱翡一眼,指着地上三个30寸的行李箱说道:“这是衣服,这是生活用品,这是配饰,不同的衣服要搭配不同的配饰,你难道不是这样?”
“不是。”
“那是你。”
“……”
邱宝珠从衣帽间拖出一只30寸的箱子,往里边放鞋子,“差点把鞋子忘了。”
“去海边带一双拖鞋就够了。”邱翡在这方面一直精简。
邱宝珠头也不抬,动作也没停,“那你买飞机模型也不是买一个型号就够了,你同一个型号还买好几个颜色,房间跟个停机坪似的。”
有些时候,邱宝珠的脑子转得特别快,嘴也快。
“……随便你。”
“现在是夏天,不用带靴子。”邱翡实在是无法忍受,弯腰把邱宝放进去的中筒靴给拿了出来。
邱宝珠又放进去,“这是穿搭,热不热无所谓。”
邱翡顿了顿,他换了个角度,从另一只行李箱里抓了一件渔网背心出来,“这怎么穿?”
“里面有打底,放心,我不骚的。”
邱宝珠把邱翡手里的衣服夺回来,塞进箱子,一气呵成合上箱子上锁,免得邱翡再说个没完。
“我都没有对你那几双全是线头的帆布鞋说什么,你不许说我。”
“能穿就行。”
“飞机模型。”
“……”
四个行李箱,被邱宝珠塞得满满当当,他试着拎了一下,“呀,好重。”然后看着邱翡。
邱翡拖着自己那只26寸的小行李箱转身下楼。
邱宝珠以为邱翡要丢下他了,蹲着,瘪着嘴巴。
结果没想到邱翡走到了门口却站住了脚,他手腕往后收,行李箱也跟着到了身后,随后他身子半转,像是在给什么人让路。
“行李很多?”
邱宝珠一下站起来,心脏一厘厘匝紧了。
邱翡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卫樹会来,但还是让了路,说道:“我没什么行李,我哥……你自己看吧。”
被四个30寸行李箱包围的少年显得可怜兮兮。
穿着黑色T恤的男生出现在少年视野里,他幽深的目光朝屋子里扫过去。
邱宝珠又羞又窘,整个脑袋都像在开水里滚了一遍,开始涨红。
“都是你的?”卫樹虽然口中还在问,左手却已经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双黑色的防滑手套,他半侧着头,很快将手套戴上。
邱宝珠声若蚊蝇地“嗯”了一声。
“你先去车上,行李我给你搬上车。”卫樹朝邱宝珠走过去,弯腰立起地上的行李箱,抽出拉杆,一手一个,推着就出了房间。
邱翡还在门口,“走吧,我们先下去。”
话音未落地,屋子里少年像一阵风从面前刮了过去,邱宝珠像是才反应过来,跑去追卫樹,“我箱子里有易碎品!”
对于这种活,邱宝珠帮不上什么忙,他上一世捡垃圾捡到值钱的铜铁都只能望着它们掉泪。
他亦步亦趋跟在卫樹身后,“你为什么会在我家?”
卫樹走进电梯,伸手挡住电梯门,等邱宝珠进来后,他才收回手,按下一楼。
“你母亲没告诉你,她不放心你一个人出门旅行?”
邱宝珠低着头,恍然大悟,“那怎么是你?”
“你很不希望是我?”电梯门打开,卫樹眼底乌黑的颜色被照亮了些许,寒意显得不那么深重。
邱宝珠并没有看卫樹,他直视着前方,“嗯”了一声。
怕卫樹没听见,他又补上:“不希望。”
卫樹先他一步推着行李箱走出电梯,邱宝珠跟上去,两人重新并肩而行。
卫樹忽然笑了。
邱宝珠余光瞥见男生的两颗虎牙,心底的酸意泛上来,一发不可收拾。
上一世,他不知道卫樹会去把虎牙磨掉。
他其实挺喜欢的,他只是嘟哝两句,不是真的讨厌。
直到卫樹回家后,他发现卫樹虎牙不见了。
邱宝珠骑到卫樹身上,掰着他的嘴找虎牙。
“我磨掉了。”卫樹面不改色,说得轻松。
邱宝珠不可置信,接着往下掉眼泪。
磨掉虎牙的是卫樹,难过到食不下咽的却是邱宝珠。
“放心,我这次只是工作。”卫樹笑了过后,走到太阳底下,可他所在的地方却像是冷的,让邱宝珠不敢靠近。
“工作?”邱宝珠的好奇心上来,其他情绪就变淡了。
“黄华住现在是我老板。”卫樹淡淡道。
邱宝珠愣神的时间,卫樹已经推着行李箱走到了邹妮家的商务车后备箱后面,司机下了车,打开后备箱,和男生一起将两个大行李箱往车上搬。
卫樹也流了汗,高温的天气下,出了空调房,稍微走两步就是一身汗。黑色的T恤布料像是贴在了他的脊背上,勾勒出清晰的肌肉线条,汗水顺着卫樹窄挺的鼻梁淌到鼻尖滴到地上。饶是这样炎热,卫樹的脸也仍是一整片透着冷意的白,他整个人都给人一种难以避开的锋利感。
两个行李箱被搬上后备箱,卫樹扭头跟司机说了句什么,回过头来看着邱宝珠。
卫樹没有接着去楼上取剩下两个行李箱,而是拉开了车门。
男生侧立着,朝车内看了看,才向邱宝珠所在的方向挥了下手。
这个手势邱宝珠非常熟悉。
他下意识就要往前走。
但又立马打住。
所以卫樹朝他看过去的时候,他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脸懵懂。
“你先上车,别站太阳底下。”
卫樹说过话之后,邱宝珠小跑过去,弯着腰钻上车。
邱宝珠坐下后,忍不住问道:“你是因为欠了黄华住的钱,才给他打工的。”
“黄华住让你来给我和邱翡当保……来我们家兼职的。”邱宝珠已经不再感到热了,脸上残留着刚刚晒出来的微红色。
“你母亲给的工资很高。”卫樹漫不经心地说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卫樹也不过如此。
邱宝珠靠在了椅背上,他半闭上眼睛,“那你这段时间都要听我的。”
“嗯,听你的。”卫樹的嗓音,莫名没之前的疏离了。
邱宝珠却有了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他不是在侮辱卫樹?为什么卫樹不生气?
少年不满地睁开眼睛,才发现卫樹的脸近在咫尺,连往上扬的眼睛都几乎贴到了自己鼻息前。
邱宝珠的呼吸在瞬间屏住。
卫樹却只是低下眼,他眼型太优越,无端像是在笑。
“安全带,你没系。”他说话的音量连就在车里的司机都听不见,只有邱宝珠能听见。
“我自己会系。”邱宝珠后背紧紧贴着座椅,呼吸急促地强调。
卫樹这时候骤然掀起了眼皮,像半寐的龙目在刹那间清醒。
“会系安全带,好棒。”他唇角牵开,说道。
邱宝珠呼吸彻底凝滞住了,连嗓子都变硬了,卫樹却在此时从车内抽出了身,往屋内走去。
邱宝珠并不觉得这样的卫樹熟悉。
因为卫樹上一世其实不怎么夸他,卫樹不太擅于言辞。
突然被卫樹夸奖,还有些不太习惯。
不过就是系安全带,有什么值得夸奖的,他还会呼吸呢。
卫樹最好别太关注他了,不然就会发现他还有更多了不起的优点,然后再次爱他爱得发疯。
从邱家到邹家的停机坪有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
邱宝珠本来想睡觉,但他目光一掠,就能看见副驾驶座上的卫樹,车外光影一晃动,他也能看见卫樹的小半部分侧脸和扬起来的发梢。
邱宝珠抱着手臂,不停变换着姿势。
邱翡递给他一只耳机。
“听歌?”邱宝珠心里熨帖,觉得邱翡还算关心自己。
少年将耳机放到耳边。
听了两秒钟,邱宝珠面无表情地把耳机还给邱翡。
邱翡听的普法栏目剧广播版。
邱宝珠昏昏欲睡地到了邹妮家的停机坪,邹妮穿着一袭白裙站在车道旁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