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不悔
底下残存的人、灵物、军魂看着那黑色印纹裂开一丝缝隙,然后那黑光在大家的注视下一寸、一尺、一丈的崩裂。
砰——又是一掌。
一声久违的悠远龙吟,忽然从封印底下冲出来。
那声音像巨牛站在广袤旷野间,仰天发出的一声沉哞,又像沧海山河中、一只立在青松上的孤鹤慨然振翅时发出的一声长唳。
忘川对面的十殿死了一般,没有半点声音。
龙吟声响彻天地,疾行赶路的温洋忽然停下,看向远处肃然廓清的天际。
陆言带领大队人马立在山野间,侧耳听着那悠长清远的吟声。
万妖之地,大黄猫一爪子挠死一只巨兽,站在巨兽头顶仰头望天。
它蓦然张开嘴鲸吸一口,向天上长吐一气。
云海漩动,一道龙气像回应似的,氤氲温和的奔上九霄。
于是这天下午,所有人都看到那云霞打着旋,绮绣般铺满了天。
龙吟声响彻天地时,那枯瘦老人眼中的执念终于得解,手中金剑叮的一声砸地。
他倒下去时,身体僵得像冷石槁木。
钦天监全体上下望着他。
六个元老把国师身上的紫色道袍擦去浮灰,收敛入棺。
那脾气火爆的中年道士望着棺材里的人,眼睛像被什么烫了一样,糊着视线什么也看不清了。
他哽咽的声音像破锣嗓子一样,蓦地吼了一声:
“钦天监全体法师——!”
全体道士扶剑、列队:“弟子在!”
中年道士压着喉间酸痛,嘶哑高喊一声,声音里含着悲壮:
“恭送——神州第十八代大天师,魂归龙脉!”
那底下,钦天监弟子齐齐跪下,跟他一样,用那破锣一样的嗓子高声道:“恭送大天师,魂归龙脉——!”
道士站在那深不见底的棺穴旁边,咬着牙郑重跪下,他磕一次头,便把初代天师留下的葬铭高喊一遍。
底下弟子声嘶力竭,眼泪砸进尘埃,跟他同时叩头、高喊。
一叩首。
“大道不灭!”
二叩首。
“神道永存!”
三叩首。
“不愧于心!起棺,送天师归位——!!”
玄黑色铜棺盖上厚重的棺板,弟子们用法力做缆绳,缓缓将那大天师的棺椁送入他亲手布置的墓穴。
埋棺土落下去,那土被眼泪湿透了。
送那些明知死路,义无反顾的痴人。
送那些前仆后继,顶天立地的愚人。
送那些坚守本心,灵魂不朽的巨人。
“第十八代大天师张道玄——”一则高远洪音从上空传来。
张道玄魂魄深入龙脉腹心,叩首:“弟子在。”
那死在他前面的七十一个大天师宛如神祇巨星,围列在他上空俯视他,齐声问道:“以身承脉,可悔?”
张道玄磕头:“弟子不悔。”
“以道殉脉,可悔?”
“弟子不悔。”
那七十一个先贤又问:“平生事迹,可愧于心?”
张道玄静思片刻,磕头,答案掷地有声:“无愧!”
一声爆吼忽然从上空传来,那七十一个大天师的残魂悲愤怒吼:“青龙门前斩杀楚氏,何谈不愧?!”
张道玄压下心中惊骇,竭力平静的答道:
“楚氏有三罪,其一毒杀魏国降卒,血煞滔天,其二篡改子嗣命理,以男命女,其三化厉入宫,妄杀生人。综此三罪论之,弟子不得不杀,无愧于心。”
那七十一先贤看着他,眼中是浓重的遗憾失望:
“毒杀的魏兵尽为诈降的死士,降卒不死则楚人俱灭!”
“篡改子嗣命理非她本人,乃是巫惑所为!”
“化厉入宫是控魂术所致,她身死时尚在与敌手较量!”
第一代大天师脸色惨败的摇了摇头:“你走在这神道上,怎可有失偏颇?我辈受命护龙脉,从接过传承、挺身掌剑那一刻起,便有了半神之身,我问你,何为神?”
张道玄脸色苍白,长跪在地:“神者,造化天地,不偏不倚。”
“何为人?”
“人者,灵心所至,尊尊亲亲。”
“何为道?!”
张道玄的魂魄在那喝问声里濒临撕裂。
那具刚刚埋在铁针旁边、替龙脉承重的黑铜玄棺发出不堪重负的尖锐嗡响。
就在这时,那七十一座先贤铜棺同时下沉,扎在龙脉里的所有铁针哗的一声,穿破深层岩石。
“轰——”
铁针骤然下坠,仅剩一寸便将龙脉洞穿。
那先贤们奋力扛住龙脉,齐齐喝问:“何为道?!!”
张道玄撑着最后一丝理智,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道,是为脚下之路,心中——之光!”
那扛着龙脉的先贤大天师们痛惜怒吼:
“错!!!此乃人道,非吾神道——!”
张道玄惊然抬首,不等他再做出任何反应,这龙脉腹心就因为进了一个走错道的半神而崩裂坍塌。
在他之前,先贤们铺开图纸写下一张波澜壮阔的构想,就算这构想要历时三千年、跨越七十二代人,他们也要付出全部力量来阻挡一场灭世之灾,哪怕那代价是用自己这半神之躯、永生永世的承接那百丈铁针。
但最终,那七十二具棺椁还是没能扛住铁针的分量。
因为这神道,早早的断在了第七十一代人手里。
而时隔三百年后的今天,这位新来的大天师,并没有理解神道意味着什么。
他身死道消前,茫然的问道:“何为神道?”
何为神道,这个问题得问天地啊。
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神道法天象地,玄妙无边。
你看太阳东升西落,与月阴刚柔并济,从不因人们心中的某种念头而产生半点动摇,云遮雾绕时它在,晴空万里时,它也在。
那就是神道,那就是真正的不偏不倚。
可惜张道玄,明白得太晚了。
他坐在那观星阁里,只看到了半瞥人间,没看到整个天地。
于是,这龙脉就像一个精密的建筑里有颗零件坏掉了一样,轰隆一声,整座大厦便毁于一旦。
惊天动地的震裂声中,那百丈云雷针像侵略疆土的敌军,穷追猛赶的跨越谢遇设下的防御阴气,挤破岩层。
轰——!
属于龙脉的劫难,
来了——
巨浪灭顶般无法估计的重量,在这一瞬轰轰烈烈的,全部压在了樊璃身上。
他随着崩裂的龙脉坠落深渊,浑身上下几十处被人缝补过的骨骼,在转念间崩断,连带着魂魄也被那冷冰冰的铁针刺穿,分裂。
“樊璃——!”
谢遇从阴鱼中冲出去,不顾一切的跳下深渊追赶。
那少年身体被坚硬的岩石撞碎,皮肤被砸下的枯树刺破,断骨扯着灼热的血肉戳碎身体。
他灵魂也碎得像这残破的身体那样,却还拼了命的想合拢起来,回应那歇斯底里的哭喊。
没事的。
“啊——!!”
“樊璃——!!”
“樊璃——!!!”
樊璃……是谁?
那厉鬼撕开重重阻碍,抱住自己的少年拥在怀里。
鲜血从他眼睛里滚出来,落在少年血肉模糊的身上。
而少年那一身滚烫的血液渗开蔓延,染湿了那身描金玄袍。
惨烈绝望的哭声混杂在崩断的山峦里,忘川对面,十殿鬼王像野狗一样开怀大笑。
“哈哈哈!”
“一个短命阎王!一个手无寸铁的凡人!拿什么和十殿斗!”
“走了三千年又如何?给人间请下庇护神又如何?只剩最后一步,又如何?!”
“这世间,是十殿说了算!你的命,也是十殿说了算!哈哈哈,哈哈哈哈——快哉!”
转轮王没像其他鬼王那样得意疯笑,但上扬的嘴角足以说明他心情很好。
正笑着,界门突然毫无预兆的洞开。
十殿鬼王厉声喝问:“谁开的界门?!”
哒的一声。
有人提着刀跨进界门,那身描金玄袍有被龙脉割裂过的痕迹,袖子滴答着属于樊璃身上的血——那哒响声就来自于这落地的血珠。
十殿鬼王惊悚的站在主殿下。
这么久了,他们竟没发现那鬼画被谢遇炼成了傀儡!
秦广王惊怒的向那两路护法神传音质问:“谢遇对鬼画做了手脚,诸位为何不说?!”
两路护法神立在祖陵山外,眼睁睁看着那巨峦崩断塌陷。
龙脉塌了,被龙脉连接起来的九州八荒,也跟着飞速塌陷。
两路护法神瞋目欲裂的立在半空,这次,他们全都失声了。
秦广王看着那杀星踏过忘川,暴跳如雷的质问护法神:“问你们,为何不说?!”
丁卯神手上青筋暴鼓,攥紧法器:“你以为你是谁,老子凭什么事事都跟你汇报!”
秦广王:“你说什么?!”
连向来保持中立立场的金头揭谛,也罕见的露出怒容。
“龙脉都断了,还问那些做什么?我真不知道诸位鬼王坐在十殿那般遥不可及的位置,到底都为众生做了什么好事!”
秦广王:“你们……!”
护法神那边不等他说完就掐断联系。
甲子神糟心道:“现在如何是好?龙脉断了,天上神明几乎都被请下人界,当了庇护神,如今……”
丁卯神往前飘去,眼神追着那几个往祖陵里窜的人,一下子飘过去拦住他们。
不悦道:“龙脉有多重,你们凡人怎么撑得起来?遇到这种天崩地裂的大事要先求神仙,神仙撑不住了,你们再上!”
雪意脸颊被滚石擦破了一块皮,红着眼眶说道:“我朋友在里面,必须把他救出来!”
小矮子展飞嚎啕大哭,尖着声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我怎么这么没用!连一个小孩都看不好!”
天权带着伶官坊七星飞速越过众人,急急钻向那塌裂的龙脉。
丁卯神回头看向那两路神祇,以及围聚在祖陵周边等着杀谢遇的众生,问道:“他们要去救朋友,你们呢?你们要不要去救龙脉?”
崩塌声里,众生面面相觑。
丁卯神把法器指着他们:“贪生怕死之辈,速退!有血气的,跟我走!”
一只小耗子急跳脚窜出来,吱吱叫道:“我们活在山林草野、城市村镇,可以没有父母兄弟,但不能没有脚下这片土地!”
“灵鼠,出列——!”
数不尽的吱吱声在山林间回应,那吱吱声像水波一样,从祖陵掀起来,荡着圈扫向四野、八荒。
一只巨牛越过那小耗子,说道:“这种事先让我们这种干苦力活的来做吧,灵牛,出列——!”
从山林中一跃而下的白虎飞奔着超越巨牛,顺嘴把一只小碎步往前跑的奶白小兔甩在背上,朝天怒啸:“灵虎,出列!”
数万声惊天动地的虎啸响彻山野。
小兔在虎背上一跺脚,细声细气的喊道:“灵兔,出列——!”
远处一条金色鲤鱼冲向长空:“灵龙——!”
“灵蛇!”
“灵马!”
“灵羊!”
一只小猪窝在巢里着急忙慌的吭唧着:“你们都去护龙脉了?那、那……”
它往山林里瞅了一圈,发现各类灵物都越过它,朝祖陵方向急奔。
于是它缀在尾巴根后,后腿蓄力,发射:“灵猪,出列——!”
“真的断了!那青年说的话应验了,真的断了!”
“那他们要护的龙脉也断了啊!我们怎么办,现在到处都在晃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地就会塌下去!”
那年近百岁的黝黑老翁忧心忡忡的望着远处断峰,在族人惊惶的讨论声中说道:“设引路灯吧。”
族人迟疑着:“要是没用呢?”
村老沉叹一声:“没用的话,我们也活不下去啊。”
族人没再说话了,默默去准备引路灯,跟着族老去十字路口。
从其他村逃走的人路过此地,惊诧道:“世道要乱了,你们在这里喊魂做什么?”
村老:“陆将军没跟你们说么?龙脉塌了,这天下什么地方都不安全了,妖魔会从地底窜出来吃人,你们不要单独走,回家去,拿着这盏引路灯去十字路口,喊樊璃。”
对面那群人接过引路灯,惊疑不定的看着村老。
“樊璃是谁?”
“大概是人间的庇护神吧。”
那群人挠挠头:“就只喊名字?不设香火?”
村老思忖着:“贡一个窝窝头、一碗麦饭粥吧,我们也贡一个。”
人间在这天山摇地晃。
四散奔走的人们机缘巧合下,一传十、十传百,竟机缘巧合的与那丞相府的云鹰爪牙们一起,提着一盏盏引路灯在那纵横交错的十字路上,声声呼喊一个人名字。
他们中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个名字的主人是胖是瘦,只听说他好像一直在护着人间,就觉得到这危难时刻,他一定会从天上下来,救万民于水火。
山体在人们眼里倒塌,他们惊恐的站在十字路口,地面前后洞陷,不断有人掉下去,也不断有妖魔从地底下伸出爪牙触须。
无处可去的人们被热泪打湿衣襟,紧紧拉着彼此的手:
“樊璃,回来!”
“樊璃,快回来啊——!”
没有人乱跑,没有人哭天抢地。
人们呼唤樊璃,但他何时来呢?
他们的庇护神,何时来结束这场灭世之灾呢?
千万道呼喊声冲上云霄,这世间哪里都在坍塌,只有那云霄上的太阳屹立不倒。
“樊璃!”
祖陵,王氏奋力扒开碎石,终于看到樊璃的脸了。
她匍匐从缝隙间钻过去,锋利的岩石断裂面割破她掌心,她顾不得疼:“樊璃,醒醒!”
穿过碎裂的岩层,她才发现那少年被人放在一个相对稳固的半大空间里、浑身像被血水淹过一样。
王氏小心推开挡在面前的石头,钻进那狭窄空洞,颤抖着半跪在樊璃面前,不知道该要怎么带走他。
她甚至不敢碰他,怕自己一不小心伸出手,这人就会像塌裂的龙脉一样粉身碎骨。
“你请那庇护神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怎么把你弄成这样?啊?你糊涂啊!”王氏数落着擦掉眼泪,掏出一块丝帕,小心翼翼帮他把手腕的断骨包扎起来。
“别动他。”
对面,温洋拨开裂石,钻进来把樊璃护在自己身后。
王氏怒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这样命令我,我可是他母亲!”
“……”温洋扫了王氏一眼,“我听说你这些年待他并不如何,甚至在樊休死后,要把他送给王慈心。”
王氏气急败坏的指着温洋鼻子:“金刚做的山都会塌,人不会变?何况那时王慈心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不送他走,难道自己去死么?”
她瞥了温洋一眼,胃疼道:“你是他什么人?”
温洋把樊璃脸上的血轻轻擦掉,掌心摁在樊璃心口,头也没抬的回道:“我是他爹。”
“……”王氏难以置信,“你是他爹,那樊休算什么?!”
温洋:“噤声。”
王氏神色几度变化,慢慢安静下来,盯着温洋看他要做什么。
温洋把自己身上的真气传给樊璃,试图借此把他身上的伤治好。
但不知怎的,这伤好了不到一会儿,下一刻便立马恢复原样。
温洋不得已收手,坐在樊璃旁边静静看了许久。
他抬起手来,指腹轻轻从樊璃头顶拂过,怕吵醒他似的。
随即咬破指尖,鲜血点在樊璃眉心,把樊璃身上的伤全部转移到自己身上。
这男人一生中没笑过几次,也不怎么会笑,此时他骨裂皮烂,滚着血水倒在樊璃旁边。
他这次却罕见的笑了,笑着说道:“我们樊璃,顶天立地……”
极致的痛苦把神经撕开拆断,意识陷入一片漆黑。
这黑漆漆的世界里,肉体扯着灵魂痛不可挡,这就是他的孩子正在经受的苦难么?
真痛啊。
“咚咚——”
岸上的人一头乌发垂到腰下,腰间佩戴着玉石做的配饰,穿着兽裙,赤脚踩在河边草地上,拿着一只石鼓用指甲敲击鼓面。
“咚咚——”
虎豹蛇牛等等大批动物跟着他,随着那乐音上下舞动。
樊璃不吭声,大半个身子浸泡在水中,只有一双眼睛露在水面。
他悄悄注视对方,在那人偏头向这边看过来时,连忙睁大眼睛瞪过去,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那人笑了笑,停下击鼓声,带着百兽朝他走来。
“你来了。”青年笑容温和,蹲在水边向樊璃伸出手:“来,上来。”
樊璃躲着他,头藏到水底下时看到自己古怪的爪牙和一身鳞片。
樊璃被自己吓了一跳,慌乱间想逃开,却发现怎么也动不了,头埋在水里,要窒息了。
一只手从岸上伸来,托着他的下巴将他脑袋从水底救出。
樊璃呛着一口水,急咳间一只手在他头上轻拍一下:“现在好了么?”
樊璃低着头耷拉眼皮。
对方耐心问他:“身体可有不适?”
“动不了了,身上疼疼的。”樊璃抬起眼皮看着对方,后怕的说道,“手也别松,一松我就掉进水里了,喘不过气。”
对方笑道:“你是龙,天生就住在这水中,怎么会喘不过气呢?”
樊璃板着脸:“就是喘不过气,身子也动不了。”
青年温声道:“这样么,那你想出来么?”
樊璃:“你帮我。”
青年点点头,和身后的动物们交谈起来。
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没一会儿,一群鸡狗牛羊数不清的物种就蹿下水来,扛着那沉重的龙身。
樊璃紧张的说道:“让它们抬稳了,身体好僵,感觉跌下去就会碎开,碎得透透的。”
青年提着石鼓笑了笑,站在岸边,指尖猛叩鼓面。
樊璃在鼓声中看着对方,那人长得像天神,看久了会让人头晕,这时,他听到一声气势磅礴的呼喊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龙脉,起——!”
那呼喊声里,他感觉身体被这些动物抬着往上起了一寸,但还浸泡在水里。
“咚咚——”两声石鼓。
那钻到深水里的动物们猛一用力。
“起——!”
“还差得远,就这点力量远远撑不起龙脉!”
那喊叫声落下去时,樊璃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又往水底下沉去,他心口也跟着一沉。
岸上的青年疑惑的看他一眼,眸光微动,抬目望向远方。
手中的石鼓声停了,樊璃头上像压了大石头,半个脑袋被这沉甸甸的分量压入水中。
他窒息着想挣扎起来,却无法挣动,意识昏沉,生不如死。
一声低叹在水面上传远,青年弯下身,轻轻抬起樊璃的头让他好浮出水面呼吸。
樊璃包着一口水滋了对方一脸,记仇道:“让你不要松手的,我差点就淹死了!”
青年滴着一脸水,好脾气的半蹲在岸边摸摸樊璃脑袋:“对不住,没想到人间会变成这样。”
樊璃:“人间?”
“嗯,人间。”青年看向远方,“人们没找到他们的领袖,妖兽也没有可靠的统领,魔鬼成群结队在人间作乱,阴天子和曾经的部下兵戎相见。”
“你叫樊璃,是么?”青年收回目光,音色温和的说道:“人间在呼喊你,你回去吧。”
“可是,我动不了啊。”
对方笑了笑,在樊璃眉心一敲:“现在试试。”
樊璃挣动一下,轻巧的从龙身里脱离出来。
一转眼才发现自己和青年换了位置——现在他站在岸上,手里拿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金色印章,而那青年却进了龙身。
樊璃:“你怎么进去了?”
“我进来护住这龙身,”对方声音轻和,说道:“你把那石鼓拿起来,用你手上的帝敕敲一声。”
樊璃捡起石鼓,疑惑的看了对方一眼。
“咚——”
鼓声里,水底下的动物又再次发力。
“咚咚——”
祖陵地下,两声石鼓脆响从龙脉腹心传来,苍生用尽全力把那碎裂的龙身缝补起来,扛着它。
“起——!”
丁卯神背着龙爪,嘶喊间龙脉在这深渊里上移一寸。
小耗子用后背顶着一片巨大的龙鳞,滚着汗尖叫一声:“撑、不、住、了!”
五个揭谛急忙赶过去,扛着龙鳞奋力往上一顶。
鼓声从龙脉中传来,它响起时,身上的重压竟神奇的变轻了,等鼓声停下,这龙脉又重不可移。
揭谛找到规律,急忙高呼:“都别乱使劲,跟着鼓声用力,现在,起——!”
众生顶着那庞大的龙脉,竟然一下子就顶出了一丈远。
大家惊奇的互相看看。
“有人帮我们?”
“鼓声又响起来了,真的有人帮我们!大家别松懈,起啊——!”
龙脉被抬出两丈高,但离走出这深渊,还差得远。
长路漫漫,而大家的力气却已经耗光了。
龙尾方向的灵物再也撑不住,它们倒下去时,龙尾瞬间就跟着往下坠去,连带着大家又回到原地。
丁卯神汗水打湿眼睛,眼膜钝疼,他独自撑着龙爪,坚挺的背脊深深匍匐下去。
希望好像越来越渺茫,要是抬不起龙脉,他们该如何是好呢?
天崩地坼,十殿这是要大家和天地一起消亡啊。
到时候,他们要这空荡荡的人间做什么呢?
他们不会是,想当新世界的创世神吧?
“啊——!十殿,干你老母!!”
丁卯神愤怒的低吼一声,硕大无边的龙脉压在他头上,他如巨人脚下的蝼蚁,膝盖跪了下去,深陷地底。
“实在不行,老子就用这真神之躯,送龙脉上天!”
“就凭你?!”一声咆哮惊雷般从外面滚来,有大妖自远方狂奔到祖陵外,那吼声一出,漫天阴云便急剧的滚动、撕开。
第283章 大黄:本大爷来啦!
狂云上,一缕阳光穿过云层洒下人间,照在那生着双翅的巨兽身上,它通体雪白,身体像一座小山,正是消失了三千年的妖皇白泽!
白泽身后,无数庞大奇异的狰狞凶物追随着它,晃动的地面被它们踩得更晃了。
白泽高高站在祖陵对面,扬声怒喝:“妖界众生——”
“臣在!”
白泽:“随本帝进祖陵,护龙脉!”
“臣领命!”
“进祖陵,护龙脉——!”
这天,人间几乎被那山呼海啸的兽吼声烧沸。
无数藏在深山浩海里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凶兽、神兽、远古莽荒巨兽,全部踏着妖王的足迹进入祖陵。
那气悍山河的呼声里,深山古林中的参天巨木从原位起身,修炼出人脸、龟身、蟾身等等各种形状的奇石巨峰离开原位,深海中的猛蛟从沉睡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