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神书by麦客

作者:麦客  录入:01-19

“这是什么花?”重华问。
法言道人却说:“不知道……你看它像什么?”
“老实说,什么花也开不了这么久吧。你养得真好。”
她这样说着,好像在法言道人脸上看见一丝笑意。但那一定是错觉。
“这花的种子,是我儿送的,最初什么都种不出来,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后来我用五行之术栽培,又逢机缘得了一点生机,才有了现在的样子。”
重华第一次听法言道人提起她儿子,语气仍似轻描淡写,不痛不痒好似谈论的只是早上饮的茶滋味。
但是,重华知道不是这样。她以为这花只是法言道人偶在霖宫寻到的乐趣,然而却居然是她随身带来的。她那早夭的儿子所赠之物,眼见是从不离身,甚至使用道法秘术养护,方才保得长久……
至亲之情,血浓于水。
重华忽然意识到,自她离家以来,竟未有一次想起过父母,不禁黯然问道:“道长,我知道凡修道之人,须得断绝尘缘。你也会有思念亲人的时候吗?”
法言道人报以目光。
重华低头道:“如今正是我父母亲至为艰难的时刻,我却离家出走,不免也会觉得自己是否太过无情。”
庭树婆娑风不止,二人树下茶桌对坐。重华一脸惭愧,接过茶水,继续说:“这时节战事不断,国事多烦忧,他们一定连晚上睡觉都睡不好。”
法言道人道:“此之为天下人所共患,不独你父母。”
“……是,不过,唉,”重华欲言又止,“天下何时才能太平?”
一阵风起,二人抬头,但见日轮寒白,阴云晕气若重围,远方似有金柝声声动地,飞烟直上九重。
时维九月,郢王李裕在鄂拉盐湖以东百里,截击突 厥左部高车部族三万余人,甘州指挥使高温率轻骑夹击,两军协同作战打击得突 厥兵马措手不及,败走疏勒山阴。高温一路追杀,深入两百里,于图璧关下惨遭埋伏。孔芳珅遣兵援救不克,沙州校尉李严与高温俱败死黄沙。
金秋时节,军报八百里加急送入建元宫。谒室灯火通明,内廷大臣连夜商议,时势的发展已经出乎意料,厄昆可汗打出为母报仇的旗号,纠集草原十部来犯,其势力达到百年来未有之统一,连克沙州甘州十座城池,杀烧掳掠,将士百姓死伤千计,米粮财帛所失者更不计其数。皇帝急命兵部户部会同中书门下商定军赋征收,筹集兵饷。
“高温之死,全因他贸然深入,才中了敌人伏击。甘凉两州失去指挥使,当务之急,乃是再调一员大将过去顶上。”
谒室中几位大臣数面相顾:谁能当此重任?
尚书杨怙建言:“都督大将军郭恒正合适。此人有资历,重武勇,且位高权重足以率领两州二十万大军。”
“郭恒怎么合适?他一走,洛州军又如何?”
“洛州军拱卫王畿,肩负重任,又不是他郭恒的私家军。”
皇帝似在思索,坐于案后茵毯上,秋凉后,室内烧起薰笼,有一股子灼热的药味。李初脸色苍白,显现出久思郁结的面相。
皇帝开口道:“本来启用岳州军,是为了与狼骑两相消耗,高温的职责不仅在于击退草原悍匪,更需把持住郢王。目下身死,却是留下个难题。甘凉二十万大军不可落入郢王手中。若要遣将,有何人能与郢王抗衡?郭恒是断然不行的。”
却没有人问为何不行。
中书令谢励与皇帝交换个眼神,咳了一声,说道:“梁王殿下可堪重用?”

第180章 梁王李翻
李翻是陛下长子,当年在潜邸时侧妃方氏所出,年满十六即徙封梁王,拜永州刺史。梁亲王此人多年来一直默默无闻,既无劣迹亦无美名,未听说有领兵打仗的才干。
“梁王年纪轻轻,无论经验手段只怕都不及郢王。”
谢励道:“不必他亲身上阵,做个监军震住郢王。有岳州军驰援,与甘凉驻军策应沙州,待得与孔芳珅兵合一处,便任命孔将军为行军总管,将三州兵马指挥都交给他。有梁王的身份在,纵使郢王亦无话可说。”
诸人讨论一番,颇觉此法可行,便叫中书门下的拟旨去了。会后谢励单独留下来,与皇帝步出高台,长天辽阔,孤雁南飞而去,李初在风里咳嗽两声。
“陛下近日身体康健否?”谢励问。
李初默然,叹息道:“身上的病好医,心里的病可有得治么。”
闻言谢励了然,亦黯然道:“赵国公一夕病重,公主又下落不明。陛下为国事烦忧,家事亦难以自安。臣虽才干不及国公,也盼能为陛下分忧一二。”
二人所行的长街,两侧红墙掩映,高阁飞楼渐在身后,葱郁的青松翠柏耸出天际,遮蔽星光,步行其中,犹如进入幽冥世界。此道乃通往慈光院陵园所在,护陵卫兵分列左右,一经屏门入得神道,四周便安静下来,寂然无人。
李初道:“这时节,你家中亦有事不平。前些日子贼人闯陵,谢白乾为皇家守塔身受重伤,他虽在且兰府犯了错,如今也算将功折罪了。眼下伤可痊愈了?”
谢励只是摇头:“臣这个侄子,看来怕是魔怔了。那日便只他亲眼见到闯陵贼人,可说话却模棱两可,一会儿说是个剑士,一会儿又说是个神仙,叫他用笔画下来,竟画出个四不像来。”
慈氏阁愈发靠近,显出其庄严宝相来,檐角清铃应风而鸣,仙音飘渺,星垣转圜,似乎汇聚于阁楼上空,铺就一道横亘苍穹的璀璨河汉。李初微笑:“卿以为,慈氏阁里有神仙么?”
谢励一骇,忙解释说:“臣的意思是,那日擅闯陵园的贼人总不可能是个神仙,白乾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说话颠三倒四的……慈氏阁供奉先帝圣蜕,自然是有先帝的仙力庇佑。”
李初微微而笑,不置可否。
谢励一族中也有座宗祠,其意义与慈氏阁之于李氏差相仿佛,李初相信谢励在宗祠中敬拜祖亲时,也曾得到过某种启示。就这方面而言,二人也算心有灵犀。统其宗者有在于谱牒,合其族者有在于祠祀,对皇家与谢氏这样的大族而言,一祠既成,则通祀百代。
父子祖孙本同一气,幽明相通,不相违也。在这座历代庇佑家国的危楼高阁内,在那件沉睡的甲胄之后,有仙则灵,惠之则福降。
纵使是危急存亡之秋,李初的信念也不曾稍减。危机,亦是转机,自他即位以来,有多少流言蜚语,腹诽他父子得位不正,有多少暗流涌动,准备着随时推翻他的统治。他需要一个时刻来证明自己。
高阁之内,李初跪伏在战神护心甲前,虔心祈告,希望能得到一个征兆,告诉他未来的路应该怎样走。此时此刻,他似乎终于能体会到霖宫内跪祷的李裕的心情,但他心中澎湃的热血,则是李裕所未能拥有的。
我如证果,合是云堂第几尊?
战神甲忽然震鸣,一道明光自护心镜内涌出,蔓延开来,胸甲、披膊、蔽膝……这具古老的甲胄犹如重生,焕发出蓬勃的光明。
慈氏阁外,忽然平地生风,云卷风流,千铃鸣响,一道红光自阁楼内冲天而起,霎时烧遍半边天。谢励震悚不已,跪在神道上倒头便拜。很快那光芒又散去,园陵复归平静。
自高温中伏身死,折了甘州精锐兵力,郢王李裕便退守昌松县据兵不出,叫狼骑直下三城大肆掳掠一番又扬长而去。高温身兼甘州刺史与兵马指挥数职,他之一死州内无人做主,官民敢怒不敢言,是月中,朝廷新任的监军使终于拍马赶来。昌松县衙被军府征用,设下接风宴。
戌时三刻,落日熔金,昌松县外,大漠孤鹰盘旋,天尽头风烟滚滚,一队传令骑兵自关内方向先行抵达,敲开城门。须臾片刻后,监军使的车队徐徐而至,车马步入城中。
郢王早已在城中等候,此刻与王府参军祝开匀、司马刘令芝,一并两州防御使及镇遏等人,在县衙摆开筵席。监军使臣的车驾行到官衙门前,防御使及镇遏早已迎上去,王府的两位属官却不与众人扎堆,远远看着冷笑:“四驾马车,导斧先行,梁王殿下好大的排面。”
司马刘令芝亦冷冷道:“一个小辈,也能做吾王的监军,天子当真不顾长幼之序了。”
二人反身回到设宴的厅堂上,向李裕报告梁王已至。地方官皆已出迎,堂上只有李裕一个怡然就座,喝一碗加了香油的面茶。他已经听见门外动静,却稳坐不动,只是咂嘴回味一番。
等了半盏茶功夫,不见梁王登堂。刘令芝前去探听,回来道:“梁王来不及用飨,已先去军帐视察了,防御使董大人陪同左右。”
祝参军道:“梁王迫不及待接手甘州兵马,这也代表朝廷对大王的猜度已摆在了明面上。”
“一顿饭也不好好吃,”李裕叠了罗巾擦嘴,叹道,“何须急鼓动金柝,古来征战几人还。我这个侄子很快就会明白,如果父亲真的疼爱他,就不会将他派到这个充满了死亡与杀戮的地方。”
梁王来到昌松县后,住进了甘州军位于县东三十里地的营帐中,李裕则带领岳州人马驻扎在粟末河流域的绿洲中。
甘州三面环山一水中流,登临极目,可一览广袤的戈壁荒原,三州六县伫足于漫漫黄沙之中,时而有几道烟尘远远滚来如游龙惊鸿,尘沙里笔直地拉起一条狼烟。沙渚山,悲雁亭,李裕于亭前远望西天,身后远远的一阵马蹄声靠近。
“王叔。”一人唤道。
李裕回头,见是个弱冠之龄的青年,身披遮风的氅衣,一个内侍在旁为他撑伞挡开扑面而来的风沙,二人钻进亭中。
那青年将李裕上下端详一番,神色里颇有些愕然:“王叔,你这是要出家么?”
李裕身穿青褂足蹑云履,发束一顶混元巾,下颌蓄着美须一把,负手而立俨然世外高人的作派,就差手中一柄拂尘险可以以假乱真。
若非亭中没有第二个人,李翻差点不敢相认。他早听说郢王叔沉迷修道问玄,不理俗务,本以为是吃饱了没事干,想不到已到了身体力行的地步。叔侄二人见面的机会很少,大概也只有在二十年前的满月宴上,李裕曾经抱过李翻,一晃襁褓里的婴儿已长成青年,李裕一见之下,几乎在李翻脸上看不出熟悉的影子。
皇帝的这个大儿子长相上不肖其父,也许是随了母亲,有一张圆脸,一对福耳。
“贤侄,前日宴前匆匆一别,连面也没见上,”李裕热络道,“从雍州一路赶来辛苦了,西北风光与黑水河又大有不同吧!”
李翻脸上确实已有疲惫之色,眼见远处滚滚黄沙犹如两条怒龙窜天而起,慨然道:“边庭节物与华异,此等奇景确然闻所未闻。”
李裕道:“这可不是自然风光,贤侄,你上来一步看看清楚。”
李翻一怔,推开伞盖,果然见那沙尘中隐隐有黑影逼近,数息之后,便能听见喊杀声,骑兵挥舞着狼筅冲出尘烟,黑压压的一片杀进了散布城外的村落中。
李翻脸色发白。
李裕低声道:“尔以杀戮为耕作,古来唯见白骨黄沙田……”
早已于村舍中设伏的岳州铁甲幡然杀出,与胡兵白刃相接,只见日沉沙海,满目血红。李翻沉默不语,即使在沙渚山上,也能闻见风里的腥味。胡兵依仗马力,来去如风,劫掠村舍未果反被伏击,当即拍马撤走。这时城门洞开,边防弩兵杀将出来,紧追其后,几轮齐射,沙海里已满是折戟伏尸。
这一支前来偷袭的骑兵隶属于左部高车族,前几日突 厥人的探鹰出现在昌松县外,就已被边防斥候察觉,因此提前设计,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李裕叔侄二人前后回到昌松县,赶上押解俘虏进城,李翻不懂突 厥语,听见俘虏们口中叽里呱啦,念的最多的是“厄”、“昆”。
李裕道:“阿史那舍,原来还在做王子时,族人就叫他狼神之子,后来做了王,又得名‘厄昆’,其意思是白色的太阳。狼与太阳,都是突 厥人的信仰,对突 厥人而言,阿史那舍就是他们的神,是天命。天命所归,无怪乎能集结十部,这轮太阳烧干了草原,现在还想烧到我中原大地来。”
李翻听得不说话,李裕笑看他一眼。
烽烟里,李翻垂眸道:“王叔,有些话还是……天命……”
“天命所归,”李裕打断他的话,“只有一个。只要祖先福泽仍在,天命就是我们李家的。”
李裕拍拍侄儿肩头,二人在亲随护卫下走进昌松军府。
鏖战方歇的战场上,丝丝缕缕的黑气在血色沙海里蔓延,渐融入那更为广阔的夜幕中,成为遮蔽星月的黑雾。

第181章 梁王李翻
黑色的浓雾里,日也像月,散发苍白光辉。粟末河畔军帐,人枕戈,马掖尾,祝开匀、刘令芝等一班岳州僚属聚在李裕帐下,油灯数盏分布在舆图两侧,这天气里昼与夜的分界线非常模糊,黑色雾气似乎渗透进了帐内。
祝开匀道:“刘防御和镇遏几人,见天儿的待在边防营中,那架势是想把梁王迎回军府做大帅。梁王本没有这个资格,那是因为咱们在这儿,甘州也要向朝廷表明立场。我看他们是弄巧成拙了,梁王未必有统兵的才干。”
刘令芝却道:“吾王亦是临危受命,朝廷虽委派梁王监军,不过大敌当前,谁也没功夫做多余的事。比起这件事,难道你不觉得奇怪?以黑水牛皮鞣制的革造就的甲胄,是雍州兵的标志,护送梁王殿下来到昌松的,并不是他属地的亲兵。”
副将陈琵掌灯看图。李裕在一旁闭目趺坐,完成一天的吐纳修行,听着臣僚们讨论,方说:“奇怪呀,当真奇怪。这是为什么呢?”
刘令芝笑道:“这臣就猜不到了。也许雍州兵改制了,现在也穿铁甲。”
陈琵说:“探子来报,图璧关方向探鹰出没频繁,这表示有大股突 厥人马在关隘附近活动,先时沙州还偶有传令兵送信,目下已完全断绝音讯,若非孔将军按兵不动,那就是狼骑已经深入了边防烽火道的必经之路。入秋后,一连几天都天色晦暗,漠北秋后风大,臣观天象怕有黄雾来犯,不利于我军作战,但对生活在荒漠的狼骑而言,正是绝好的时机。”
李裕挠头:“说简单点。”
陈琵:“大王,恐怕这几天就要开战了。”
李裕叹气:“让你说话,没让你说废话。自从到了这里,哪一天没有开战?古来征战几人还,死都死了,还分大死小死么?”
群臣沉默地看着他下榻,穿上云头方履,军帐外的天空惨淡无光,正如陈琵所说,充斥着风雨欲来前的宁静,一轮日头白得像剪纸,李裕深吸一口气,又感觉什么都没吸到,日精月华到了这荒漠里都像梭梭草一样粗糙而稀疏,不由又是叹气:“真是败坏修行。”
这样贫瘠的大地,能得到什么神歆与眷顾。李裕想起自己对李翻说过的话,什么狼神,什么太阳,什么天命所归?在这个叫人同情的地方,什么都没有。
黄雾袭来的当天夜里,图璧关内果然如陈琵预测的那样,出现重重黑影,犹如奔腾的洪流,裹挟在风暴里冲向夜幕下的昌松县城。铁箭石弩呼啸而来,越过城墙门楼,垛口的士兵中箭倒地,紧接着全副武装的重甲兵涌上敌台,在铁甲的掩护下拉开床弩。然而风沙里什么都看不清楚。
城墙下冒起一阵黑烟,突 厥人在牛尾栓上燃烧的茅草,让覆盖铁刺的战牛去冲撞城门,几万石的城门剧烈震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又被风沙号啕所掩盖。城里的守卫顶上去,被罅隙里刺进的长矛贯穿身体,钉在高大门扇上,鲜血淌下地面,汇入一片更广阔的黑色海洋里。
那黑色还在蔓延,直到吞没了昌松县城,吞没了战场,吞没了成千上万活着与死去的人。海水似乎在沸腾,升腾起丝丝缕缕的线索,隐隐令天色也变得黯淡不见五指。一匹马稳稳踏过黑色海水,马背上头戴白狼帽、手挽紫貂弓的年轻人眺望城池方向,他的眼眸深不见底,浓黑瞳仁里似乎又布满血色游丝。
阿舍张弓引臂,这一次不需要江宜为他引路,周围黑色海水已自然依附过来。弦松,箭放,卷起滔天黑气,带着怒风与黄沙,犹如一头仇恨而愤怒的狼狂奔着冲过城墙,摧枯拉朽般贯穿了整座城池。霎时民房倒塌,砖石飞裂,人人如坠冰窟,失去抵抗能力的卫兵被狼骑楛矢射落城头。
上风的隘口,一万五千名岳州兵马在郢王率领下等待战机,远看昌松方向妖雾不散黑风阵阵,景象何其诡谲,简直不似人间,令人心头发冷。陈琵勒马于大王身侧,只等李裕下令。铁牛阵终于冲开城门,狼骑呼喝着拥入城中。李裕终于并二指一挥,轻巧得犹如拨水。
陈琵拔刀前指:“冲锋!”
鼙鼓声大作,令旗飘扬,上万甲士行军的步伐堪称地动山摇,如一柄尖刀笔直地切入狼骑军中后阵。一入那黑风中,顿时感到浑身冰冷,心中的恐惧克制不住,四肢僵冷无法移动,陈琵大喝提气,勉力举刀抵挡突 厥骑兵的狼筅,直觉这妖风有古怪。
“厄昆!”“厄昆!”“脱司!”
“厄昆!”“厄昆!”“脱司!”
狼骑呼喊着神的名字挥刀屠杀,是神给予他们勇气,给予他们战无不胜的武力,这片土地上的异族人,与牛羊没有区别,他们可以杀之喝血,可以剁之吃肉,这是神的子民的权力。
黑风里的突 厥武士神勇无比,简直杀红了眼,陈琵带军渐渐难以支撑,本欲袭其后阵,却被妖术拿住了。陈琵在沙雾里寻找大王的身影,李裕身披甲衣,盔帽的红缨张牙舞爪,他手里却不握枪提刀而拿着一柄拂尘,形同痴狂一般挥舞作法。
倏然间,黑雾似乎在他拂尘的指挥下变得浅薄了,明亮光辉如日方升,在混乱的战场中绽放。光亮落在李裕脸上,陈琵看见大王的神情,如在梦中,痴心望着那团光芒的方向——在那光华照耀下一切妖魔魍魉无所遁形,黑雾为之避散,天穹为之震悚,犹如一汪温暖的源泉,驱散了笼罩将士心头的阴霾,号角声动,军中翻起一面高牙大纛,旗上图腾令李裕陈琵肃然。
“王师已至!天命所向!”
万众甲士齐声呼喝:“王师已至!王师已至!”
翠华拂天,霜蹄奋扬,神骏背上的骑手浑身沐浴在华光虹彩中,他的出现犹如神兵天降,高高举起手中天子剑。那不是梁王李翻,那是……李裕看见骑手身上的烈烈金甲,光晕在虚空里投射出一尊笼天罩地的法相,他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呻吟道:“战神……甲……”
阿舍于马背上引弓,遥指那金甲骑手,急流的秽气附在箭矢前端。穹窿被浓黑秽雾与灿烈金光一分为二,夜与昼同时并存,阴阳分界处激发出滚滚雷鸣与疾电。天子剑与紫貂弓一时俱发,那简直不是人间的战斗,在各自信仰的率领下,双方阵营的将士如有神助,奋勇杀敌。
忽然光灿灿的金色世界出现一抹阴影,影中跃出一人,直与骏马齐高,飞身扑在那金甲骑士身上,弹指之间二人就仆于马下,淹没于数不尽的马蹄战靴里。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好似飞电过隙,闪耀半边苍穹的金色光幕倏然消失,一如它倏然出现一般令人猝不及防。谁都没有反应过来,时间似乎在此刻停滞,战士举刀的手还没有落下,悲惨或愤怒的吼叫还没有消散……阿舍已经推弓朝着金甲骑士消失的方向,一箭放出!
黑雾瞬时反扑,席卷向战场。
然而寒冷还未降临,人丛中好像有银光闪没,那位劫走金甲骑士的神秘人去而复返,一手覆于腰间拔剑一斩,剑气掀起漫天黄沙,银白的剑光犹如滔天巨浪冲刷而过,不遗一物。阿舍胯下战马被拦腰斩成两截,他摔在血泊中,瞳孔里出现一双不断放大的马蹄——“大王!”伊师鸷拼命杀到跟前,抓住阿舍的手将他顺势一拖,躲开剁下来的铁蹄。陈琵已经抓住时机,拖着他的鬼头刀砍出一条血路:“活捉阿史那舍!”
被天外一剑洗劫后的战场人仰马翻,金甲大帅失去踪迹,厄昆可汗身陷重围。狼骑用血肉撕开缺口,掩护被削掉半边胳膊的大王撤退,高车与韦纥部殿后,陈琵带兵穷追不舍,甘州军却已阵脚大乱,那支跟随金甲大帅一起出现在战场上的金色牙旗悄然歪倒,不知何处传来模糊的呼喊,声音迅速传播开,紧接着到处都喊成一片。
李裕被亲兵掩护,藏在军中左翼后方,司马刘令芝满面竦然催马上前:“保护吾王!”
李裕却一掌将挡住视线的亲兵推开,他牢牢望着甘州军阵,似乎在印证什么。攻城的突 厥残军被甘州步兵与昌松守军前后夹击,虽进退维谷,却趁着甘州军中骚乱,有数百人成功逃逸而去。昌松方向鸣金收兵,竟然就此放过不追了。那面赤金色的牙旗再也没有出现。
黄沙满地,断刃残盔。血流汩汩,从业已失去温度的躯体里渗出。几支骑队逡巡其间打扫战场。
妖氛黑雾散去,才发现天已经亮过了,一轮硕大彤红的圆日缀在西天,渐渐融化进沙海。暮色将至,一场仗从黑夜打到白天,又从白天打到黑夜,这已是第二个夜晚了。
岳州军收兵回营,刘令芝等人紧跟李裕左右。众人皆灰头土脸饥肠辘辘,却无人关心,都被不久前亲眼所见的神异景象所动摇。突 厥人引动黑风的妖术,与那突然降临在军阵中的烈日光辉,那究竟是什么?
“吾王,您看这……”刘令芝想要说什么,却突然发现李裕的神色,与他们脸上那种茫然惶惑的表情不同,明显是知道了什么。
“呵呵呵……”李裕一边笑一边往牙帐中去,好像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但那笑容中却似有种切齿的沉重,“战神甲,原来如此,胆子真大。梁王不过是个幌子,那支牙旗……”
众人听得似懂非懂。
到得帐前,李裕一步打起门帘。
四周骤然沉默。密不透风的营帐内,几案后盘坐着一个年轻人,正低头擦拭手中长剑。
霎时间空中有根无形的弦绷紧,刘令芝等人唰然拔剑,如临大敌。那年轻人却浑然不觉,慢条斯理地收剑归鞘,看见他那柄平平无奇的剑与平平无奇的皮鞘,李裕眉心一跳。
“哟,回来了。”狄飞白抬头,稀松平常地打了个招呼。

司马等人惊掉下巴,手上兵器哐啷掉了一地。
李裕什么云淡风轻、胸有成竹都抛之脑后了,拂尘一丢就张开双臂:“飞白!飞白啊!”
狄飞白案后一矮身,躲了他爹一个踉跄:“我有事找你,单独聊。”
“你怎么到这儿来啦,飞白!爹找你找得好辛苦!”李裕一把鼻涕一把泪,全然没听见他说了什么。狄飞白揪住他爹领子,脚尖从案下钩出一物,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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