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们又都捂紧了眼不敢再看。
可黑白无常整齐地飘了没一会儿,白无常忽然猛地一窜,率先飘飞到天疏阁主身前,浮在离地一臂的半空,忽上忽下地飘着,靴子上的魂铃随着叮铃叮铃,歪着脑袋对裴牧云报告:“阁主你看,为了不吓着凡人,我专门变了个门~”
像是觉得这话有趣,白无常刚说完又嘻嘻念了两遍:“专门变了个门~专门变了个门~”
他像个蹦蹦跳跳讨要夸奖的小孩子,屁股上还有个明显的黑脚印,哪怕他是勾命的黑白无常,这模样还是让人忍俊不禁。而且这白无常满嘴叫着阁主,俨然是把自己当作天疏阁的一员,引众人越发好奇,都想看天疏阁主如何应对。
却见裴牧云还真对他点头夸奖:“你有心了。”
白无常开心尖叫,飘在半空打了个旋,洒出一阵阵嘻嘻鬼笑,听得人脊背生凉。
此时黑无常才飘到天疏阁主身前,先对白无常怒斥一句“专说废话”,才对天疏阁主一本正经地拱手行了个礼:“奉阎王娘娘尊令,特来迎接阁主,还有阁主师兄。”
黑的也喊阁主?
裴牧云恍若不觉,淡然回礼道了声有劳,解春风倒是促狭,逗黑无常道:“大人怎知我偏爱听这名号?”
黑无常竟答得认真,用那阴恻恻的声音回复:“阎王娘娘时常说起二位,点评剑侠视阁主如命,还有爱屋及乌的毛病。”
此言一出,在场法士轰然大笑。
天疏阁主却依然是那副清冷高人模样,仿佛黑无常所言再正常不过、是理所应当。
春风剑侠也在笑,却破天荒红了耳朵根,倒像个被长辈道破心思的小年轻。
秦无霜目露好奇,戏谑般打趣:“二位大人阁主喊得顺口,幸而如今天下人都知道阎王娘娘生前是坎壹法士,否则,怕是要误会这地府也是天疏阁开的,底下全是天疏阁主的人。”
在场除了显然知情天疏阁法士,都对黑白无常过于顺口的阁主称呼有些疑惑。秦无霜猜测是因为坎壹婆婆对天疏阁感情深厚,习惯了对裴牧云阁主相称,黑白无常是受她影响。
果然,白无常立刻摇头否认:“地府不是天疏阁开的。我们也不是阁主的人。”
白无常嘻嘻笑起来,伸手拎起自己的袍领,像展示般把左边袍领高高拎起,以至于只能歪着脑袋,活像个吊死鬼。
他飘到众人眼前,众人只见袍领上有个陌生绣样,再看不出其他。
白无常见众人不懂,更加得意,嘻嘻鬼笑笑得浑身发颤,颤得魂铃叮铃叮铃,歪脑袋像是随时会掉下来,他大笑宣布:“我们不是阁主的人,我们是阁主的鬼!地府上下三百六十零半个鬼,都是阁主的鬼~”
什么?!
众人心头巨震。
裴牧云心头微震,他批复的那厚厚一叠申请入阁书总共三百六十二张,怎么还多出来一张?
解春风同样心头微震:“怎么还有半个?”
裴牧云给他解释:“有一位生前就魂魄不全,地府计数算半个。”
解春风哦了一声。
地府上下全都加入了天疏阁,他问的居然是怎么还有半个?
居然还仿佛一切疑惑都已经得到完美解答似的淡淡的回了个哦?!
众人瞪着这对师兄弟,只觉得无话可说。
有修士这时才运起修为去看白无常依然展示般高扯着的白袍侧领,发现上面绣的陌生图样前所未见,是一个锤子和一把镰刀,交叉成十字。
这两样都是普通农具,既没什么吉祥彩头,又不属于文人意象,绣这两样农具,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暗号?
众人在沉默中疑惑,天疏阁却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那对师兄弟与黑无常交流顺畅,三两句就说定了能带上姒晴和秦无霜一起下地府,离贰法士还见缝插针跟天疏阁主汇报了两个消息:一是被明樑帝拘在后宫的年轻子弟似乎都与家中断了联系;二是尚未查证的有关练经纶下落的风闻。
不过片刻,天疏阁主与春风剑侠已准备出发,正与老猴话别,法士们则有条不紊地散去各忙各事。
众人盯着仍像个吊死鬼浮在半空慢悠悠转圈的白无常,恍惚间似乎感悟到人生无常生死看淡珍惜当下的道理。
黑无常一脚把白无常踹飞,回过头继续参与对话:“……地府阴力侵蚀活体,没有足以抵御阴力的修为,下去必死无疑。就算二位联手保护得滴水不漏,也对寿数有损。”
老猴闻言叹息:“那便罢了。你们早去早回。”
解春风和裴牧云都乖乖应了是。
本来老猴是被解春风和裴牧云劝着出来到荆楚天疏阁走动走动,没想到这俩倒霉孩子过于能耐,说访友竟然是要下地府去访友,老猴这心担起来就放不下,听说姒晴和秦无霜也能去,就动了跟着一起的念头。
但听了黑无常解释,就算跟着也是给俩孩子拖后腿,老猴就熄了念头,它可没老糊涂。
等其他闲杂人等都与阁主道了别,黑无常冷冷道:“时辰已到,走吧!”
白无常鬼笑学舌:“时辰已到!走!”
仿佛勾魂的宣告听得人一身冷汗。
黑白无常齐齐飘向朱漆大门,到了门前,随着从白无常嘴里发出的“吱——”声,朱漆大门缓缓打开。
众人都伸长了脑袋,好奇地往门内看,想瞥得地府一眼,看看是怎样的诡异阴森又或者是庄严堂皇。
门内却没见着什么府。
甚至没见着任何地。
门的那边是一个漫无边际的暗红云涡。
感觉完全不像是通往地府,而是把门开在了九霄之上黄昏时分的云层中。
裴牧云留心观察,这个云涡的颜色类似那种极罕见的血色火烧云,烧透了整个天幕,无法看到尽头,或许根本就没有尽头。而且整个云涡在不断向中心塌缩,他们还在门外就能够感受到往内的强劲吸力,它简直就像是涂成火烧云色调的黑洞。
满地纸钱受到吸力影响,如遭秋风横扫一般流向大门,纸钱一过门线就立刻不受控制地被卷进云涡,极速打起圈儿来,但纸钱太过脆弱,大抵卷不过一圈就被吸力牵扯碾碎成齑粉,根本来不及被吸入中心。
黑无常冷冷介绍:“此乃地府穹顶,此面名为:此去不還天。”
此去不还?
倒确实贴切,解春风望着那些被卷入云中又迅速零落的纸钱,好奇问:“此面?这么说,还有另一面?”
黑无常正要回答,白无常对他拼命摆手不许他开口:“这面是你说,那面该轮到我说。”
约是不愿再耽误时辰,黑无常忍住了没发火,不理白无常,从袖中取出一个半尺长的紫色物件,往地下一扔,就逐渐变大,不一会儿就恢复了原貌,竟是一架紫色的竹筏。
紫色灵竹已属万分罕见,而眼前这竹筏的紫竹每一根都美如紫玉,绝非凡品。
“它不是凡竹所造,不受阴力侵蚀,”黑无常简单点了一句,率先站上竹筏最前的位置,“都站上来,即刻出发。”
解春风转身笑看裴牧云,二人相视一眼,并肩上了竹筏,姒晴与秦无霜也一前一后走了上去,白无常站在最后,手里变出一根长长的竹篙,嘻嘻笑道:“站稳了,可别掉下去,掉下去就没没,肉也没,骨也没,魂也没……”
不等他说完,黑无常就运起阴力控制竹筏,竹筏离地升空,往朱漆大门内飞去。
筏尾的白无常有模有样地划动竹篙,鬼笑着与众人道别:“嘻嘻,不再见~再不见~不见不见~”
众人都担心竹筏驶入云涡将会如何,更好奇究竟要如何下地府,因此全都紧盯着竹筏,生怕错过细微变化。
目送竹筏驶入朱漆大门,众人眼前忽儿一迷,竟眼睁睁见那朱漆大门不知怎么就化成了一幅水墨画!
来不及震惊,画中竹筏已驶入云涡,浑然不受吸力影响,并不像纸钱那样不受控制地卷入打圈,而是一条直线直直深入。
不过眨眼之间,画中竹筏已翩然远去,逐渐缩为一滴墨点。那墨点忽地向下一坠,众人视野忽然荡开了透明涟漪,就像一滴露水坠入平静水面,涟漪成圈扩散开去,还来不及作何反应,眼前一切都已恢复如常。
众人跟面面相觑,荆楚天疏阁西苑景色平静,没有地缝,没有阴风,没有朱漆大门,没有遍地纸钱,仿佛镜花水月一场,什么都不曾发生。
话分两头。
魔尊惨遭玄真孽障偷袭,不仅老巢被剿,本体也遭焚毁,竟然只勉强保住最后一缕悬若游丝的黑雾,是满腔忿恨驱使着它强撑着往京城皇宫方向逃窜。
魔与人相伴而生。
从女娲造人开始存活至今漫长数千年间,即使是众神当世的上古时代,甚至是更远古的女娲仍行走于九州的洪荒时代,它从不曾受过这么重的伤,更不曾受过此等奇耻大辱!
玄真剑修!死来!
勉强凝聚成实体的蛇形惨雾恨急,在地底极速飞窜也忍不住咬牙切齿地怒吼,但它很快意识到吼叫的不止是它。
蛇形惨雾急急停住,它谨慎散出两小点魔污,化作虻虫飞出地表四处察看。
这一看,血恨再涨!
那对玄真孽障不仅毁了它的魔域,九州四海天上地下全都遭到了那对玄真孽障的灵气污染,一个角落都没被放过!不仅恶鬼邪妖小魔死伤大半,就连已被封印的凶兽大魔都再遭重创,甚至凡间那些尚未堕魔但满手血债的邪修恶人都被灵气所伤。
如此滥杀,竟还有脸说什么公正天疏阁!
它一定要弄死他们!
蛇形惨雾再不迟疑,将切齿痛恨化作毅力,一鼓作气窜入皇城后宫,直奔明樑帝所在而去。
明樑帝端坐高堂,座下簇拥着十多个青年男女,全都长相俊美,眼瞳鲜红,笑容恍惚如在梦中,地上凭空出现一道蛇形惨雾,他们也没有任何反应。
看上去,明樑帝依然是那副高深莫测的阴沉模样,与往昔无异,魔尊完全看不出他是否也在玄真灵气污染中受了伤。
老四大凶兽里,魔尊还是与梼杌最熟,可惜梼杌在洪荒时代就被女娲斩杀。后来排新四大凶兽,取代梼杌位置的新第四凶兽没有一个能完全服众。同意者相对较多的是【蜚】,此兽天生就能驱使瘟疫魔污,既是凶兽,也是大魔,魔尊最得力的部下就是蜚,可恨它被望星归残忍封印,这又是一桩魔尊与玄真的大仇。
浑沌、穷奇和饕餮这三个里,还是饕餮最好骗最好怂恿,穷奇和浑沌各有各的傲慢,抓住时机煽风点火倒也不算难,但不能对他们玩弄心机太过,这两个都有难以猜测的一面,一不小心就会引火烧身。
偏偏眼下饕餮不知所踪,只有穷奇和浑沌可选。
魔尊选择来找浑沌,不仅仅是因为它与明樑帝有合作,其实早在洪荒时代,浑沌就与玄真祖师结过仇,如今明樑帝又被那对玄真孽障揭露短处颜面尽失,它有八成把握说得动浑沌出手。
“魔尊。这是快死了?”明樑帝阴沉着脸,语气完全没掩藏幸灾乐祸,眼神还饶有兴味。
魔尊忍气吞声,动起魔舌,拼命怂恿明樑帝出手教训解春风和裴牧云。
“……不止魔域遭受重创,邪魔恶鬼皆死伤惨重,被他们师兄弟踩在了脚底……如此惊天动地的大动作,他二人不可能毫发无伤,功体定然受损,或许还是重伤……正该抓住时机给他们一个教训。
“天疏阁本就气焰嚣张,反心昭昭。倘若今日我辈邪魔万马齐喑,忍气吞声,任由那对玄真孽障踩脸害命,往后放眼九州,天疏阁还会把谁看在眼里?”
魔尊口若悬河煽风点火,明樑帝却只是听着。
等它说完,明樑帝沉吟半晌,一出口竟是推脱:“朕与穷奇商议商议。”
魔尊勉强维持着蛇形惨雾,一肚子火无处可发,故意做出瑟缩的模样恶心浑沌,语带害怕道:“此刻联络穷奇……你不怕他们发现?”
明樑帝一瞬暴怒,却按捺下来,冷笑出声:“少在朕面前做戏。他们师兄弟刚下地府,就算他们在地上,朕会怕了他们?”
魔尊腹诽浑沌才是入戏太深一口一个朕,面上却只是敢怒不敢言的窝囊样。它有些好奇浑沌要如何与穷奇联络,就见明樑帝取出了一面改良水镜……
出现在水镜中的却不是姬肃卿。
而是一头跟野狗差不多大的黑翼白虎。
大缩水的穷奇凶兽,毛色枯槁,神色蔫蔫,斜靠着像是山壁的岩石,也不知是流落到了哪处荒山。
明樑帝狂笑:“你也有今日!”
穷奇看见地上的蛇形惨雾和围绕在明樑帝座下的青年男女,他一眼认出这些青年都是朝中高官世家大族的后代。但主要还都长得不错。他冷漠道:“还没入冬,就开始屯粮了?”
明樑帝嗤笑:“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穷奇不感兴趣的半睁着眼睛:“不如何。你们闹的事被天疏阁告发天下,竟也不收敛一二。算了,不关我事。找我干什么?”
明樑帝对收敛二字嗤之以鼻,才咬文嚼字道:“魔尊有个主意,他说,你我该趁那对玄真师兄弟下了地府,联手偷袭天疏阁。”
穷奇听出他不想做事,点道:“那你是什么主意?”
明樑帝阴恻恻地勾起嘴,紧盯着水镜里的黑翼白虎,慢悠悠道:“所谓四大凶兽,你我都知道梼杌死得早,被女娲那个贱人斩了,其实一直就剩三个,结果饕餮也没了。说排新四凶排了这么多年,唯一一个有望排上的蜚,又被望星归用不动明王心咒创阵封印,至今未……”
穷奇冷笑抢白:“少废话,饕餮是你吞的,你装什么老糊涂数往昔。”
不敢插嘴也不想插嘴的魔尊伏在地上,越听越心惊,饕餮竟然是被浑沌吞了?为什么?!
明樑帝闻言立刻沉了脸,并不是怕走漏风声,他只是想起饕餮就有气。
都怪饕餮乱吃东西,吃了一头据说是从遥远西方来的有翼怪兽,从此染上了不治饿疾。原本饕餮只是乱吃乱喝,虽然什么都敢吃,却也是细心挑选精心烹饪。染上这种饿疾后,饕餮逐渐变成了什么都吃的怪物,兽身越来越痴肥,连神智越来越不清醒。
浑沌会吞饕餮,一半是因为饕餮那日彻底惹怒了他,一半也是因为实在看不下去。但他没有料到,吞了饕餮后他竟然也染上了那不治饿疾。
所幸没到饕餮那种什么都吃的地步,只是多了份吃人肉的嗜好,尤其是美人肉。
但这也够麻烦的了。该死的远西怪兽!
据饕餮说,那丑绝了的远西怪兽竟自称为龙。
要浑沌说,他宁可活吞了解春风,也不会拿嘴去碰那种丑玩意。
明樑帝越想越不悦,对穷奇阴阳怪气:“饕餮是朕吞的又如何?朕只吞了一个饕餮,你的老相好望星归可不止封印了一只大魔。从古到今细细数来,二十四魔有一大半都是被玄真剑修给弄没的,可怜,可叹。”
大魔是魔域积年魔污自然形成的化身,二十四种魔污一共化身出二十四只大魔,统称二十四魔。
刚才浑沌提到的【蜚】就是其中之一,它是瘟疫魔污的化身。在蜚的鼎盛时期,它行水则竭,行草则死,所到之处必爆大疫。
正因是魔污化身,某种意义上而言,二十四魔可以说是魔尊后代。
与魔尊不同,二十四魔能被杀死。它们死后,构成它们的那份核心魔污会重返魔域,融回魔尊体内。
魔尊无法被真正杀死,但假如魔尊重伤到无法凝成实体的地步,它会失去意识,重回魔污状态。
魔尊魔污全都是核心魔污。
穷奇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嘲讽道:“主意是好主意。你想做就做,为何还找我?怎么,你不敢?”
明樑帝不忿地回:“朕有何不敢?既然那些小神让本座占了帝命,朕就是真龙天子,帝命在身。别说那些小神,就算真仙女娲下凡,也不敢动朕。”
魔尊没听懂他们的主意,却忍不住火上浇油的本能:“浑沌万岁爷,教训那对假龙假仙,要他们知道谁才是真龙!”
穷奇像是听不下去,满怀恶意地摇头低笑:“阿谀奉承,踩低捧高。它就靠这招拿捏你?”
明樑帝面色一沉,忽然出手。
魔尊意识到自己被定住,已经晚了,它心下一寒,想求饶却说不出话。
然而,明樑帝只是定住它,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你有什么好怕?”
穷奇故意用明樑帝之前那副慢悠悠的语气,让人分不清是阴阳怪气还是指点迷津。
“一种说法,是你为夺取核心魔污,诛杀魔尊后,用核心魔污复活多只大魔。
“另一种说法,是你为国为民诛杀魔尊,不料魔尊歹毒心狠,竟不惜以自身实体为代价,献祭核心魔污放出多只大魔,贻害人间。
“这两种说法,你选哪一种,还不是由得你说?剿灭魔尊可是大功德,何必让解春风裴牧云独占。”
说到此处,穷奇想起亲女儿诛杀穷奇凶兽的功德,不禁冷笑出声:“凡人有句话,叫‘山上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我生平最厌的就是猴,又吵又烦,杀了没用的病老虎,换几只猴去烦天疏阁,再划算不过。”
穷奇看着明樑帝,就知他已被自己说动,也不废话话别,直接就断开了水镜。
明樑帝阴沉的眼神落回到地上。
魔尊内心惊恐嘶吼,万分想要挣扎出一条生路,却是动弹不得!
它虽然不会真正死去,但最难的就是从无到有,假如最后这丝实体都被剿灭,仅存的核心魔污还被拿去复活大魔,那它根本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才能重新凝成实体!
然而此时再后悔也都是无用。
明樑帝手中射出一道血色,蛇形惨雾瞬间炸裂,在绝望中,魔尊彻底失去了意识。
原本明亮的高堂华殿,被忽然出现的魔污淹了一半,瞬间恶臭扑鼻。
意识到穷奇故意没给自己提醒,明樑帝痛骂出声。
不同于天疏阁众人所见,进入朱漆大门后,竹筏上的四人忽觉眼前一黑,下一瞬,眼前豁然开朗。
秦无霜牢牢抱住姒晴肘弯,此时此刻,她们脚下的竹筏正悬空于九霄之上。
竟然这么简单就穿过了黑洞般的云涡?
但眼前完全不同的天地,让他们立刻意识到自己已不在凡间。
天空不是蓝天白云,甚至不是日夜交替。
整个天幕渐行渐变,从血色火烧云逐渐过渡到比乌鸦羽毛还黑的黑夜。
滚滚黄泉,从天而降,浩浩荡荡穿城而过,九转八弯,垂落深渊。
一座绵延万里的城池随着渐变天幕渐变走势纵深蔓延。
这就是地府鬼城?
白无常用长篙指着奇异天幕,大声介绍:“此面名为:有情天。”
秦无霜对姒晴娇笑道:“姐姐,无霜看明白了,方才那此去不还天跟火烧云似的漂亮,那呀就是骗人的门面,情之一字,就是先拿漂亮门面骗进门,骗进门就是此去不还,后悔也回不了头了,进来这有情天,四分之一满眼血,四分之三满眼黑,越往里头越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可见这情字害人呢。”
与此同时,她们前面两位也在说话。
“师兄?”
“怕你怕高。”
“我不怕高。”
“那师兄怕高。”
明知道师兄不怕高,裴牧云还是握住了师兄牵过来的手。
“那我们牵着。”
秦无霜刚与姐姐犀利点评情字,抬眼就见前面两个男修手牵手,情不自禁皱起脸,只觉酸倒了两排牙。
白无常也在观察。
阎王娘娘总是盛赞阁主与阁主师兄情谊深厚,因此,白无常抓紧机会悉心观察他们师兄弟的交流,争取学到一些与不慈兄长相处的小技巧。
这不就学到了。
白无常大张开嘴,对竹筏另一头的黑无常呐喊:“哥——哥——!你——怕——不——怕——高——?”
第119章 纸船烧黄泉渡
黑无常气得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回:“我、问、你、想、不、想、死?”
白无常竟还想了一想,一五一十地答:“此时不是很想。”
黑无常拿他没办法,暴躁骂:“不想死就闭嘴!”
自己用心学的示好,不慈兄长竟不领情。白无常撇撇嘴,哼了一声,自己给自己下台阶,大喊一声“走咯”,有模有样地划动长篙。
但紫竹筏纹丝不动。
黑无常故意没动阴力,任白无常唱独角戏,白无常却浑不在意,紫竹筏一动不动,他依然划得有滋有味。黑无常深吸一口气,只得当白无常不存在,凝神动用阴力牵引,紫竹筏这才稳稳当当地慢慢往下飞降。
紫竹筏刚动起来,就仿佛突破了某个看不见的屏障,筏上四修在那刹那间感到神魂一凉。
他们感受到的,是此方天地之间无处不在的阴力。
亏得他们四个修为高深,不需主动调动灵力,光凭自身修为就足以抵御阴力侵蚀。
虽然阴力毕竟与活体相克,秦无霜姒晴多少还是感到一丝不适。
裴牧云解春风的情况不同,因为感受到相克阴力的存在,他们的灵力都迫不及待地活跃,反而更精神了。
不过,终究是第一次进入地府,千载难逢的机遇,一丝不适也不算什么。
四修饶有兴致地四下打量这与凡间处处不同的天地景象,直到飞降了有一会儿,才忽然意识这有情天离脚下的地府鬼城非常之远。
姒晴有礼地向黑无常发问,得到回答:“九霄仙界离凡间有多远,有情天离地府就有多远。”
不成仙不可登仙界,没有人知道从凡间飞到仙界需要飞多久。
估摸着还得飞好一会儿,此时竹筏离地太远了也看不清什么,姒晴和秦无霜都实际地选择了坐下,不再直站。
解春风侧身看裴牧云意思,却发现他在神游:“牧云?”
方才竹筏下沉的那一刻,除了阴力影响,裴牧云还有其他新感受。
是法网连接中突然多出的三百六十零半个新阁员。
传闻地府隔绝天听,判官以下众鬼不得上凡,真仙以下众神不能入地。这隔绝竟厉害到连法网都不例外。即便地府众员的申请数日前就得到批准,理论上早该加入了天疏阁的法网连接,但直到真正进入地府,裴牧云才感受到他们的存在。
出于尊重地府的考量,裴牧云并没有顺着连接细看,只是因为先前的疑惑数了下鬼数。
他通过法网感应到的地府阁员鬼数,确如白无常所说,一共是三百六十零半个。
可他确实批复了三百六十二张申请,多出来那张究竟属于谁?
不会是魂魄虚弱没感应到?裴牧云稍稍加强法网感应,立刻就感受到了新加入连接的各个魂魄的强弱,赶紧减弱。
一感之下,最强大的魂魄显然是现任阎王坎壹婆婆,她的魂魄是佛家的地黄正色,也是她生前灵力的颜色;最弱的魂魄显然是那位生前就魂魄不全的鬼差,魂魄不全,而且呈现出虚弱的灰白色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