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云川—— by秋露白霜华

作者:秋露白霜华  录入:01-21

岑云川虽气得冒烟,却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那新来的翰林院大学士赵延纪恰在这时开了口,用一副老气横秋地口吻徐徐道:“我等奉陛下旨意,来为殿下传道解惑授业,自当勉力为之,既挑了这担子,从今儿开始,我们三人便是殿下的老师。”
这赵延纪已有六七十岁年纪,又历经三朝,在众人里无论是资质和学问都是最够格的,因此也便由他先开了腔。
他既是皇帝派来,又自持辈分高,自不把岑云川看在眼里,见对方摆出一副又不肯接受他们几个的样子,于是带着不满且傲气的语气教训道:“按我朝旧历,太子及诸王拜师,也应按照规矩向先生们行礼奉茶,但我等也不是那迂腐之人,这小礼可免,大礼却疏忽不得。”
见岑云川没动也没说话,直愣愣挺着腰背就是不肯回头。
他便摆出老师的谱来,故作威严地阴阳道:“哼,太子殿下,这便是你的尊师重道之法吗?!”
岑云川背对着众人,手心在袖子里攥紧又松开,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霍然转过头,目光冷冰冰地扫过这个所谓的新老师后,字字清晰地讥讽道:“这世上配得上孤敬一碗茶,称得上一句老师的,唯有右相一人。”
“而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他说罢,一摔袖子,气咻咻的走了。
元平齐和汤殷一看这架势,生怕这小祖宗在气头上又生出事端来,连忙迈着小碎步跑着跟了上去。
“你!”赵延纪哪里被人这样扫过面子,气得直吹胡子瞪眼,差点背过气去,“我要,我要,去,去见,见陛下!!!”
站着旁边的状元郎手疾眼快,一把将人扶住,憋住偷笑,劝道:“您老又是何必,殿下这副脾气本就是陛下宠出来的,您这会儿去告状,少不得又碰一鼻子灰。”
见元平齐迈着吃力的步伐追了出来,岑云川还是于心不忍,没走出几步,就垂手站在门口候着。
元平齐一追上来果然就开口批评道:“殿下这性子,太急躁!太轻率!”
一连落下两个负面评价。
岑云川立在一旁,露出脸不脸,鼻子不是鼻子的别扭模样。
过了好半天,才检讨自我道:“孤刚刚确实脾气急了些,说话没注意分寸。”
元平齐知道此事也不能全怪太子,细究起来,源头还是在那位金銮殿里性子阴晴不定的主子身上,“罢了,殿下既然不喜这这几位先生,臣便奏明陛下重新为殿下择师。”
“孤偏只要汤先生和万先生二人!”因是在元平齐跟前,他说起话来少了很多顾忌,话里也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撒娇赌气的意味:“任谁来了,孤都不认!”
元平齐看着自己面前高出自己快一头的少年人,面露爱怜之色,叹道:“殿下的心意,我与两位先生都明白,有殿下这样的学生,原是我们的福气,只是陛下已做了决定,我们做臣下的没有驳斥的道理。”
“是啊,殿下。”汤殷跛着脚走得虽慢了点,这会儿也着急忙慌赶了上来劝道:“陛下为您重新选师傅,自有他的考量,我刚刚瞧着那几位新老师,都是久负盛名之辈,比起我们只怕更胜一筹,您何必为了我们几个微末之人,驳了他们和陛下的面子。”
岑云川看着自己的两位老师,看着他们眼里望着向自己时露出的殷切的目光和关怀神色以及花白的鬓角,心里更是羞愧不安,于是坚定地道:“您二老放心,孤一定会让父亲收回成命。”

第二十七章
岑云川并未在万崇殿见到岑未济,而是被侍从告知,梁王殿下正陪着一块儿下棋,两人此刻都在定风池旁的水阁里。
无召不得觐见,这是规矩。
即便是岑云川,也只能远远站在水阁外边候着。
可他等啊等,一直等到日头西斜,等得暮色将近,等得里面都传完了膳,茶都换了几轮,等得来来往往宫人,都不住拿眼偷瞧他,等得他两条腿发直,两只眼发晕,都未听到里面的人有任何传召的动静。
时间这在这一刻仿佛被拉得无比漫长,长到好像在一刻里面又塞进去了无数个一刻钟一般。
地上的砖上的纹路和缝隙都已经被他用眼睛数了一遍又一遍,脚下的碎石子被他的鞋底偷偷碾过一次又一次。心底的焦虑与不安也越积越多,终于在某一刻全都达到了顶峰。
他一脚踢开了脚底的碎石子,深吸一口气,不管不顾地抬脚就往里闯去。
守在门口的掌宫禁戍卫见他走近,果然立马举刀拦下,“无召不得入殿!”
兵刃相接,发出金属独有的翁鸣声。
“让开。”他冷冷抬起眼,一瞥道,声音比刀剑还冷硬。
那两个高头大马的侍卫互相对望了一眼,犹豫了片刻,显然有些惧怕他,最后还是收回了刀,没敢再拦。
岑云川沿着水阁前的回廊快步往里走去,一脚还没跨进门槛。
便听见了里面的谈笑声。
“这棋子的玉料一看就价值不菲,打磨的人也是用了心思和奇技的。”是梁王的声音,“还是陛下有福气,得了个这么勤勉孝顺的好儿子。”
这个好儿子,自然指得不是他了。
岑云川将脚收回门外,抱着手臂靠着门框站定,侧耳听个仔细。
果然,下一刻就响起了岑顾那装模作样的声音来,“当初为了打磨这副棋子,儿臣确实费了好一番功夫……不过既是敬献给陛下之物,儿臣不敢不用心。”
风恰时吹起卷帘,岑云川隔着竹帘的缝隙,往里瞧去。
正好看见岑顾正站在几步远外,双手端着一个紫檀木盒子,弯着腰,一副小心伺候的表情。
而梁王则陪坐一旁,肥硕的屁股只敢挨了小半个凳子,敦厚的腰背努力的挺直,一张脸上堆满了恭维的笑意。
岑云川往里探了探头,并没有瞥到岑未济的身影。
但不妨碍他被气得脑门直冒烟。
自己在外面顶着寒风,苦等了整整一个下午,被冻得鼻尖和耳朵通红,捂都不敢捂,一双眼也被风吹得一把鼻涕一把热泪的。
人家倒好,在里面热热闹闹的围着火炉子,赏玩着宝物,一派其乐融融,父慈子孝的模样。
他心里原本就因为长久等待堆积起不少怨气来,这会儿又生生被眼前场景刺到双眼,心底里那颗炮竹当场就被点燃,于是一把掀起竹帘,大步走了进去,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来得不合时宜,无礼又冲动地道:“听闻勉王大胜归来,得了不少好东西,给三弟带了一对白玉镇纸,给五弟带了几框蜜桔……”
因不知道岑未济在哪。
所以他进了屋后,走得并不算快,一双眼不住得打量着屋内情形。
只见靠邻水的台子上摆着一面巨大的薄纱素绢纸,四角被紧紧绷在一面架子上。
屋外暮色早已落下,暖橘色的余晖在天地铺陈开来,映得水面浮影流动如跃金,薄光透过窗棂,将素色绢纸染的绯红如云霞。
而那绢纸后面清晰印出一个轮廓,若隐若现。
仿佛只是寥寥几笔,落日便用天地间仅剩的光线勾出了一个廖落,清拓的影子。
是岑未济。
岑云川瞬间就收了声,只一眼,他就心跳不止,刚刚还牙尖嘴利的嘴,忽然自个和自个儿打起了架来,未来得及收回的舌头瞬间被牙尖刺破,血腥味儿在唇齿间缠绕。
他停顿几秒,眼睛看着那个影子,然后凭着本能补上了后面半截话,“……如今又敬献给陛下这副和田玉石棋盘,孤这做兄长的,反倒是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捞着,二弟着实偏心得很。”
岑顾见他进来,赶紧侧过身道:“兄长。”虽听到了他这番诽议之言,但面上并无半分显露。
岑云川收回视线,意味深长瞥了他一眼,然后径直走到屏风下,一撩衣摆,跪下工工整整行礼道:“儿臣恭请父亲圣安。”
因是自个儿闯进来的,所以他不敢像往日那样随意大胆,这个礼行的既规整又恭敬,就连额头也紧紧贴着叠在地上的双手上,丝毫不敢妄动。
等了许久,岑未济都没有叫起,他只能继续绷着腰脊,一动都不敢动。
屋子里的氛围变得微妙起来。
梁王何等精明,一见这势头,连忙站起来当起了和事佬,乐呵呵道:“大侄子来得正好,刚刚我还和陛下说,他这些皇子不但个个堪当大任,还一个赛一个的孝顺,就拿太子殿下说,这无论寒暑冬夏,早晚都向陛下问安,从未落下过一日,此等孝举,堪当天下表率。”
岑云川腹诽道,刚刚我在外面,听着你可不是这么说得,但嘴里毕恭毕敬回道:“皇叔这话侄子可担不起,此乃人伦常情,不敢称什么表率。”
岑未济还是没有开口。
越是这样的静默,越显得屋内威压如涌动的潮水一般滚动跌起,不到片刻,岑云川的四肢便被这股无形的力道拍打地如同这硬邦邦的地板一般僵直冰冷。
他不敢抬头,更不敢吱声,进门前攒起来的那点气势早就荡然无存,内心此刻只剩下不断翻涌的不安。
一旁的岑顾虽站着,却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他偷瞄了几眼,十分有眼色的也跟着跪下,小心道:“并非未给兄长准备礼物,我在北地得了一块上好的毛料,一直记挂着兄长每到冬日便容易受寒,特地让人加紧赶制成裘衣来,只是工期耗时,一时半会儿还没完工,所以暂未呈送给兄长。”
岑云川自然是不信他的鬼话,只怕什么上好毛料,什么赶制裘衣,都不过是刚刚临时编出来的说辞罢了。
但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直接驳了对方面子,只得从鼻子里哼哧着道:“哦,如此说来,还得多谢勉王殿下了。”
“做弟弟的替兄长担不了什么病痛,自然只能多备些衣物药石聊表心意。”兄弟两人你来我往,话语间又见锋芒。
一直未露面也未出声的岑云川终于从屏风后现身。
“起来吧。”声音不冷也不热,听不出任何情绪。
岑云川和岑顾起身后,肃然垂手而立。
“过来。”岑未忽然济。
此话一出,岑云川与岑顾同时抬起了头,齐刷刷望了过去。
但很快,岑云川就意识到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岑未济的目光清晰而明确的落在了一旁的岑顾身上。
岑顾确认岑未济是叫自己后,脸上露出一副被天大恩赏砸中了的欢喜神色,立马抱着棋篓子,小跑过去,恭恭敬敬站在岑未济身旁,激动到连气都要喘不匀称了。
岑未济从他抱在手中的棋篓子里捻出一枚棋子,拿在光下,仔细看了看。
碧色玉石发出温润而清透的光泽。
“确实不错,有心了。”岑未济开了尊口评价道。
岑顾一听,激动地快要晕过去一般,就差喜极而泣了,“陛下喜欢就好!儿臣的心思没白费!”
连忙将棋篓子捧过头顶,故意露出十指上的伤口来。
岑未济看见后果然道:“你的心意朕已知晓,以后不必为了这种事耗费心力,还弄伤自己。”
“多谢陛下挂怀,儿臣知道了。”岑顾道。
岑未济挥了挥手,董知安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走了出来,双手接过装满墨玉棋子的棋篓子后,再次悄无声息退出去。
“郭少安……”岑未济背着手,慢悠悠道。
一听到这三个字,刚刚还欢天喜地的勉王殿下立马收住了呼吸,表情骤变,原地咣当一声跪下了,吓得面如土色。
“身为江州刺史,拿着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大张旗鼓进京给皇子送礼,朕活了这么大岁数,也还是头一回见这样的场面。”岑未济靠着塌沿坐下,身形松散,话音似笑非笑。
岑顾立马抬头惊恐道,“儿臣也不知他犯了什么失心疯,竟做出这等狂悖之事!儿臣事先一点都不知情!他的礼儿臣也分文未收!”
“不知情?”岑未济反问。
“儿臣确不知情。”岑顾膝行几步,趴到岑未济脚边,双眼含泪,言辞凿凿地恳切道。
他露出一脸哀求之色,仿佛想用这种方式换得岑未济的怜悯之心。
可这招显然并未起太大效果,岑未济将两胳膊搭在膝盖上,翘着腿,低头看着脚边瑟瑟发抖的岑顾,皱眉细看了半晌后,这才不徐不疾地道:“既如此,那便由你去传朕旨意,褫夺郭少安江州刺史官职,并将郭氏举族发配岭南。”
见岑顾依然趴跪在原地,听到这话后,肩膀痉挛似的猛地一抖,他喝了口茶,问:“怎么?觉得朕的旨意不妥?”
“还是,让你去传旨很为难?”
“陛下法令如山,处置得当,儿臣心悦诚服。”岑顾虽低着头,声音虽颤,但调子却拔得很高,好似真的打心眼里对这旨意无比认可一般,“儿臣定当将陛下旨意亲口说给那郭少安听。”
岑未济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轻轻合上茶杯盖子,交代道:“那便好,管好你手底下的人,莫要再让朕听到什么恶奴仗势欺人,扰得地方不得安宁的传闻。”
“是。”岑顾忙不跌的应道,像是慢上一秒就要摊上罪责一般。
“退下吧。”岑未济道。
梁王更是见好就收,忙一起跟着告退了。
屋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岑云川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没敢张腔。
岑未济从塌上起身,走到一旁的书案前,撩起袖子,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再次绕回到了那面素白的屏风前。
岑云川用余光偷偷瞄着他的动作,然后跟个小尾巴似不远不近的缀在后面。
“来了也不吱声,找朕何事?”岑未济抬起手,贴着那绢纸,用笔在上面细细描画些什么。
光线太暗,岑云川还没来得及看清,便听见岑未济稳稳喊了声,“掌灯。”
董知安像是早就等在外面一般,连忙吆喝着人进来,将四处都摆上了灯盏。
屋子里瞬间就亮堂了起来。
岑云川也顺势看清了对方所做之画——是舆图。
有山,有河流,有谷地,有风向标,还有水流方向,甚至连暗河和移动的沙丘都标注了出来。
岑云川虽不知道具体是哪处,但也大概知道是图山方向。
岑未济恰好回头,见岑云川远远站着,正抬头认真看着自己亲手画出的这张舆图,招了招手道:“过来。”
这次身边没有旁人。
定然是在叫他。
但岑云川没动,依然站在原地。
岑未济垂下描摹的手,偏头问:“怎么了?昨儿不是还好好的。”
略加思索,他立马明白了小孩又到他面前摆脸色的原因了,“朕给你指派的几位新老师可曾见过了?”
“见过了。”岑云川干巴巴道。
他本就是为这个来的。
“怎么?不喜欢?”岑未济蘸了蘸墨汁,提笔继续绘制起舆图来。
他脚下还散布着大大小小不同的地图,书籍和奏报。
这些东西堆积在一处,跟凸起的小土包似的。
岑云川绕开这些障碍物,走到他身后,闷着嗓子道:“儿臣不想换师傅。”
“为何?”岑未济没有回头,继续比照着一副旧图,低头找着点位。
“万师傅和汤师傅对待儿臣尽心尽力,从无半点私心,而且兢兢业业,也未有任何错处,为何要无缘无故将他们调走。”
“朕调离他们,并非是因为他们有何错处。”岑未济淡淡道。
“那便请父亲收回旨意。”岑云川眼巴巴看着那道背影,求情道:“至少……至少不要让他二人离京,万师傅年事已高,经不起路途折腾。”
岑未济一手拿着笔,一手揽着袖子,回头道:“你何时见朕朝令夕改过。”
岑云川心里也知道,岑未济从来都是一言九鼎,君无戏言。
可这事关自己的老师,他没有退缩的余地。
于是再次鼓起勇气辩驳道:“您的这道旨意本就不合理,既是错的东西,又有何不能改的。”
岑未济将笔在手里转了转,摸着下巴,抬头欣赏着自己忙活了一下午的作品,并没有太理会他这番冒犯言论:“朕给你选的几位先生,各有所长,你跟着他们学些时日,便会知道朕的用意。”
岑云川见对方这副敷衍态度,心里梗着一口气,原地跪下,铮铮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儿臣对待几位师傅,理应持子辈之礼,如今长辈蒙难,儿臣不能不管,否则他日读起圣贤书,会觉羞愧难安,不敢入眼。”
“还求父亲收回成命!”
岑未济在灯下回头,一双眼黑压压的,指尖转动的笔顿住,被卡在两指中间。
“威胁朕?”他饶有兴趣地道。
“儿臣不敢。”岑云川咣当一下狠狠磕了个头,震地自己眉心生疼。
嘴里说不敢,这动作倒是直观很多,背脊和肩膀都直杠杠的,浑身写满不服。
岑未济目光滑过他的背脊,转身从笔筒里随手挑出一只笔来,用指尖一点点抚过笔尖的细软绒毛,上好的狼毫价值连城,却被他将名贵笔尖置于火上,熊熊的火焰瞬间就燎得上面细毛一片焦黄,他瞧着掌心的那点升腾而起的火苗,幽幽道:“朕下午让你在外面候着,便是想让你借这个机会,吹吹风,静静心。”
“现在看来,这一下午的功夫,你不但一无所获。”他的目光变得凌厉而幽深,像是触不到底的悬崖深渊,“还生出了些许逆心!”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将手中燃起的笔狠狠掷在地上。
玉做的笔杆瞬间就四分五裂。
清脆的破裂之声尖锐的逼入耳中,发出令人震颤的响动。
笔尖上的火团骤然爆出,像是有妖邪现行。
岑云川吓得一抖,身子下意识往后倾了倾。
他慌里慌张的抬起头,看向了岑未济,正好看到了对方眼里那翻滚的怒气和汹涌的情绪,一切都变得失控起来,有什么在那紧紧簇起的眉心滚动,即将按耐不住。
“父亲……”他这下是真的怕了,嘴里嚅嗫道。
岑未济几乎未在他面前发过火,即使气到不行,也会轻飘飘得威胁一两句,小时候会说,再不乖就打屁股了,大一点时,会虎着脸说,再这么娇气就送你去别的军营。
可如此直观,且直接的怒火,任凭他翻遍记忆,也未曾遇到过。他一时甚至不知道如何来应对,是该像岑顾那样跪在脚下求饶,还是应当哭着扑上去抱腿,或者像刚刚那样使着性子干到底。
不对,不对,都不对。
脑子里的思路一套又一套,但是到了跟前,他只能呆呆的跪着,整个人像是被点了穴一般,石化在原地。
心绪纷乱到了极点时,他听见岑未济用阴沉而可怕的嗓音,逼问道:“你刚刚那番顶撞朕的忤逆之词是谁教得?汤殷?万重华?还是……元平齐?”

第二十八章
岑云川嘴张了好几下,感觉心都快要提到嗓子眼了,颤颤巍巍地道:“刚刚是儿臣情急所言,与旁人无关,更不曾受人教唆。”
风穿堂而过,吹得窗扇摆动,更吹得四面烛火抖个不停。
岑云川伏在原地,用手支在地板上,手背上的青筋似盘虬的树根般凸起,消薄的腰背弯的像一支拉满的弓,头深深埋下,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极度紧绷的状态。
当岑未济问出元平齐名字那一刻。
岑云川心里忽然就像是被一颗包裹热气的巨石砸中了平静水面一样,震荡的波纹与滋滋冒出的白汽同时出现,在心底里掀起滚烫而惊诧的认知。
有一道心声清晰而明确的告诉他。
自己的求情,恐怕会让老师们陷入更可怕的境地里去。
岑未济从来都不允许他有任何偏向于他人的私心与念头。
一点都不能。
正当他从繁杂凌乱的脑海中略理清一点思路时。
忽然耳边传来一点细微的动静。
他的神思再次被一根绳子高高掉起,于半空中晃荡个不停。
紧张又不安的绷直了背,竖起耳朵。
是衣料摩梭的声音。
他小心的探出了一点余光,谨慎而克制的向前瞟去。
只能看见岑未济走近时微动的衣摆和黑色的靴子。
那双靴子无情的踩过满地玉石的碎屑,毫不怜惜的将笔尖上还闪烁着的火星踩灭,然后一步一步朝他走近。
岑未济顿时有种大难临头的预感,那张原本已经拉直极限的弓弦紧的快要断裂了,恐惧让他绝望而怯弱的闭上了眼。
仿佛只要看不见就能逃避一切似的。
微弱的气流和岑未济那强大的气场都无处不在的告诉他,对方近在咫尺。
可他像一只被擒住后颈的猎物似的,缩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除了装死,别无所能。
烛火晃动,连带着影子也抖个不停。
岑未济垂眸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少年,一双眼喜怒未辨。
“董知安。”他突然开口道。
阴影处晃了晃出现一道人影,是董知安。
“搬把椅子。”
“是。”董知安迅速搬了把椅子放在了岑未济身后,再次悄悄退下,头至始至终低垂,多一眼都不敢看。
岑未济在椅子上坐下,背靠着椅背,两只胳膊搭在椅子沿上,从袖中掏出一串佛珠,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一颗一颗捻动着。
佛珠滚动的声音像心跳一般。
一下又一下。
一串是二十七颗,等拨到第二遍时,岑未济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但已平缓很多。
“朕处置郭少安,岑顾半句求情的话都不敢说。”
岑云川背脊微微动了动,但还是没敢抬头。
“你跟随朕的时间更长,更应该知道朕的脾气。”
“儿臣……儿臣,不敢不遵圣喻。”岑云川慢慢道,但还是提出了最后的底线,“但是求父亲不要将他们赶出京城……”
他说这话时,已不知不觉流了泪,所以最后几个字中带着股哭腔。
“万师傅在京中呆了已有五十载,这里就是他的家……”
他说得断断续续,眼泪吧唧吧唧往下掉。
“汤师傅的长子病重,如今离京,便是要了他的命……”
岑云川努力想要憋住眼泪,但显然效果不大,肩膀一怂一怂的,也不敢拿手背去擦眼睛,说话间气息乱成一片,句音模糊,但字字都情深意切。
“求父亲……求您,不要……”
岑未济翘着腿,手里捻着佛珠,沉默注视着他。
等他说完后,才骤然气道:“朕正是恼他们,将你教成了这副性子!”
“仁弱偏善!心慈手软!”
他说完,一把收了佛珠,然后用鞋尖勾起岑云川下巴。
冷淡道:“睁眼。”
岑云川的双眼被泪糊住,眨了几下才睁开,睫毛湿漉漉的。
他的下巴被岑未济用硬邦邦的靴子尖顶起,头被迫仰着,喉结因紧张而不住的滚动,孱细的脖颈被扼住,一双洇湿的眼可怜又无助看向了岑未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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