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气追敌?
追什么敌?
这天下还有什么敌人值得他二人如此大费周章?姬肃卿虽不知下落,却已是身受重伤,根本不必急于一时,而同为凶兽的明樑帝明明白白地坐在京城龙椅上,除了凶兽还有什……皱眉细思的秦无霜忽然一愣。
难道是魔尊?
魔尊真身藏在传说中的魔域,那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所在——恰如解春风刚才招过灵云的幻境。
假使真要做到用灵气追寻魔域,除非将灵气灌遍九洲四海,不放过天地间任何一个角落!
难道这两人正是在……秦无霜看看裂地输风的裴牧云,又看看风扫九州的解春风,情不自禁瞪大了明眸。
这对师兄弟,简直是怪物!
恰在此时,裴牧云与解春风同时暴起,双剑合璧,一青一白两道剑气如闪电般疾驰而去,众人连忙运转灵力寻踪看去,只见西北方向的天地之间,一道顶天立地的巨人黑影被逼出虚空,两道剑气将将袭至,刹那穿透黑影,一声怒吼震彻天地:“玄真孽贼!”
即使那黑影远在千里之外,众人仍被黑影现身时就蔓延开的浓烈血腥腐臭和骇人千里的戾气惊得失色:“那是魔尊!”
然而,怒吼未落,被剑气穿透的黑影就已碎裂成灰,裴牧云与解春风再出剑招,两道剑气袭向空中飘落的无数黑灰,燃为青白两色的点点烈焰,远远看去像是飘落了一片天灯。
裴牧云与解春风收剑落地,一阵清风吹过,将残留腐臭吹得干干净净。
闻人去病目瞪口呆:“魔尊,就这么……没了?”
裴牧云仿若无事发生,理智答道:“暂时没了。魔毕竟是杀不死的。”
秦无霜抢先一步,倩然笑道:“恭喜阁主剑侠诛杀魔尊!不知二位是如何找出魔域所在?”
解春风笑了笑:“秦大人慧眼。是牧云想到的点子,我们也只是试试,没料到真能成。合我二人之力,将灵气灌遍九州四海。上穷碧落下黄泉。就算诛不了魔,对世人也无坏处。”
他答得轻巧,众人却是瞳孔巨震。
将灵气灌遍九州四海?!
镜清先生双眼瞪圆,向后踉跄两步,被闾丘道长扶了一把才堪堪站稳,乡音脱口而出:“俺滴个亲娘嘞……”
闾丘道长心底也极为震撼,但他这人孤僻爱面子,硬是强压惊色,状似波澜不惊,还对镜清先生损道:“哼,书生。”
其他人过于震惊,一时间都沉默在原地。
忽听一道沉声厉喝:“跪下!”
众人还在找是谁厉喝,裴牧云与解春风就已二话不说双膝跪地。
闻人离他们近,当场吓得向后连蹦两步。
却见老猴疾走到他二人面前,指着二人责问:“出门前你们跟我说干什么来了?”
解春风老实回答:“访友。”
老猴跳起来一猴掌拍向他后脑勺:“访友!你们自己说说你们这叫访友?!啊?!又是给自己下鞘咒!又是不顾己身安危灌灵气!谁家访友访成这样?啊?!跟你们师父一个德性!出了门就能窜上天!”
老猴那点力气哪打得动半步剑仙,解春风和裴牧云双双配合低头,解春风还老实宽慰:“猴叔,小心手疼。”
老猴又是一猴掌拍向他后脑勺:“都能给你们气死!还手疼!”
裴牧云老实揽责:“猴叔,我们知错,我是共犯,我也该打。”
老猴原本低头转着手中什么机关,闻言又是一猴掌拍向解春风后脑勺:“老实呆着!”
第116章 衣合身靴合脚
那老猴一番责骂全是关怀,那风云师兄弟低头挨训也是孝心尽显,他们玄真上慈下孝其乐融融,秦无霜本不愿再看,但见那老猴转动手中奇异机关,不多时就从天边极速飞来一只奇兽。
她凝神望去,发觉那奇兽并无活物气息,竟是只机术制造出的仿真机兽。
伴随灵珠子的发明使用,不少机术师都研究起了仿真机兽,意图效仿神话传说中的“自行马”“自行牛”那般做载物送货之用。
可惜现有灵珠子能效不足,目前市面上能见到的多是些小型飞禽机兽,用途也仅能在本地附近送送书信小物,售价还十分昂贵,小小一只雀鸟机兽就要一州太守明面上半年的俸禄。这还不算后续使用灵珠子的花销。
然而,天上飞来这只仿真机兽不仅大如巨雕,还飞得特别快。它的飞行速度快到连秦无霜都分辨不出它仿的是哪种猛禽,只看得清它有双雪白大翅膀、身子不小且有四足,怪模怪样。
普通机术师就算能造出来这么大的仿真机兽也无法解决灵珠子能效不足的问题,秦无霜断定这是星归道长的遗作,就是不知星归道长到底是云游去何方异地才见到如此奇特的猛禽。
她正待机兽落地看个仔细,忽闻一声哎哟。
老猴面色一急,忙问:“怎么了?”
刚哎哟出声的解春风做出副乖巧模样解释:“猴叔不用担心,就是……忽然发觉功德太多了。”
老猴放下心来,面色一松,才想起还在生气,又板回个脸。
解春风趁老猴望天等机兽落地,转过头对师弟裴牧云右眼一眨。
秦无霜无语转回看天,没闲心看他俩抛媚眼。
什么叫功德太多了?!
这对师兄弟,可真是天之骄子得天独厚,但凡心性不好些,他俩随口一句话都能让人嫉妒得两眼发红。
别人煞费苦心拼命筹谋都不一定能得来的功德,他居然嫌太多。
想到此处,秦无霜忽而一愣。
功德不可能凭空增多,需要实打实为民做事。
他俩刚才将灵气灌遍九州,说得看似轻巧,做得也看似轻巧,甚至魔尊都看似败得轻巧,以至于她都不曾细想将灵气灌遍九州到底意味着什么……灵气乃修行必需,对百姓无害,对魔来说却颇为致命,避之唯恐不及。
经过他们师兄弟引导的灵气必然带有玄真灵力,那就更能除魔,等闲小魔一但接触,霎那间就会灰飞烟灭。
玄真灵力不仅对魔有效,凡是害人吃人的恶兽、滞留人间的恶鬼、入邪堕魔的坏妖坏修等等等等,这些邪魔外道接触玄真灵力必遭重创。
而裴牧云和解春风将带有玄真灵力的海量灵气灌遍九州,天上地下都没放过……也就是说,世上大多数邪魔外道,都已经被他俩无声无息地灭了!
秦无霜两眼圆睁,被自己的推断吓了一跳。
若真是如此,刚才那么短短一段时间,这对玄真师兄弟击杀的邪魔外道恐怕数不胜数,与之相应获得的功德必定高得吓人……怪不得,怪不得解春风会嫌功德太多。
只要是修士,必定能从解春风的抱怨想到这一层,天疏阁众人甚至连姒晴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仿佛这对师兄弟随便做出这般怪物成就本是正常。
秦无霜不禁苦笑。
却不及多想,飞达上空的机兽疾射而下,眨眼就已飞旋落地,秦无霜收拾起精神勉强看去,却又是一愣。
这机兽外形压根不是仿造珍惜猛禽,而是一只装了翅膀的大老虎。
世上哪来有翼虎?唯独传说中的穷奇!
难道望星归早知姬肃卿是凶兽穷奇化身?望星归是如何得知?总不可能是姬肃卿亲口告知。若玄真师徒早就知晓,那在南海谈合作时为何一丝口风都不肯透露?如今又为何在她面前唤来这机兽?
秦无霜心底亦思亦疑。儒门之变过去四日,她自以为成功翻篇,不料一只机兽就令她如此动摇,或许毕竟是拼劲底牌费尽运气才死里逃生,又或许姬肃卿的凶兽身份到底是令她万分介怀。
无论原因如何,她越思量梨涡越盛、眸色越凉,片刻就把与姒晴重修旧好的满心雀跃全都压下,恢复谨慎察观,不敢轻狂。
机兽落地静止,老猴走到近前,打开腹槽取物。
解春风与裴牧云还乖乖跪着,眼神都看着那机兽,目露怀念。
这怀念,一来,此机兽是师父多年前带着他俩一起边玩边做的游戏之作,睹物自然思人;
二来,此机兽被师父取名为“飞天肥猫”,机身原型其实是玄真观后院那只独眼狸花猫,只是为了装更多东西进行了等比放大,又添加了翅膀。那只独眼狸花猫,已于前日寿终正寝,彻底从年迈病痛之苦中解脱。
它生前活泼调皮,总欺负招惹人参,它走之后,失去玩伴的人参情绪低落,至今没恢复过来。
解春风看向裴牧云,二人视线相交,都看出对方眼底怀念,正欲安慰,忽听猴叔在近前一声假咳,赶忙低头装乖。
老猴捧着从机兽腹槽取出的两个扁木匣,发现俩不省心孩子正眉来眼去,一个白眼翻上天,分别把两个木匣往他们怀里一塞。风云双双一愣,解春风手快打开匣子,里面是从头到脚一整套衣物。
还未展开细看,就眼前所见,这套衣物细节在古风中带有机术风格,尤其是最上面那双绘有齿轮与云龙纹隐有战术感的长靴,让裴牧云想到后世同学玩的古风游戏中的昂贵外观。
但这一套衣物必然比那些昂贵外观更为昂贵。
尤其对他与师兄来说。
万金不换。
猴叔对他们摆摆手:“你们师父做的,去找个屋换上。”
两人低声应是,肩并肩起身离去更衣。
不一会两人回来,俨然神仙人物,连无心欣赏的秦无霜都不得不赞了声绝。
老猴:“合身么?”
风云二人都答:“合身。”
这套新衣比他们先前穿的道袍更适合外出行走,主色一白一青,都是不浮躁也不暗沉的好颜色,可见用料上佳。剪裁贴身,完全显出这二位令人艳羡的宽肩窄腰大长腿,活生生两个蓝颜祸水。
上身最引人注意的是臂铠。窄袖外的臂铠与衣同色,沉金描边,铠上隐有金墨勾勒出符文,两副不同,想必是星归道长为爱徒精心设置的防护符。
脚下是不知用什么兽皮做的靴,靴面绘有齿轮与云龙纹,靴带上也有金墨符文,解春风满意地跳了跳,似乎非常轻便,方便作战,秦无霜有心想给姒晴要个样式,却毕竟不好开口。
老猴:“合不合脚?”
风云二人都答:“合脚。”
腰带素净,一青一白,右侧挂了同样的坠子,是个齿轮装饰的机术小玩意,一时看不出用处。
引起众修注意的是他们腰带左侧都别着一枚扭丝扣灵玉佩。
这种灵玉佩并不罕见,它又名“长者赐”,通常是大派高修赐给徒弟的护身佩。高修往佩内注入灵力,灵玉佩就会把高修的灵力气息笼罩徒弟全身,掩盖住徒弟自身修为气息。
如此一来,佩戴这种灵玉佩的徒弟外出历练就会安全很多。不懂门道的会被气息误导,以为是高修,不敢轻易招惹,懂门道的一看就明白这是大派子弟,上面还有高修师父罩着,自然也不敢轻易招惹。
可眼前这俩又不是什么刚出江湖历练的小修,就算被灵玉佩用星归道长的元婴气息掩盖,天下修士还有谁不知道他俩都是半步剑仙,这能骗着谁?何况,世上最强的两个修士,有谁值得他们掩饰修为?
众修再感动于星归道长的爱徒之心,都被这过分护犊子的灵玉佩弄得哭笑不得。
不过,假如当真不认识他们二位,单看穿这身的效果,倒确实俊美无俦,像名门大派刚放出门历练的修真新秀,而且还是长得太好看其实不能打那种。
解春风和裴牧云不知众修感慨,正低头认真听老猴嘱咐。
他俩虽是孤儿,却有师父宠爱,都是天下第一的人了,师父还唯恐他们受伤,亲自给他们做带有护身符文的衣物,自己说来倒是有父有母……秦无霜不愿再看,复又凝神去看那机兽,才看出这机身其实更像做大了的狸花猫。
她不知该如何作想,便只注意观察机兽腹槽内的机关,它使用的灵珠子比市面上流通的灵珠子小很多,离贰法士正拿着一枚查看,在他身旁提问的少年正是先前见过的丘阿牛。
说是去上课,怎么又出现在这里?是课程太无聊偷跑出来,还是天疏阁给平民百姓上课就是不足半个时辰?她懒懒猜测,只分了半分心思去听,却立刻发觉丘阿牛问的问题是掌握了一定机术基础才问得出的。
竟然教这种平头小子学机术?
“秦大人。”
秦无霜回过神来,懊恼自己竟真被灵玉佩上星归道长过分亲和的老道气息迷惑下意识不曾戒备,笑容带着一般人注意不到的微微僵硬,语气却轻巧:“阁主客气,有什么无霜能帮忙的?”
裴牧云虽察觉却无意深究,平淡道:“秦大人客气,姒晴将军提过你想加入地府之行,此行皆是未知,安危难料,我与师兄本没有带上其他人的意思,你们有意同行,这倒无妨,只是不知秦大人为何愿往?”
秦无霜心念电转。
她之所以想跟进地府,一是想进一步了解这对师兄弟,二是因投奔那日,她并没有因为姒晴在场就自曝底牌。
那日她说她率领众将造反,没料到姬肃卿是穷奇凶兽,是穷奇凶兽丧心病狂灭门放火,她冒险使用血珠子都险些被杀,仗着越王剑护身与紫藤剑剑灵才逃出生天。她甚至承认她故意留在儒门上空的血书推脱了造反之责,但坚称灭门是穷奇干的。
儒门众人刚死,此时魂魄可都在地府。
所以,姐姐要跟着他们师兄弟下地府,她秦无霜怎能不跟?
万一哪只鬼在姐姐面前多嘴多舌,她在场,还有狡辩的余地,她若不在场,岂不是后院失火都不知道。
“劳阁主与剑侠带上我这累赘,”秦无霜莞尔一笑,“我也不是因为别的,纯是满腹私心,地府自古隔绝天听、判官以下众鬼不得上凡、真仙以下众神不能入地,我实在不放心姐姐,也好奇地府究竟是何模样。”
裴牧云颔首:“我明白了。”
他转身就走,似乎并不在乎秦无霜是不是有所隐瞒。
秦无霜忙道:“阁主留步。”
“无霜方才脱口而出,话说出口才想到,既然地府自古隔绝天听,无法与天疏阁联系,阁主如何放心下去,不怕九州事态突生变数?天疏阁揭发血珠子案和明樑帝凶兽身份,本就刺激了民怨,朝廷打压天疏阁更使民情激愤,阁主就不怕朝廷趁你不在寻衅滋事?”
裴牧云即答:“天疏阁能人辈出,就算我今日退隐,各地天疏阁也能照常运转。”
他的回答在秦无霜听来未免有不谦之嫌,但事实确实如此。
天疏阁这些年究竟网罗了多少人才,外人根本摸不清楚,只会比秦无霜掌握的名单更多。光是早早加入天疏阁的资深者中就不乏足以统领群英的领袖人物,此刻在场就有一个曾在裴牧云归隐时暂代阁主的离贰。
何止是能人辈出,根本是猛人云集。
不怪裴牧云有底气在这种时刻去地府一游。
“……多谢阁主回答。”
见她再无别问,裴牧云转头就走欲找师兄,不料又被闾丘道长拦住。
闾丘道长拦在他身前,却一时没说话,素来锐利的双眼也不看人,不知有何为难之处。
裴牧云不得不先开口:“前辈?”
闾丘道长这才勉强提问:“阁主,那血珠子,确实是魔尊所制?”
裴牧云闻言肃然,谨慎道:“从现场证据看是如此。前辈有何疑问?但说无妨。”
闾丘道长轻声道:“阁主可还记得,天疏阁曾在泾水源头的老龙潭办过一桩案子,据传言,伏诛祸首是一位害人取血的堕魔高修,世人称为‘血魔’?”
“原是这事,”,裴牧云眉头微皱,语带无奈,“这种地方案件,写得再清楚,毕竟不曾全国公告,人传人就会传走样。”
听他这样说,闾丘道长神色立时有异,于是不等闾丘道长追问,裴牧云就将案情和盘托出。
那位传言中的血魔,其实既没有堕魔也没有取人血,那位隐居高修只是豢养灵兽,取灵兽血炼丹,其实除了定期取血外对灵兽也是善待有加,但被他偶然救下的百姓误会,传来传去,就成了当地用来吓唬孩童的知名血魔。
不巧一只堕了魔的幻形飞僵到此地,听闻了血魔传说,故意以那位高修形象残害百姓,后来还成功算计了那位高修,险些让那位高修被魔污污染,天疏阁法士及时赶到,救下那位高修与幸存百姓,并将案情查明,诛杀了真凶。
不料那位高修是个过分孤烈的性子,他执意将功补过,不仅自沉老龙潭,为泾水镇压水土,还不许天疏阁记载,甚至不肯告知名姓。
闾丘道长失声叫道:“自沉老龙潭!那、那他还活着!”
裴牧云不禁问:“前辈认得那位高修?”
闾丘道长长叹:“……那人,是我师兄。”
那位高修竟是闾丘道长师兄?倒确实是如出一辙的孤烈。
裴牧云与刚过来的解春风对上视线,两人都想到了闾丘道长的师承。
闾丘道长隐居鹤峰屏山多年,但他的师门其实不在南方,而是在西北的崆峒山。
崆峒山乃是道教圣地,道观众多,崆峒山山南的弹筝峡,峡中曾有一座颇负盛名的玉清观,闾丘道长师承就在此。
江湖传闻,闾丘道长是玉清观掌门寄予厚望的高徒,少年成名天下知,修真路走得顺风顺水,后来却不知因何出走,从此孤身行走江湖。
这些都是许多年前的旧事,玉清观早已没落,荒废后被改建成了佛寺,佛寺又破败荒废……如今连当地人都不知这里曾有一座玉清观。
流经弹筝峡的,正是泾水。
见闾丘道长陷入沉思,裴牧云和解春风对个眼神,双双轻步离开,没有打搅。
但他俩的体贴并没有成功。
此地天色猛然一沉,霎那间暗无天日,众修立时警戒,但天地间已刮起狂风。
狂风阴气十足,无数纸钱漫天飘落,众修闻到满鼻檀香。
这是阴风!
地面突然开始不停抖动,似有什么马上要裂地而出!
此时,鬼哭般的厉音从四面八面响起,还夹杂着魂铃声与鬼笑。
比这些吓死人的鬼音更为响亮的,是从地底传来的一个阴恻恻的嗓音,搭配着一种诡异的活泼态度,拖长调厉声鬼叫:
“地——府——开——门——接——客、哎呀!哥哥,你干什么打我?”
另一个声音怒答:“打你,自然是你该打!”
先前那声音气哼哼地回:“我这般乖巧贴心的弟弟,哪里该打?阎王娘娘说过,兄弟之间,是该相亲相爱。你打我,是为兄不慈!”
众人听得哭笑不得,尤其是异象刚生就祭出法器的修士,一时都不知该不该继续警惕。
被闾丘道长和镜清先生及时带到亭后的孩童们原本吓得捂眼睛,此时也被地底传来的兄弟拌嘴引起好奇心,忍不住又去看抖动的土地,有孩子对身边伙伴小声道:“你看,这地抖啊抖,像不像筛黄豆时颠簸箕?”
正踌躇,又听先前那声音惊叫:“你还打!哼,我跟阁主告状去!”
竟喊阁主?
托水镜卷轴的福,大家都知道了现任阎王娘娘就是天疏阁曾经的坎壹法士。
但如今阴阳两隔,前尘旧事按理该一笔勾销。更何况,阎王执掌地府,是地神中的最高神位。众天神早已远去,阎王事实上是九州现存的最高神。天疏阁再厉害也不过是凡间修士组织,阎王根本没必要再以阁主尊称。
而且,根据水镜卷轴,黑白无常上次现身打招呼时就是直呼天疏阁主,这次怎么就喊起了阁主?
众人错愕之际,了解内情的法士们却纷纷失笑。
却在此时,抖了半晌的地面忽然裂开。
从裂开的地缝中猛地吹出一道阴风,将多到把地面遮得严严实实的纸钱再次吹得漫天狂舞。
这道阴风一吹即止,待漫天纸钱落地,除去地表半指长的地缝,似乎再无异样。众人小心等待片刻,也不见任何动静,不禁面面相觑,不明白这闹得是哪出。
就在众人放松警惕时,地缝里忽然窜出一抹红色!
它拼命扭动向外挤!
那抹红色左挤右拧,竟硬生生挤大了地缝,不过眨眼之间,地缝就从一指宽挤到了两尺宽。
众修二度警惕起来,手按刀兵,再凝神看去,发现地缝里拼命扭动的那抹红色竟是……
一道竖着的门?
这里怎么会有门?
还是一道朱漆大门!
仔细看:门有两扇,朱漆正红,莲花铜钉,兽首门环。本该给人堂皇气派之感。
闻人瞪大了眼,呆看那成了精似的朱漆大门在地缝里左挤右拧,活像一条巨大的蚯蚓扭来扭去,地缝不停被它的扭动拓宽,越裂越大。
这场面说神奇又略嫌奇诡,说诡异又略显荒谬,实打实是离了大谱。
先前阴风纸钱等前奏造出的阴森氛围一下消失殆尽,让人根本提不劲儿来防备。
孩童们大约看那朱漆大门扭得辛苦,还齐心给它喊起了助威努力的川江号子,大概是去码头玩时学的,虽然眼前场景和船工拉纤不是一回事,却也听得人心潮澎湃。
地缝里的朱漆大门似乎听懂了孩童们的鼓励,跟着川江号子扭得更带劲了。
闻人深吸一口气,冒着错过奇异场景的风险,表达态度地狠狠闭上眼。
伤眼,太伤眼了。
他毕竟是个靠私自贩卖猫猫画像谋生的弱质书生,对美是有一定追求的,他承受不起这伤东西。
说时迟那时快,不过半歇,在川江号子的助威下,朱漆大门发癫似的扭动已把地缝拓宽到约有三丈。
这时,朱漆大门停止了扭动,配合着长长的“吱————”声,缓缓转动,施施然把自己横了过来。
完美地卡在了地缝里。
宽度刚刚好。
秦无霜微微挑眉,她竟从朱漆大门上看出它在得意。
门怎么会“得意”?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还有,那声吱是怎么来的?这就是光秃秃的两扇门,又没有门轴?
此时从朱漆大门后又传来惊叫:“你踢我!”
另一个咬牙切齿地回:“你吱什么。”
“凡间的门都是吱吱叫的,哥哥不懂还乱踢人,不知羞。”
“闭嘴!!”
不等众人反应,那朱漆大门往内缓缓打开,现出门内一黑一白两个身影。
一个从头到脚都是白,白袍白靴,连面色都白得像纸,头顶的白色高帽写着四个黑字:你也来了。
一个从头到脚都是黑,黑袍黑血,讨债似的紧绷着脸,头顶的黑色高帽写着四个白字:正来捉你。
是黑白无常!
勾命的黑白无常!
在场凡人一霎时吓得肝胆剧震。
正是心神动摇之际,门内那对黑白身影骤然一拔,靴底凭空离地,堪堪高过门槛,野鬼似的飘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