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玉夫人挑眉,她忽然感觉这位镇北王妃或许会与自己很相像,都不是好惹的主儿。
第118章 绢花
林昭昭确实想表现出自己不好惹的一面,但他并不想表现出目中无人的嚣张,更没想过一上来就给所有人一个下马威。
所以在问完第一句蠢话后,林昭昭很快就自己将话补上了,希望这一席的姐姐妹妹们能感受他的善气迎人。
“镇北王妃,快入座吧。”见无人开口,皇太孙妃给侍女使了个眼色,让其引林昭昭入座。
找到自己的席位坐下,林昭昭总算是定心了。接下来他只要坐着,等待这场宴席结束就行。如果没人找他说话是最好不过的,那他在帷帽下还能阖上眼,养养精神。
水榭之中只有茶水煮沸的冒泡声。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林昭昭“高深莫测”的出场威慑住了,一时间所有人都拘束起来,没人敢随便开口说笑言语。
“上茶。”皇太孙妃吩咐。
女人们暗地里打量着这位镇北王妃,见其衣着打扮,犹如清汤一碗,还不如传闻之中艳丽奢华。
全身上下一身行头恐怕还不如瑶玉夫人璎珞圈上镶的一粒细珠子。
但她们还是决心谨慎些。“出头椽儿先朽烂”,到底是陛下金口封的王妃,纵然心里不喜,也只敢背地里说道说道,不敢真真切切地表露在脸上。
隔着白纱,林昭昭没有注意到四周的目光,他悄悄打了个哈欠。水榭烧得香很好闻,还有安神之用,弄得他都有些昏昏欲睡了。
一炷香之后。
“翠色八瓣莲花式的玛瑙盘子装这雪白剔透的荔枝肉最是好看,就像荷叶上的白莲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荔枝娇嫩昂贵,这般新鲜多汁的也就只能在寒花榭吃着上。”赵夫人看向瑶玉夫人,讨好地说。
“这都是姐姐的恩宠,陛下于我的好,不过是爱屋及乌。”瑶玉夫人轻声说。
“是了,大夏谁人不知,陛下最疼爱的就是高贵妃了。”其他妇人应和着。
“镇北王妃,这岭南的观音荔枝可合您的口味。”皇太孙妃贴心地问。
“我还未尝。”
“镇北王妃,您快尝尝吧,这可是您回草原就尝不到的。”王夫人笑着说。
林昭昭找水洗了手,将荔枝肉放入口中。
“镇北王妃以为如何?”
林昭昭颔首:“世间珍果更无加,玉雪肌肤罩绛纱。荔枝美味,岭南荔枝更是天下第一,自然是好吃的。”
“早听闻镇北王妃才女的名声,果真是出口就成诗了。”赵夫人酸溜溜地说。
“不过事前人所做的词句,我只是张口借来一用罢了。”林昭昭自觉谦逊,“不敢自称什么才女。”
“像王妃这般都不敢称才女,那我们这些只读过《女戒》、《女训》的岂不是都要沦为目不识丁的乡野村妇了。”王夫人本意是想捧杀林昭昭。
然而她忘了这席位上有的人并不想同她归为一流。
见瑶玉夫人面色已经黑了,皇太孙妃连忙说:
“王夫人,老祖宗有言,‘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倒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接着祸水东引,皇太孙妃便不动声色地将这烫手山芋扔回到林昭昭手中,“镇北王妃,您说是吧。”
真是蠢笨如驴。若非王家同太子一党走得亲近,皇太孙妃真是不想再帮这王夫人圆话了。
“此话当如此讲,‘丈夫有德便是才,女子无才便是德。’”林昭昭想了想,还是开口说,“男子有德行就是最好的才学,女子即使没有才华也要重视自身的贤德。这话中的意思不是鼓吹女子不读书,而是在说无论男女,一个人的德行都是最重要的。”
皇太孙妃神情僵住了。
“这话居然是如此释义的?还是第一次听闻?”瑶玉夫人淡淡地问。
“是啊,怎会如此呢?”其他妇人都感到很是惊讶,她们从未听过如此有人如此解释“女子无才便是德的”。
“世人误以为女子聪慧失足者多,以无才为贵,如此曲解前人之意,实在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林昭昭说。
“这话说得有意思。”听林昭昭如此说,瑶玉夫人忽然笑了,“我听着喜欢。”
见瑶玉夫人说喜欢,其他人也都不纷纷应和,无人再敢出言反驳。
“镇北王妃还真是博闻强识,什么都知道……”皇太孙妃夹着面前的桂栀软香糕,借着抬袖来遮掩面上情绪。
皇太孙妃正在回想这次赏菊宴前,陈珏稯交代自己的话。
不要得罪瑶玉夫人。
不要得罪镇北王妃。
如果有法子的话,最好能挑拨瑶玉夫人与镇北王妃之间的关系,让其两看相厌。
她原本以为这是件相当简单的事,但没想到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林楚楚了。
到底是年纪轻轻则就知道为自己造势,还能将如此多男人一并玩弄于鼓掌中的女人,确实是有些手段。
皇太孙妃深深吸了口气,又扬起了笑脸:“瑶玉夫人头上的绢花真是漂亮,惟妙惟肖,都将周围的蝴蝶引来了。”
“深秋牡丹,艳如霞光,这样好的绢花只有那一两个老花儿姐才做得出来。”
“听说江南的绒花也很是精美啊……”
女人都望着瑶玉夫人头上的绢花,说得热热闹闹的,只有林昭昭撑着桌子,无聊得快要打瞌睡了。
林昭昭对这些饰品实在没有什么兴致,什么绢花、缠花、绒花他分不清楚,更看不出谁好谁坏。
他心里已经想回去了。倒不是说这寒花榭没意思,他还是挺喜欢这儿的,特别是外面那一大片湖水,如果他独自一人来的话,现在肯定已经倚在栏杆边,拿着钓竿钓鱼玩了。
“坐了有些久了,不如去园子里逛逛?”瑶玉夫人在侍女搀扶下起身。
“好啊,正好去瞧瞧刚开的菊花,听听戏曲,岂不美哉?”
一呼百应。见所有人都起了身,林昭昭也不好一个人继续坐在这儿,正想要不寻个什么理由,有人在他面前停住了脚步。
“走吧,镇北王妃。”瑶玉夫人向林昭昭伸出手。
林昭昭:“……”
虽然女子间关系亲近会如此做,但他好像同这位夫人完全……算不上闺中密友。
有夫之妇的手他是万万不敢碰的,但吃了这么久,林昭昭也看出来这位瑶玉夫人的地位非同寻常。见其相邀,林昭昭也只能硬着头皮同往,不好意思再推脱了。
真尴尬啊。
与不相熟的一群女人一起在花园里走来走去,他还要走在这群女人的最前面……因为戴着帷帽看不清脚下的石子路,林昭昭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
他忽然开始想念旭烈格尔了,感觉男眷那边氛围再怎么争锋相对,大概都不会比他这里还要难应付了。
“镇北王妃,你戴着帷帽如何能赏花呢?”瑶玉夫人问。
“戴帷帽……是血狄出嫁女人的……传统习俗……”为了不以真容示人,林昭昭只能开始信口雌黄,“我虽为夏人,但嫁过去,自然是要守那里的规矩。”
“血狄还有这样的习俗?”皇太孙妃问,“我竟没有听说过。”
“是的,而且镇北王也不希望我在外面抛头露面。”以防被继续追问,林昭昭还搬出了旭烈格尔来做挡箭牌。
“难怪您穿得如此朴素,那平日里您岂不是连胭脂水粉都不能用了?”
“那些东西……草原上确实是不怎么用。我平日也不怎么打扮自己……”
“原来是如此啊。”
听到林昭昭这样说,后面的女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忽然对这位镇北王妃有一丝怜意。
“我们听闻镇北王身形高大,力能举鼎,不知这可是真的?”有人忍不住向林昭昭询问起镇北王的事。
“他是挺高大的,我是没见过他举鼎,但他力气确实很大,他能抱起一整头牛。”林昭昭想了想说。
“一整头牛?”
“嗯,大概这样大。”林昭昭大致比划了一下。
“一整头牛?镇北王还真是让人惊奇啊。”瑶玉夫人挑起细眉,像是也被林昭昭说的吓到了。
王夫人同赵夫人坠在后面,用余光看见前面的林昭昭,小声啧啧了嘴。
“果然如传闻里说的一样,那镇北王就是个能止小儿啼哭的罗刹鬼。”
“肯定是个凶煞的丑人,腰似木桶,手臂比你家男人两条腿还粗。”
“如此说来,这镇北王妃也没什么好做的,若换成我家女儿,嫁给这样可怕的男人,我定是舍不得的。”
“谁好人家会将自己闺女往那蛮夷之地送啊。”
两人在后面小声说了好一会儿,将自己的嫉妒之情全部倾泻了出来,心里才好受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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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悠悠古琴声从河水对岸传了过来。妇人们抬起头,就瞧见一道风光月霁的身影。那人微垂着头抚着琴,阳春白雪,令人听着不由沉醉,近乎忘记了言语。
“他们好似在那边射箭弹琴。”
“方才的琴音应当是姬学士弹的吧,真是美妙啊。”
“走,去瞧瞧他们在做什么。”瑶玉夫人嘴角柔和,领着众人寻琴音而去。
第119章 送礼
“真是阳春遇了白雪,浩荡气冲云霄啊!姬学士真是多才多艺。”一曲终了,皇太孙妃笑着说,“镇北王妃也极擅音律,以为如何呢?”
“这琴弹得自然是好的。”林昭昭恭维有些生硬。
还没赏到菊花,瑶玉夫人走到半路就领着他们改了道儿。然后一路上林昭昭就听着身份的妇人们轮番夸赞着姬有光的琴技如何高绝。
这时候林昭昭还不知道这些赞美里有几分是为了讨瑶玉夫人欢心的,心里还在感慨姬有光真是桃花遍地开,下到花季少女,上到半老徐娘,居然拨几下琴弦就能将这么多人迷得神魂颠倒。
“王妃在草原时还会弹琵琶吗?”瑶玉夫人开口问。
“未曾弹过。”怕忽然让他当众弹琴,林昭昭又补了一句,“已是手生了。”
“可是镇北王不爱听我们中原的曲调,故没有给王妃一展技艺的机会?”皇太孙妃接着问。
“没有曲乐相伴,日子难免无聊寂寞……”瑶玉夫人淡淡地说,“镇北王妃在草原还真是受苦了。”
林昭昭说:“其实也是有曲可听的,血狄王庭有一支百人乐队,若是想听,可以让其演奏曲乐已解乏闷。”
“百人的乐队?”皇太孙妃明显愣了一下,想到太子府为了宴飨群臣组织的东宫清平乐队,吹拉弹唱在一起也不足二十人。
林昭昭想了想说:“若是算上平日宴会祈福舞蹈的少年,应是将近千人有余。”
“上千人的歌舞,如此大的排场……镇北王妃的日子还真是过得比后宫嫔妃过得还有滋味啊。”皇太孙妃嘴角颤了颤。
“差强人意,差强人意。”林昭昭说。
“……”皇太孙妃只能讪讪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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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月阁外,男眷们正隔着溪流比试射箭,这是权贵宴席上常玩的游戏,在百步之外放置酒壶,箭中酒壶者为胜。
林昭昭等人从桥上走来的时候,皇太孙陈珏稯正同几位权贵官员较量拉弓射箭。
箭簇击倒酒壶,周围随即传来了一阵叫好声。
“皇太孙真是好箭法,百发百中无虚弦。”
听着众人赞叹,陈珏稯也只是笑了笑,忽然听到桥头有人唤他“殿下”。
“箬芷,你怎么同各位夫人们过来这里了?”听到皇太孙妃的声音,陈珏稯放下长弓迎了上去。
“我们是被这寒月阁上的琴声给吸引来的。”皇太孙妃笑着说。
“见过皇太孙。”后面的妇人们一并行礼。
“瑶玉夫人,镇北王妃,诸位夫人们,不必如此拘礼。”陈珏稯态度温和有礼,“看来咱们姬学士的琴音确实是动人心弦,引人入胜。来人,给夫人们看座上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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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之中,干净修长的指尖离开了琴弦。姬有光望向独坐在窗口的男人,微微挑了挑眉毛。
“听说血狄人生于马背,射箭舞刀更是样样精通。我甚是不解,镇北王为何宁愿坐在这儿怯而不战,也不愿与皇太孙去外面比试比试?”姬有光问。
“我同他比什么?”
“自然是比箭术了。”
“你说得是这种比谁先能射中酒壶的小把戏吗?”旭烈格尔往窗外扫了一眼,随后握着银醴酒壶给自己满上一杯,“不过一百步,瞄一个不会动的酒壶,我实在想不出这其中有什么比试的乐趣。”
“镇北王是觉得太简单了。”
“就算是血狄还在练习拉弓的稚童,三箭也能中一箭。而他们居然要连射五箭才能决出胜负……”旭烈格尔面无表情地将杯中酒饮入喉中,“这样的游戏是不会出现在草原上的。”
“这样的话镇北王您只同我说说便好。”姬有光露出一丝苦笑。
“我知道,我不会扫了你们皇太孙殿下的兴致,所以我坐在这儿喝酒。”旭烈格尔顿了顿说,“比起箭术,你们中原酿的酒算是别具风味。”
“这是金梅酒。镇北王若是喜欢,明日我让人送些到八方馆。”
“不,我不喜欢。”
“……”
“洛初教过我,这在中原叫作谦辞。”旭烈格尔说,“是为了不让人尴尬而说的谎言。”
“洛初……”姬有光明显愣了一下。
旭烈格尔抬眼,漆黑的眸子看向姬有光的脸,见姬有光并不知林昭昭的小字,心里微微一动。
他忽然想起林昭昭同自己说过,这小字只告诉他一人,于是旭烈格尔只当没听见,完全没有向姬有光解释的想法。
旭烈格尔说:“如果这是大夏的礼节,你想送我也愿意收下。”
虽然男人的话很容易让人手足无措,但姬有光言行还是十分从容的:“送礼送的是心意,自然要投其所好。”
“这是很难的事。这世上我想要的,我都会自己弄到手。如果我都弄不到,那别人就更难得到了。”
男人这话说得相当狂妄,若是别人这样说恐怕早就被嗤之以鼻了。但眼下姬有光心里只能无奈,谁让旭烈格尔确实有如此说话的底气。
“不过我此次来京城确实有一样想要的……”
“不知镇北王想要什么?”
“凤冠霞帔。”
“……”姬有光又是愣住了。
“你知道吗?据说是你们这儿地位高的女人结婚穿的服饰,里面有珍珠、翡翠、珐琅,还有黄金打造的凤凰,可以戴在头上的礼冠。”见姬有光一时没有反应,旭烈格尔多描述了几句。
“我知道凤冠霞帔是什么意思……”被一个异族人解释,姬有光感觉怪怪的。
旭烈格尔点头:“我有在街边找过,但京城没有做这个的店铺。”
“镇北王,能做凤冠霞帔的匠人怎么会在大街上呢?”姬有光轻声说,“这样的华贵的礼服只有后妃和命妇才能穿得了。您若想要,有光自然竭尽所能,替您寻来,只是不知您是为哪位女子筹备?”
“还能是谁?”旭烈格尔不由蹙眉,“我只有一位夫人。”
姬有光心里像是被尖针悄悄刺了一下,然后有一种难以明喻的情绪快要冒出来了。
“是我误解了,还以为您准备喜服是在京城看中了哪位姑娘,有了纳新妃的打算……”
“我这辈子只会娶一个人。”
“是有光愚钝,没听懂镇北王的话。草原的皇帝只会娶一个人吗?”姬有光抬眸,他姿态依旧很低,但看向旭烈格尔的目光依旧悄然转变了,“而且是只娶一个男人。”
“是的。”
“……”
旭烈格尔回答如斩铁般果决。
而他的回答也让一向淡定的姬有光嘴角轻微抽动。
“姬学士这般问是有什么想说的吗?”旭烈格尔问。
“镇北王,你想要的确实难办,凤纹只有皇后才能用。”姬有光抿了抿唇冷声说。
“我给他的自然要最好的。没有凤凰叫什么凤冠。”旭烈格尔语气很淡,就好像他的要求是理所应当的,“血狄的国后难道就不是皇后吗?”他看着姬有光说,“姬学士若是能有法子弄来这样一份难得的礼物,那你的这份心意本王也会记下的。”
沉默了一会儿,姬有光无声地呼出一口气,面上又恢复了往日彬彬有礼、完美无瑕的模样。
“镇北王想要的,有光记下了。”
姬有光将心中的怒气忍耐了下来,他很少会这么生气,但或许是面前的男人太猖狂了,让他差点就忍无可忍了。
但幸好他很快就平复住自己的内心。
像是没有看出姬有光的心思一样,旭烈格尔看向窗外,瞧见戴着帷帽的林昭昭随妇人们一同落座后,他放下酒杯,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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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昭跟着坐下,他隔着薄纱张望了一圈,既没瞧见旭烈格尔,也没瞧见姬有光的人影。
“姬学士呢?”没等他心中奇怪,有人已经先一步替他询问起来了。
“姬学士方才在阁中抚琴还没有出来。”陈珏稯说着,目光忽然落到林昭昭的身上,“这戴着帷帽的可是镇北王妃?”
“殿下,镇北王妃说这是血狄风俗,血狄女人不能轻易示人以面容。”皇太孙妃贴心地为林昭昭解释。
“还有如此说法?”陈珏稯问。
“……是的,皇太孙。”虽然那日在姬有光府邸两人已经见过,但林昭昭说起谎来也是脸不红心不跳,他就不信陈珏稯还能当场拆穿自己不成。
“那还真是可惜了,看来是我们没有福气,今日是瞻仰不到‘京城第一美人’的容貌了。”有官员开玩笑道。
“王侍郎,这镇北王妃的尊容也不是你想看就能看的啊。”陈珏稯虽是笑着说得,但语气也带着些敲打的意味。
“这是自然得。”王侍郎连忙望了一圈没见到旭烈格尔的身影,心才算是放下来了。
“这个死鬼。”王夫人狠狠瞪了王侍郎一眼,接着又在底下小声唾了一口。
这时,瑶玉夫人忽然悠悠开口了。
“见不到这天下最美的脸蛋确实遗憾,但听闻镇北王妃的琵琶也是天下一绝,不知可否请王妃给我们弹奏一曲?”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林昭昭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林楚楚以反弹琵琶在京城闻名,每逢宴席难免会被要求露上一手。
出风头的事谁不愿意做呢?
但以林昭昭的琴技而言,他在众人面前弹琵琶完全是丢人现眼。
“此处也不见有琵琶……”
“来人,将西域送来的那柄紫檀金粉琵琶取过来,给镇北王妃瞧一瞧。”没等林昭昭说完,陈珏稯已经命人去取琵琶了。
“早就听闻镇北王妃琵琶弹得比浦东乐伎还要好,今日我们真是有耳福了。”
“是啊,是啊,瑶玉夫人您想听什么曲子?”赵夫人笑着问,“《霓裳羽衣曲》如何?”
虽然言语客气恭维,但这点曲子的做派弄得林昭昭就像即将上台献艺的乐伎一样。
“镇北王妃想弹什么便弹什么吧。”瑶玉夫人浅浅笑着。
侍女将琵琶抬了过来,奉送到林昭昭的面前。
“……”
“请吧,镇北王妃。”
琵琶已经送到了他的怀里,而林昭昭此时都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姿势来抱着这一柄琵琶。
他知道自己应当直言拒绝的,旭烈格尔同他说过不用有其他的顾虑,即使被这些人戳穿了身份也没什么所谓。
然而林昭昭还是很难开口。
这些人都是他曾经高攀不起的存在,纵然他已经今非昔比了,但心里还是没什么底气,很难去应付这些人话语里的刁难。
林昭昭身子微微颤了颤,虽然带着帷帽,但他也能感受到周围想看他笑话的那些目光。
这时,有人从寒月阁里走了出来,耳边那些淅淅窸窸窣窣的动静忽然都消失不见了。
以王夫人为首的妇人们都沉默了,瞪着眼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走过来的人。高大挺拔的身躯、俊朗深邃的容貌,草原特色的发辫彰显出了男人的身份。
“这是在做什么?”旭烈格尔走到林昭昭面前,将他怀里的琵琶的拿了过来,清晰冰冷的声音能让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
砰的一声,那把紫檀琵琶被随手放在了桌面上。
林昭昭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一颤。不仅是他,周围的那些妇人们都缩起了脖子,像是生怕那柄琵琶下一刻会落到她们身上一样。
“……”气氛像是凝固住了,陈珏稯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旭烈格尔锐利的眼神止住,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温暖的大手包住了林昭昭有些发凉的手。
“这里风大,你随我进去,别在这儿坐着了。”旭烈格尔将林昭昭扶了起来,让他能够站稳。
“我没事。”林昭昭轻声说。
知道是旭烈格尔来给自己撑腰了,他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整个人不自觉间就平静了许多。
“你想同他们待在一块儿?”旭烈格尔低头在林昭昭耳边说。两人凑着很近,说话的声音只有彼此能听见。
“不是……”林昭昭有些犹豫,皇太孙等人都在场未走,他同旭烈格尔如此毫无原由离开是一件很不合规矩的事。
“那就同我走。”旭烈格尔的声音不容反驳。
众目睽睽之下他的手被旭烈格尔这样牵着,林昭昭有些面热,感觉自己要被四周的目光给灼烧了一样。
“皇太孙,我夫人身体不适,先走了。”旭烈格尔转身看了眼陈珏稯,也不等对方回应,便领着林昭昭走进寒月阁内了。
“我们真就这么走了?”
“能来已经是给过他们面子,等车备好我们就回去。”旭烈格尔说。
林昭昭点了点头,跟着男人的脚步。他原本心里挺慌乱的,但此时他牵着旭烈格尔的手,也就没什么可慌张的了。
林昭昭想那些人此时还在看着他,腰背便不由挺直了许多。就算不是林楚楚,就算不会弹什么《霓裳羽衣曲》,他又有什么不能在这群人面前昂首挺胸的呢?
他有着百万的子民,他有着决断的权力,他还有一个对他百依百顺的“夫君”,论容貌,论身姿,论才华、论武艺,都比她们顶着肚子的男人强到哪里去了!
他有什么好畏畏缩缩,低她们一头的!
“对啊,他们凭什么让我弹琵琶啊!”林昭昭想通了,觉得自己方才表现得太怂,于是开始忍不住放马后炮了,“我可是血狄国后,哪有一国之后弹琵琶的!他们真是……大胆!放肆!”
“方才是谁提议让你弹琵琶的?”旭烈格尔停下脚步问。
“好像是那个瑶玉夫人……”林昭昭抬头,“你干什么?”
旭烈格尔松开了林昭昭的手:“你坐这儿等我一会儿。”
“等等,你干什么去?”林昭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连忙抓住旭烈格尔的衣袖,“我就随口发几句牢骚而已……你别忘了,你答应我不会在京城动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