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x简练道:“应该比刚才快。我把拔除寄生物的代码做成了一个自动追踪程序,现在进入她们的义体了。”
然而过程并不一帆风顺,程序遭到了抵抗,两只妖剧烈挣扎,翅膀用力地扑腾,妖气四溢,磷光点点。
唐臾抬手便给Vix抛了一缕灵气过去,淡蓝色的光晕像一件薄纱似的笼住了他。
Vix冷道:“我不用。”
“妖气对普通人身体不好。”唐臾故作严肃,“嗑多了上瘾。”
Vix:“……”
危雁迟腹诽,师尊你以前天天抽二师兄的二手妖气,不仅不上瘾,还踹他屁股。
“哈哈骗你的。”唐臾笑起来,“只不过会让你不知道怎么死的罢了。”
危雁迟默默裹紧了身上的灵气外套,仿佛上面有师尊的体温。
突然一阵怪音穿耳,只见大妖拼命甩尾,虽然仍然被阵法束缚着,但她竟然将线缆从脑机接口里拔了出来!
Vix的光屏上蹦出一闪一闪的红色警示标志,冰冷地显示着“拔除失败”四个字。
唐臾拧起眉:“为什么?”
Vix的声音也有些迟疑:“可能因为她是妖。”
其实在危雁迟的黑店机械师生涯中,妖魔鬼怪三教九流他都接待过,但顾客们大都是在平静的人类形态下接受义体植入或维修的,像这样暴走的妖化情况,危雁迟确实未曾遇到。
一而再再而三地靠连接义体来揪出寄生体实在太笨,唐臾心想,得想个办法。
用阵法对付妖,用程序对付电子寄生体,这是个一一对应的关系。
但现在看来,寄生体在妖的身体中产生了更强的力量,一加一大于二了,所以或许无法通过传统办法解决。
唐臾一拍手,这还不简单?
对方选手把妖科力量叠加,我方就不能把玄学科学进行学科交叉吗?
“Vix,你方才说什么,你的程序可以自动追踪?”
“是,不过前提是能进入目标体内不被弹出。”
唐臾伸出机械臂,把胳膊上的接口对准Vix:“来,你把程序先放我这儿来。”
Vix没动:“什么?”
唐臾觉得有意思,虽然Vix戴着面具,但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能看到面具后Vix睁大的眼睛。
“试试看嘛。”唐臾兴致所至,干脆把线缆从Vix手中抢了出来,直接怼到了自己接口里。
Vix大惊:“你干什么!”
唐臾捏着自己的机械手腕,奇异地挑了挑眉。
程序进入机械臂的感觉很神奇,难以形容,像一条无形的溪水流入血管,像被人从体内触摸,像被注射了一管有自我意识的药。
因为唐臾体内没有寄生物,程序便像没头苍蝇似的在他体内游走,扫描着他干净的义体。
“你是不是疯了!”Vix沉声怒道,“随便什么程序都敢往义体里接,如果里面有病毒你就死定了!”
“有道理啊。”唐臾如梦方醒,问Vix,“那你这程序里面有病毒吗?”
危雁迟语气很凶:“当然没有。”
唐臾笑了:“那不就得了。”
这笑容很潇洒,甚至有些傲慢,让危雁迟心跳加速,又难以遏制地胸闷气短起来。
师尊从来就是这么心大,游戏人间,来去如风,好像什么都不当回事儿,吃穿、金钱、徒弟、甚至自己的命…他好像都不怎么放在眼里。
但是他心里有别人!
危雁迟真想一巴掌把自己扇醒。
唐臾阖上眼,静静感受着机械臂里的程序。
他也说不清是怎么感受出来的,总之他觉得这是一种和灵气差不多玄乎的东西,只不过一个在血脉经络中流转,另一种在电子元件中传输——都可以听他调动,为他所用。
唐臾倏然睁开眼,单膝点地,机械手指捻住蓝色阵线,低喝一声:“固阵。”
更深的幽蓝从他的机械指尖倾泻而出,无形的数据洪流顺着阵线奔涌而下,从四面八方包抄陷在阵中的两只妖!
大妖发出一串嘶鸣,复眼疯狂地颤动,身子佝偻起来,脊椎越来越亮,好像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
欣喜之余,唐臾微微蹙眉,他感受到陌生而强劲的负荷,可能是第一次尝试灵力与电子程序融合,二者相处并不融洽,噼里啪啦的闪起电弧,灵力与机械臂的承受力都在被疯狂消耗。
这种负荷最直接的表现就是疼,从手臂牵连到神经,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要被抽干。
负荷大到难以承受,唐臾双膝一软,心道糟糕。
要跪了,这种事情不要啊!
然而下一秒,他就被一个人拦腰捞进了怀里,那人像在拔萝卜,粗暴地把唐臾从阵里拔出来,又把他这只萝卜塞到旁边的沙发上,冷冰冰丢给他两个字:“坐着。”
唐臾愣愣地看着突然顶替他的Vix,只见机械师干脆利落地把阵石之一的打火机扔了,行云流水地用把自己的掌上光屏换了上去。
对啊,直接用机械产品作为阵石,既可以固阵,又可以输出程序,这不是一举两得?比用肉身输出要方便太多了。
这简直是前所未闻的操作,翻遍古今中外上下三万年的玄机宝典你都找不到这种阵法,唐臾不禁咋舌——
他们真的在玩一种很新的阵法!
就叫它“幻电阵”好了,怎么样?
更令唐臾咋舌的是,Vix这个普通人,怎么面不改色就顶上了自己的阵?
动作之娴熟,姿态之从容,代表着Vix不仅熟悉阵法,更拥有着强大的通灵运灵体质。
莫非他是先天修仙圣体?
唐臾尚在风中凌乱,就见一枚极细微的零件从大妖的义体中被逼了出来。
Vix的光屏上出现了一个绿色的对勾。
女人仿佛在瞬间变成了一具空荡荡的皮囊,翅膀耷拉下来,双眼极为疲倦,却恢复了人类般的清明。
Vix立刻用一个玻璃瓶子把那奇怪的零件密封了起来。
唐臾凑过去看,只见小瓶子里躺着一个银色的金属元件,活的,像只小虫,有许多触角。
“这是什么?”唐臾皱起眉。
Vix:“不清楚,没见过,等会儿好好研究。先把小姑娘身体里的也拿出来。”
小姑娘匍匐在阵法上,整个人可怖地抖动着,不知为何,仍然没有顺利拔除的迹象。
Vix敲着键盘,语速快而稳:“姑娘需要多一些时间,因为她被入侵的时间比女士更久,寄生物对她身体的控制能力更强。”
“啪!”
房间另一角突然传来异动,唐臾和Vix循声望去。
是他们忽略了很久的家居机器人!
那机器人充满了电,行动变得利落了许多,拖着长手长脚,不管不顾、跌跌撞撞地冲入了阵法。
不,准确地说,它是冲向了奄奄一息的女人。
唐臾眉心一蹙,正要动手,却不料,伏在阵法里的怪物姑娘比他更快,电光火石之间,扑身而上,朝机器人张开了锋利的口器!
利齿狠狠咬下,鲜血淋漓。
——女人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挡在了机器人面前,小妖咬住的,是她妈妈的肩膀。
那家居机器人如生锈了般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摄像头做的眼睛映照出女儿妖化的复眼。
女人半垂着眸,目光温柔地看着机器人,声音轻得不能再轻:“抱歉,我才知道我是被复制的意识,我之前一直没认出来你,宝贝。”
只见机器人僵硬的下颌艰难地动了动,从机械胸腔中极为困难地挤出一声:“妈妈,对不起……”
唐臾还懵着, 等等,谁是谁妈妈,谁是谁女儿?各有几个?谁对不起谁?
还没想清楚,就见怪物女儿推开女人, 又一次扑向机器人, 狠狠咬了上去!
妖的利齿勉强能和金属打个平手, 在机器人身上留下了几个小坑。
机器人下颌打颤:“发现杂物…即将清理……”
刚刚机器人还能喊“妈妈”,现在又只会说预设的话了。
看来机器人里的女儿和屏幕里的妈妈情况差不多,表达会受到电子承载物的限制。
小妖发了疯,对机器人又打又咬,置人于死地的那种攻击方法。
“诶诶姑娘你发什么疯呢!”
唐臾一手勾着发狂的小妖拎回来, 一边往阵法里又注了一波灵力。
他闷闷咬住后槽牙, 灵力快用完了。Damn,当时执明星君怎么不多给他送点灵力?
唐臾在心中推测,所以说, 机器人里装着女孩本来的灵魂, 女孩身体里是’假的’灵魂, 现在这个假的想把真的杀掉?
Vix在旁边给被咬伤的妈妈疗伤,好在妖有一定自愈能力, 伤口在渐渐愈合。
“夫人,感觉还好吗?”
“我没事。”女人牵了牵嘴角, 祈求道,“请救救我女儿……”
Vix低声应了句,立刻起身去帮唐臾。
机器人瘫坐在一边瑟瑟发抖, 金属关节咔咔作响,小妖被加强的阵法束缚住,徒劳地尖声嘶鸣。
“这个寄生物怎么这么难弄出来啊?”唐臾抱怨道, “她妈妈那边不是很快就清除了吗?”
Vix埋头敲键盘:“可能女孩体内的寄生物个体更强,也可能感染时间更长。如果再晚一些,恐怕会彻底无法从体内分离出来。”
那寄生物明显非常不想被捉出来,拼命挣扎,女孩面部扭曲狰狞,身体弯折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唐臾有点担心:“这寄生虫混蛋啊,不是自己的身体不懂得心疼啊,别把人家姑娘的身体搞骨折了!”
话音刚落,寄生物便操纵着姑娘,迅疾地抄起之前掉在旁边的刀,眼睛不眨地就往自己身体里捅!
唐臾大惊,它宁愿让宿主身死也不愿被分离出来!
不论如何,一定不能让女孩的身体收到伤害。
电光火石之间,Vix劈手夺过了女孩手中的刀,刀尖上滴滴答答地淌血。
看着“女儿”在眼前自残实在太恐怖,女人脸色苍白如纸:“宝贝!”
Vix松开手,手心赫然印着一道长长的伤口,血流了满掌。
原来女孩没有受伤,是Vix徒手夺刀时握住利刃,被割破了手。
唐臾急道:“卧槽,老板你流血了。”
“没事。”男人闷声道,摊开右手,任由血往下淌,看着非常骇人。
唐臾赶紧蹿过去:“我帮帮你。”
男人没说话,任由唐臾把自己的手牵过去。
面具后,危雁迟目不转睛地盯着唐臾托起自己的手,淡蓝色的仙气一抹,伤痕便浅了一些。
师尊在替他疗伤。
其实鬼根本不在乎这点伤痕,吹口气就能恢复。
但他想看师尊替他疗伤。
即使在师尊眼里,他还是个陌生人。
唐臾抱歉地朝女人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啊,您是妖,自己可以恢复恢复,他是普通人,我现在能力有限,优先帮帮他哈。”
危雁迟感受着师尊的触碰,手指微微一蜷,心中酸麻。
他左手还拿着刀,完全下意识地在衣服上来回擦了三下,动作规规矩矩,蹭干净了刀面上的血迹。
这一幕被唐臾余光捕捉到了,一股极为熟悉的感觉直冲唐臾大脑。
唐臾顿觉头重脚轻,恍如隔世。
曾经有个小孩儿,每次用完刀之后,都会乖乖地把刀身来回擦三次,有手帕就用手帕,没手帕就用衣服。
这习惯很奇怪,当初就因为唐臾随便的一句话,小孩儿便一直恪守了这个“规矩”。
这小孩儿叫危雁迟,是他的小徒弟。
危雁迟刚加入师门那会儿,其他几个师哥师姐都对他很感兴趣,逗小猫似的,有事没事就爱摸摸他揉揉他。
这黑发黑眸的小鬼长相有点凶,像头桀骜不驯的幼狼,却瘫着脸,木讷地任人揉搓。几个师哥师姐玩得更开心了,都说他是只小包子,一口一个,以后出去得被人欺负。
唐臾后来带四个徒弟一起出去云游,在某座深山里歇脚,半夜听到猛烈的拍门声,打开门,只见一个姑娘哭得撕心裂肺,浑身青紫,说她是被山贼掳来的,求他们把她从深山里带出去。师徒几个自然让姑娘进来了。
没多久山贼就浩浩荡荡地闯了进来,粗暴地要他们把女人交出来,不然就等着头被剁下来当球踢吧。
师徒几人都没理他们。
于是山贼们大刀一挥,说给我搜!
他们在外厅没见着人,便要往里闯。
一小孩儿站在门口,彪形大汉根本没把他当回事,骂了声“小畜生滚”。
危雁迟不声不响地掏出一柄小巧精致的法刀,这是师尊送他的武器。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面前的彪形大汉骤然失声,轰的一声,被卸成了五大块。
鲜血喷出三尺高,半间屋子都红了。
小孩儿捏着被血沁透的法刀,看向师尊,认认真真地汇报:“师尊,您昨日教我的刀法,我会了。”
其他山贼被喷了满身血,吓傻片刻,争先恐后屁滚尿流地跑了。
师尊好整以暇地倚在门边看戏,师兄师姐们倒是惊了,围着危雁迟赞叹,说看不出来啊老幺,小包子出手这么野的呢?
唐臾笑笑,说小包子前不久刚徒手把半个村的人头捏爆了。
少年小鬼杀人有种非人的平静感。
危雁迟把法刀收进刀鞘,师尊“诶”地一声制止了他,兜头丢给他一方白帕。
“幺儿,要讲礼仪。”唐臾严肃地教育道,“用完刀,要把刀擦三次,擦干净再放回去。”
小孩儿垂首道:“是。”
二师兄没忍住笑了:“别听你师父的,你念个净身诀,一眨眼,从衣服到刀都干净了,连墙都能弄干净,费什么劲儿用布擦呢?”
小孩儿认真答:“讲礼仪。”
大师姐哈哈大笑:“完了啊老幺,你听谁的话都别听师尊的!记住师姐这句话。到时候你被骗得里衣都不剩!”
但很显然,危雁迟没把师姐的话听进耳朵里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这么养成了习惯,用完刀之后会擦三下,一正、一反、一刀背,才会收回去。
这实在是个太鸡肋、太无厘头的行为,唐臾当时也就是随口一逗,谁能想到笨蛋徒弟不仅听话了,还变成了刻进骨头里的习惯。
除了危雁迟,唐臾没见过任何人把一个擦刀的动作做得这么认真,像机器人似的。
这动作幅度,唐臾太熟悉了。
熟悉得他手有点抖。
唐臾看着被刀刃割伤的男人手掌,感到不可思议,这么大的手,五指修长,关节骨感,这可能是那小孩儿的手吗……?
小屁孩不是还没自己高吗?
唐臾在一瞬间串起了很多事——Vix从一开始就表现出反常的友好,新客优惠,亲自组装,与江湖传闻中高冷暴躁的店主形象大相径庭,后来更是莫名其妙地跟着自己出来接单,甚至和自己配合得相当默契,帮自己顶住了阵法……
“叮!”
Vix的光屏蹦出一个绿色的小图标,一小粒银色的东西从女孩背后的义体里出现,终于成了!
顾不得手没恢复好,危雁迟眼疾手快地把这家伙关进了玻璃瓶里。
寄生体离开之后,女孩的躯体立刻像一个漏气了的气球,飞快地瘪了下去,眼神空茫,还有些隐约的哀伤。
唐臾看了Vix一眼,迅速把心里的疑虑扔一边,回到眼前。
两个寄生体都被关押进了瓶子里,屋里恢复宁静,所有人都暂时松了口气。
唐臾把阵法收了,屋里瞬间暗了一大截。
“所以说…”唐臾问出一个关键问题,“除去我和Vix,咱现在屋里有几个人?”
地上躺着一位女士,一位女儿,一位机器人,家庭大屏幕上还有一位女士。
很显然是四个人。
但女士说:“两个人。”
女儿也说:“两个人。”
唐臾也一屁股盘腿坐到地上,试图理解:“所以您二位,你们是‘假的’?”
众人沉默了一阵。
认识到并亲口承认自己是“假的”实在是太需要勇气,但她们还是点了点头。
爱达说:“准确来说,只有我这个意识是假的。直到寄生体本体控制这个身体,强行让我妖化的那一刻……”说到“妖”的时候,爱达声音低了很多,仿佛这个字烫嘴。
“我才意识到,我是被寄生体复制出来的意识。”
女人艰难地笑了笑:“我也是。”
她看向屏幕上错位的自己的脸,轻声道:“我不知道你是哪里出现的,我一直以为你是假的,后来才发现,其实我才是。”
屏幕上的女人蠕动嘴唇,喊着自己的名字:“爱琳,爱琳,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女人接着转向机器人,牵起它瘦长冰冷的金属手:“宝贝,所以今晚我工作的时候,转头看到你,你…其实是想来找我求救的是吗?”
机器人不方便说话,金属下颌剧烈地颤抖,镜头眼睛在灯光下波光粼粼。
“女士们稍等,抱歉打扰你们温馨的家庭对话。”唐臾拍了拍脑袋,好像想把里头的水都拍出来,“小的愚笨,小的还是不太懂。”
Vix接过话茬,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地说:“没关系,您可能不了解「意识复制」这个现代概念,所以不容易理解。但我差不多弄明白了。”
唐臾做了个“请”的手势。
“在爱达求助之前,她已经被寄生体入侵,并且意识被复制了。复制后的这个意识留在了她的身体里,而她原本的意识被挤出了身体,进入了家居机器人。真正的爱达灵魂被囚禁在机器人里,机器人不好控制,也无法自由讲话,她的求助被’新爱达’当成了机器人中邪,于是找到了我们。”
“新爱达”点点头,捂着脸:“我想不到,我真没想到机器人里…是我自己。”
Vix继续道:“可能就在爱达和我们沟通的时候,她的妈妈也被入侵了,寄生体同样复制了她的意识,然后将她本来的意识挤了出去,妈妈原本的意识进入了家庭网络,这也就是为什么她可以屏蔽爱达和我们的联系、可以给爱达打电话、可以出现在大屏幕上。”
“妈妈不想要女儿出房门,大概是因为她想在客厅里独自和占据了自己身体的那个东西对峙,夺回自己的身体。只不过她那时还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女儿已经在机器人里了。”
唐臾托着下巴:“啊,差不多懂了。”
他抓了抓蓝发:“虽然懂了,但是问题更多了!”
Vix温和地问:“什么问题?”
唐臾心头确实有太多问题,但他顿了顿,双手搭上家居机器人的肩膀,看着她摄像头的双眼,柔声问:“小姑娘,一睁眼,发现自己突然被禁锢在一个冰冷的机器里,无法动弹,无法求助…这种感觉是不是很糟糕?”、
机器人僵硬着脖子,点了点头。
唐臾张开手臂,轻轻抱了抱她。
Vix在旁边一声不吭, 冷淡地别开目光。
“哎,所以你们什么时候能回到身体里去呢?”唐臾问,“在机器人和网络里呆着多难受啊。”
屏幕上的妈妈打出了一行字:“看着另一个自己的感觉还挺神奇的。”
“假妈妈”笑了笑:“我只是寄生体复制出来的意识,寄生体被弄出去之后, 我很快就会消失了, 我能感觉到。”
“爱达”也眨了眨眼:“我也是。”
女孩现在还维持着妖的形态, 她这一眨眼,密密麻麻的眼球一起眨了眨,很有视觉冲击力。
唐臾搓了搓胳膊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笑着打商量道:“姑娘,你能先变回去不?”
“妈妈”皱着眉, 严厉地拍了一下“女儿”:“快收好。”
爱达赶紧变回了人类的模样。
唐臾突然想起一件事:“两位妈妈, 你们为什么那么排斥我们的帮忙?还不让爱达向我们求助。”
女人愣了愣,叹了口气:“因为我们是妖…爱达找的是阴阳万事屋,这意味着你懂仙法, 只要你来了我们家, 迟早会发现我们的。”
“发现了又怎样?”
“会被捉走。”Vix沉声道, “在警力覆盖的市区范围内,妖一般不被允许存在。”
唐臾很快懂了, “妖”在现如今,仍然是种不详的存在。
仙家的一大职责便是斩妖除魔, 妖魔鬼怪天生就站在人类的对立面,这种情况一千多年来倒是一点没变。
唐臾思路比较跳跃:“所以你们被寄生体入侵,会不会因为你们是妖?”
小姑娘张了张嘴, 欲言又止地摇摇头:“我觉得,不是的。”
唐臾:“那你知道你们是怎么被它感染的么?”
妈妈看着玻璃瓶里的寄生体,皱起眉:“我不太清楚, 我从没见过这种东西。”
爱达吸了口气,垂头道:“对不起妈妈,大概、大概是我的错。”
唐臾温声道:“慢慢说。”
爱达是一只豆娘妖,从小被妈妈教育,要在外人面前隐藏身份,不可以邀请同学来家里玩,因为一旦被发现,就会被抓走。
爱达曾问过妈妈,为什么不能去远一点的地方生活呢?为什么要挤在狭小老旧的灰居区?比如沌界,那里警察管不着。
妈妈板着脸说,住沌界的话,你去哪里上学?我去哪里工作?
自从爸爸被抓走,她们母女俩就过得不太好。
为了供爱达上学,妈妈不得不同时打几份工。普通人挤破脑袋都难以跻身进入企业工作,妖在隐藏身份的情况下更是难上加难。
妈妈常常忙到很晚才回家,爱达心中焦急,想为妈妈减轻负担。
那天放学的时候,爱达在校门口见到了一个小摊,炫彩霓虹招牌,上面写着“兼职招聘”。
爱达眼睛一亮,立刻跑了过去。
工作人员说,他们需要资深游戏用户为《未来竞技场》这个游戏的新版本做测试员,不用做特别的事情,只用每天玩一会儿测试版本,并且提供数据反馈就可以。
《未来竞技场》在学生群体中本来就很风靡,虽然工资不高,但是这工作胜在轻松,还能拿钱玩游戏,爱达一下子就心动了。
爱达当天就成为了兼职游戏测试员。
工作人员给了她一枚芯片,只用将芯片连进电脑或全息设备,就可以开始游戏了。
爱达回家把游戏连入电脑,又把电脑和义体连起来,这样可以更方便地进行游戏操作。
就在游戏加载完的瞬间,爱达猛然感到一阵巨大的恍惚,她的灵魂好像从身体里被吸了出去!
爱达惊慌失措地转头,看到自己好端端地坐在桌前打着游戏。
那是她自己?那她现在是什么?
爱达只觉得天旋地转,她正被往电脑接口里拉。
恐惧瞬间席卷,爱达惊慌地尖叫、挣扎,然而“自己”一直稳稳地坐在电脑前,打游戏打得很入迷,完全听不到她的动静。
爱达看到了正在工作的家居机器人,机器人身上有个电子接口,情急之下,爱达朝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