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跟哀家没有关系。”太皇太后啪一声,放下茶杯,站起身来怒道:“可他是太子!”
“既是太子,便是我大虞未来的社稷之君!!”
“你当日在祖宗牌位面前发誓怎么说的!?你若是忘了,那我便替你回忆回忆!!你说,你岑未济‘不改国姓,不变宗庙,承岑氏祖业,继先帝遗训。’”
她冷笑一声继续道。
“巧了,我也曾在先帝灵前发过誓,我答应过他!要用我的这双眼替他看着这江山社稷,用我的手的这双手替他守着这万里山河!”
“你既以先帝嗣子身份称帝,便延续的是我岑人江山!太子之位,不是你一人之事,一家之事,是关千秋百代之计,是涉百官万民之谋!”
岑未济的转动着手中的印章。
他突然抬手哗的一声甩了下袖子。
太皇太后看着他,收了声,面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来。
只见他从塌边起身。
缓缓走了下来,道:“出去说。”
太皇太后这才扶着椅子,偷偷松了口气。
两人在偏殿坐下,太皇太后缓了缓神,开口道:“我瞧着他这性子,表面张牙舞爪,实际上是个心软的,就拿陛下此次遣了他老师这事来说,他心里也知道,陛下是不希望他与这老臣们走得太近,只是这中间有元平齐在,他又舍不下心,如今这帮老臣们里有的年纪大了,有的自持有社稷之功,不免跋扈……”
“上次孙雷逾规用了陛下才能走的驰道,陛下要罚他,他便遣他的长子日夜去太子宫里哀求讨饶,太子到底年轻,耳根子软,又来你跟前说情,他随你在军中多年,亦是这些老臣看着长大的,多少有情谊在,如今这点恩情倒成了被这群人挟恩的把柄来。”
“你有心将他和这伙子人剥离。”
“可小猫崽子重情谊。”
“你又狠不下心来。”
“难啊,难!”
太皇太后边说,一边用眉梢小心瞅他。
见他面色平缓,这才放肆道:“你既舍不得他受一点委屈,那便去了他的太子之位吧。”
“选片富庶安全的好地方,金啊银啊的赏下去,再挑些得用的人跟着,做个富贵安稳的王爷,不好吗?至少能平安到老。”
“你既又狠不下心,又给他如此厚重身份,到头来岂不是害了他。”
“他还小,朕也有得是时间教他。”岑未济道。
“小?!”太皇太后惊道:“他今年十八了吧,哀家十八的时候已经当了两年寡妇,在宫里被下毒,被算计,被逼宫,天天在夹缝里求生,你十八岁已经名扬天下,统帅数万大军,日日在刀尖上舔血度日,先太子……先太子倒有人宠爱,有人庇护,十八岁却死在了烽城!”
“你……是想让他步先太子后尘吗!?”太皇太后终于红着眼,问出这一句来。
岑未济终于抬头,看向了她。
“陛下,太医来回话了。”董知安听着里面动静,小声在门口道。
“宣他进来。”岑未济道。
太皇太后因提到先太子,蓄在眼底那滴清泪滚下,她抬起手狠狠擦掉,然后转身气咻咻的走了,董知安正领着太医进来,跨门槛时没有看见,避让不急,差点被她撞倒。
“太子的身子是什么情况。”岑未济用手支着额头,闭眼沉沉问。
太医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迟疑又为难地道:“回陛下,脉象来看,殿下只是有些伤寒发热症状……但老臣观殿下面色,似有淤伤在身……但殿下又不肯让臣等近身查看……”
岑云川在万崇殿里昏沉沉得睡了一觉,醒来只觉得四处灯光昏暗,天色黑沉,脑袋也睡的有些发僵,于是喊了声:“来人。”
进来的却是董知安。
“殿下,怎么了?”董知安问。
“给孤取身衣服来……孤要回北辰宫。”这床榻四下都是岑未济的气息,让他有些心慌意乱。
“是。”不多时,董知安便捧来了岑云川平日里常穿得一套常服来。
岑云川接过时,愣了愣。
脑子努力转了转,这才记起来,之前自己总是在万崇殿留宿,便也在这里备了几套衣服,以备换洗,董知安找来的想必也是之前留下的那几套。
他目光扫了扫殿内。
见四处装饰摆件还是自己上回使唤人折腾出来的模样。
不免又有些黯然神伤。
被外面漏进来的风吹了出去,他瞬间又清醒许多,开始告诫自己,往后可不能再这么率性妄为了,君臣到底有别……自己不该逾矩。
“老奴服侍殿下更衣吧。”董知安上前。
岑云川赶紧避开道:“您是父亲身边的人,怎敢劳烦您来,孤自己……穿。”
董知安看了看自己空空两手,有些纳闷,心里想,往日也不见你少使唤了啊,今儿这又是怎么了?这小祖宗又是闹哪出了?
岑云川刚别别扭扭穿好衣服。
便听见门响了。
岑未济抬脚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个小内侍,提着一盏灯。
董知安连忙退开。
岑云川也顺势行礼道:“父亲。”
小内侍将灯放下,将门关严实后,便缓步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岑未济走至他面前。
岑云川弯着腰,看不见他的神色,但两人多年的相处下来的直觉告诉他,岑未济的心情……显然不佳。
“脱衣服。”岑未济道。
岑云川愕然抬起头来。
只见岑未济面色冰沉似水,不见一丝光影,不像是开玩笑的模样。
岑云川一时有点摸不准他的意思,愣在原地。
“董知安,替他脱。”岑未济吩咐道。
声音分外疏淡。
岑云川眉心狠狠一跳,未等董知安动作,他已经护着衣襟,往后退了一大步。
他心跳得飞快,拽着自己衣服的手上都跟串联了心跳一样,也抖了起来。
董知安有些左右为难,看了看陛下,又看了看殿下……只见岑云川眼下这副委屈缩涩模样,呦,倒还真像被权贵逼迫的良家子一样……可即便自己有过五十来年的宫廷存活经验,手上伺候过的大大小小主子数都数不清,今儿这场面他也有些应付不来。
“怎么,要朕亲自给你脱?”岑未济问。
他刚往前迈出一步。
岑云川便吓得一把将刚刚套上的外衣扯了下来,团了几下,扔回了塌上。
原以为这样就好了,结果岑未济毫不留情面的道:“继续。”
这下,岑云川是真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他的手脚一时不知道往哪里安放,四肢都变得多余起来。
在岑未济的逼视下,他又抖着手脱了一件,这件从肩头滑落,掉在了地上。
只剩下亵衣了。
殿里并不算冷,但是岑未济的视线却有一种让人如临数九寒天的感觉,岑云川只觉得浑身凉飕飕的厉害。
他站在原地,不敢抬头。
两人僵持着,谁都没有再动。
董知安干脆捂住眼,将自己装成了只会吐气的活雕塑。
岑未济忽然伸手,从一旁桌子上提起灯盏,然后衣袂摆动,走了过来。
岑云川直接一闭眼,抓着自己的里衣,往下扯去。
但里衣为了保暖,被宫人绣上了不少扣子,他一时没有扯下来,心又乱地厉害,脑子几乎被捋成了一条直线,急得两手都上了,好似真的要和这些扣子抗争到底一般。
灯盏出现在余光里。
他下意识地往后面一躲,却被脚下的衣服缠住,摔坐在地上。
他两手撑在地上,仰头看向执灯的父亲。
喉结不停地滚动,但嗓子却依然干得发涩,他想说些什么,喉管干得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岑未济在他身前蹲下。
反手将灯盏的杆子捏在手心,然后用那细长的杆子,将岑云川衣服下摆一点点地往上挑了起来。
灯盏的热度散到了岑云川身上,他浑身就跟定住了一般,一动都不敢动,只有拼命起伏的胸腔显露出强烈地不安。
明明烛火隔着灯罩,但他还是被那温度烫着了一般,周身迅速爬上了红潮,滚滚的绯意,从眼角直达脚心。
岑未济用灯杆将他的下摆撩直膝盖处,露出了那两只红肿糜烂的骨节。
然后停下手。
岑云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瞬间就明白了什么,赶紧要缩起腿,却被那双掌心牢牢一把抓住。
“朕对你说得话,你总是当成耳旁风。”岑未济道。
“没……没有。”岑云川知道他这是发怒的前兆。
“为了几个老头子,好啊!”岑未济气道:“把自己折腾到这副模样!”
岑未济起身要走。
却被瘫坐在地上的人一把扯住了衣摆。
于是他背过身,站在原地。
岑云川瞧着他发怒的背影,心里虽然害怕的厉害,但立马理清了思路……岑未济以为他是为了几个师傅才伤心自践如此,但其实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全天下恐怕也只有自己心里才清楚了,他既误会便误会吧,也总比知道……自己内心那些污秽念头强。
他手里拽的死紧。
岑未济也没有用力挣脱,于是两人一拽一停,又僵在原地。
“董知安。”岑未济道:“宣中枢院来。”
“是。”董知安得令逃也似的出去了。
岑云川一听,哪里不知道岑未济要干什么。
于是哀求道:“父亲,不要……”
岑未济却狠下心来,强往前走了几步,从他手中挣脱,道:“你求朕有什么用,你既为储君,所言所行,不止是担着你自己,还担着旁人命运生死。”
中枢院的几位大臣是一并来的。
元平齐一进门,便看见自己学生又跪在地上,心里就跟漏了几拍心跳一般。
“朕将太子托付于敬晖堂的几位先生,好啊,教的好啊!”岑未济瞅着众人冷冰冰地笑道:“这才几年,竟给朕教成了这副模样!”
众人瞅瞅皇帝,又瞅瞅太子。
立马有人明白过来,顺着皇帝的意思,要求处分敬晖堂诸师。
朝臣处置完。
众人草拟诏书的草拟诏书,走过场审议的审议,负责颁旨的颁旨,都散了去。
唯有元平齐走前,担心不安地又回头多看了一眼。
却正好对上皇帝冷冰冰的目光。
元平齐心里一惊,垂下眼梢,埋头走了。
屋里再次只剩下皇帝和太子二人。
“北辰宫上下随侍,朕亦会处置。”
“朕不直接罚你,因为你是太子。”
“但你需记得,他们今日受过,皆是因你举止不端所致!”
岑未济说完,便冷冰冰转过头道:“传勉王进来吧。”
听到父亲突然提及岑顾,岑云川慌乱的大脑像是一艘本就破败的大船即将要上冰山般,心高高提起同时,也如临大敌起来。
他握紧拳头,抬起了头。
董知安上前来,想将他扶起,却被他甩开手,他仍是一身执拗的跪在原地,虽是不甘却又不敢过于放肆,于是压着嗓子谙沉地喊了一声:“父亲!”
岑未济没有看他,只是道:“你退下吧。”
岑云川眼里的光一点点的熄灭了,他的手抓紧地上散乱的衣摆,然后微微垂下脑袋,紧绷地后背也慢慢松弛下来,塌倒,最后他扶着膝盖,站起身来,深深望了一眼那长身而立的背影,这才毅然转身而去。
他快步走至偏殿,脚步却越走越散,直至最后踉跄起来,不得不扶住一旁的花架,这才稳住身形。
董知安紧紧跟在后面,想扶又不敢扶,摆出一副苦恼样子。
他低头用额头抵着自己的握紧的拳心,皱着眉头,半天后才抬起脸,两眼无神的往一旁望去。
“这是哪来的?”他突然问。
董知安顺着他的目光往对面墙上望去,那里摆着岑未济历次出征缴获来的战利品。
整整一面墙的宝剑以及各式的长枪利器,有的已经剑穗陈旧,剑鞘古朴,有的却崭新蹭亮,亦如初锋。
岑云川对其中每一把武器的来历都十分清楚,但墙架最末侧摆的那把银枪他却有些眼生。
“哦……”董知安看了一眼,连忙道:“那勉王殿下前些日子敬献给陛下的宝物,说是从前燕国大将穆琮用过的银枪,流落民间已久,机缘巧合下被殿下寻得,特奉来给陛下。”
又是岑顾!
岑云川咬紧牙关。
他撇过头,却看见了角落里的那把小木剑——那是他四岁时,刚到岑未济身边,对方亲手给他雕的练习用的木剑,后被带入宫里,摆放在此处。
岑云川一直引以为傲,觉得自己用过的剑能放在此处,和彰显岑未济一生功赫的宝物们摆在一块,证明了他在对方心里的独一无二之处。
可如今,与这把木剑遥遥相对的那把银枪,突兀的闯入里面,像是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让他突然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的认知是多么的可笑。
什么独一无二。
明明不过是先到一步。
他站在原地,抬头向四处看去,眼睛里空落落地。
像是有什么东西尽数燃烧后簌簌落下。
这是岑未济的功勋架,是岑未济的万崇殿,他自然想摆什么就摆什么,他想传唤谁就传唤谁,他是这里的主人,亦是这座宫殿的君王。
而自己呢。
自己在他眼里又算什么?
或许也不过是那些君父之子,君王之臣间的其中之一罢了。
他扶着花架的手痉挛着收紧,然后缓缓闭上眼。
董知安有些担心的看着他,见他半天没有动静,正准备松口气。
突见他上前取下木剑揣入怀里,然后回身大步往刚刚的内殿走去。
“哎呦!”董知安把刚吐出的那口气,猛地收了回来,赶紧小跑着撵上去道:“您这是要做什么去!”
岑云川不理他,只管自顾自往里走。
一直走到内殿,已经能隐隐听见岑未济和岑顾两人的交谈声时,他才于屏风后猛地顿住脚步。
董知安跟在后面,见他没有直接闯进去,这才连忙停下来拍着心口不断给自己顺气。
岑云川低头看着自己脚尖,还是犹豫了,他到底还是惧怕了,迟迟不敢迈出那一步。
“你年岁也大了……”里面的岑未济的声音听起来很平和,但话里的内容落在岑云川耳朵里却如惊雷炸开一般,“该出来替朕和你长兄排忧解难,担些差事了。”
这话自然是朝着跪在他脚边的岑顾说的。
岑云川一下子就被炸懵了。
而岑顾反应却很快,惊诧过后,迅速惊喜地叩首谢恩道:“真的吗?!……儿臣一定不负陛下,不,不负父皇重托!”
这声父皇一出。
岑云川再也忍不住了,直接一袖子扫落了旁边摆着的青瓷。
瓷器落在石砖地面上,发出清脆的爆裂声来。
殿室空旷,回音阵阵,尤显刺耳。
岑顾被这动静惊得竖直了身子,愕然朝这边望过来。
万崇殿向来规矩繁肃,哪个宫人竟敢如此大胆。
“董知安,怎么回事。”岑未济慢条斯理地问。
董知安浑身直冒冷汗,他看着面前抬脚就要往出去走的活祖宗,一把将对方拉住,赶紧用自己全身重量将对方死死拖住,又哪里顾得上回答什么。
岑云川被他拖住,一时扯不开来,恶狠狠回过头来。
一双眼里全是狠戾与暴怒。
“回,陛下……”两人僵持间,董知安哭丧着脸,颤颤巍巍开口道。
“把猫看好了,不许它撒野。”岑未济却淡淡道。
“是。”董知安尖着嗓子连忙应道。
岑云川听了这话,不再使蛮力,松了一身劲儿,定在原地。
“陛下……”岑顾最是会察言观色,见刚刚那声试水喊出的父皇并未讨得对方欢心,于是便改了口,顺理成章地问,“何时竟还养了猫儿……?”
从前岑顾为了笼络后宫嫔妃,花了不少心思,在各处寻找品种稀罕的猫送进各宫,这些皮毛漂亮的小东西最得贵人欢心,不少宫妃将猫儿养在身边,离不了片刻,犹如亲子一般。
可他瞧着岑未济怎么看都不像有这样爱好的人。
正当他疑惑间,便见岑未济扯起嘴角道:“不知哪里蹿来的野猫罢了,颇有些灵巧劲儿,四处乱蹿,一直竟让人逮不着,索性由它去了。”
“哦。”岑顾出神地点点头。
岑云川却在屏风后怄地要吐血。
那一双鸦青的睫毛下,不断滚动着怒气与不甘。
直到岑顾走了,他还僵立在屏风后。
不知立了多久,才听见岑未济道:“让你回去,是想放你几日假,让你休息休息……”
岑云川隔着屏风,回嘴道:“儿臣身体无碍,不必休息,只求父亲应准,由儿臣彻查赵氏一案!”
“赵氏。”岑未济道,“不急。”
岑云川一听,仗着有屏风相隔,不管不顾反驳道:“赵氏为求自保,竟敢与敌邦勾连,通敌袭我大虞子民,此等叛国之罪,理应即刻当诛,怎可姑息!”
“朕说了,此事不急。”岑未济声音里已见不悦。
岑云川又想起刚刚岑顾与他对话时,他话里话外的慈和态度,对自己时,又是这般冷漠倦怠口吻,顿时更生无名之火,大声叫喊质问道:“你心软了!?你为了岑顾心软了!?”
见他情绪激动起来,岑未济反倒沉默下来。
两人隔着屏风。
这样的沉默,越发他心凉起来,他被气得胸膛起伏,呼吸也变得越发急促起来。
可最后的理智仍在不断地告诫自己。
自己是臣子。
普天之下,没有臣子可以向君父撒气的道理。
他只得捏紧袖摆,用指甲掐着掌心,强行让自己平息下来,又听见岑未济说道:“朕让勉王入朝,你是太子,又是兄长,日后自然得多教引他些。”
“儿臣与他同岁,并未比他大多少,没有什么可教他的!”岑云川一听他又提到岑顾,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就差原地跳起来,咄咄回道,“而且他如此‘聪慧’,又得圣心,陛下自己教他便是,何须儿臣多嘴多舌!”
岑未济静了片刻,忽然道:“董知安,把屏风撤了。”
董知安连忙使唤几个人上前,费力的抬起屏风,嗬哧嗬哧的搬走。
岑云川露出真颜,再也无处可藏,刚刚那副嚣张气焰顿时原地矮了三分,垂着脑袋,手脚规矩,‘尾巴’蜷起,安分站好。
岑未济也不理会他这番发泄的话,继续道:“如今天下未定,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若你们兄弟之间都未齐心,更何况外人?”
“你和岑顾,莫要让朕失望。”
这句话说得很重,也很威严。
岑云川磨磨蹭蹭地走到屋子中央跪好,不情不愿地道:“儿臣领旨。”
“明儿你先领着岑顾去各部转转,一个是让他认认脸,另一个你可借此机会详细了解一下朝中各部人员情况。”
“是。”岑云川道。
岑未济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太子,谆谆道:“朕原本有很多话想说与你,但朕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知道什么话,你能听得,什么话你不愿听得,朝堂不大,不过一池之洼,中枢官员也不过百人之数,但这百人却如三江之源,供着泱泱万民,管着天下兴亡。”
“他们既是你的下属,却也是你的敌人。”
“这池水的深浅,只有你自己去淌过,才能知道答案。”
第二日,岑云川奉旨领着岑顾在各处转了一圈。
一出来,岑顾便觍着脸拜道:“以后还得靠兄长多多提携。”
岑云川抬脚跨出门槛,扭头就走,看都未看他一眼。
才走了不到七八步,就看见韩上恩急匆匆地跑来,道:“殿下……”
显然是瞅见了后面的岑顾,他立马将后面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两人上了轿子,走出一段距离后,韩上恩才道:“殿下,赵郡那边来信了。”
岑云川凝眉看向他。
他接着道:“说是前几日俘获了挞撘顺英。”
“挞撘顺英!?”这个名字不算耳生,岑云川之前就听说过,于是吃惊道:“此人是是涑人汗王的亲外甥,常年领兵在外,很得重用,赵无庸竟将他俘虏了?”
韩上恩苦着脸道:“是啊,我们前脚刚参了他通敌,他后脚就杀出此招来。”
岑云川想了想,冷冰冰道:“哼,赵氏这是摆明了告诉天下人,挞撘顺英既为汗王宗亲,又是涑朝大员,万不会被涑人拿来与他做交换,因此他绝无通敌可能,此番又获敌方大将,简直是居功至伟。”
“这可如何是好。”韩上恩急道。
“孤这就宫去见父亲。”岑云川撩起帘子看了一眼外面道。
韩上恩一听,马上道:“殿下此刻进宫,怕是见不上陛下。”
岑云川立马收回视线,“怎么了?”
“陛下早上召集了几位相国大人和河东、峤安几位藩主进宫,正在商议讨伐东边的江东国事宜。”韩上恩道。
岑云川想起前几日,诸位藩地的藩主进宫述职,岑未济特地留下了四五个在京中,原来竟是为了今日之事。
“这马上要入秋了,一连多日都是绵绵雨期,再这样下去恐怕汛期将至,如今又快到秋收时节,无论是粮草运输,还是人手召集,都恐有难度。”岑云川道。
“陛下此番怕兵行险招,想来打的就是个出其不意。”韩上恩道,“所以此先并未透出一点风声来。”
“乌东虽小,却也有七八个富庶的城邑,人口亦有百万之众……他该不会,又要亲征吧?”岑云川闻言,喃喃自语道。
万崇殿。
众人走后,岑未济坐在书案后,翻看着各地报上来的折子。
和尚从帘子后转出来道:“此攻江东,倒也不必陛下亲往,如今朝中大将比比皆是,何必事事亲力亲为?”
岑未济提笔在折子上写字,边写边道:“江东虽不大,但却是咽喉之地。”
“交于旁人,朕哪能放心。”
和尚眼珠子一转,笑道:“陛下素来对自己亲手提拔的人十分自信,怎么今日……可是有其他打算?”
岑未济不语。
和尚继续猜:“那想来十之八九是与太子有关了……陛下此次离朝,可是为太子大展拳脚腾地方?”
“朕在,他不免束手束脚。”岑未济承认了,“而且他如今也大了,朕亦得学会放手,不能事事都替他拿主意。”
说罢,他召人来道,“去问问,太子早上都做什么去了?”
一盏茶功夫后,侍卫来报:“太子殿下早上领着勉王殿下去中枢院转了一圈,与各位大人略聊几句后,又带人去了六部,现下……”
侍卫停顿了一下,抬眼偷瞄皇帝。
岑未济果然停笔,问:“现下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