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神书by麦客

作者:麦客  录入:01-19

河流上方雾气流动形成幻影,时而是士兵厮杀,时而是地震山洪百兽奔走,变幻无定。雾气于狄飞白行走间被冲散,又在他身后合拢,终于令他陷入重重包围,不辨方向。到处都是真真假假的人影。
狄飞白曾蒙江宜授业,多少也能看出来,这是山中白骨所化的秽雾。雾中所现的陈年往事,乃是令人死也不能遗忘的魔障。雾中是身披汉甲的士兵,沿河道排排站立,尽皆沉默地注视着他。
“滚开!滚!”牙飞剑挥开浓雾。
士兵挥舞着刀枪剑戟向他冲来,在牙飞剑刃上撞散成一团模糊的光影。
这里是一处古战场的遗址,河岸两旁的白骨,应当都是死于战事中的士兵遗骸。多年后有活人闯入,阳气激发了它们有关那场战争的记忆。记忆与情感,都是身中浊鬼,本应归还于地脉,却在此执着徘徊不去。
狄飞白本对鬼神之事存了敬畏之心,此时却止不住心中的轻蔑,踩碎白骨路,口中道:“都死了这么多年,还有什么放不下?!劝你们早去投胎!时移势易,活人还有活人要做的事,别来碍事!”
此言一出激怒了鬼魂,群起而攻之。虽则没有实体,浓雾涌过来,仍然冻得人彻骨寒凉。
狄飞白无路可走,反生怒意,握剑在手:“小爷今天好人做到底,送你们上路!”
语罢抖出数道剑光,边走边砍,打得两岸断骨齐飞、人头俱碎,青锋昂然呼啸,耳边尽是鬼哭狼嚎,真好似无间地狱中的景象。
斗得正欢,一物从他袖里坠落,啪嗒掉在骨头缝里。
捡起一看,原来是江宜从府库里找到的囊袋。
狄飞白为防它进水,将袖口封得严严实实,不知怎的却掉了出来。打开一看,幸而里面的粉末还是干燥的。
他想起米介教他的办法,将粉末点燃祝祷,可以请神。狄飞白只知道江宜要找的东西,须得使用此物,却不知道何时使用,何地使用。眼下也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捡了块石头拔剑一斩,火星溅落于粉末之中,须臾腾起一缕青烟。烟气渺茫一指,狄飞白拔腿跟上去,一路分花拂柳,终于穿过秽雾,光明大放——原是来到一处洞口。
他忙钻出去一看,顿时眼前千峰百转,万壑争流,红枫翠柏次第铺开,晓气如蒸,松声似涛,淋潦漫漶,雷声不休。云层低矮似乎触手可及,不断有雷霆降落峡谷,谷底情形则为雾气笼罩,难以窥视。
先前还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溶洞里,一转眼却已身临千仞之顶,斯情斯景实在令人动摇。然而,狄飞白却顾不上这壮观的景致,已将一手放在了剑柄上,一口气重新提起来——他并不是此地唯一的造访者,眼前石台上,已有一人,正坐在悬崖边缘,两脚垂入云雾中。
那看上去的确是个人,而非秽雾捏造的幻影。
“你是谁?”狄飞白问。
那人一动不动,好像一尊石像。
“你是……雷神阁下?”狄飞白试探问,忽又察觉不对。
神祇虽无性别之分,但按照江宜的说法,丰隆至少是一个袒胸露乳、背刺羽纹的青年男性形象。
这个“石像”却垂着发辫,背影纤细,似乎是个女子。
狄飞白警惕上前,听见低回的声音似唱似念:
“丽水浣白骨……黄泉路为血……失我蓬头子,不见万山春……不见万山春……”
那声音听上去有些失真。狄飞白持剑问:“你是什么人?”
他绕上前去,渐看清那人侧脸,脑海中一阵电光石火,蓦地叫出一个名字:“依则?!”
这位身兼数职的族长,同时扮演着战士与刺客的双重角色,于总管府上演的一幕闹剧,给狄飞白留下了深刻印象。
依则逃走之后,随即不知所踪,既没有与垫江坊里的族人取得联系,也没有设计搭救身陷囹圄的同胞。数月以来,原来一直藏在这里。
“你来了,”依则波澜不惊,看一眼狄飞白,“这又是谁?我不认识。”
狄飞白:“?”
“你数月不曾出现,我还以为,你想让我看的,已经看完了。”依则说。
狄飞白说:“你当我是什么人?”
依则眼神中现出一丝意外,定定审视狄飞白,片刻后道:“你是什么人?”
“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垫江人的族长,我们曾经有过见面的机会,不过两次你都忙着逃走,大抵对我没有印象。我叫狄飞白。”
依则眉头蹙起:“你不是梦老?”
“孟老?”
依则揉揉额角:“你不是梦老,怎么进入雷墓的?你是总管府的人,难道总管府已经找到这里了?”
狄飞白道:“我只是个游侠,和总管府无关,也不是来找你的。孟老是谁?”
依则起身,背朝深渊峡谷。狄飞白这才注意到,她的形容较之从前所见,消瘦狼狈了不少,神色中不见恨意也无愁色,竟是一派的空茫。
她要走下石台,狄飞白却挡在面前:“让让。”
狄飞白不动。
四目相对,他偏身让开。
依则擦肩而过,听见他说:“你逃离总管府后,又去了哪里?”
“……”
依则回忆起来:“梦老带我来到雷墓,便未曾离开。”
“不对,”狄飞白说,“你离开后,又去而复返,埋伏在总管府,差点杀了谢书玉。”
依则看他一眼。
“差点杀了,可惜没成,却误杀了一个书生。你还记得不?”
依则那表情,似乎又在回忆。数月前的事,于她竟然像上辈子。
狄飞白道:“那书生高低也算与我有交情,你杀了他,这事我记在心里。”
雷鸣声声空谷传响,闪电半明半晦。
依则露出一个讽刺的笑:“那怎么办?杀了我?”
峡谷中晓雾转腾,形如奔流,浩浩汤汤。狄飞白叹了口气:“罢了,他自己可能也并不在意,说到底,我也被他耍了。跟你算账有什么意义。”
依则收回她嘲讽的目光,沉默片刻:“我说了,梦老带我到了这里,之后我就没有离开。杀谢书玉和你那朋友的人不可能是我。”

第166章 灵晔
依则一步跨出石台,身影融于云雾中,顿时不见。狄飞白骇然,以为她跳崖去了,风吹雾散,却见一条羊肠小道,蜿蜒入峡谷深处。
这条道路极其隐蔽,又崎岖难行,依则却如履平地似乎已走过无数次。
狄飞白几步跟上去,追问:“不是你杀的,难道是谢书玉自导自演?”
依则不回答,专注找路,于树下刨到一只竹笼,笼子里逮着只灰兔子。依则弯刀旋掉一半兔脖子,将嘴凑上去喝血,看得狄飞白瞠目结舌。末了,她拇指擦掉唇边血迹,看狄飞白一眼,将兔子递给他。
狄飞白眼神中流露嫌弃。
依则哼哼一声,不多管他,几下将皮剥了,串起来烧烤。看她熟练的程度,不免想到这数月以来在山谷中,她就是如此过活的。
“你倒是藏得好,难道不知你的族人都被圈禁起来了?”
依则冷笑:“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她一说,狄飞白才注意到,依则用来串烤兔子的,是一截惨白的臂骨。
“到处都是这种东西,”依则说,“这里是个乱葬岗。”
一阵寒意涌上心头。
峡谷的水雾与山洞中所见竟为一体,雾中隐见鬼影幢幢,半空中一团低矮的雷云,不时降下明亮电光。一道闪电就落在狄飞白脚边,麻痹的感觉袭向全身,他低头看见土地里曝露出的骸骨。
依则见惯不怪了:“这里有雷电守护,是无法涉足之地。再往深处走一步,定会变成一具焦尸。每隔半个时辰,地气会达到鼎盛,那时风雨大作雷电交加,记得藏好,不要丢了性命。”
狄飞白一头雾水,但见依则镇定地烤兔子,撕下一条肉腿递给他。
自昨夜到今晨,他都没有再吃过东西,这会儿闻着毫无矫饰的肉香味儿,饥饿的感觉骤然就苏醒了。
两人分食兔肉,狄飞白顾不上追问依则,吃得个半饱,依则薅了片树叶擦手,重新带上竹笼子,换了个地方设陷阱。狄飞白跟在她身后,待得收拾妥当,依则一看天色道:“时间差不多了。”
“什么差不多?”
依则看他一眼,狄飞白想起来,她说每隔半个时辰就有一场雷雨。
“回石台上去待着,好戏要开始了。”依则在原始的丛林里找到来路,返回半山腰的高台,二人将将站定,一阵迅猛的疾风刮过,险些把人吹打下去。顷刻间峡谷里阴风呜咽,云雾乱流,地面上风吹草动,狄飞白定睛一看,竟见土地晃动,犹如地震一般,白骨的手臂扒开泥土,尸骸破土而出,霎时间雾中白骨耸立,重重叠叠不可胜数。果如依则所说,这里乃是千军万马的乱葬岗。
狄飞白脸色发白:“这些都是什么人?”
“你不知道?”依则说,“这些都是你们祖先造下的杀孽啊,竟都忘了么?那你好好看看,你们当年是怎么从垫江人手里,巧取豪夺来的土地。”
雾中汉甲士兵与披膊猎户持械相斗,依则看得入神,狄飞白只觉是群魔乱舞,这情形与山洞中所见一般无二。果然雷霆霹雳,一时俱下,山谷中晦明不定,声音震耳欲聋。江宜想找的东西,就在这山谷中,可这里是禁入之地,他该怎么进去?
那个手袋……狄飞白想起来,他在山洞中就将烟灰焚烬了,难道那其实是要用在这里?
可恶。狄飞白颓丧不已。
这时身后山洞中异响不止,地面震动,一团秽雾冲将出来。狄飞白下意识拔剑,依则淡然道:“都是幻象,不必紧张。毕合泽老爹以前说,阴阳相薄,感而生雷,雷霆是天地的记忆,可以重现往事。”
狄飞白却看见雾中的一张面孔。
这张脸似乎眼熟。那是谁?可是他一时间想不起来。狄飞白拔腿追上去。
依则吓一跳,见狄飞白一头扎进雷墓中,寻死似的。
雾中那个人,身形挺拔,瞪着一双凶狠的眼睛,五官却已具锋利的雏形。他带着一群阴魂冲上去与猎户搏杀,英勇无比,好像个将军。
一个将军?
“……”
狄飞白蓦然想起来这张脸——它曾经长在一尊神像身上——清溪关的将军庙,谢书玉的黄金像。
“喂!”依则追来,猛地拉了狄飞白一把。
天降雷霆落在身前,土地一片焦黑。“你倒是不怕死!”依则骂道。
狄飞白却甩脱她的手,追着谢若朴的幻象而去。依则目瞪口呆,她在山谷中停留了数月,也只敢远观不敢靠近,尽管知道峡谷掩藏着无数秘密,但天威仍令她止步不前。这小子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雷鸣电闪,谢若朴的身影于雨中时隐时现。狄飞白紧追不舍,不知不觉到得谷底,环顾四周尽是枯骨磷火,死人堆里伸着一只手,谢若朴俯身,摘花似的探向那只骨爪。忽然他的身影又顿住,缓缓回头,看向狄飞白。
那双存在于数百年前的眼睛里,跨越了虚与实的边界,清晰映现出狄飞白的样子。
依则追上来,正撞上狄飞白后退一步:“坏了……”
“那是什么?”依则亦看见这奇异的一幕。
“这不是幻象,这是……”狄飞白语气有些发虚。
谢若朴拔出手中剑。
这时候的谢若朴还不是灵晔将军,并不具有谊威怒力凌乾坤的威能。按理说,也只是个凡人而已。然而,狄飞白止不住地想起黄金像前那道从天而降的雷霆。
谢若朴身后的骨爪五指绽放,那其中的确是有什么东西存在。狄飞白心中一动,意欲上前看个清楚,方起了念头,谢若朴长剑就横了过来。
狄飞白脚下不动。依则仿佛知道他的退缩,不怀好意道:“你也有害怕的时候,你的剑不是很快吗?”
“你不是不认识我,什么时候看过我用剑?”狄飞白一手握住牙飞。
依则不回答。
“那骨手里的东西,”狄飞白牙缝里挤出声音,“应当就是这座雷墓所守护的。我要拿走它。”
“拿走它又怎样?”
“不知道。也许这里的雷就停了,也许,触怒上天,咱俩都葬身于此。”
依则抚摸腰腹,衣服下卷绕着的铁索,触感冰冷而坚硬:“这座雷墓的秘密么……我也想知道。”
谢若朴的幻影执剑,瞪着两人的方向,面孔上显现一种不成熟的凶狠。
他的确是个凡人,不是后来高高在上的仙人。狄飞白意识到这一点,牙飞剑出窍,划破晓光寒雾——铁索卷上狄飞白的胳膊,猛地将他拖回来,与此同时乌云乍破万顷鸣雷倾泻而下,天地间一瞬充斥惨白之光。
狄飞白骇然,倘若他稍晚一步,就将被雷霆笼罩。
铁索救了他一命。
“当心!”依则喝道。
迎面一道剑弧,映入狄飞白眼中。狄飞白咬牙举剑相迎,与幻影短兵相接。依则挥舞铁索荡开闪电,发出铿然清脆的声响,迸发连串火花。
幻影不是灵晔本尊,却也有高超剑术,与狄飞白相斗,犹如两轮圆月争辉。依则唯一一次见到狄飞白出剑,即是在澡堂中,剑光破水而出,好像明月出海,她意识到这两人的剑有着某种程度上的相似。
那些明亮的剑光像月华,也像闪电。
剑光似电飞斩,在峡谷中留下道道沟壑,谷底泥石翻涌,那只藏着秘密的骨手已经不知所踪。
依则浑身是伤,一手盘山索一手弯月刀,被逼退至山脚。云雾中已不见有人,只见乱流搅动,剑光来袭。依则抖开盘山索抵挡,虎口震得发麻。她一低头,看见脚边曝露的骸骨当中,正有一只花苞似的手蜷着。依则俯身去捡,还未碰到,那骨爪倏然展开,将掌心所藏之物展现在光天化日之下。
依则:“……”
霎时间她不敢动弹,听见刚才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后的人,在耳边说:“你觉得,拿走这样东西,会有什么结果?”
冷汗顺着脊柱滑落,依则镇定开口:“会天打雷劈?”
骨爪掌心躺着一截断指,一只素白的手从依则身后伸来,拾起指头。依则寸寸转头,看见他的脸——一张好似春睡醒来带着无边厌倦的脸,眉浅而目淡,宛如一幅为霖雨洗去的残画。
“差不多吧。”江宜神色恹恹,捡起断指。
断指在他手中迅速干瘪,血肉剥落,化作一段森森白骨。万籁与此同归于寂,更不闻一丝声响,无风也无浪,唯有玄虚与空茫,充斥依则心头。
她感到七情六欲离身而去,肉体变得无比轻盈,万顷闪电犹如接天的明镜,千万道狭长的镜面中锁着她的身影,像那引她前往仙境的天路。
大地怒涛汹涌,抛起她好似一叶小舟,轻飘飘地飞起来,只是腰上盘山索为一人拽着,欲飞而不能。
江宜一手拽着依则,一手于飞沙走石中接住被掀翻的狄飞白,天际一道游龙似的闪电,下一刻就出现在眼前。
飓风,逆流,龙蛇竞走,吞天沃日,令星汉为之倒悬,日月为之失色,一派毁天灭地的景象。
江宜目不稍瞬,即将为雷霆的威光所吞没。是时一只手掌横在他面前,五指紧攥,闪电在祂掌心不住挣扎,最终湮灭为无数荧光,散入峡谷中。
风停,依则与狄飞白摔落在地。
丰隆摊开右手,掌心为剑气搅烂,伤口渗出金色血液深可见骨。
“你是不怕死,还是觉得自己死不了?”
江宜作揖见礼,平静说道:“雷公阁下,好久不见了。”

“今日也是你设的不死之局么,为了逼我出手?”丰隆问。
江宜道:“凡人生命只有一次,岂敢以自己的性命一再试探。今日之事是个意外,本想用夔兽之角请出阁下,平雷墓风波,助我拿到神曜法器,未想兽角大概被狄飞白先用了罢。早先我就在想,雷墓的位置其实很明确,但为何从来没有人到达过?昔有太上治道清微昆仑山,山者在峰为阳,在穴为阴,此处山中洞穴连通阴阳,乃是一处启度场所,凡人在此场所中,唯有质心效信方能达成契约,抵达这处秘境。我曾对突 厥可汗说过,妖川黄泉在人间留有一个入口,位于西南群山之中,本是一个引他出兵的骗局罢了。不过,这其中应当也有几分真实,雷墓之中死气积聚不同凡响,我想,恐怕的确可以凭借某种方法,从此地进入妖川。”
“雷墓并非一个天然的缺口,”丰隆沉默后说,“当年,谢若朴曾在此地服过劳役,也追随神曜皇帝与垫江人小规模交战过。他被点将到白玉京后,从未忘记这片土地,利用其身份之便,暗中操纵子孙后代,领兵攻陷了垫江古国。垫江的覆灭,与雷墓的存在,目的都一样,是为了掩盖某个秘密。这个秘密现在就在你手中。”
江宜看眼掌心的指骨:“李桓岭的断指?”
“李桓岭沙州杀人,被贬越雟,靠着剿匪的功劳才走出大山。是他最早发现了垫江人的族居。谢若朴为了掩藏这件事,将屠杀场变成了雷墓,所有通往峡谷的道路都从世上抹去。六百年来我不断安抚着山中亡魂,然而亦无济于事,它们无法往生。”
“无法往生。”江宜低声重复。
“天地脉失去了净化秽气的能力,数百年里秽气不断累积……”丰隆说话被江宜打断:“一朝冲毁天书台,因此才有了我。对吗?”
丰隆看着江宜。
神是一种什么东西?没有来处亦没有归处,是自然化生的一缕意识,人死后能去妖川,神明之死却是化归天地,从无中来亦归无中去。妖川对祂而言是无法涉足之地。人之祸亦从人解,因此才有了江宜。
这是世外天亏欠江宜的吗?
与商恪一谈后丰隆一直在思考,否则今日不一定会出手相救。
“李桓岭肉身留下的只剩这一截指骨,灵晔负责镇守此物,与它之间建有某种联系。你拿走了它,灵晔很快就会赶来,”丰隆道,“若要走,趁现在。”
散去的雷云重新在峡谷上空凝聚成形。
丰隆袒身赤足,负手行走在谷底,口中轻哼古谣,遍地白骨随着祂的歌声重新没入土地。祂黧黑的脊背上,黥纹逐一点亮。
天外一剑破开雷云,裹挟着震天撼地的怒喝:“丰——隆——!!!”
丰隆抬脸无动于衷,手中雷鞭扬起,一白一紫悍然相接,掀起滔天气浪,飓风排开峡谷上空的云层,露出一座青锋似的苍翠山尖。山尖上站着两个人,一个身着彩褐红裳,腰上装饰金色羽翎,手中轻摇纨扇;一个道袍衣襟大敞,袒露胸前,看见峡谷中乱象,反而大笑两声,仰头灌酒,清酒顺着嘴角淌落脖颈。
空中一缕微波流过,戏子将扇一展唤道:“商恪,站住!”
波光流注于山尖,现出人形,果然是商恪。他周身剑气罡风未消,眼见是方从酣斗中抽身,神色仍带着戾气。
“不准你去帮灵晔。”戏子霸气说道。正是屏翳与漭滉。
漭滉呵呵笑道:“他怎么会帮灵晔,他才和灵晔打了一架。”
数刻钟前,商恪与灵晔一言不合争斗起来,彼此都看对方不顺眼,本来是难舍难休。却不料雷墓忽然发生了变故,灵晔立即方寸大乱,撇下商恪不顾,直冲着峡谷奔来。商恪紧随其后,欲探个究竟,心中隐隐有点不详的预感。
“这是丰隆和灵晔之间的事,与你无关,你别插手,”屏翳徐徐摆弄纨扇,眉宇间有一丝不满,“丽水自古以来就是丰隆的领地,灵晔这个后来的小辈,却要杀祂信徒,夺祂法坛。是可忍孰不可忍?丰隆宽忍他了六百年,今日便将此账一并清算了!”
漭滉但笑不语。
商恪忍不住问:“自古以来是怎么算?”
屏翳道:“那当然,是天地初开,阴阳薄而感生雷,第一道雷霆就诞生在丽水。正如第一缕风诞生在广漠,所以北地的戈壁是我的法坛。”
“霖宫洞天,亦是第一场雨降临之地。”漭滉乐而饮酒,说道。
商恪正思索,屏翳以扇敲他胳膊,说:“你就别想了,你是在李桓岭的玄天大殿里诞生的,可是那殿已经有主了。你流浪人间八百年,还没有圈到自己的地盘?”
商恪道:“这不都被生得早的分完了么。”
他语带嘲讽,与平时迥异,惹得屏翳侧目:“怎么,你还为灵晔抱不平?”
漭滉哈哈大笑,吐出一口酒气。
峡谷中雷鸣电闪,时而光喷星日,时而紫电明瞳,气浪排霄树倒石碎。这两位神通斗法,遭殃的却是谷中生灵。屏翳与漭滉正看戏,只听到灵晔一声怒吼:“商恪!!”
“快去!!”
商恪一怔,须臾间领悟到了什么,蓦地看向屏翳与漭滉。
漭滉摊开双手,示意无辜。
商恪要走,屏翳又伸出纨扇拦他,没拦住,云流刷然乘风而下纵入人间。漭滉道:“他与灵晔毕竟同僚。”
风云色变,有雨欲来,漭滉仰头饮酒,嘴角噙着一丝笑。
同一片天下,谢书玉伸手接住一滴雨水。
他身在望楼之上,一张长几上盛着他的香樽与茶水,烟气升入半空,很快被风吹散,满城乌云翻墨,点点寒星,是弦上待发的锋芒。
垫江坊里外水泄不通,白涯所的官军在浓厚的雨云下像一片沉默泥沼,正在吞噬这里的屋与人。坊门内遗民走出家门,围聚在狭窄的街巷里,面对刀剑一言不发,犹如一种深邃的黑暗。
白涯所千户马昭骑坐马背上,一手掀起铁覆面,看眼远处望楼上的令旗,等待长官给出信号。一旦他的手从额前落下,包围垫江坊的士兵就会万箭齐发,将坊内遗民悉数钉死。
“我再说一遍,交出越狱逃犯,今日暂可放你们一马。”
“……”
马昭再次看一眼望楼,令旗打出。他心中一沉,暗暗想道,难道这就要大开杀戒?
前日总管府地牢里关押的一批罪民集体越狱,谢大人于府中遇刺,危急关头幸得雷公庇佑,得以生还。事后大人下令全城缉拿逃犯,未果,众人于是都将目光投向了垫江坊。这时候还能庇护逃犯的,也只有同族之人了。
“当真是非我族类……”马昭缓缓放下右手,“皇恩浩荡……也不能感化蛮族……”他之右手忽然为人半路截住。
马昭低头,看见是身边一小兵。
此人反应奇快,将马昭的右手攥在半空,继而徐徐抬头,对他笑了一下,露出一口白牙。
“大人,得饶人处且饶人。老话说得好,杀人者人恒杀之。”
马昭凛然抽手,却纹丝不动,那人借力飞身上马拔剑二话不说向他刺来。马昭悚然间以铁护指钳住长剑,金石之声尖酸刺耳,犹如一个号令,霎时官兵中有人松弦放箭,只听数声惨叫,倒下的却是同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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