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昭铭踏入庙宇，只见殿前香火燃出的白烟袅袅上升，如同轻纱般在空气中飘荡。他的目光穿过这层朦胧，落在了宁长空身上。
宁长空正坐在一个蒲团上，盯着摇晃的烛火发呆。
“你不去盯着那边？”他头也不抬地问，声音低沉。
凤凰的声望正盛，池昭铭动不了他。两人现在还能维持着微妙的默契与和平。
池昭铭没有坐下，而是站立着，目光在殿内四处游走，打量着庙宇的陈设。他的目光在古朴的柱子、生锈的城隍像上徘徊：“你这边一言不发地走掉比较吓人。”
宁长空依旧坐着不动：“就是烧个香。”
池昭铭挑眉，语气玩味：“哦？不是因为站不住了，得找个地方坐下来歇会儿？”
当年他和黎博是不是因为本质都是乐子人，才关系挺好的？
宁长空发烧烧得人发蔫，懒得理他，只是淡淡地瞟了他一眼。
池昭铭见宁长空一直坐着不动，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换上了认真的神色：“你身体没事吧？”
“……怎么都把我当纸糊的。”宁长空慢吞吞地吐出一句。
“你看着就像纸糊的。”池昭铭拍了拍腰间佩剑，“看着还没这柄剑重。明辉和庆生，他们两个随便哪个都能单手把你提起来。”
宁长空疲惫地叹了口气，拍了拍身侧的蒲团，示意他靠近些。
池昭铭走了几步，直视着城隍像：“我不信这些。”
“我也不信。”宁长空拉着池昭铭的衣角，又借了他的力，吃力地站了起来。
池昭铭稳稳地托住他的身体：“祭城隍的时候，许了什么愿？”
在明清民国时期的北京，清明节有拜“城隍爷”的习俗。人们前往城隍庙烧香、祭拜，祈求风调雨顺、平安吉祥。[1]
“今年运气好点，太霉了这也。”宁长空默念除尘咒，抖落礼服上的香灰，转身向殿外走去，“走吧。”
池昭铭眨眨眼，大步跟上：“到目前都挺顺利的，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你要不要再歇会儿？
“呵。”宁长空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我每次这么想就会出事。”
灵气复苏元年，4月4日16：16，幻境·祭城隍。
怎么会，这么强？
温庆生咬牙凝聚全身灵力，手中的长剑猛地一振，剑身上的光芒瞬间亮起，将厉鬼的爪影挡在了外面。
辟邪阵将要画完的时候，窜出只凶神恶煞的厉鬼，直直向他们扑来，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厉鬼的攻击被阻挡，它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整个空间都为之震颤。
到底是哪儿来的厉鬼？温庆生分神想着，余光瞟了眼也在持剑戒备的顾明辉。
总不会是这小子的倒霉体质又生效了吧？
灵气复苏之后，顾明辉是出学校能遇见邪气入体的妖怪袭击，上课能遇到法宝失控直冲他面门，回寝室睡觉都能有鬼魂压床视奸。
天知道这一个多月，他和燕晓灵到底捞了顾明辉几次。
"小心！" 燕晓灵的惊呼声划破了紧张的空气，如同警钟般在温庆生的耳畔响起。
温庆生猛地回神，转瞬间，只见厉鬼的身影在空中划出一道幽暗的弧线，它的手臂如伸展的黑色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指他的要害。
瞳孔骤然放大，温庆生的脚步本能地后撤，长剑斜劈而出，带着一道寒光，试图以攻代守，逼退这波致命的攻势。
然而，他的剑光似乎仍慢了一步。
就在厉鬼的爪尖划破他胸口衣物的瞬间，他胸前的凤凰羽毛突然光芒大放。一道耀眼的防护罩自羽毛中绽放开来，将厉鬼的攻击弹回。
在光芒的映照下，温庆生的眼前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黑色的人影。他喘息着，视线逐渐聚焦，看见飞起的黑色衣角上的金纹。
那人挡在他身前，身形挺拔。溢出的灵力气息隐隐有些熟悉，温庆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他所吸引。
他凝视着那人的侧颜，半晌之后，温庆生才恍然察觉那面具并未覆盖全脸，不过露出的霜白面色几乎与那玉质面具融为一体，难以分辨。
神秘人指尖绽出金光，厉鬼顿时被灵力构成的枷锁束缚住，不绝于耳的哀嚎瞬间消失。
他启唇：“池局，不要打死了。”
这是他们三个人第一次见到凤凰。
被束缚住的厉鬼由黑雾构成的身躯已经缩水了不少，池局笑着收剑：“削弱到这个程度，应该可以了。”
“这位是御灵司副司长，宁长空。”池昭铭向三小只介绍着，忽略不远处正在阴暗地蠕动的厉鬼。
“见过鸣岐君。”“宁司长好。”“前辈好。”
这称呼真是五花八门。宁长空忍住笑，端出前辈的架子，冷淡地颔首。
池昭铭一挥手：“你们三个既然已经接了任务，就自己把这个幻境探索完。尽管出手，我们两个帮你们托底。”
“现在给你们十分钟休息时间，商量下战略。时间一到，就把这只鬼放出来，和你们打。”
池昭铭说完就示意宁长空一起退回到阴影中，放孩子们自己讨论，却见宁长空转过身，向温庆生伸出手。
他这边还什么都没说呢，温庆生就警觉地握住自己的羽毛吊坠。
宁长空……这是凤凰的名字啊。他不会说这是自己的羽毛，就要带回去吧？
“那根羽毛的灵力耗尽了，”宁长空无奈地开口，声音还是带上了些许笑意，“我给它再灌一次灵力，别怕。”
温庆生无助地看了眼正在憋笑的池局，池昭铭握拳抵唇，对他点点头。
“哦，好……麻烦了。”温庆生小心地把吊坠解下，放在那人摊开的手掌里。
指尖擦过掌面。那是只冰凉的，带着微微湿意的手。
和他想象里凤凰该有的，温暖而干燥的手完全不一样。
灵气复苏元年，4月4日17：07，公墓。
“操心太多，连瞬间触发的传送术都准备好了。”池昭铭低头耳语道。
宁长空还在看着远方对着自己墓碑碎碎念的三小只：“你不也一路跟着进了幻境了吗？”
那能一样吗？粗粗一瞥，光是池昭铭能辨认出的符文结构，就能让那片羽毛在拍卖场卖上几千万了。
池昭铭：“是不是有些偏心？只给庆生一个人？”
宁长空认真地看向他：“我可以再做两个，只要你愿意帮我转交。”
池昭铭在他赤红的虹膜中看到自己瞪大的双眼，他很快意识到，宁长空是认真的。
“这么贵重的礼物，”池昭铭移开视线，“你自己送。”
宁长空嘀咕着：“不愿意就算了。”
他最后看了墓前的三个人一眼，转身离开：“我先回去了。”
宁长空跑这一趟主要是不放心主角团，意外撞上了同样为三小只保驾护航的池昭铭。被卷入幻境那一刻，他和池昭铭已经察觉到了彼此的气机，躲也躲不掉，索性把话说开。
就目前来看，池局应该不会冒着激活羽毛吊坠上的应急术法，被他千里追杀的风险对三小只下手，他也好放心离开。
池昭铭：“不再待会儿？”
宁长空：“干嘛看给自己烧纸钱。”
再不回去，白闲要发现他偷偷溜出去的事了。
“不和他们说，你还活着？”池昭铭总算问出了那个自己纠结已久的问题。
“没必要，人妖殊途。”
凤凰的脚步一停，没转身，声音平淡而克制。
“已经回不去了。”
百鸟族少主，御灵司副司，妖族的认可保住了他横空出世的可信度，但也限制了他的立场。
池昭铭深吸口气：“黎博不一定想杀你。”
那人总算偏过头，清明的纷纷细雨尚未落到他肩上，就被炽热的灵力蒸发。
“想杀你的人，在西方。”
“谢谢提醒。”
黑衣的凤凰背对着林锦松的坟墓离开。
楚清歌的目光从手机上移开，看向汇报人的PPT。
“天网”已经上线半个月多了，任务收集和商品发放的系统都有很多需要讨论和完善的地方，更不要说本周新开放的论坛功能。
其实对这个在危难关头仓促推出来的系统，最关键的问题在于，它能否真的通过激励非官方的修行者完成任务放方式，来帮助维护社会秩序？
这其实是个相当致命且相当不可控的问题。楚清歌做着笔记，记下待会儿要提出的观点。
因为修行者会不会接任务，会把任务完成的怎么样，其实是一个市场调节的结果。
相对简单的任务，或者异处局没空处理的任务会转交给“天网”，但靠近任务地点的修行者未必有实力，或者有意愿完成任务。
如果在这些滞留任务造成恶性后果之前，异处局没能够回收任务并完成，被波及的居民就会产生怨言，甚至在这个异处局公信力不足的节骨眼上搞出新闻。
但是楚清歌并没有太担心这一点。
鸣岐：今天还有任务吗？
鸣岐：没有我就处理百鸟族的公务去了
青鸟：有几个，稍等
能够用帝江羽毛精准传送的宁长空，无疑很适合帮忙托底。
灵气复苏元年，4月20日11：17，荒郊野外。
“匿名用户C4FE”已完成“E级调查任务#1963”。
穿着伪造的异处局制服的宁长空上传了照片，埋头在手机上写起了任务汇报：
“初步判定为游魂作祟，该游魂在黄昏至日出的时间段内频繁出现，具有一定程度的攻击性，但尚未造成严重的人身伤害……建议分级为B/C级战斗任务。”
写完报告，点击上传。积分入账，经验提升。
为了降低可疑度，宁长空象征性地用新到的积分，跑商城里逛了一圈，象征性地买了本自己写的书。
他漫不经心地翻着自己的账号。“匿名用户C4FE”，等级在这个开服两周多的软件里算是挺高的。
一方面是他像是垃圾桶一样，负责处理杂七杂八的滞留任务。虽然很多都是像这样的E级、F级的鸡肋任务，但调查任务要是调查出紧急情况，摇身一变成A级任务，他也会顺手处理的。
另一方面是……宁长空无奈地点开亮着红点的论坛私信栏。
刚刚建立一周的天网论坛出乎意料地火爆，他高兴看乐子，也愿意帮人指点迷津，没少在里面回答问题。
所以现在他算是天网论坛的一代顶流，炸弹哥——C4就是炸弹嘛！
静墨：转发“天工科技Official”的视频“走近灵篆院：百年历史与转型困境”
静墨：看看这个。
宁长空倒吸一口冷气，怎么天网论坛的聊天界面还可以转发视频的？
匿名用户C4FE：兄弟，我说了很多遍了
匿名用户C4FE：我当散修当习惯了，不高兴被人管着
静墨：不来工作也行。
静墨：出来吃顿饭，交个朋友吧。
静墨：我的手机号XXXXX。
看着熟悉的手机号，宁长空无奈捂脸。
他碍于身份不便，没法自称隶属哪一方势力，只能咬死自己是散修。因此，他在天网论坛混出名气之后，来私信找他的人很多，招揽他的人更多。
其中他最没想到的，就是自己这位二师兄，越静亭。
他以前就是这么个犟种脾气吗？宁长空抹了把脸。
匿名用户C4FE：兄弟，真别给我发消息了
匿名用户C4FE：我不会和你出来见面的
静墨：那你把我拉进黑名单好了。
静墨：我无所谓。
我有所谓啊大哥！我还想视奸你的账号呢！宁长空在心中哀嚎。
匿名用户C4FE：……
匿名用户C4FE：你写的帖子挺好，我还想看
静墨：那我就继续给你发消息。
“长空？你的心跳突然乱起来了？”是楚清歌疑惑的声音。
宁长空深呼吸：“没事，被越静亭气的。”
静墨：你在符箓、术法还有阵法上的造诣都很高。
静墨：去专业的地方，和更多人交流，对你的能力提高很有益处。
静墨：不去灵篆院，去天工科技也行。
聊不下去了，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句。宁长空烦躁地切出微信聊天界面。
鸣岐：你们啥时候给论坛开发个开马甲的功能啊？
“天网”系统是要实名验证注册的。在注册的时候，宁长空数了下手里可用的马甲。
在“震惊！天工科技创始人竟是战斗狂人！”，林锦松在棺材里仰卧起坐，和偷白闲的身份证间，他选择……从御灵司为情报人员准备的假身份里要走一个。
他还用宁长空这个身份证也注册了一个，但担心在白闲面前露馅，还没用那个号刷多少任务。
也算对得起天工科技下面标的那行“务必使用自己的身份证注册账号”的提示。
青鸟：紧急上线的论坛，能用就不错了
青鸟：况且，就越静亭那个执着劲儿，哪怕换了马甲，你只要还在论坛发帖，他就能把你揪出来
好像也是。宁长空把手机塞进口袋，伸了个懒腰。
他这半个月明面上开始接手百鸟族的公务了，偶尔也被异处局和御灵司抓去当劳动力。
他清明回羽乡给青耕诊脉的时候，因为自作主张放血的事被臭骂了一顿。白闲现在盯他盯得死紧，工作做完了就要赶他去休息。
楚清歌忙着天工科技的一大摞工作，没空帮他掩饰，他只好精进幻术，务必让白闲察觉不到一点。
白闲刀子嘴豆腐心，顶多骂他一顿。青耕是最狠的，不光加了药量，还配了苦苦的药茶，一天就要他喝掉一瓶。
他最近喝苦药喝得舌头都麻木了，而且白闲不知道从哪里学的本事，他前脚刚往马桶里倒完后脚就被逮住，害的他现在只敢在溜出来做任务的时候把药茶倒掉。
宁长空拧开被迫随身携带的保温杯，正准备故技重施地倒掉一半。
就听见背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咬牙切齿的声音。
“用幻术偷偷溜出来，是吧？溜出来之后，还要把药茶倒掉，是吧？”
灵气复苏元年，4月20日11：31，金梧苑。
宁长空规规矩矩地双手放在膝上，正襟危坐，一副任你打骂的乖巧样子。
坐在他对面，双手抱在胸前的白闲已经对他这副卖乖的样子完全免疫了。
这家伙，看起来多乖巧多配合，私底下就有多能骗多作死。
“说吧，天天跑出去干嘛？”白闲阴着张脸，“布了个这么精细的幻阵骗我，啊？”
是啊，多精细的幻阵啊。宁长空眨眨眼。专门应对白闲这种时不时要进门看两眼的中国式家长开发，每天要耗他五块灵石呢。
“跑出去接‘天网’上面的任务，我想帮点忙。”宁长空老实回答，接着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看穿我的幻术的？”
难道是哪里做的不够仔细？但是迷惑的对象是白闲这种修为的老妖怪，他刚开始布阵的时候，就因为消耗过大，险些把自己痛晕过去两回。
要是再精细一点，我的小心脏可受不了哇。宁长空想着。
白闲被气笑了：“你要是今天但凡喝了一口这药茶，就不会问这问题了。”
宁长空皱着眉抿了口，咂了咂嘴。我去，给流体施展追踪法术。
我怎么拿到手的时候没发现？宁长空瞪大眼睛，检查起了保温杯，在盖子内侧发现了隐藏法术波动的纹路。
我就说怎么这个杯子今天看起来有点陌生，原来是换了个新的……唉，要是楚清歌在，就能拜托她来检查了。
宁长空神在在地放下杯子，继续正襟危坐。白闲看着他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就知道他又在想下次该怎么骗自己了。
白闲抹了把脸，回忆起朱寰分享给自己的育儿经，放缓语气：
“长空，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宁长空无奈地叹了口气：“因为你觉得我不注意身体。”
其实并不止如此。上次自己去放血尚且符合他一直以来的表现，但是这次不惜编织幻境也要出门……不是什么令人信任的表现。
“知道你还！……唉，算了。”白闲往嘴里倒了杯茶，接着心平气和地说，“我知道你觉得，出去帮助别人更重要，但是青耕说你的身体最好静养。”
“你还很年轻，把身体养好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不用着急。”
宁长空不为所动地垂着眸，看着自己放在膝上的双手。
“我们可以各退一步。你不想一直躺在床上，我们也可以定一个自由活动的时间。每天我们一起出门，你想接‘天网’的任务也可以，想出去玩也可以。”
白闲紧紧盯着他：“只要你不瞒我。”
“不用绕圈子了，白闲。”宁长空抬眸，直直地看着他，“我收了太多劝我回羽乡，劝我不要那么亲近人类的公文了。”
“妖族不信我，而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又瞒着你出去，太可疑了。”
白闲长出口气，给自己倒了杯新的茶。在汩汩的茶水声中，他慢慢开口：“你是个好孩子，长空。我不想不信你。”
我什么时候能在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不起鸡皮疙瘩。宁长空抱臂，做出一个防御的姿态。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想要你知道。”年轻的凤凰落寞地避开白闲的视线，两臂抱紧自己，小声说道，“你站在妖族这边，不站在我这边。”
白闲从一开始跟在他身边，一半是照顾他这只懵懂的小凤凰，一半是代表妖族进行监视。
久不面世的凤凰之子突然随着灵气复苏现世，出现得太巧，这是其一。
他在人间名气太响亮，做出决策又偏向人类，被人指着鼻子骂过还坚持不回羽乡，这是其二。
白闲看着他这副样子，有点心软。
设身处地地想，小孩带着模糊的记忆突然出现在灵气复苏后混乱的人世间，循着本能一个劲儿地做好事。
好不容易找到了家，却发现做好事不仅要被帮助过的人骂，还要被家里人怀疑……合该觉得委屈。
但前提是，这一切是真的。
白闲努力硬起心肠，认真地说：“我是你父亲的侍从，因此也是你的家人。”
“混血的孩子总是夹在人和妖两族之间，不知道如何自处。但是没关系，这个灵气复苏的好时代里，人和妖将维持很长一段时间的和平。”
白闲绕过桌子，拉开宁长空旁边的椅子坐下，轻柔地握住他的手。
记忆里风清梧的手，总是透着凤凰灵力的炽热。而这双手却因为身体根基亏损，一直是冰冷的。
“但是世人不知道你是混血，孩子。只要你想，百鸟族永远敞开双臂欢迎你，而人类不会。”
刚刚入世的小凤凰对世事懵懂，趁这个机会让他彻底倒向妖族，对妖族和对他自己都好。
“白闲，”白闲对上那双熟悉的、澄澈的赤色眼瞳，“你是我父亲的侍从，不是我的。
“你忠诚于我父亲，忠诚于妖族，但不忠诚于我。我不喜欢。”
准确来讲，是不喜欢越过我关心我的侍从。宁长空想。
最忠诚的侍从，就是要我下令现在立刻马上把我捅个对穿，也能毫不犹豫地下手的侍从。那才叫忠诚呢。
“我们各退一步。”宁长空声音很低，“我不赶走你，也不瞒你。”
“但是，只要我做的事不会损害百鸟族乃至妖族的利益，你就不能阻止我，也不能告诉别人我的所作所为。”
白闲悲哀地，直视了那个自己一直规避的，可疑之处。
在明面上，在大众的视野里，宁长空的疑点在于在人与妖之间的摇摆。
而朱寰明知道宁长空是混血，明知道凤凰有所偏向是正常的，还要坚持拜托他白闲再做试探的原因……
灵气复苏之世，乃是乱世。妖族该如何和人类相处，是个大问题。
空降的御灵司副司长实力超群、智勇双全。近日趁大量妖族涌向人类社会，辅佐苏司长在现世布下情报网络，手段老辣，整个御灵司无不佩服。
新晋的百鸟族少主刚刚理事，就在最近的聚英会上舌战群儒，坚持加大蓬莱的开放力度，以及布局蓬莱的基础设施建设。
……聪明过头，这是其三。
灵气复苏元年，4月20日11：36，金梧苑。
“只要我做的事不会损害百鸟族乃至妖族的利益，你就不能阻止我，也不能告诉别人我的所作所为。”
非常、非常好的提议。白闲想着。两全其美。
他本就是百鸟族的老祖宗，无需向任何人报告所见所闻，只需要向朱寰和聚英阁提供判断。
但是，白闲心中盘旋着一个问题：
我信他吗？
白闲仍旧注视着那双孩童般清澈的、好像没被尘世侵染过的赤眸。
不，分明被尘世侵染过。
百鸟族藏经阁里的书，把曾送往翎煌府和金梧苑的放到一起，不知道能装满几个书架。
人间的书应该也读过不少，不然也不至于在聚英会舌战群儒后，在张瑄张副司前来求教的时候，大笔一挥写下一张政治经济学书单。
凤凰曾走遍华夏大地，焚天的烈焰驱逐过无数魑魅魍魉，也曾走遍蓬莱山河，温和的灵力为病患驱逐邪气。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莫过如此。
可那双眼睛还是一尘不染的澄澈。
新生的凤凰镇定平静地接受职责与指责，表现得顺从、配合，连怀疑都照单全收。
甚至为怀疑自己的家人，主动提出监视自己的方法。
到底要归功于与生俱来的宽容本性，还是他用失忆当借口掩埋的过去？
我应该怀疑吗？白闲想。凤凰的血脉做不了假，但倘若他是失忆的真凤凰，这番才能要怎么解释？
……啧，我讨厌动脑子。
管他呢！宁长空现身至今两月有余，所作所为桩桩件件，无不是为了人类和妖族考虑，这是其一。
况且我从今往后可以直接在他身边监视他，观察他的行迹。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这是其二。
而且……白闲想。
被他这个神话时代的遗孤期待太久的奇迹，灵气复苏，总算降临了。
这个奇迹降临得太晚，他以为自己已经不会激动了。但当这个太肖似神话时代的时代大步走来时，当他真正走入这个灵气充裕的世间时。
他久违地想，再期待一次，世间英杰的故事。
这是其三。
“再加一条，”白闲突然开口，“我是你父亲的侍从，有义务看顾你。”
“如果你要再做什么自伤的事，我可以制止你。”
朱寰说，宁长空的才能世间无双，只要他不存二心，假凤凰也要捧成真少主。
白闲又何尝不存了这样的心思呢？即便不是风清梧的血脉，他也想……也想再侍奉于英雄身侧，再亲眼见证一回可流芳百世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