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小南斯面无表情地cos托镜天王,捏着鼻子完成朱丽叶派发给他的工作,“集会全程,都会借由这面镜子,映射向分布在大陆各地的分镜,让每个地区的子民都有机会看见。”
完全不想抱着一面大镜子跟人说话,小南斯催促:“进会场吧,一会抢不到好位置,只能站在后排了。”
老斯威特品出“快滚”的言下之意,从善如流地挽住妻子的手,领着人步入会场内。
场内的人已经很多了,穿着矜贵的、打扮朴素的,半悬浮在空中拨弄琴弦的精灵,甚至还有白骨森森的亡灵法师。
斯威特一家被一路“让”到某位亡灵法师旁边,坐下身时扫了眼宣讲的高台,看见高台上放着七把交椅,此时都空无一人。
“这都是给谁留的呢?”小斯威特探头探脑,此时该入场的人已经差不多到齐了,他不得不稍微站起点身体,才能看清前排,“总不能是圣殿准备一口气提拔七位紫衣主教吧?”
哦不,六位,这么多座椅,总得有一把是留给圣子的吧?
有和他相同疑问的人不少,大家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直到穿着一袭礼服的圣子踏上宣讲台,台下的声音才逐渐消失。
老斯威特眯起眼睛:“矮人的亚历山大国王也来了……”
亚历山大国王穿着一袭金线编织成的礼袍,跟在巴尔德身后上台。站定后,他冲着台下抬起双手:
“诸位!相信大家都听说了前段时间的谣言。关于‘圣子是瘟神的后裔’,‘黑死病是圣子播撒的’。”
“虽然圣殿、皇室,乃至巫妖塔都发表声明,维护圣子大人的声誉,但辩解!永远没有实证更有力!”
“因此——我们请出了千年的旧日神器,斯纳普顿炉石!作为鉴定圣子大人血脉的实证!”
一块笨重的褐色圆石,被亚历山大国王高高托起。
它有着一张类人的脸,嘴部像被针线缝住。深色的石质躯壳张开些许裂隙,透出内里明灭的岩浆。
“任何阅读过众神史诗的人,都应听说过它的故事。”
“当英雄哈塞尔将右手放入时炉石的口中,被叩问是否是公平之神的子嗣时,他连连点头,但炉石毫无动静。”
“而当审讯人质问,‘你是否是死亡之神的子嗣’时,他矢口否认!但炉石迸发出熊熊火光!证实了他的身份、证实了他在说谎!”
亚历山大国王将炉石放在笼罩着圣光、面色冷淡的巴尔德面前:“现在,我将这块炉石放在圣子阁下面前,谁敢上来做审问者?”
“……”台下一片安静。
首先,根本没有多少人还在怀疑圣子的身份,他们甚至不明白这有什么必要特地开个集会澄清的。
其次,谁敢做这个出头鸟?
这不纯纯的得罪圣子、得罪圣殿吗?傻逼才——
“我、我来!”
格林被小潘恩推了一下,终于鼓足勇气,大步走上高台。
没什么好害怕的……没什么好害怕的。大不了就是死。
他脚步有些不稳,差点没在台阶上滑一跤,勉强站稳后绷住脸,握紧佩剑在心中不断重复:
没什么好怕的。反正按圣子他们透露出的情报来看,如果这次声明不成功,很可能整个大陆都没了,更别说他一个人的命。
既然是背水一战,为何要胆怯?
这是他身为弱小的人类,让高高在上的神明错愕惊慌的最好机会!
格林大步走到炉石面前,等到巴尔德平静地将右手放入炉石的口中,大声询问:
“你是否是瘟疫之神的子嗣?!”
众人猝然惊愕的瞪视中,巴尔德冷淡地回答:
“——是。”
“轰——”
笨重的炉石骤然腾起赤炽的火光。
“——?!”
现场陷入一片死寂。
不知多久之后,有人呆呆地发出一声“啊?”,也有人猛然从座位上恐慌地跳起,拽上亲友试图逃离这个鸿门宴——
“抱歉,集会还未结束,请回座位吧。”
小南斯抱着镜子,面无表情地挡在出口处,身后是浩浩荡荡、身着皇家骑士团盔甲的士兵。
“——小南斯,你聋了吗?!刚刚圣子可是亲口承认了!他是瘟神的子嗣!”一位被拦住的老伯爵震惊低吼,“你难道就不怕他杀——”
“你是否是光明之神的子嗣?”
格林大声的喝问从后方的台上传来,听得老伯爵愣了一下,不禁转回头。
这问的什么傻逼问题?
圣子都是瘟神的后裔了,还问什么是不是光明神的后裔?这俩还能共存——
巴尔德面无波澜:“是。”
“轰——”
炉石再度给出回应。
“……??”不光是老伯爵,其他想赶紧逃命的人们也不禁回头,混乱的大脑半晌只能捋出一个问题:
咋……咋呢,光、光明神,难道还真能和瘟神有一腿?
格林捕捉到台下的震惊和低语,原本没什么底的心踏实了些许,更大声地问:
“你是否是黑夜女神的子嗣?”
本来只当听个乐子的亡灵法师们:“??”
怒了,你们信仰的神明塌房,为什么要来挨边我们的神——
巴尔德:“是。”
炉石:“轰——”
亡灵法师们:“……?”
坐在老斯威特身边的亡灵法师不得不抬手捂了下下巴,才避免了下颌骨脱臼的风险:“啥……玩意儿?”
台上,越来越多的神明之名被一一报出。
有的触发了神器,有的没有,台下逐渐有博学强记的人意识到了什么:
“等等,我发现,好像只有问到参加白沙岛终战的神明,炉石才会亮起?”
“嘶……如果我没记错,好像是有这么个传闻,说圣子殿下是十来年前,圣殿从白沙群礁上捡回来的?”
“白沙群礁?那里不是——经常能捡到来自神战遗址的东西吗?”
“难道白沙岛沉没以后,神明们没有死?就,缩里面造孩子了?”
“未必不可能啊?神明创造子嗣,又不一定需要男欢女爱……”
“那,圣子其实是……众神之子?”
台下一片震惊。
虽然N等人是杀过不少神明了,但百姓们又不知道,贵族、非人族也不知道。唯一被剧透过的可能也就只有妖精一族。
对大家来说,神明已经千年不曾在人间行走了,而圣子既然能汇聚如此之多的神明血脉……岂不就相当于,第二代神明?
而且,也是目前唯一一名行走于世间的神明?
讲演台下,朝辞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透如琉璃的双目凝视着会场中逐渐升起,但并不浑厚的信仰之力:
“还要再加把火……”
巴尔德看向众人,终于正式开口:
“白沙岛沉没后,众神在死前创造出幼小的我,并委以‘世间唯一仅存之神’的冠冕与重担。”
“黑沼虽然被击退了,但黑死病仍旧没有,便有居心叵测之人散播谣言,意图让大陆上本就糟糕混乱的局面雪上加霜——”
“我无法忽视、也不能允许此等卑劣的行径。”
面对着出入口的方向,巴尔德展开双臂——小南斯赶紧往旁边站了站,保证镜子正对巴尔德,让每一个看直播的观众都能将巴尔德看得清清楚楚:
“因此,呼唤我的名吧。”
笼罩在会场上空的乌云被倾泄而下的光明驱散,倾注于众神之子的身上。
他太阳般的光瞳始终注视着台下的人,无论身份高低,无论贫富:
“蒙受病痛之人,挣扎求生之人,呼唤我的名吧。”
“我将治愈蔓延在大陆上的黑色沉疴。”
N推开堵在他面前的朝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成败就看这一刻了。”
巴尔德的确没有神格,不可能用神力治愈黑死病——更别提这“黑死病”连真正的神明都怕。
所以在台上,巴尔德实际上做的是,回应每一个因黑死病向他祈祷、建立信仰联系的信徒,将对方身上的黑死病转移到自己身上,营造出他的确是神明,用神力治愈黑死病的假相,从而获得更多观众、病人的信仰。
如果幸运,巴尔德能在被黑死病榨干前获得神格,那他们的计划就成功了——
当然,也有倒霉的可能性。到那时,就只能指望回滞留处捞人,然后和没有被夺走神格的神明们硬碰硬了。
风自四野涌来。
信仰、祈祷、病痛、来自世界的诅咒……所有的一切涌向高台上的巴尔德,将他的身躯当做战场,互相缠斗、吞食着。
巴尔德一动未动,直到笼罩在他身躯之外的光芒开始闪烁,像接触不良的灯泡。
“还有救还有救,再推一把——N!你先上!”朝辞使劲把N往台上推,无视对方像吃了翔一样不甘愿的表情,“愿赌……服输!猜拳是你先输的!”
两厢拉扯间,N身上的宝石叮咚撞击——为了演好这场戏,朝辞还跟他一起回巫妖塔拿了点“演出服”,时隔数月,他终于穿上了自己的衣服:
“——那说好了,只要我上了,不管后面这小狗东西有没有成功凝聚出神格,你们都得上。”
“好说好说……”众人满脸的敷衍,一看就抱有侥幸心理。
但谁让台上的灯泡闪得太行将就木了呢,N只能深吸一口气,买着不情不愿的步伐上台:
为了活着,都是为了活着。
稍微丢脸一下又怎样?那死猫还说自己早就跪过一回小疯子了呢。
等终战一结束,他就能暴打巴尔德一百回,讨回这一城。
台下的小斯威特们本来还在因圣子忽然闪光而惊疑不定,停下祷告,琢磨着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就见一道身着华贵黑袍的身影缓步迈上台。
他们还在纳闷“这人谁啊,为什么这时候上台”,一旁毫无形象地靠坐着、显得百无聊赖的亡灵法师猛然弹起身体,和场上那些其他的同类一道向着台上恭敬行礼:“吾王!”
N再度做了下心理建设,面向巴尔德抬起右臂,抚于左胸,在亡灵法师们近乎瞪裂眼眶的注视下单膝下跪:
“黑夜女神即便陨落,我对祂的信仰依旧不灭。”
此乃谎言,几个月前这信仰就无了。
“接受我的信奉,祂的子嗣。我将以永恒的生命侍奉您,未来唯一、也是最后之神!”
台下的亡灵法师们、活人们,光顾着震惊了,也有的反应过来,倒吸口凉气,连忙打消心底最后一点不敬,向着巴尔德虔诚地祷告。
没人知道N正狂抠三室一厅,顺便在心里怒骂雷文编得什么恶心的台词。
巴尔德都忍不住恶寒地抖了一下,竭力加快神格的凝实。
讲道理,在朝辞提出造势计划时,他还觉得这点子蛮得他心的——拜托,大庭广众下,老对头向他单膝下跪,宣告忠诚诶,哪怕是演得也血赚。
但真演上了……
巴尔德也开始默默抠奥罗拉圣殿,努力抑制住因为尴尬而打寒颤的生理反应。
一场造势,造势的和被造的都无比痛苦,唯有提出计划的坏水猫看得津津有味,稳赚不赔:“来啊,下一个是谁?雷文,上!”
“要不我不去了,”雷文双脚蹬地,对抗朝辞的推搡,“埃尔多利亚家族的先祖是公平之神,整个大陆都知道公平之神还活着,我怎么好直接投奔其他神?”
“但公平之神的上司,审判之神‘陨落’在白沙岛啊,你不得给你上司的儿子拍拍马屁?”朝辞一道袖风将猝不及防的雷文送上台,“加油——别背对观众!这计划最要紧的就是你这张脸!”
雷文痛苦转身,面上还得装作平静。
抠完三室一厅,目前已经回归“爱咋咋,早点结束早点万事”的摆烂状态的N看过来:“哦,来啦。”
N甚至特地往旁边跪了跪。
雷文:“……”
你特么的。旁边有椅子,为什么不坐,难道后续的其他群演轮番上来,大家都要这么跪着,跪一排?
N挑眉:“我坐上去,你可就连我一块跪了。再者说——就是越离谱,才越有说服力,毕竟大家都会想——”
“如果圣子不是强大无匹,不是值得信奉的神明,这些大人物又怎么可能如此恭敬地跪拜?”
没人敢想,这就是一场大型过家家,真实目的是让大陆上的每一个人相信:旧神已经彻底陨落,不复存在。如今大陆上的唯一神明,是圣子巴尔德——从而夺取诸神的权柄。
雷文看了眼台下,压下条件反射要升起的攻击性反应。
他其实很不自在,因为这次面对外人,他并没有戴那张疗养院出品的易容,用的是自己本来的样貌。
秾丽的面容从小麦色的假皮下展露出来时,朱丽叶和小潘恩都不受控制地眼睛发直了片刻,要不是意志足够坚定,差点陷入这份魔魅的美色中。
他并不喜欢这种效果,总让他回想起童年被贵族们戳着脊梁骨编排鄙夷的经历,但……
这些属于过去的阴影,他是时候该走出来了。
容貌凭什么不能是优势?
朝辞为什么再三要求小南斯多给巴尔德怼脸的镜头?巴尔德为什么穿着刻意露出神纹的礼服?
就连圣子都懂得熟练地运用外观带来的优势,他为什么还要用沉重的长袍、厚重的面具将自己层层藏住?
他转过脸,面向台下的观众,面向小南斯的位置:“别来无恙,我亲爱的子民们。”
“……”小南斯差点滑脱了手里的镜子,幸好巴尔德在集会开始前,预先为他施加了维持清醒的光明术法。
再看台下,哪还有什么清醒的人?
曾经雷文不刻意利用容貌时,都足以蛊惑数名院长错失反击保命的时机,更别提现在有意驱使:
“曾经我泥足深陷,是圣子洗礼了我,令我决定放下权柄,一心追随……”
剩下的话不用说了,讲烟台下已是一片疯魔的舞池:
“好……看……”
“暴君……我觉得,他,以前或许也有苦衷呢?”
“都是圣子的教诲啊!光明神在上——不,不,巴尔德在上!请指引您的信徒迈入洗礼池吧,我愿在池中洗去所有贪婪、愤怒……”
祷告声淹没了雷文的未尽之言,巴尔德还想睁开眼读一读雷文的口型,却感受到信仰汇积成渊,汪洋般奔涌而来。
一枚强大无匹的神格,以极快的速度在胸口勾勒成形。
“成了!”朝辞眼神一亮,站直身体,“小菇这才是大杀器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心结也解开了,以后可得好好利用小菇这张脸……”
旁边的众人则实在多了,纷纷面露庆幸:“神格抢来了,咱们就不必挨个上去了吧?还是抓紧时间,去沉没地打削弱后的神明!”
“……”台上唯一扎扎实实跪了小辈的N,差点轰裂舞台,死气汇成一颗巨大的黑色头骨,一口咬住试图第一个走人的朝辞,“敢走……!”
半截猫猫蹬腿:“唔唔!关我什么事?我又不算什么大人物,又不用上台跪,你咬朱丽叶去啊。”
头骨冷笑:“你看我像不像讲理的人?他们敢丢下我跑路,以后院里的伙食,就是香菜汤,胡萝卜皮包西蓝花,鲱鱼罐头扮草莓酱……卫生你自己打扫,衣服你自己洗。你班上的孩子你自己带——”
朝辞一道袖风将准备跑路的众人兜了回来,语带嗔怪:
“干什么呢一个个的,跑得这么快。快上台,我亲自搬的七张椅子呢,总得坐满吧?这演戏不演全套,万一咱们和神明打起来的时候,有人质疑椅子的问题怎么办?挖坑不填,可是会被雷劈的。”
害他带孩子,也是会被雷劈的。
台下,被袖风围得严严实实,暂时摸不清东古宇宙手段的西幻人们被迫排队。
台上,巴尔德浑身僵住,对同样的羞耻戏码即将重复六遍充满抗拒。
唯一感到满意的只有N:“来啊。继续啊。宣誓啊。啧。你们的心不诚。”
罗曼大陆外,宇宙罅隙中。
巨鲸缓慢地摆尾游动,康柯盘膝坐在鲸背上,看着系统投出来的直播。
【他们搁这儿过家家呢?】系统看着镜头里跪成一排的“演员们”,心情微妙,【怎么感觉拯救世界这么麻烦的工作,到他们手里跟玩儿似的?】
从前他们经手的那些世界,哪一个不得费心耗力?
怕插手太过分,变成机械降神,对世界进程造成不良的影响;怕干涉不够充分,微小的疏漏也会令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康柯心不在焉地看着镜头,注意力更多地放在戒备外来袭击上:
“因为这次疗养院筛选病人的标准不同吧。”
【?】系统愣了一下,跑了遍逻辑,【——嘶,对哦!】
【如果换成往常,咱们这会儿可能还在对付暴君、巫妖王、圣子呢!可这次,疗养院直接把最有威胁性的人挨个儿拎进院了?】
虽然说疗养院捞雷文他们,是为了防止他们被旧神吞噬,进一步损害世界……
但这么多年以来,被旧神悄悄吞吃、陷害的,绝对不止雷文这几个,为什么疗养院一个都不收?
系统忽然不寒而栗:
【有……有人干涉了疗养院的筛选标准,故意想收小菇他们?】
不在乎病人的善恶、是否需要救治,只在意病人的实力强弱……这样的筛选标准,让系统很难不联想到之前的拍卖会。
所有参与者都是为了获得更强大、能力更稀有的病人,或者道具而来的。
“只是猜想。”康柯注视着镜头里的人结束集会,开始做下海的准备,“如果是真的,倒是好事。”
【??】
不是,敌人的手都伸到筛选系统来了,这还能是好事??
“当然。”康柯的视线穿过光屏,看向虚无混沌的远方,“越是精心的布置,被扰乱时就越是心疼愤怒。”
“藏在暗处的推手始终不曾露面,如果能借这次机会逼他现身,哪怕知道他的长相、实力,任何有用的情报,都是好事。”
怕就怕那家伙出于谨慎,不敢露头……
与此同时,被机动队查封不久的非法剧院内。
曾经喧闹的拍卖场此时空无一人。
残破的傀儡像被遗弃的垃圾,随意丢弃在舞台上,台下的座椅因无人打扫,积了薄薄的一层灰。
寰抛接着金属球,步入静悄悄的剧院内,沉稳的脚步声在建有扩音结构的会场内回荡。
“咯噔……咯噔……”
“咔!”
舞台顶光骤然亮起,发出一声突兀的声响。
寰接住只剩躯壳的系统载体,视线越过碎发,看向被光柱照亮的地方。
那是舞台最高的一处布景。演员曾站在此处,大声讴歌上帝的伟大,意图推销仿造的手指状道具。
他本以为如此浮夸的开场,邀请他来碰面的人必然会站在——或坐在光柱的中央,但视线在那处被照亮的布景上滚了好几遍,他都没瞧见邀请者的一根寒毛。
“哗啦……”一旁堆积如山的道具堆里,忽然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一颗脑袋畏畏缩缩地探出来。
“来……来啦。”
那是一名黑发黑眼的少年,身上披着一件华丽到有些浮夸的长袍。
他有着一张腼腆秀气的脸,带着点婴儿肥,手忙脚乱地从道具堆里爬出来时,甚至因为自己的笨拙涨红了脸。
寰:“……”
什么鬼东西。
他从口袋里抽出那封邀请函,再度确认了一遍,邀请自己前来的的确是剧院的主人,也是机动队一直在查的鼠群之首。
所以这个少年究竟只是个传话人,还是那群老鼠的头领就是有装傻的恶趣味?
少年吭哧吭哧地从道具堆里翻出一张板凳坐好,双手乖乖搭着膝盖:“请、请坐。”
“……”寰环视一周,投以死亡凝视,“坐在哪?”
剧院的座椅都是固定的,他总不能坐在台下,和台上的人互相喊话。
更何况许久没人打扫,他就算愿意陪这小鬼唱山歌,也绝不可能碰满是灰尘的座位。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那是你的问题,你自己解决。”
寰:“……”
行,至少这狗屁不通、以自我为中心的对话,证明了他没找错人。
他没有坐下,只又抛了一下金属球,开始和对方进行虚伪的寒暄。
被植入身体中的系统迅速运作:【扫描中……正在进行比对……】
【叮!总局数据库中,没有与其面容相符的院长。】
寰:【他没有进行伪装。】
系统:【是的。正在与机动队人事档案进行比对……】
【叮!无匹配结果。】
“……”寰微顿了一下,【你是说,他不属于总局,却能插手总局的事务,耍得一众院长为他马首是瞻,甚至偷走身为创世神的局长?】
“是呀是呀。”
对面的少年忽然接话,身体往前一倾,双手托住脸颊,看起来单纯天真地捧着脸看他,“这怎么可能呢?我当然属于总局——只不过,不是员工罢啦。”
明明寰和系统的对话并未出声,但少年却像是亲耳听见了。
“……”寰倏然抬眼,止住和系统的对话,对上少年看似好奇投来的打量目光。
追查眼前的人这么多年,他当然设想过对方的真实身份。
从堕落的院长,到雅威的阴暗面,最烦躁的那段时期,系统甚至还会破罐子破摔,狂刷各种小说电影找灵感。
总局实在混杂了太多的世界观,令推论和排查难上加难。如果对方愿意直接公布答案,那当然最好,但——
藏匿了这么久,为什么要忽然见他,公布本可以隐瞒到底的答案?
他毫不避讳地回视对方的目光,任谁都能看出他眼神中的质疑。
但坐在对面的人显然不是乐于解答的性格,更愿意按照自己的节拍走:“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帮雅威?”
少年歪头,面露思索:“我一直看着你,看着你被其他世界撕碎,看着你为自己复仇。”
“雅威为你套上这条狗项圈时,你明明是愤怒的,现在也是愤怒的,可你还是替祂奔走,追查我的线索。明明我们才是同类,你比谁都明白雅威的不公——”
少年站起来,张开双手,好像在做什么演讲:
“如果祂公平无私,为什么不在你被撕碎时出现?为什么偏要制止你合理的复仇,鞭挞你违背本性,谅解残杀你的、庇护与你无关的?”
“世界意志的互相吞噬,就像狼吃羊一样天经地义,可祂阻止你,批判你是错误的——祂有什么资格做出这样的宣判?”
少年清亮的声音似乎变得沙哑,像蜿蜒于伊甸园,引诱亚当的黑蛇:
“伤害你的被原谅了,与你无关之人被庇佑了,谁来在意你受的伤害和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