辎重营营长明显想在阁主面前露一手,跃跃欲试问:“那师长、旅长、参谋长,咱不得提前吃顿饱饭?吃饱了养精蓄锐,再干他们落花流水!”
弓燃月不置可否,离贰没说话,练经纶看了一眼离贰,摆摆手给驳了:“有阁主在这,还怕回不来吃饭?不差这一两个时辰的事儿,饿着精神,打得快,等进了徵城,有锅有灶随你怎么造,我提前批了,今晚吃顿好的。”
辎重营营长喜上眉梢,却还对着练经纶拿小眼神往阁主那瞟。
练经纶被他逗笑了:“打完了我亲自拿个绳把他俩拴着,不让他们跑,吃了饭才准走,行了吧?”
辎重营营长被大伙笑得老脸一红,鼓起勇气匆匆对阁主敬了个礼,嘿嘿一笑放了话就往外跑:“参谋长你说话算话啊!”
大伙笑得开心,早已见惯不怪,解春风背对众人对师弟挤眉弄眼,调侃师弟广受爱戴,不好意思的裴牧云白他一眼,他也只低声笑,离贰赶紧适时宣布各自去备战,裴牧云不愿再受礼,拉了成天隐晦调戏人的坏心师兄就走。
有阁主带头,弓燃月也领着众团长营长出去准备干活,练经纶负责招呼姒晴秦无霜,一时走得干干净净,只有闻人去病留了下来,绕过新机术造物投映出的徵城地图,走向离贰。
离贰为节省能源,弯腰从机关底取出再次改良的灵珠子,投映出的徵城瞬时消失。起身忽见有人在自己身侧,下意识退了半步。闻人去病眼神一黯。
离贰认出他手里拿着的东西,皱眉道:“大儒先生在阵,还有阁主剑侠在此,你去找他们岂不更好,何必寻我来改。”
“我只想哥来改。”
闻人去病手里拿着的,是离贰(林药师)母亲生前的一支梅花簪。
当初闻人决定叛出儒门还特意回了儒门请罪,被儒门之主姬肃卿在额前刺了一个梅花大小的血色[逆]字。投身天疏阁后,闻人屡求离贰帮他把血字改成别的,离贰不愿被他缠上,打发他去找别人改,闻人又不愿意。
两人就这问题拉扯数次,离贰都不曾松口,恰相反,闻人越是百般纠缠,离贰就更坚定对闻人拒而远之的决心。
尤其到了近日,在闻人看来,离贰对他几乎是到了霜雪般无情的地步,除战事公事之外,平日里无论闻人如何扭缠,离贰都视若无睹,竟是丝毫不理会。急得闻人跟热锅上的蚂蚁也似,好不容易才想起当年离家出走时,他虽走得清清白白分文未取,却随身带走了几样旧物,睹物思哥,聊作慰藉。
然而,正如闻人先前所有失败的行动,离贰见了这梅花簪,却并没有表露一丝一毫地思念追忆之色,反而紧闭上了嘴,沉默得连灵力都凝重了起来。
他们兄弟二人分隔了天长日久,但闻人对他哥的脾气还是记得一清二楚,离贰这沉默可不是陷入了什么感伤之情,而是正处于绝不能再惹的暴怒,这座冰火山内部已是岩浆迸涌,因此离贰一沉默,闻人立即噤声,一句话不敢再说。
师长营帐内一时针落可闻。
不知片刻。
离贰抬眸看向闻人,丹凤微眯,毫不掩饰话语中的冷意嘲讽:“闻人大少爷,你我虽是血脉上的半个亲兄弟,我却只认我是母族林家的人,你死缠烂打,是个什么意思?”
闻人望着离贰,仿佛没听见上一辈的露骨真相,也听不出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嘲讽,只顾心疼,冲动握住离贰手腕把脑子里想的就这么说了出来:“哥忘了,这里哪有什么大少爷,我早就弃了家不要,只认你,哥嫌闻人这姓不好听,我这就改了,跟你和林姨姓林。”
离贰被这痴言怔了一瞬,夺回手腕推开他:“谁管你改什么姓!你是我什么人,跟我姓什么!”
“哥不愿意,那我自己改,”闻人去病竟不像以往那样纠缠装可怜,大声自顾自盘算起来,“百家姓里头那么多姓氏,我得好好想想……有了,东南沿海的渔民都信妈祖娘娘,妈祖娘娘名讳林默,我跟妈祖娘娘姓林也不错。”
无赖人耍无赖招,离贰滔天怒火撞了软墙,气无处发,索性夺过闻人手中梅花簪,一副要清算旧账的模样,冷笑狠声道:“你非要我改,可别怕疼。改完破了相,也别赖上我。”
他作出必要闻人破相的狠样,闻人却丝毫不怕,甚至乖觉地从袖中掏出一张美人塌,恢复了正常大小,往上面一躺,才看向离贰表忠心:“只要哥愿帮我改,破了相我也甘愿。”
离贰仍是冷笑,一弹指,桌上原来绑着水镜卷轴的青绳就窜上闻人身体将他绑得严严实实。
闻人不躲不慌,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离贰。
离贰再一弹指,一方棉帕自动折叠成长条盖住了闻人的眼睛。
闻人第一反应这方棉帕是从离贰袖子里飞出来的也就是说这是哥体己用的棉帕,然后才因为失去视野些微紧张起来,他将灵力附于体表,更鲜明地感受周身环境,同时运灵力于耳,支着耳朵听离贰的一举一动。
他听见离贰走近。感受到离贰在塌沿坐了下来。
感受到哥就在身边,闻人不禁想到这还是投身天疏阁那天之后哥第一次主动离他这么近,但他还没来得及高兴,疼痛就先猛烈袭来。
额前传来的疼痛让闻人更加开心。这疼痛意味着哥真的动了手为他改印,哥没有将他绑了就放置不管,没有将他丢弃在这里自顾离去。
但闻人去病没能开心太久。
他额前的疼痛持续了好一阵,却不像是烧红了簪子给他烙印,更像是被无数细针反复穿刺,是种密密麻麻的疼痛,闻人心底万分疑惑,却不敢问,生怕哥一不高兴半路停手,只能在黑暗中耐心忍耐疼痛结束。然而,疼痛结束后,他并没有等来离贰的松绑,而是更锋利的剧痛!
这下剧痛与之前截然不同,闻人毕竟久经沙场,比起针尖更熟悉利刃,他能清晰感受到某种利器的薄刃以横片的角度切入前额,第一瞬就痛得他想挣扎。
一根青绳哪里能真正困住闻人这种高修,他只是挣扎一念,青绳就被他灵力烧化为青灰,但离贰此时一声“别动”,闻人就放弃了挣扎,任由施为。
疼痛随刃划入血肉,不知何时能停。闻人去病硬忍着疼,却因感官限制找不着寄托分心,只能生生感受薄刃划切,几乎像是前额被剜去了一片血肉,遮住视线的棉帕浸透了血,离贰才停了手。
疼痛似乎终于结束,闻人又大胆将灵力附回体表,凝神感受哥用灵力为他止了血,还用灵力为他疗了伤,然后哥取走棉帕,留下一句好了就站起来走人了。
闻人慢慢睁开眼,第一眼就去找人,发现离贰走到了桌后整理文书,人没走。
然后安了心的闻人坐起身,不紧不慢的从袖中摸出一枚刚打板的新款猫猫镜,对准额头一看,愣在当场。
前额原本血色刺字之处确实没有烙下新痕,事实上,那里也没有被新加的任何印记取代,只有一块已结痂的普通方疤。
这意味着离贰耗费灵力为他悉数拔除了侵扎在血肉中的浸润大儒之力的每一滴赤砂染料,再用薄刃剜去了刺字表层变形的皮肉,然后耗费更多灵力为他加速伤口愈合。
经过这样周到的处理,等方疤脱落后,假以时日,闻人额前将恢复如初,不会留下曾经刺字的任何痕迹,不会有染料残色,连浅淡疤印都不会有,更不会再因染料中大儒之力的惩戒而时刻头痛。
哥还是心软。闻人只敢在心底窃笑,也不敢多留,对哥看了几眼就乖乖起身收塌回袖,但脑子知道该走脚却舍不得,站那两个眼睛直望着离贰,把离贰盯得皱眉,最后忍不住骂了句滚。
这一声滚唤醒了闻人的厚脸皮,但他到底不敢惹离贰生恼,不能明言道谢,想半天腆脸道:“可惜哥没给我留个印子。”
这话多少有好赖不分的嫌疑,离贰只能冷笑:“怎么,非得上赶着找人作践你?”
闻人倒答得真情实意:“哥对我怎么作……”
话没说完,就被轰出了帐子。
好巧不巧练经纶回来报告,正好见证副师长倒退着摔出了营帐,好悬没摔个大马趴。
练经纶跟着这对兄弟打了四个月的仗,现在已是见怪不怪,反正大概率是闻人活该。但他依然对闻人佩服地翘了两个大拇指,这动作大家都是跟阁主学的,说是首屈一指的意思。
在练经纶看来,闻人对离贰那百打不悔一往兄弟情深的厚脸皮样儿确实是举世罕见的首屈一指,以前可没见过兄弟还有这种的,头一回见,新鲜呐。
闻人一见练经纶就发酸,不给练经纶眼神,跳起来假装无事发生,但却厚着脸皮跟在练经纶身后又进了帐子——副师长来听参谋长给师长报告怎么了?条例上写得清清楚楚,是职责所在,份所应当。
营帐外的卫兵目睹了全程,深感自家师长不容易,摇了摇头。
秦无霜远远瞧见了这帐前默剧,抿着嘴直乐,再一思忖,脚下忽停,这营帐里此时第二师三个领头羊整整齐齐,大概他们内部有话要说,自己与姐姐这时候拿不着急的小事巴巴地进去问,虽无不好,却也无好。
“姐姐,不过是闲杂琐碎,咱们直接问阁主去,岂不便宜?”
姒晴原被秦无霜牵着走,无需看路,闷头跟着,抓紧零碎时间调息养修,秦无霜忽然拧腰回身来这一问把姒晴都问愣了,抬眉看她:“……你也说闲杂琐碎,既是闲杂琐碎,问你我的平级不便宜,找上一级问阁主反倒便宜?”
“怎么,不许我嫌掀帐帘麻烦么?阁主剑侠就在刚来的林子里,咱往回走。没几步,就在那儿。”秦无霜随口扯理由是从来不需眨眼,言笑晏晏地指着林间来时路。
姒晴一看就知她在胡扯。
倒不是说那两位不在林里,刚才路过时她俩都有察觉,阁主剑侠没有刻意掩息避人,就算收敛了修为也无法忽视。秦无霜胡扯之处在于:既然刚才路过时秦无霜选择不问,那必然有个不问的理由,现在又转回去问,也必然是看见了什么人情世故,却偏要胡扯说掀帐帘麻烦。
姒晴转身走了两步,发现秦无霜还站那没动,回头问:“不是往回走?”
秦无霜嫣然一笑,跑了两步赶上前挽了姒晴手臂。
姒晴边走边说老实话:“待会要是见了什么不该见的,可别又忽然想回去掀帐帘。”
秦无霜会心低笑,哧哧的,姒晴低头看她,脸颊像只小松鼠。
沿着人来人往走出地林间小路,走了一会儿,远远见林间有一片空地,不仅飘满了洁白灵云,连日光都比别处温暖亮堂,明明林间处处都是寒风瑟瑟,却唯独那里和风含春。
随手就弄出这等奇景,无论看多少次都令人啧啧称奇,秦无霜啧啧两声,跟着姒晴离了小路走入山林,朝着那光源走去。
裴牧云坐在解春风招来的一朵灵云上。
他倒也乐意帮忙,但师兄让他好好休息,看着师兄“大显身手”。
以他们的修为,收拾空地倒不算麻烦,但也难得如此。一般行军过夜是直接进幻境,常驻则按天疏阁军队规定拉营帐。今日是为特殊,未时三刻就要开战,他们不愿麻烦忙于备战的后勤,才来这林间空地暂休。
这空地是于林深之处,远偏行道,不见人踪,四季流转间落叶已不知堆叠了多少层,森气郁聿困滞,如今冬月严寒,愈显沉冷。
解春风用牧云创的[春风咒]吹走寒郁,又让空中灵云聚来日光,很快就让这里变得亮堂起来。
随后,他用自创的[牧云咒]将一些灵云招下云端飘浮在身边,以白龙灵力与它们耐心沟通,将这些灵云慢慢变化成他想要的样子,被他安排在合适的地方。
不过片刻,林间就飘满了洁白灵云,它们配合空中灵云为此地聚集日光,不仅更亮堂,还增添了暖意。
解春风又让一些灵云变幻为一张足够两人坐卧的大茶床,调整完高低形状,打量片刻,意识到缺了什么,又用白龙灵力告诉聚集成茶床的灵云们:牧云要看文书,中间再起一个茶桌,不用太高。
这些灵云听令而动,洁白的灵云茶床中央很快就浮出一方小茶桌,解春风指挥改进:不够放文书,再大一些。
小茶桌徐徐变大,直到解春风喊停。
解春风再又打量,继续改进:四角太方,容易磕着,边沿改弧。
小茶桌的四个方角瞬间化为了圆弧,多余的灵云自动融入茶桌四面横板,变化成为玄真字样的篆体雕花。
解春风终于满意,感谢地轻轻拍了拍桌面。
裴牧云看得有趣。师兄虽是以灵力沟通并未说话,但从灵云投射的灵气中,裴牧云能够轻易感受到它们被师兄夸奖后开心的雀跃。灵气灵云在解春风手中乖巧无比,天地灵气千古以来对龙族的偏爱由此可见一斑。裴牧云自己也深受灵云偏爱,但与华夏图腾的待遇毕竟还是差了一厘。
这样想着,因为灵气灵云对师兄的显著偏爱,裴牧云看它们也觉得更可爱了——师兄这样可爱,偏心师兄的,自然也可爱。
再给茶床上添了些软硬适中的抱枕,解春风最终满意,回身对裴牧云眨眼邀请:“过来。”
裴牧云对他勾唇,却并不起身,只是轻拍身下那朵灵云,灵云会意地载着他朝师兄飘去。
灵云飘到解春风身前一停,裴牧云仰头看他。
难得见裴牧云如此,惹得解春风打趣:“懒成这样?”
他嘴上这么说,却熟练地弯腰伸手去捞裴牧云,捞猫似的托腋要往上提,裴牧云向来不怎么喜欢这捞法,不等师兄用力上提,就伸手握住师兄双肩借力起身,不可避免地扑到了师兄怀里,感受师兄的手谙练地落到了腰间。
裴牧云任师兄揽着,靠着师兄抬眼上看,与解春风眼神相对。
一个不露笑容,碧眸却满是戏谑,以眼神点破师兄狡猾。
一个满面春风,金眸中温柔满载,用深情回应师弟拆招。
对视中靠近,越靠越近,也不知谁先开始,就吻到了一处。
忙里偷闲的轻吻,不是为了铺垫更深入的交流,没有蓄意惹火的挑动,仅是唇齿相依的温存,一呼一吸皆是热烈的不容错认的喜爱。
但尽管本心没有那个意愿,吻久难免炙热,解春风与裴牧云现在已有足够的经验,知道什么时候该停下来缓一缓,知道什么程度再进一步就要爆燃。
他们依然相拥,半步剑仙之体的超绝耳力足以让他们听清对方的心跳与呼吸,像是一种更深层次的陪伴,倾听着对方的调整,顺迎着彼此的进退,从急促慢慢落回平常。
裴牧云喜欢静听师兄的心跳,熟悉,沉稳,可爱。
“让纸人们出来活动活动?”解春风提议。
裴牧云倒不反对,但他细听袖中,发觉拾叁正和小伙伴们热火朝天地排练新表演——风云斩蛇妖。
裴牧云叹气:“别。”
看师弟这反应,解春风一猜就知道小纸人们在干什么好事,低声笑起来,胸腔在裴牧云耳下震动,裴牧云无意识轻轻蹭了蹭,又让解春风一池春水动荡得仿佛就要冲破幻境决堤。
想到幻境。
“如果你我在那个现代世界相识,我也是个普通学生,那天你见义勇为,我能在场帮你,或许事情会大不一样,你和我因此相识,也许会有发展?”解春风突发奇想。
听师兄使用现代词汇,裴牧云一开始并不习惯,后来也习惯了,这也是自然的,师兄很聪明,他们聊得越多,师兄自然学得越多。
裴牧云顺着师兄假设想了想,只觉恍如隔世。以他当时的心理状态,就算得到师兄帮助逃出一劫,也未必有能力与师兄维持联系,朋友都不一定能做成,遑论其他。现在的他完全看清了当时自己对外界的逃避。他能走出往日阴霾,正是因为来到了异世,得到了师父师兄毫无保留的关爱。
但也正是因为来到了异世,让裴牧云并不愿轻易否定师兄假设的可能性,无论什么世界,无论什么版本,他都希望能与师兄相识相知:“也许可能。但师兄会受伤。”
这一点很不好。
“两人受伤总比一人……”解春风都不想说完,他知道牧云有多固执,也知道自己有多固执,他们都固执地不想看对方受伤,但事到临头也都固执地选择先牺牲自己。这车轱辘已经车轱辘了无数遍,无奈得很。
但四个月的恋爱毕竟不是白谈的,裴牧云在师兄下巴啄了一口:“不许生气。”
师弟说了不许生气,那解春风难道还敢生气?
“不许?人人都说阁主公平公正,怎么唯独待我倒霸道得很。”解春风眉心微挑,故作委屈。
“师兄是我的。”裴牧云答得自然而然,仿佛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解春风抱紧霸道爱猫大笑起来。
享受了温存,两人一左一右在灵云茶床上坐了,裴牧云倚着茶桌批阅文书,解春风执笔记录对蛊力的体悟,宁静安欣,一时无话。
处理了要紧事,解春风摆出昨日未下完的军棋,邀牧云续战。其实裴牧云也不太记得这童年游戏的规则,记得一些但不全,与师兄摸索着玩,不求胜负,只是玩个新鲜,还偶得灵感。
裴牧云卡在一步,低头思索。
解春风执子在指间玩绕,回顾裴牧云棋路,怎么看怎么霸道,他从这霸道中看出可爱猫性来,不由又想起爱猫谈起过的太外婆的祖籍北国,裴牧云化身的大白猫就是来自那个北境的品种,西伯利亚森林,那里是如何景象?他虽去过北境边界,却不曾深入游览,毕竟两国有别怕引争端,语言不通还无从解释。
解春风回想裴牧云的发音,复述道:“прабабушка[音类:普拉巴布希卡]?”
裴牧云点头肯定:“прабабушка”
解春风忽又想道:“如果我是北国之人呢?来自你太外婆出生的地方?”
裴牧云看着难得有闲东想西想的师兄,不禁微笑起来,再去想这个假设,却又皱眉。
绝不是对北国有所偏见,尽管那里早已不是太外婆奋斗的祖国,根本不能当作同一个国家看待,只是他一想到那个师兄有可能无法理解他所相信的一切——仅仅是这个假设的可能性就让他感到了突如其来的痛苦。
因为不是其他任何人,而是与他志同道合的师兄。
他们的未来早已明确,他们无畏地坦然走向那个未来,因为他们是解春风和裴牧云,他们彻底地志同道合,并且不惧亲身付诸于实践。
尽管如此,尽管已是如此,一个无谓的空想竟然还能让他痛苦。
一个人,如果他不能够理解裴牧云所坚信的所奋斗的,那个人还是师兄吗?这是怎样无谓的空想,这又是怎样深切的痛苦,裴牧云甚至想要生起气来,并不是对师兄,而是对这空想。
与其气愤于空想,不如亲吻爱人的嘴巴。
他的爱人。
因此,代替回答问题,裴牧云命令道:“吻我。”
解春风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嗯?”
裴牧云并不害羞于重复,他指挥他的爱人如同他的军队:“我想吻你,所以你应当吻我。这样我们就能接吻了。”
语意重复,是的,但有时重复才能保证明确。
解春风倾身覆来的唇证明了裴牧云的正确。
这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吻。
它惹火、热烈、不知轻重。
在某个时刻,裴牧云确信自己咬破了师兄的下唇,但他并不在意。
这并不是什么需要愧疚的事,更不是什么意外,只是师兄的唇很适合咬,所以偶尔会被咬破,仅此而已。他知道,师兄也知道。
当然他好好照顾了师兄,他重复舔舐了那里,直到破口不再流血。
等到解春风终于喘匀了气,这一次他没有忍耐得那么好,他用眼神示意心满意足的爱猫:“这怎么办呢?”
即使有衣衫的遮掩,依然凸显,并不是所有的龙族传闻都是为灵蛟背锅。
他们都知道现在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处理,不仅是战事就在眼前,林间还传来脚步声,但恋人都该懂得抓住机会讨要稍后兑现的利息。
“为我忍耐。师兄可以看着我、想着我。”裴牧云依然答得自然而然,仿佛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解春风沉眸隐现金光,喉中滚出一声低笑,远古神兽的威压使得除了裴牧云外的林中活物吓得一抖。
——包括林梢那只窥视他们已久的隐藏于阳间之外的鬼鸦。
意识到暴露,鬼鸦干脆现身阳间,张嘴凄厉:“嘎————!嘎————!”
其声如数十婴儿同时嚎哭,凄厉无比,哀转久绝。
秦无霜和姒晴刚走进空地,被鬼鸦喊声震得一愣,这什么鬼东西?
冬月的九州东北,天寒地冻。
这里村落比南方密集,居住集中,与耕地距离较远。此时耕地已冻得梆硬,李家屯的乡亲们都在家猫冬,耕地一眼望去辽阔无人,唯有李三来了地里。
李三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勤快人,他隔三差五把冻硬的牛粪运到地里施肥,预备起了明春的耕种。因着朝廷与天疏阁打仗,村里人心惶惶,但李三对这些都不过分思量,只认踏实干活,不管外头乱成什么样眼前该干的活还是得干。
天色骤阴,北风越来越紧,阵阵刮得刀子也似,李三干完了活,舒展舒展隔手套都冻僵了的手指,准备这就推了空推车回屯,抬眼一瞅,侧前方小路上竟独自走着一个小孩。
这可把李三吓了一跳,那小孩不到他小腿高,估不到两岁,比他自家小闺女还小,乍一看穿得还怪单薄,就一层灰不溜丢的小棉袄小棉裤,寒风飕飕的大冷天哪能这样走外面?要冻坏的!难道是偷偷开了门出来乱走,找不回家了?
隔着两亩田也认不出是谁家孩子,李三急得呼喊起来:“小孩——!哎!小孩!你谁家的?快过来,叔叔给你送回家去!”
小孩听见呼喊,戴着羊毛帽子的脑袋转过来往李三方向张望,倒也听话,掉头下了田朝李三过来了。
李三见这小孩不管不顾往人家地里踩,也不懂走田埂上,眉心微微一皱,倒也没说什么,毕竟这么小孩子,眼下田里也没种庄稼,踩就踩了吧。
等小孩走到眼前,李三一愣,竟不眼熟,不是他们屯里的小孩,长得甚至都不像乡下孩子。他蹲下身用轻松语气问:“长得真俊呐小崽子,咋跑俺李家屯来呢?你家大人搁哪村的?叔叔给你送回去。”
小孩抿着嘴笑,往后缩了缩脑袋,小圆肚子往前一挺,害羞小模样更招人喜欢,小孩笑着对李三伸手,李三怕孩子手指冻着想也没想就握上去,触碰瞬间,李三只觉眼前一黑……
天童鬼王原不叫天童鬼王,作为二十四魔中最弱的一只,它长久以来都被凡人们称呼为“鬾”,乃是夭折婴孩怨气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