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神书by麦客

作者:麦客  录入:01-19

青女看他一眼,江宜不知自己说的哪里有问题。
“翦英……翦英是一个人的名字,若说那把断剑,它的剑铭是水心。十五年前寸刃将断剑交到我手里,我曾看见剑镡处刻有此二字。”
江宜喃喃:“幽匣狱底埋,神人水心守……”
青女道:“水心剑是王者之剑。昔年秦王置酒河曲,有金人自水心奉剑而出,令君制有天下。百年之后李氏代秦,水心剑下落不明。如今重见天日,却成残躯。历代持有此剑者,都非泛泛之辈,主人的品格犹如砺石,不断打磨水心自己的剑心,待得它修出成果,就是今天这副模样。江宜,我问你,你觉得谁是天下第一剑客?“
江宜默然。
天下第一这个问题,正如狄飞白所说,后来者无算,岂知未有超越前辈之人?便是前朝,亦有圣人无名。大道至隐,天下至高的剑意也许藏在一花一草一飞叶之中,而非出自鼎鼎有名的剑客手下。
不过,他转念一想,答道:“李桓岭?”
青女幽然道:“李氏继统,收四海百兵,聚之名都,铸以为名剑阙。阙剑大名,已然胜于为他打天下的定海枪。李桓岭便不是天下第一剑客,他也拥有天下第一剑。寸刃将水心剑镇压在天下第一剑之主的大殿下,无心之举令其剑心日夜受到磨砺,十五年后剑心大成,早已不是当初的懵懂小儿,今当刮目相看。寸刃若不能勘破实相,则难以拿下水心。”
“原来是误打误撞,助了翦英修为,”江宜思索一阵,说,“可我知道寸刃境界十分高绝,他未尝不能看出翦英的变化?”
“只怕寸刃为执念所蒙蔽,看不透自己的内心了。”
江宜一愣。
青女手挽着他,步过漫长海岸,游行队伍的喧闹逐渐到了尽头——一座土地庙。
青女说:“寸刃看水心,就像在照镜子。十五年前他虽然击败了水心,却为它所伤,这激起了他的战意。十五年后水心从他亲手布下的禁制中逃离,他虽声称要将水心捉回来,心中未必没有一决生死的念头。”
江宜道:“神仙亦有生死?”
青女远望土地庙,庙宇不知破败几时,颜色早已褪尽,与门前鲜艳招展的游行队伍,犹如一开一败一枯一荣。
“被人遗忘的神会随时间老去,自绝于天地的神则会死去。人之将死,其强烈的情感仍将依托秽气留存世间,神仙之死则其心先死。寸刃想彻底杀死水心,就必要先杀死它的剑心。同样的,若寸刃为水心击败,其剑心死去,神身也会随之崩解,化于清风,消散无形。“
脚下浪涛犹如朵朵白花,拍崖碎成星海。青女虽以佝偻的身形,行走于海天之间,却似有种神性。
江宜听得她说:“东郡是我喜爱居住的地方,道院陪伴了我八百年,我不愿眼见失控的水心将它摧毁。我之能力不如寸刃,若连寸刃都没有办法,只怕东海会毁于水心剑下。”
江宜问:“对付它,只有击败它这一个办法?”
青女不语,默然思索,道:“除非消除它的执念。”
“它的执念在于寻找一个名叫翦英的故人。阁下既然守着东郡道院有数百年光景,可有听说过这个人?”
青女道:“无名小辈,凡人尚不知其名,而况于神乎?你是天书玄台,这种问题就不必问我了。”
与青女土地庙前别过,江宜心神不定,随人群观戏直到游行散去。
回到先前与狄飞白分开的地方,看见他正在路边茶寮闲坐。
“现在去哪里?”狄飞白问。
江宜想了一想:“先回东郡吧,我想再去一次道院。”
二人遂回福云居,赔了马钱,取了前日寄下的马车,沿原路返回东郡。一路无事发生,没有官府追兵,也没有屠破浪的人找麻烦。
屠破浪此时正在申园之中,家人披麻戴孝,堂屋一应素白陈设,为横死的申三守灵。
申三的姬妾与儿女哭天抢地,要屠大老爷为他们报仇。
屠大老爷一声不吭,早知凶手已经出海离去。可他不能抓人,不能发难,甚至不能怪罪于其人。
手下探信归来,堂下使个眼色。
屠破浪敬了申三三炷香,起身离去。
耳室内掩门密谈,屠破浪问:“你亲眼看见他进了那间当铺?”
手下回道:“属下亲眼所见。他交给掌柜一个印章,掌柜的认得他,将他奉为上宾,鞍前马后!”
屠破浪脸色难看,一伸手。手下腰封里掏出一张草纸,递给屠破浪。
纸上赫然是貔貅图章。
屠破浪见之默然。安静良久,示意手下继续。
“属下还看见,他在码头与总制署的人见面。”
“你没看错?!”
“断然不会错!那个人是徐牟幕僚,叫做宗训,常为徐牟私下疏通。见了一面,他就上船走了。属下一路跟踪宗训,宗训出城之后就与总制署的骑队汇合,他带了一物,交给骑队护送,属下看见……”
“你看见什么!"
“属下看见,宗训交给骑队的,正是申老板的首级!!”
屠破浪眼前一抹黑,血色褪尽。
手下连忙扶着他坐下。
屠破浪嘴唇哆嗦,连呼三声:“王征!王征!王征!你竟然与徐牟合谋作弄于我!枉我与你同流一场,为你打通官商,这些年大家共谋富贵,如今你却翻脸不认人!”
屠破浪只觉前途一片昏暗。王征最早发家,之后离开东郡,在海上经营势力。他手下水匪成千上万,屠破浪只是一商人,不敢得罪他,只能仰鼻息而活。东郡池州一带有不少黑商与王征合作,走私药棉木料,大家同流合污、相互牵制,便是为了荣华富贵,也不肯背叛王征。
“早听说王征的儿子做了总制署的贵客,我原本不信这消息,现在看来竟是真的!可恨!实在可恨!我三兄弟的人头,却成了你王征的投名状,去做官府的走狗!”
“大老爷,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大老爷心乱如麻,无心应答,正这时候,外间通传有人要见大老爷。
“什么人?不见!”
外间说:“那人自报家门,姓宗名训。”
“宗训?”屠破浪诧异,拍案而起怒喝,“他还敢来见我?!”
手下道:“属下去请他离开,就说老爷痛失兄弟,闭门谢客。”
屠破浪面色阴晴不定,冷静下来。宗训虽私下来访,但谁都知道他是代徐牟话事,赶走宗训事小,不给徐牟面子事大。当这关头,连头号倚靠王征都要被徐牟借刀杀人,他屠破浪何德何能敢和徐牟对着干?
思及此处,屠破浪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得按捺下悲愤:“请宗先生登堂一叙。”
黄叶萧萧下,秋色连波,山映斜阳。
东郡在昏黄的日暮下,犹如沉睡的秋荷。风雨未至,先起涟漪。徐牟遣人来请,被狄飞白一口回绝,二人住在道院附近的驿店,狄飞白透过窗格看见总制署的人徘徊良久,终于放弃离开,冷笑一声。
江宜和气问道:“徒弟,你怎么总对徐大人抱有怨气?若是为了我去横屿那事,早已过去不提了。”
狄飞白边吃晚饭边说:“我笑他徐牟贪心不足。你帮他算计王慎一场,已是仁至义尽,他又来请我们,岂不是非要将人利用到底?我却看不惯他的作为。”
江宜默然片刻。他知道狄飞白的不满,除了被徐牟利用,更有因手段不光明之故。狄飞白的脾气就如他的剑,直来直去,厌烦一些弯弯绕绕的手段,算计人心、欺骗利用,非君子之为。只因施这一计的人是江宜,狄飞白才愿意配合。
他只是并不同情身为水匪同伙的王慎罢了。
“若是我手握东郡十万水师的,直接与王征开打就是了,谁怕谁?阵前见真章,方为人杰。背后使手段,岂不是怕了那些区区水匪?”
二人一时无话。
狄飞白吸里呼噜吃罢饭菜,方下了火气。想起码头边叫走江宜那老妇,虽是惊鸿一瞥,心头却始终有股奇怪的感觉,问了方知原来是霜神青女。
他被屏翳坑过,破过丰隆的天雷,与世外天冥冥中有一场因缘,能模糊地感受到青女的气质。
“你这一路,总像是被人牵着鼻子走,到哪里都能遇上这些家伙,”狄飞白说,“这位霜神找你,又是为了什么?”
江宜道:“祂只是回答了我的一些问题,并没有要求我做什么。”
狄飞白眼神将信将疑。
江宜没有回答,心里默默回想那时的场景。青女的确没有要求,却并非没有话外之音,祂暗示江宜要想帮助寸刃,唯有查出翦英的身份。
可这又从何查起?
他原先以为,青女只是想告诉他一些话,才招他同行一段路。只是,何以要跟在戏班游行之后,何以又要在破土地庙前驻足?
青女走后,江宜去土地庙里看过,庙宇前身是座雷公祠,神像早已没了,只有一面斑驳的墙画,乃绘海天一色漆黑如墨,世界风雨中飘摇,天心一道雷霆,犹如巨树的根系,包裹着整座天地,令其重化为一粒种子,旧的消逝新的降临,生与死一同在这雷殛的利刃下发生……

第88章 第88章 青女
似此星辰非昨夜,倚望良宵,只觉城池平静表面下,已是漫江钩与线,待时而举。
南垣门方向,一支骑队星夜入城,经过江宜所在驿店,俯阑下视,但见骑士风帽加身,袍襟猎猎飞扬,掩盖了面容。
骑队一路奔过大道,直抵总制署,当先一人下马。
“是我,有要务禀报总督大人!”那人掀开风帽,却是宗训。
府中亲兵立即通传:“宗先生回来了!”
一行人鱼贯而入,经过回廊天井,到得议事堂。当中唯一人左顾右盼,形容谨慎。
徐牟早已在堂上等待,见到宗训,一时穿堂风声收紧,二人眼神交汇,众人无声。宗训作了郑重一礼,让开半身,露出身后一人。
徐牟不动声色,但等那人揭下帽沿。
“池州屠破浪……”
屠大老爷以民见官之礼,待要跪地:“拜见徐总督!”
徐牟直等得他双膝跪地行罢一礼,方才起见:“屠老板,久闻大名。”
他握住屠破浪两手,手掌宽厚有力,虎口与拇指指节处是坚硬的老茧,此乃久惯习武之人的特质。屠破浪被他手掌捉住,油然生出误入瓮中之感,不禁心境动摇。
他虽从未见过徐牟本尊,却一直暗中与其打交道。东郡池州的黑商与王征水匪联手,劫掠往来商船,走私禁品,皆是踩在徐牟头上动刀,亦有不少时候与徐牟的水师短兵相接。王征善战,人员调动又十分灵活,扒了衣服就躲起来当老实渔民,常叫徐牟空手而归。
因此王征手下一群商人,对徐牟暗加嘲讽,十分看不起。
屠破浪本是因徐牟说服了王征,怀抱着看看他想如何说服自己的心情,前来拜见。目下见了徐大人是此岿然不动的人物,任凭自己五体投地,他硬是受了大礼而面不改色,气度不凡,方才记起徐牟毕竟是朝廷三品大员。
自己一介草民,竟然妄想总督这样的人物,会对自己好言相劝。徐牟若是有心要利用他做些什么,更无需摆鸿门宴,只消随意一个罪名,就能令屠破浪今日走不出总制署的大门。
屠破浪背上一阵发寒。
听得徐牟道:“本官总制东郡池州江宁三地,三年有余。坦白地说,一直有一心腹大患,屠老板想必很清楚。这沿海一带,恐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东海首患,非王征此人莫属……”
屠破浪:“……”
“王征的本事毋庸置疑,若是生逢乱世,此人当是乱世豪杰。可惜如今天下太平,却容不得他兴风作雨,胡作非为。东郡历来是富庶之地,臂指名都襟带江南,客商海上往来频繁。自从王征崛起,东海沦为他一家之地,不是劫财就是害命,弄得是民不聊生,船商苦不堪言。屠老板,你也是经商之人,你说,面对此等歹徒,官府应当如何作为?”
屠破浪谨言慎行:“草民不知道。实则草民只做陆上生意,与王征这种海贼,并未打过交道。草民听说,徐大人召见草民,乃是为了木材场的生意?前阵子草民木材场的工人伐木,不意跨过边界,进犯了协守总兵冒大人的私宅……”
徐牟挥手示意他住嘴。
议事堂外,侍者上得台阶,与宗训耳语几句。宗训回禀:“大人,宴席已准备妥当。”
屠破浪听得一惊,心想,什么宴席?
“屠老板,远来是客,府中备下宴席为你接风洗尘,暂时便忘却你我身份之别,客套话就不必说了。”
屠破浪心中惊疑不定,怎想到徐总督会设宴款待自己。
宴息之所在署衙内室,仪门外正对校场,檐桷台壁漆以黑油,府兵仪容肃穆,气氛森严。徐牟更衣迟迟不归,宗训亦不知去向,留下屠破浪一人在席上,坐立难安。
他只怕是先礼后兵,吃了这顿就没有下顿了。
屠破浪心中揣摩半晌,不如趁着徐牟不在,走为上策。徐牟毕竟没有自己与王征勾结的证据,只要离开东郡,回到池州地界,徐牟再想请他就没那么容易了。
屠破浪佯作镇定起身,往外走。阶前士兵却不拦他。
“大人吩咐过屠老板是客人,校场与园林尽可随意参观,只不去前堂衙门就是了。”
“大人何时回来?”
“这就不知。”
屠破浪穿过仪门,往校场去参观,借用墙垣挡住身形,亟欲遁走。校场上无人,只有军中所用演练的长枪短刀、弓箭弩机,天色既晚,黑夜里铁刃闪烁寒光,冷意萧然,更令屠破浪暗觉不妙。
钻过几重门溜过几道墙,忽然听见有人说话。
屠破浪猫腰躲起来,墙后人声却是缺席的宗训。
“……中使有言,圣上早对东海局面不满……令大人在任期间雷厉风行整顿……王征供出人名自保,属下亲去池州江宁等地查证……所举同伙属实……”
屠破浪大惊:王征啊王征,你小子是大难临头独自飞啊!
“然而……属下所见这份名单仍有缺漏……王征在岸上的势力仍藏在暗处,王慎此番返回横屿,联络点是我们之前未曾掌握的……”
徐牟的声音说:“王征有意投诚,派他儿子前来,表达诚意,却仍有所保留,可见诚心不足……圣上已经表态,东海剿匪势在必行,活命的机会有限,他既然把握不住,就只好留给别人了……”
墙后,屠破浪越是思索越是骇然。终于意识到前日申三之死乃是一个信号,王征早已得到风声,要弃车保帅了,他屠大老爷还在为失去一个兄弟心痛!若是再不警醒,下一个丢掉脑袋的就是他自己!
屠破浪眼中犹豫渐转为决心,后牙紧咬,表情变得狰狞。
忽然颊上一丝清凉。
他抬头看天,星月清辉隐去,黑云翻墨,笼罩城池,西风抖开风伯扇,风雨一时俱来。
宗训:“下雨了,大人,先回吧,勿让屠破浪久等。”
徐牟低声叹道:“时机稍纵即逝,错过就不能再回头……”
雨流如注,西风于千万雨丝中穿行,犹如弹奏行军破阵曲。夜鸦栖于林,复被急促的脚步惊扰,雨夜里一人匆匆穿过树林、经过外围的拒马桩、路过数座哨楼,到得石寨最内围的小楼前。
“爹!”
王征梦中惊觉,翻身坐起,但见门外雨帘之中,站着一个湿漉漉的人。
王慎脱下为雨水浸透的蓑衣斗笠,浑身滴水,一步跨进屋内:“爹,我回来了。”
岸边,海浪乘风而起,犹如巨鲸展鳍,拍碎在礁石上,声势震耳欲聋。黑风怒号,遮云蔽月,一旁遮雨岩下,有一团微弱的柴火。
火堆边,寸刃盘膝而坐,默然凝视手掌心上的数道白痕。这些痕迹杂乱无章,寸刃却看得很仔细,仿佛那是龟甲上的烧纹,暗藏了玄机。
但那其实是翦英留给他的剑伤。
寸刃以手握拳,再摊开,白痕便都抹消了。
他伤不了翦英,翦英也伤不了他。二者犹如天地间唯一的一对石头,只有两败俱伤同归于尽,才是这一场针锋相对的结局。
一叶浮舟穿过黑夜,停泊在岸边,静悄悄地将大海与风雨破为两半。舟客上岸,浑身裹挟黑气,不辩真容,凭着直觉向寸刃所在的遮雨岩走来。
他所经之处,无形剑气斩开岩石、斩碎海浪,沙砾为之深陷,迎面一股刺人双目、逼人落泪的凛冽之风。
寸刃起身,一手拔剑。
“下雨了。”江宜伸手,接了满手水珠。
风吹得屋内烛火飘摇欲熄,狄飞白想要关窗,蓦地江宜却道:“你看东边是什么?”
东边天空亮起几道闪电似的光芒,却没有听见雷声,闪光更无规律,犹如穿梭的银蛇。
狄飞白道:“又是那天的剑意!”
二人从池州打到东郡,又在今夜的大雨中交手。
江宜稍看了一会儿,取了把伞与一件蓑衣:“徒弟,我出门一趟。”
“你要去找他?!”狄飞白立刻反应过来,“我也去!”
“不。”
江宜穿上蓑衣,将伞夹在腋下,看上去像一个星夜兼程的赶考书生:“说不定找不到人,我也不晓得何时回来。你留在这里。如果有人来找我,就请他等一等。”
江宜撑开雨伞,步入瓢泼世界。
四面犹如悬泉瀑布,轰鸣不断,三千雨水倾打在伞面,又顺着江宜脚边坠入深渊。江宜撑着一柄独伞雨夜前行,恍惚是误入了异度世界,唯有他脚下的一块实地,而天水不断坠落,洗练着万事万物。
眼前的雨帘深处,不时亮起光芒,犹如指引他前行一般。
那光芒吸扯着空中的水珠,无以量计的雨滴随着一式挥出,聚为一道波光粼粼的弧。飞弧斩来,拖着尾迹撞破密集的雨丝,在江宜面前碎为一片清新的水汽……
云销雨霁。
风清气爽,雨后的空气直透肺腑。犹如一只巨手扯去了遮盖银河的帷幕,头顶星河闪耀,亘古不变的星盘徐徐移动,十八星曜飞躔宫度,天机于一刻隐现。
一只白鸟飞掠过头顶,在不远处的滩涂敛翅降落。
江宜低头只见地面上无数道裂纹,有的裂纹阔而浅,犹如被巨剑拖行,有的裂纹狭而深,犹如被剑气贯穿。而裂纹的汇聚点正在白鸟降落之地。
蛛网的中心乃是一座深坑,海水正顺着裂隙缓慢倒灌。坑底积郁起一汪浅淡的蓝。
寸刃泡在海水中,无知无觉,眼中唯独倒映黑夜与星空。
时间仿佛在一眨眼间过去了很久。直到飘落在他面颊上的雨丝消失了。
一柄伞遮住他的视线。寸刃偏过头,看见一个披着蓑衣的小孩。
“是你啊,我找了你好久。”寸刃说。
小孩笑笑不说话。展开的眉眼一忽儿变成少年模样,一忽儿又变成唇红齿白的青年郎君,面容隽逸而清朗,犹如一面精雕细琢的玉壁。
“你都长这么大了。”寸刃注视着江宜,感叹似地说。

第89章 第89章 青女
寸刃出了会儿神,终于清醒过来,眼前确实是江宜的面孔。翦英退去前的一击令他心神不宁,有片刻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江宜一身湿漉漉的雨披,蹲在坑边,撑伞看着他。雨已经停了,只有细微的雨丝飘荡。
寸刃蓦地记起,想试试江宜身上有没有被雨水打湿,抬起手才发现自己已经湿透了。
“你怎么在这?”
寸刃从坑底坐起来,江宜眼看海水将他面色泡得发白,形容十分狼狈,还从未见过残剑与半君落到这步田地。无论是何险境,他二人都保有游刃有余的风度。现在想来,应当是从前种种都不值一提,并不算真正的危险。
“我见海边有剑虹现世,想是你在这里,就来看看。”
寸刃起身,一缕清气灌顶,将他浑身水汽逼出,复又恢复一身干爽。江宜收了伞,随他步出坑外。寸刃一手在江宜颔下摸到绳结,解了蓑衣拎在自己手里,信手拂去江宜身上的潮气:“夜里着实下了一场大雨,没淋湿吧?”
“没有,很快就放晴了,”江宜道,“前日在池州城外,也是你与翦英么?”
二人漫无目的,沿着海岸踱步。寸刃应了一声。
江宜说:“你那日同我说,虽无法伤到翦英,却可以捉住他,此事当不难解决。想不到,这会儿仍僵持难下——池州城外我遇见了青女阁下。”
“哦。”
“祂说不忍见居住了数百年的地方毁于翦英之手,盼望能有办法收服翦英。或许唯有找到翦英这个人的过去,才能消解断剑的执念……”
江宜乃将那日青女的一番话转达给寸刃。
青女认为,寸刃迟迟不能捉拿翦英,乃是因他起了胜负心。每逢二者相遇,都一心斗个高低,将除此以外的一切事都抛诸脑后了。
寸刃听了只是笑:“言之有理。”
江宜担心他心中不悦:“青女说祂的本事不如你,若是连你都没有办法,就无人能阻止翦英了。”
寸刃道:“青女不善战,祂的职责是正四时之序,顺十二之月。各司其职,无所谓长短。也许正如祂所说,我被好胜之心蒙蔽,才会忘记最重要的事情……”
江宜见他似在思忖,就没有出言打扰。一时默默走了数十步,方听寸刃叹了口气:
“青女是想借你之口提醒我。祂既已如此说了,我不可执迷不悟,眼下看来,再与翦英一味争斗下去并不会有结果,还是暂且先冷静下来罢。”
江宜心想,寸刃原来是这么好说话的人。也许残剑与半君并非只是他假装扮演的凡人,而都是他人格的一部分。执剑的神君,心性却是温和的。
“那么你接下来是什么打算?”江宜问。
寸刃道:“打算?打算跟着你,不知方不方便。”
江宜:“……”
清晨,天光熹微。狄飞白守了一夜没等到人,早晨准备下去填肚子,一开门看见江宜与一落拓浪客相偕方从外面回来。
那浪客两袖洒然、一身轻松,眉宇十分英朗,顾盼之间气度天成,正是狄飞白曾见过一面的寸刃。
原来寸刃说没有打算就是真没有打算,要他不与翦英争斗,他却也一时间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好什么也不做,顺其自然,听天由命。本来他还有一桩任务,就是保护江宜,只因被翦英耽搁了。于是决定接下来一段时间,就跟在江宜左右,等待灵光一现,赐予他解决掉翦英的办法。
江宜却不知道是什么心情,脸上神色十分古怪,狄飞白问他:“你捡到钱了?这么高兴。”继而又看见寸刃,立时变得警惕:“是你。”
他猜到江宜夜里是去找寸刃,却没想到会把人带回来。
寸刃道:“又见面了,狄小弟。”
推书 20234-01-19 : 我又没让他喜欢我》:[玄幻灵异] 《我又没让他喜欢我[星际]》作者:寒菽【完结】晋江VIP2025-01-13完结总书评数:10794 当前被收藏数:8203 营养液数:18915 文章积分:518,091,168【段评已开,无限制要求,大家随意自由友好留言,鞠躬~感谢~】在跟近战师士炽树(alpha)搭档的第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