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书放久了碰上些易燃的粉末自燃也是正常的......书这些东西还是应该勤晒勤翻,塔季扬娜屋里的书满是灰尘......”李观喃喃自语般絮叨着,语序混乱语法全无,连他自己都搞不清自己都在说些什么东西出来。他想起自己偷用磷粉作案的过程,又微微摇晃着脑袋迅速把这些回忆压了下去。大概他是热糊涂了。
伊万却抓住了这一瞬,他的眼底倏然闪过一抹亮光,但只是极快的一瞬,很快眼睛又恢复了那样的悲伤和平静,他顺着李观的话说着,“是啊,达丽雅年纪大了,总是忘记打扫,她又是老人,算我们的半个母亲了,我们也不可能辞退她。她已经是我们家里的一份子了,对于勤打扫这种话我们也不好开口,而我么.....”他说到这里极生硬地转移话题,“你刚才提到的那个图案,是我母亲的一个孩子,我的二哥创造的图案,据二哥瓦列夫说也不是他创造的,而是他从那些被烧掉的书中发现的。现在书烧了我也没法证明。”
李观心虚地呼吸,用鼓起来的皮肤去感知被藏在衣服里的那个封面。
“我们现在都不愿意提到瓦列夫,他做了一些令人唾弃的事情害死了很多人,而他最后却仿佛人间蒸发般彻底消失了,又几年前的一天重新回到了城堡,你知道的,我们当时都对他的到来很惊讶,那样消失了那么多年,我们都以为这个人已经死了。他回到城堡时衣着破烂,身体很差,说话时只剩下一口气,对他在外游荡的事情一概不谈。第二天就在这个城堡里病死了。”
说到这里伊万换了口气,显然一下说出这么多话对现在的他来说极其困难。李观看着这样一个纸片儿般的人物,莫名心头涌起愧疚和.....一些心疼。即便他很不想承认。即使他们之前说话还在针锋对麦芒。即使他内心已经做出要决一死战的决定。但他还是起身去找了水壶给伊万倒了杯热水。
“完全用不着这样,我不习惯喝热水......”伊万吃惊地表示感谢,身体却没有拒绝,起身接水杯的时候两个人手叠在一起。李观知道伊万肯定是故意的。伊万却也就是一副坦然地样子握着他的手。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任凭塑料水杯的温度把他们的手烫红。最后还是李观先借口水烫主动拿回杯子的主动权,把水杯放回到桌子上。然而他烫红不止有他的手心了。
“瓦列夫是用那个图案害的人吗?”他随便找了个话题问道。
“那只是个图案,又不是毒药,怎么害人呢?”伊万苦笑了下,“只有思想会害人,走错了路都是要付出代价的,瓦列夫就是动了不该有的想法,才把自己把我的那些兄弟姐妹们都搭进去的。”
好像谈到这些事触碰到了伊万内心的旧伤,李观不动声色地往他那边挪动了一下,顺便将水杯推到伊万的面前。
伊万盯着水杯口移动的雾气,以前的那些事就在朦胧的水雾里展开了:
“准确地说,塔季扬娜不是我的妹妹,她是我的大哥伊戈尔和姐姐丽娜的孩子......是的,吉娜得这样的病就是因为近亲结婚的原因。我跟哥哥姐姐们年龄差得大,我记事的时候他们正值青春年华。伊戈尔和丽娜都和在大饥荒中去世的母亲很像。达丽雅经常这么说。而瓦列夫则长得和我那位舅舅,也就是列夫一模一样,这让达丽雅极其讨厌他,后来连带着伊戈尔和丽娜都憎恶他。”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自己到现在也不能说清楚。”伊万顿了顿说道,“只是心中隐约有些猜测,比如列夫天生疾病缠身,行动迟缓,智力低下又暴躁野蛮,他又是妈妈的孩子,很可能也是兄妹不伦之恋的结果......”
第97章 第十夜
伊万声音有些低,这样家族的丑事让他难以启齿,哪怕是选择了最委婉的表达发音也常常含糊不清,话题有时跳跃得李观甚至跟不上,只能坐得离对方更近一些以免漏掉什么信息。
伊万注意到他的动作,颔首思考了一下也向他靠近挨着坐,“是有点冷吗?需要毯子吗?”
李观摇摇头,“没事,就是离得太远听不清楚,现在可以了,刚才讲到......”
“哦,是我的哥哥姐姐们之间的故事。”伊万微微仰头似乎在思考那些遥远的事情,“瓦列夫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总是不受家里人欢迎。他常年最后上桌吃饭,最后上床睡觉,然后又要赶在所有人都没醒来之前起床,以便他好能提前用上浴室。要不然等丽娜和伊戈尔起床后,他就只有等待的份儿了。他自己后来对我说,他是家里游荡的鬼魂。”
“这个说法是准备的,相当准确。他后来成为了缠绕所有人的鬼魂,断送掉无数的人的性命。从我母亲去时后,整个家里的人再也不愿意跟镇上的人打交道了。达丽雅也总是向我们诉说着外面世界和人的可怕,这让我们的童年世界仅仅局限在城堡这一方小天地里。在我刚学会跑步跟上哥哥姐姐追逐打闹的脚步时,他们三个人早已经像是枝头的青苹果的,鲜嫩青涩,一点微小朦胧和热情就能让他们走向成熟。”
伊万讲到这里,眼睛又看向了李观。他的头微微侧歪着,深情专注,蓝色的瞳孔用着那样幽深难辨别的视线凝视着他。李观一时间如坐针毡,手足无措,最后完全只当做那样的视线不存在,只盯着桌面上的水杯发呆才侥幸躲过去。
伊万很快又移开视线重新讲述着故事:“丽娜和伊戈尔在平日嘻笑打闹形影不离中相爱了。这样的爱情是晦涩的,是朦胧的,是隐秘的,哪怕它偶尔给两个人带来甜蜜,但是只存在于深夜里的甜蜜终究是不长久的,太阳一出来,痛苦就降临了。达丽雅发现了他们之间的不伦爱情,这让这位正直的女性愤怒异常。她不断逼问丽娜自己是否遭到了欺骗和背叛,就像我们的母亲那样。丽娜否认了,但是达丽雅并不相信。她采取强硬地措施分开两个人。最开始是给他们关到不同的房间,后来发现根本不可能,于是她狠了心把伊戈尔赶出了家门。”
“她以为这样就能阻止一场悲剧。事实上却是,她加速了这场悲剧。因为在一个夜晚,丽娜也逃走了,她去追寻伊戈尔了。”
伊万说到这里沉默了。长久的沉默。李观也静静地在一旁等候着。他在等待他需要的答案。
伊万还是端走了那杯水捧着喝了一口。他需要口热气缓一缓。“丽娜一离开,瓦列夫也借口要找回他们离开了城堡。为什么说是借口,因为伊戈尔和丽娜的爱情秘密的败露就是他告的密。他的心理早已经和他扭曲佝偻的身体一般不正常了。他对伊戈尔和丽娜又恨又爱,他见不得他们好,他总想着时刻报复他们。即便对方是他的亲人。”
“他内心也不是真的想要找回私奔的情人,而是要想办法拆散他们,或者折磨他们。这些是后来逃回来的丽娜告诉我的。那个时候已经过去了整整八年,我和达丽雅日复一日的呆在城堡里。达丽雅不允许我去镇上读书,靠着剩下的那些钱请了老师来家里教导我。她可不想我因为接触了外面的一些人也放弃了城堡,彻底地离她远去。突然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怀孕的丽娜拖着筋疲力尽的身体叩响城堡的大门。”
“她向我们讲述了一切,一边讲述一边请求达丽雅和上帝的原谅,原谅她的无知、自私和鲁莽。她讲述自己是如何跟随着伊戈尔组建家庭在外闯荡,又是怎么开创了自己的事业,而那昙花一现的美好生活又是怎么被瓦列夫破坏变成泡影。在讲到瓦列夫的时候,她又恐惧又愤怒,最后在惊惧中产下了一个小女孩。”
“是吉娜?”李观抢问道。
“是的,是吉娜。吉娜这样的出生注定了她一生不会有任何幸福和平静。她从出生就带着那样的疾病!”伊万说道这里,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想要斥责,可又不知道该把罪责怪在谁身上,只能把嘴巴抿得紧紧的、抿成一条线。
李观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伊万的肩膀骨头突出得吓人,只是几下轻拍就硌得他手疼。李观不喜欢这种感觉,又很快把手收了回去。
伊万朝他挤出个笑表示感激。“罪魁祸首瓦列夫,谁都想象不到他能做出来那样凶恶的事情,他从城堡走了以后,竟然靠着自己在城堡里学习到的一切去糊弄人,他自己搞起了宗教当起了上帝!”
“当上帝?”李观心头一惊。
“不错,他创立一个邪教。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宣传自己可笑无知的那一套理论,让那么多的人相信他,追随他,拥蹙他。那些疯狂的信徒,为了向瓦列夫表示忠心,竟然联合害死了伊戈尔,而丽娜还是苦苦挣扎最后逃回来的。”
听完李观面上露出震惊和同情,可心里却有了别样的看法。他在思考伊万说的几分真几分假。如果真按照他先前说的那样,瓦列夫是个智力低下的,丑陋的人,那么他是怎么这么有活络的心思,既能骗过达丽雅又能忽悠诓骗那么多的信徒呢?人说话时总是要讲一些对自己有利的事情。他心底里冷哼一声想要看看伊万究竟要怎么继续说。
全说真话是没有人信的,全说假话是荒唐的。最好的讲故事的人是会真假掺杂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的。
李观于是追问道,“那瓦列夫的教义是什么呢?他总得有点什么东西让人甘心给他卖命吧。”
“永生。”伊万肯定地说道,“他到处宣扬那一套永生论。他蛊惑那些人,他告诉那些人,只要信他的教义就能脱离痛苦走向天国,他给自己编造了一个体系庞大的极其具有迷惑性的宗教体系,靠着洗脑那些贪生怕死的人来敛财害命。”
第98章 第十夜
永生?听到这里,李观觉得脊背发凉。他下意识地去寻找这股寒意的来源,只能听到壁炉里噼里啪啦的烧火声,烧火声?谁点的火?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他再次联想到那个诡异梦境里的蜡烛和大火。有一瞬灵感从他脑海里闪过。
“你在发抖?弗拉基米尔,是太冷了吗?”伊万紧紧盯着面前的人,哪怕是最细微的举动和变化都让他尽收眼底,语气是那样的激动和反常——战栗颤抖的声音和腔调,而且.......他在克制,他在克制他颤抖的手,他在克制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肉牵动的幅度,他在克制他逐渐高昂起来的声音,试图把所有的情绪压在关切背后:“我去把窗户关了吧。关了窗会好很多。”
说罢他站起来走去关了窗。登时呼啸的风被锁在外头了。李观耳边噼里啪啦的声音也没有了。寒意随之褪去,温暖回笼的同时带回了李观的理智。他重新开始思考问题,受冻过的脑袋显然比之前清醒多了,他一边回想一边旁若无人的在屋内踱步。
嘴巴上却是嘟囔着:“谢谢啊,伊万,刚才确实是太冷了。俄罗斯的冬天可比中国冷多了,对了,我们刚才讲到哪里了?”
伊万朝他走去,“讲到了瓦列夫的教会。”他一边说着,一边注视着李观,做出想要拉扯李观垂下的手的动作。却被用手部打节奏来表达自己语言情绪的李观巧妙地躲过了。
“是啊,讲到了瓦列夫的教会,对教会要帮助人们永生来着,嗯可能因为文化的差异,那些信仰宗教的人因为自己的悲苦生活难道不应该更希望早日回到天国吗?要永生干什么?永远活在痛苦中么?”李观一边说着一边试图拉开两个人的距离,与伊万擦肩而过,独自走到蜡烛围绕的尸体旁,“难道说信仰瓦列夫的都是富人吗?只有富人才害怕死亡,穷人、穷人巴不得无痛死掉,好让他们赶紧摆脱这种折磨。”
“这谁知道呢?我听说到的就是这样,”身后传过来带着几分愠怒的声音,李观知道自己的行为惹得人不快了,“如果对我讲的事情有怀疑的话,那我也没有办法,都是多早之前的记忆了!反正我记忆力也不行,说出来也没人信。”
李观眼睛盯着蜡烛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也许他刚才不应该用那样的语气说话,也不该故意躲开伊万的拉扯——他闭了闭眼睛,想要驱散这种自责的念头。他又没有真做错什么,这也能怪到他身上吗?他不过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说出点自己的怀疑,这怎么就说不得了?他还想要生气呢。谁知道伊万讲出来的话是人话还是鬼话?
想到这里,他不再反省自己。总不能每次都让他做出什么让步来。他蹲下来看着眼前的三具摆放的尸体。吉娜、娜娜,以及达丽雅.....这次他不再犹豫,坚决地迈过蜡烛,来到达丽雅身旁一直盯着她胸前从破损衣料中露出的图案的一角。
他内心的想法更加坚定了。他凝望着那个图案,不顾身旁炸响的伊万的声音,“弗拉基米尔,你踏进去干什么,这是对死者的不尊敬。”
李观没有听,反而突然伸出手来掰开了达丽雅的嘴巴,没有害怕没有避讳没有犹豫地、决绝地掰开了死人的嘴巴。看到整齐的完好的牙齿。无数脑海中断裂的线终于重新连接,李观的内心一块巨石终于轰然落地。
他又掰开了达丽雅的那双手,那双一直被他忽视的手,那双手如他预想的那般柔软光滑,没有纵横的沟壑,没有杂乱的纹路,除了日渐老去的岁月留下的褶皱,在这双手上甚至看不出一个茧子。
果然、果然......
“嘿,弗拉基米尔,你不能打扰死者的宁静。”伊万一边指责一边快速地靠近。
李观快速地抽出手,转身走出离开,语气却是那般地平静,“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看达丽雅的衣服有些皱,想要过来帮她整理一下,现在已经整理好了。希望她去了天国也能整齐干净。”
伊万却迎面走来,脸上带着不可捉摸的微笑:“是吗?让我也看看,是哪里皱了,是吗?让我也看看,是哪里皱了,ну (俄语语气词)我现在才注意她的裙子皱巴巴的,达丽雅为这个家操劳了一生,如果家里还有女性的话,或许会愿意给她换上一身新的衣服。”
李观只当没听到,重新坐回了沙发里。他装作漫不经心地扯开了话题:“那么瓦列夫是从哪里得来的想法呢?我是说,创造一个宗教的想法,毕竟一般人可想不出这种主意。”
“是啊,他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呢?这谁知道呢?也许是因为他这个人在外信了什么邪教,然后得了启发吧.....”
李观打断他,“书,也有可能是看了某些书。”
李观说得那样斩钉截铁,声音那么平静那么随意,可却换来了屋里长久的死一般的沉默。
“怎么样,我这个猜测是不是很有意思?”李观转身回望向伊万。他们两人的视线再次相对。这一次换李观眼中闪烁着无数的情绪,而一直惯会有眼神挑逗人的伊万此刻却冷若冰霜。
“我突然也想到一个故事,”李观嘴角上扬咧开一个弧度,他头微微侧歪着,好像真的在分享一个趣事,但眼底里一丝嘲弄的情绪还是出卖了他。
“你说有没有可能,如果有这样的书,记载过一些诱人宗教故事,瓦列夫这样的怪胎看了之后,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应该会大胆尝试一下吧?”
他脸上的笑没有放下,伊万也学着做出同样的表情,声音轻柔了起来:“不错的猜想,然后呢,故事会怎么发展?”
“那我怎么知道,不过我们可以发挥一下想象,比如瓦列夫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或者说自己注定命不久矣,比如背负什么诅咒之类的,我随便猜的——故事通常都是这么写的——然后书上写了可以让他永生的秘密!嘿,这不就对上了么——瓦西里耶夫,您身体不好别站着了,过来坐吧。瓦列夫他知道了这样的秘密,肯定会想要模仿一下,最好那本书记载过有人成功过的经历,那样才更诱人。当然失败也不要紧,在死亡面前什么都值得一试的。”
第99章 第十夜
李观那些宽慰的话语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伊万的脸色始终保持着那样的鼓励的微笑。等李观一口气说完自己的猜想,他也没有立刻出声谈论自己的看法或者观点。
李观只是用眼角的一抹余光窥视了一眼,就继续快速地说下去了。只是他刚一开口的声音明显是有些底气不足的了。
“我们也可以继续往下编故事。瓦列夫根据那本书的指示开始传播自己的教义,他捏造出来一种足够蛊惑人心的说法,收获了无数的追随者。他在这些追随者里寻找可以帮助他改变他命运的关键人物。为了让自己的阻止独一无二,最好还得创造个教会的图案,所有的教会成员都会把这个图案纹在各个有特殊意义的身体部位。那种诡异的图案我在梦里正好也遇见过一个——一个荟聚了动物脑袋的奇异图案——具体什么样子的肯定现在记不真切了。但要是真有邪教见过了我梦到的那个图案,也一定会选择它来作为自己的标志。你觉得呢?”
他说着,脑袋却不朝向伊万,他自己是不愿意再去看到对方一眼的。仿佛多看了一眼,自己就会多上一分危险。只有漠视这一条出路可以让他强大无比,守护好他内心的信条和原则。他不去看伊万,伊万反而平和地转来脑袋,用那张带着脆弱与悲伤的英俊的脸庞和美丽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听起来就跟真的一样。”
李观心里浮出嘲弄的快感。那些个可恶可怕的梦他通通都记得。所有的谎言当然是别想瞒过他的。这种快感让他语气更迫切起来,迫切地想要快快地落实他心中构想的每一步:
“对,如果我们继续这样想,凡是加入瓦列夫的那个教会的人都会有那样的标志,他们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按照瓦列夫的心意行事。于是伊戈尔和丽娜的悲剧就这么产生了。瓦列夫让这些人给伊戈尔和丽娜洗脑,让他们也成了自己的信徒,然后再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露出真身,杀了伊戈尔后又想要洗脑丽娜,最后被丽娜察觉跑了出来。就有了之后的你讲的那些事。”
说到这里,李观的激情已经重新充斥了他的头脑。从他生病以来情绪总是这样无常,他也完全没有注意到,这样多变的剧烈的情绪常常把他自己脑子里的理智逼到角落里,使得他的胸膛和心脏总是处在快速膨胀和极致收缩的辛劳中。不消说,如果任由这样的情绪起伏下去,不等大病来临他自己倒是先把自己给吓死或者气死了。此刻的他就是这样毫无察觉地被这样的情绪支配着,他站起来,在沙发前后徘徊着,嘴巴快速地张张合合,瘦到只有一张枯黄的、挂在脸上的面皮就这样被抻开又缩回:
“是的,就是这样,就应该是这样,瓦列夫后来在改命的过程中失败了,他带着必死的决心回到了城堡,最后在城堡里度过了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
他说完之后,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坚定的光芒。他已经确信故事就是这样了。他也有隐藏在心里没有说完的故事。那就是他已经明确了,丽娜没有死,达丽雅死了。丽娜以达丽雅的身份活下去了。为什么要这样?当然就是为了那个瓦列夫的教义:改命和永生。
对于这一点猜测他是有着证据来支撑自己的说法的。第一点就是关于达丽雅的年纪。以前伊万以开玩笑的形式说出来过,达丽雅是见证过战争的,战争!那是多么久远的记忆了,一个世纪了!那样算来达丽雅早就走不动路或者老成一把骨头了,还能保持着现在他看到的中年妇女的模样吗?是绝对不可能的。那么是怎么回事?只有那个神奇的图案和瓦列夫所说的永生的法子了!现在躺在客厅里的“达丽雅”,牙齿没有被打掉,舌头也是健全的发俄语从来不会被吞音,手掌是没有茧子的,身材是坚挺的壮实的,胸部又有那样的图案,按年纪推测最有可能就是伊万所讲述的丽娜了!
所以丽娜用着那样的态度也对待伊万和吉娜也不足为奇了。他们本来就是一家人而不是什么仆人!
那么这么扮演的用意是什么呢?李观心里老早地就有了个推测,就是为了他这条小命。不管真相是什么中间丽娜和达丽雅之间又经历了怎么样的曲折,他们这一家人肯定都只有一个目的,自己的这条小命。因为他们是断不会让自己离开这个城堡半步的。他也早已经知道自己离不开这里了——他在一次次观察过程中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了。他怀疑这家人早已经在他的食物里下了什么药了。
命、命、命、他的这条命!他一次次地在那么悲惨地梦境里见证着轮回和生死,他的命也不过须臾啊——可他也断然不会轻易地交出自己的小命来的,他绝对要为着自己的命拼一拼的,不管对方是谁......他想要活着......可等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伊万的脸庞时,他这样的决心总是会弱上几分。唉,要是、要是伊万能放弃夺走他的生命的计划就好了......他痛恨自己的犹豫寡断,对方可是不安好心啊.....也许有什么隐情,如果他愿意主动坦白的话......能有什么隐情呢!害命的事有什么隐情都不行——可要是万一呢?万一是自己误解,或者是对方难言之隐,亦或者是达丽雅逼迫着他作恶、吉娜逼着他作恶呢?对方还是有真诚对待自己的.....吧?
在达丽雅死去之前他都是这么隐隐的希望着。可这样的隐隐的希望常常被恐惧、愤怒掩盖着,以至于他始终不能让自己认清自己的处境,现在达丽雅死了,死了,还揭开了真相地死去了。那样隐晦的希望就在他看清楚一切后轰然坍塌了。
第100章 第十夜
李观已然陷入了癫狂状态。在那点飘渺的希望破灭后,绝望终于扯下了它的蒙面纱,赤裸地呈现在他的面前,让他不得不正视残酷的现实。他一口气地将自己知道的信息捋个通顺,像是终于找到了机会般一股脑地能说的东西都倾倒出去。
可说完这个故事后他又迷茫了,他接下来该怎么办?仿佛一直苦苦支撑他的东西随着诉说抽离出去,只空留下他的一个空荡的躯壳。他一时间陷入了呆滞。他想平安离开这里,可伊万却是一直盯着他的。他已经隐隐猜出伊万高薪聘请自己来的真实目的,那么他就更逃不开这里了。他脑子里突然想起来之前的一些逃亡的零碎片段,整个人立刻瘪了下去。
整个讲述过程中,伊万都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充当一个聆听者。眼看着李观的情绪随着故事发展逐渐高涨,又观察到随着故事的结束李观的情绪也如同被浇灭的火堆,倏然沉寂下来了。
现在李观垂头丧气地阴着脸,晃荡着两条腿不停地绕着整个客厅走来走去。伊万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神经质的行为,语气和他面上保持的平和的微笑一般平静,倒弄的李观这个受害人一肚子窝火:“弗拉基米尔,你还是坐在沙发这里吧,好歹离壁炉近暖和些,总好得过冷得在屋里转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