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春风叹着气倒回床上,指挥小纸人给自己倒水喝。
裴牧云笑了一下,对白无常说:“不必理他。你有什么事?”
白无常的眼神孤注一掷:“阁主能把我和无良兄长重新拼回谛听,是不是?”
此话语出惊人,把裴牧云听得一愣。
咳、咳咳。
解春风后悔不该喝水。
第190章 一切人自由发展
他们两个是谛听在残酷的多年囚禁中分裂而成,因为不愿意重新融合为一,才以黑白无常的鬼差身份在地府生活。现在,白无常竟然要求裴牧云将黑白无常强行拼合回谛听,这要求着实是语出惊人。
裴牧云并没有回答他能或不能,只问:“你为什么问起这个?”
“因为我们——”白无常想起无良兄长身穿天疏阁军服的威风模样,撇嘴挥了挥自己白袍子的大袖子,重新改了口,“因为我和其他人都不一样,我怎么都没办法变成他们那样。”
白无常越说越委屈:“而且无良兄长他不要我了。就我一个人格格不入。我就干脆想,这样还不如变回谛听,这样,他就不能不要我了。”
裴牧云微微皱眉:“但你不需要和其他人一样。是有谁欺负你了吗?”
垂头丧气地垂着脑袋,白无常看着地摇了摇头:“没有。阁员们,战友他们都对我很好。可我,我很多时候,还是在他们看来很奇怪。尤其是,我不懂很多地府里的事对凡人百姓来说是可怕的禁忌,我说出来会吓到他们。阁员们已经很友善的帮我了,可我还是觉得,唯独我跟人不一样。而且,而且我哥他不理我了,他不要我了。”
裴牧云这才放下了心,白无常的回答符合他和师兄对情况的了解。因为坎壹婆婆的托孤,他们自觉对黑白无常有照顾的责任。虽在战中不能时时照看,黑白无常也需要自己去成长,但他们总会力所能及地关照他们、为他们解惑。
就风云的了解,白无常已经融入得相当好了,反而是黑无常因为不亲人的性格相对要慢热一些,但也没有出现不能融入的问题。
大概问题出在白无常对融入的理解上,融入并不需要变得和他人一样。虽然人类不可避免地占了大多数,但天疏阁中有许多妖鬼精怪阁员,甚至还有从仙退凡的娄金狗和星日马。这些阁员都是天疏阁的一份子,他们都没有也没有必要表现得和人类一样。
只要阁员遵守天疏阁基本原则,除此之外,就个体而言,每一个阁员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做自己。天疏阁并不要求个人生活上对大多数的服从一致,那恰恰是天疏阁反对的保守落后的传统观念。
导师们在宣言中早已指出,“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我们必须“同一切传统的利己观念实行最彻底的决裂*”。到了天疏阁实现目标的那一天,那将是一个每个人自由发展的社会。
不过,他和解春风对视一眼,都觉得可能主要问题还在黑无常身上,
裴牧云想了想,对白无常耐心道:“虽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如此,但其实有不少人,尤其在年少时,都会产生这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因为和大多数人不一样,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是成长的一部分,认识并接纳自己,找到自己在社会中的位置。你们才刚开始在凡间社会生活,有这样的感觉是正常的。
“在我看来,你和黑无常已经做得很好了。再给自己多一些时间,你们自然会找到在这个九州的位置。”
得到阁主的安慰,白无常的情绪缓和了一些,虽然还是很委屈。
于是解春风切入正题道:“你说你哥不理你,那确实是你哥不对。他是为什么不理你?你找他问过没有?”
白无常立刻像吃了酸一样皱起脸,气呼呼道:“他都不理我了,为什么我要去理他?!才不要又是我巴巴地去找他!”
其实这是他嘴硬,他去找过无良兄长,结果无良兄长竟冷冰冰地说“我有我的路要走,你有你的路要走,去走你自己的路”,把他气哭了。这么丢脸的事,他才不要告诉阁主剑侠呢。
他那点道行,哪够在风云面前说谎。风云都没忍住笑了,只是照顾孩子情绪没笑出声。
解春风心照不宣地劝道:“那去再找他好好聊聊,不要赌气,问清楚他是怎么想的。如果他是认为你们应当独自成长,也不能说观念有错——哎哟,我又不是赞成他不理你,小纸人们都要笑话你嘴巴能挂油瓶。去和你哥好好聊聊,嗯?”
还是有点生气剑侠居然说无良兄长不能说有错,白无常不高不兴地回答:“哦。”
更生无良兄长的气了!
裴牧云叮嘱道:“也转告你兄长,你们没必要和其他人一样,天疏阁支持每一个生灵的自由发展。第二师里就有不少非人类阁员,如果你们需要过来人的指引,可以向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求教。你们不是和顾青、安石榴都关系不错?”
顾青和安石榴确实都是他的小伙伴,意识到阁主不像无良兄长那样,还是很关心自己的,白无常心情好起来,乖乖点点头:“我知道了。”
解春风也补充道:“虽然你说没有,但假如谁真拿你们和其他人不一样来欺压你们,只管来告诉我和牧云。知道吗?”
说到最后,解春风已是笑得如沐春风。
以占绝大多数的生理或心理特征为至上骄傲进行宗教式的狂热自怜,以不正常等名目极尽能事地排挤、欺凌、打压少数者,这种传统落后的从众观念与打压异己的霸凌心理是天疏阁坚决斗争的对象。天疏阁绝不会纵容这样的老僵尸,无论他们和她们打着多么看似正确的旗号。
果然,剑侠也不像无良兄长那样,也还是很关心自己的,白无常心情完全好了,点头似啄米:“知道了知道了!”
不止如此,他还小跑上前给了风云各一个拥抱,才跑了出去。
可白无常刚跑出阁主剑侠的营帐,心情就又不好起来。
哼!无良兄长!
虽然不满又是自己主动去找黑无常,可毕竟阁主剑侠的安慰白无常还是听进了耳朵,他气愤地跺了跺脚,还是打算听话去找无良兄长聊聊。
白无常身影就如水中涣开的浓墨般消失在了原地。下一瞬,一个越来越清晰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鄜城晒场。
准确来说,是出现在了正在劈柴的黑无常身边。
如阁主剑侠预料,有部分鄜城百姓生了疫病,天疏阁军虽有准备,人手也充足,还是忙碌了起来。黑无常属于作战与情报双重特员,恰好一时无事,听说粥棚需要更多柴火,就到晒场帮忙出来劈柴。
白无常看了一眼,眼睛就气红了。
黑无常穿的是天疏阁军服,大概是劈了会柴出了汗,脱了外套,还挽起了袖子,当真是一表人才英俊潇洒,有几个大姑娘小媳妇正遥遥站在茶棚下偷着瞧。
白无常气得心堵,无良兄长不仅不理自己,还在这白给外人看,简直是要气死他了。
黑无常这时看见来人,皱眉问:“你来干什么?”
一句话气得白无常怒向胆边生,闷头上去用了死劲拽着黑无常就走。
黑无常简直莫名其妙,他柴还没劈完,白无常突然冒出来也不知道要拽他去哪里。白无常如此不知轻重,令黑无常有些生气,本要甩开手,却发觉白无常眼睛竟红得跟兔子一样,眉头一皱,终究没甩开。
刚走到无人陋巷,白无常站在窄窄的石板路上,对黑无常大声怒吼:“你是开心了?没了我这个格格不入的累赘,你是如鱼得水了!和人打成一片了!”
说到这里,白无常脚狠狠一跺,指着黑无常加重语气:“你还跟人学坏了去勾引女人!”
黑无常更加莫名其妙,眉心更紧:“我什么时候勾引——”
白无常怒气冲冲地打断他:“你还狡辩!”
黑无常咬牙强忍住怒火:“我怎么就狡——”
不等他说完,白无常就一屁股坐倒在地抱着膝盖闷头大哭,哭还不耽误他见缝插针地骂人:“就是你不对!你不要我了!你还不承认,你敢狡辩!你气死我算了!”
见白无常使出了无赖老招数,黑无常气得太阳穴跳得嗡嗡的。他只能庆幸这条陋巷四下无人,否则他这脸是非丢在鄜城不可。至于白无常自己,这家伙用这招时可每次都是把脸贴大腿上遮得严严实实的。
但骂着骂着,白无常真的伤心起来,也不继续骂了,哭得真情实感,像是哭完这把嗓子就可以不要了似的哀哀嚎啕,简直跟死了哥一样。
其实白无常在伤心之余还是有一点点担心,以前他坐地上哭耍赖,无良兄长都会踢他或者打他。但反正现在黑无常不理他了,想必也没有脸打他。如果打了……白无常胆气一冲,如果打了,他就找阁主剑侠告状去!
但耳朵捕捉到走近的脚步声,白无常还是怂了,他甚至闭上了眼,等着被踢。
可他并没有被踢。
他听见衣衫轻响,似乎是无良兄长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白无常顿时又恢复了胆气,故意哼了一声。
“你真是,从来不认真听人说话。”
听到无良兄长居然还敢指责自己,白无常的头就像警惕起来的公鸡一样唰地抬了起来,虎视眈眈地瞪视因为蹲着比自己高(但只高那么一点!)的黑无常,似乎想用愤怒的眼神唤起无良兄长的良知。
但见白无常抬起了头,黑无常就想站起来,不料他刚有准备起身的架势,白无常就出手如电抓住了他两个膝盖,凶巴巴地说:“不准站起来!你看着我说话!”
黑无常叹了口气。他放弃了,他知道如果他说那白无常也站来不就行了,白无常一定会跟他车轱辘个没完没了。
反正有些事终究是要说清楚的。虽然他已经对白无常说过一遍了。但听白无常的控诉,显然是没听进去了。
他们终究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没有人会一直包容下去。
不管白无常想不想听,这些话,他都必须要说。
黑无常肃起面容,直视白无常,准备开口。
虽然白无常叫嚣着要无良兄长看着自己说话,但无良兄长真的严肃地看着他要开口,他却怕了,他预感那不会是他想要听的话,他想喊停,他想捂住无良兄长的嘴不让他说,但白无常心里清楚,只要黑无常打定了主意,他是没有办法改变黑无常的决定的。
他只能听着。
黑无常用平板的语调坦白:“格格不入的那个是我。”
等等,什么?白无常一愣。
黑无常却不理睬他的反应,继续说下去:“谁都觉得我冷冰冰的。可你不一样。他们都,挺喜欢你的。”
什么什么?
黑无常自顾自地继续说:“不跟我绑在一起,你会更轻松。所以我跟你说过了,我有我的路要走,你有你的路要走。”
说到这里,黑无常还是没忍住生气了:“我说话你是不是都当耳边风?还是只听你自己想听的几个字就完了?”
既然开始了,黑无常就收不住,他皱起眉头,惯常地数落了下去:“还有,什么叫我不要你了?第二师又不是我指挥,1288旅和1289旅分开行军是上面的命令,总共也就分开了两三天,怎么就变成我不——”
白无常跟怼人的兔子似的冲着黑无常蹦了起来,黑无常毫无防备被白无常扑倒在石板路上,哪怕修为再高,腰背也被硌得够呛,更别说白无常一开心直接就蹦到了他腹间骑坐着,他闷唔一声,险些没喘过气。
“你真的没不要我?”白无常笑嘻嘻地问。
黑无常恢复了冷冰冰的嫌弃脸:“给我下去!”
白无常扭股糖似地缠:“我不,你先保证你没不要我。”
黑无常不吃这套:“你再不下去我就不要了。”
白无常得意洋洋:“哼哼,你才舍不得,我都听到了,无良兄长,你可喜欢我了。”
黑无常冷笑:“我哪一句说了喜欢你了?”
白无常笑嘻嘻:“你哪一句都说你喜欢我了。”
黑无常还想回怼,突然,一个被他哥踹出来走访城池的闻人去病心如死灰地小跑路过:“打搅了。是在下不合时宜,哪儿哪儿都容不下。呜。”
黑无常仿佛听出了一声狗似的哽咽。
白无常疑惑:“他怎么了?”
黑无常也不太懂,干脆不答,回归冷酷继续怼:“你下去,我柴还没劈完。”
营帐里一片安然,风云各自整理,距离白无常出去已有好一阵,解春风忽然反应过来:“他说他哥不理他,他俩四天前不还焦不离孟吗?”
裴牧云嗯了一声,表示是这么回事。
解春风只能感叹:“孩子难养。”
这回裴牧云没说话,勤快打扫的小纸人们却是沸反盈天,一个个气到跺脚,纷纷指责主人师兄的污蔑:“吾们哪里难养了!”“哪里难养了!”“这是污蔑吾等!这是明晃晃的污蔑吾等!”“哇呀呀气煞吾也!”
解春风赶忙一挥衣袖把小家伙们都收了起来,心有余悸,他怀疑白无常那么爱跺脚就是跟小纸人们学的。真是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
“我听练经纶说,附近深山里有口灵泉,咱去瞧瞧?”解春风转身走向裴牧云,发出蓄谋的邀请。
如今天童鬼王已除,姒晴秦无霜连夜赶回了第一师,第二师离贰他们正忙着安顿鄜城,还坚决不许他们插手,要他们好好休养。
“难得休息,喝喝泉水,望望白云。”说到中途,解春风不得不拍拍袖子,让在里头造反的小纸人们乖一点。
裴牧云上前握住师兄的手,不着痕迹地送了一道灵力入袖安抚下了小纸人们,随后才与师兄十指相扣。“好。”
腊月初十,正是大寒。
外头又接连打了败仗,京城里也萧萧瑟瑟的,隔三差五就能听见浑沌明樑帝的凶兽怒吼。
事情还要从上月廿一说起,那日蜚魔头禀报天童鬼王飞过京城,浑沌自以为能渔翁得利,下令不许蜚魔头追击,畅想着魃魔鬾魔联手能给天疏阁军造成多少死伤,结果天童鬼王和魃帝两个魔头竟然全不按照浑沌的预料行事!
恰恰相反,短短两三日,天疏阁军毫发无损连下二城,风云还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把天童鬼王哄骗得团团转,不仅利用天童鬼王杀了魃帝,还骗天童鬼王去对抗浊气送死,天童鬼王死了也就死了,偏偏是这死蠢揭了浑沌的底牌!
两日连丢两城的败绩,令浑沌颜面尽失,但浑沌尤其愤怒徵城的失败,他早早布局了特使在城中,更是在危机时刻通过特使接过了战场指挥,怎料徵城势力都是些酒囊饭袋,执行不力不说,还在关键时刻延误了浑沌临危不乱想出的反败为胜的战机!这些废物若有能力按照浑沌的指挥行事,何愁保不住徵城!
至于鄜城,那是天童鬼王被风云哄骗与魃帝内斗,不能算天疏阁军的功绩,也怪不到浑沌的头上。魔终究只是魔,说白了就是两滩腌臜魔污,早该知道指望不上,还是浑沌太信任它们,没想到它们如此废物。
事已至此,浑沌自认虽非首过,也只能替无能手下裱糊裱糊,将败仗全都推到了风云与大魔头天童鬼王暗自勾结祸害无辜朝廷官民的头上。但私下里却是发了狠,先是下令大肆宣传他是不死真神,以对抗天疏阁军对他的无耻宣传。再是把各地废物将领都大骂了一通,斥责他们无能不力,更加强了浊气控制,干脆不让将领决定军情,一切军令都要通过浑沌批准。
浑沌认为只要将领们听他的那就一定能赢,实施情况却是在过去十天中微操各地,连吃了六场败仗。
浑沌气得整日暴跳如雷,气将领们废物不堪,浑沌控制太强了不行,分身乏术,来不及批复导致贻误军情,但控制轻了更不行,总有个别将领拖沓误事,浑沌命令弃掉的城池总是弃的不果断,浑沌命令守住的城池总是守不住,浑沌命令打下的城池总也打不下来,总之是一塌糊涂,焦头烂额。
其间浑沌被逼无奈,还想出过悄悄毁堤淹城的必胜主意,结果半夜去毁堤还不知乔装的朝廷军被天疏阁军抓了个正着,还拿水镜卷轴记了下来,到处无耻宣传!气得浑沌心口发麻。
一个个手下都无能至此,浑沌堂堂先天凶兽,这两日竟气出了火气疮,鲜红一个长在嘴角,越舔越疼。
因此年关将近,京城大街上还看不见一点喜气,毕竟明樑帝成日盛怒大吼大叫,京城里的百官百姓都识得眼色,不去触楣头,连圣宠不衰的魏慈庵魏大人府上都收敛了许多,不再那么极尽奢侈,普通人家就更不敢太早张灯结彩迎新年。
往日繁华的大街,一眼望去都素净了许多。
闻人鸢站在家门内躲着寒风,远远等见一架聂家马车来了,她才出了门,登车掀帘喊了声姐姐。
同样把自己画丑了三分的聂林玉与她相视一笑。聂林玉将她拉到身边坐下,握住闻人鸢吹冻的手,带着她一起烤抱在膝上的八角铜手炉:“手这样凉,等了多久?我该早来,不巧夫人和姐姐用了车去,等她们回来,我才用上车。”
“也没等多久。”闻人鸢靠着聂林玉只是撒娇笑,“要不是姐姐顺路带我进宫,我还得去瞧主家脸色借马车,又或是去麻烦大堂哥。姐姐待我这样好,我哪还有不知足的?”
聂林玉笑了,抽手捏捏闻人鸢脸颊。正玩笑,车夫忽然将马车往边上赶停了,侧后方传来呼喝,显然是要聂家马车给同样往宫里去的别的世家贵女让路。
聂林玉微挑起帘边看了一眼就放下,对闻人鸢用口型说了个萧字,又拿手比了个七。
闻人鸢呵地一笑。从怀中锦囊掏出一枚成色不佳的灵玉佩,这是三年前小堂哥送她的生辰礼,她想要个能与姐妹畅谈不被偷听的小物件,小堂哥就真给她造出来一个,还特意挑了不出挑的灵玉料,以玉佩掩藏内里细细刻的符文。可惜不久后小堂哥就离家出走去了天疏阁,莫说回礼,连名字都成了族中禁忌。
有灵玉佩屏蔽,闻人鸢这才伶牙俐齿道:“拿你我耍风头,本也不稀奇,大家都是分家女儿,回家里谁不是给主家垫脚作衬的?若不是主家只保主家女儿,也轮不到咱们这些素不出挑的分家女儿进宫。
“淋着同一片风雨,谁也不知今日能不能活着出宫,不奢求同舟共济,可一时同谊总该是有的。偏偏有这起子眼皮子浅的,这时候了还惦记着踩高捧低的手腕,回回拿咱们作筏子。真是可笑,就让她了逞威风又如何呢?”
说来荒唐,这些世家少女不得不接连三日冒着大冷天入宫,是因明樑帝浑沌亲自下旨,帮那位圣宠正隆的魔头蜚大人,邀请贵女们进宫游乐品茶作诗。
这旨意引起了世家们的惊疑恐慌,蜚魔头如此荒唐的邀请,浑沌还亲自下旨撑腰,世家们实在猜不透蜚魔头究竟想干什么,更猜不透浑沌想要试探什么。
自从蜚魔头入宫,后宫就死讯频出,好几个被浑沌拘在后宫的世家男女都是惨死在蜚魔头手上,世家早就记恨上了,这魔头如今竟还要邀请世家贵女入宫品茶作诗?一滩魔污懂什么品茶作诗?
同样是圣宠正隆,魏慈庵魏大人再如何令人不耻,好歹还是个人,还有利益可交换勾连。这蜚就是个瘟疫之魔,一心讨好浑沌别无他念,还没有一点脑子,既无常识,更无学识,只有魔性,做出来的事残忍可怖,别说合作,就连正常与百官交谈都做不到。
更何况,外头朝廷军接连打着败仗,这种时候要世家送贵女进宫喝茶游乐,想也知道日后要被流言蜚语戳烂脊梁骨,难道是浑沌故意借机敲打他们?可还要敲打什么呢?浑沌不听劝诫,坚决要亲自指挥各地战事,世家老头子各个被气得倒仰,早已是拿浑沌无可奈何。
世家们也都清楚,自从身份揭露,浑沌越来越懒得装出皇帝样子,明摆着就是要肆意妄为,丝毫不顾虑所谓朝堂利益权力制衡。对世家来说,一个不在乎生灵涂炭的皇帝是可怕,但一个搅乱朝廷、连吃败仗却依然能威慑百官的皇帝更可怕,浑沌凶兽还能稳坐皇位,只因它随时都能凭一己之力杀了他们所有人。
天疏阁军揭露浑沌将部分浊气藏身另个时空几乎杀不死,已然搅动了时局。有些人看到浑沌不死,畏惧得软了膝盖和脊梁,选择忠诚于明樑帝。而有些人深刻意识到浑沌是个非人凶物,甚至民间传说中复仇厉鬼都比浑沌有人性。哪怕朝廷军能赢,浑沌也永远不会成为百姓朴素期待的合格统治者。
然而,无论世家们如何惊疑恐慌,浑沌既然下了旨,世家就只能听令。他们倒也默契,不约而同做了最坏打算,尽量只派了不起眼的分家女儿应邀入宫。
这些分家女儿抱着一去不回的心胆战心惊进了宫,才发现原来蜚竟是想让她们教他如何打扮、如何博得浑沌欢心。
其实这些事何必问世家少女,宫里的老宫女老太监各个比她们懂得多,可奈何就如世家把握不了浑沌的脉数,浑沌其实也不知蜚究竟要找世家少女干什么,但对浑沌来说能少见蜚一刻都是好的,他近来沉迷军务,巴不得蜚去烦别人,下旨下得痛快。
世家少女们被蜚魔头此问问得当场懵住,一些心气高的已是气得暗咬银牙,却碍于魔头之威,不得不应付作答。而蜚魔头说是求教,却不信任他人意见,固执得很,嫉妒心还重,第一日入宫,少女们好不容易说服他把五官调得不那么突兀拼凑,蜚立马跑去见浑沌,结果阴沉个脸回来说没用,明日再来。
如此接连三日,蜚都不满意成果,少女们也只能继续进宫,冒着寒风来给蜚魔头改妆换面。
“你既看得明白,还气她做什么。”聂林玉怕闻人鸢说出气来,更担心她心直口快,笑笑劝道,“只是那主家保不保之语,可不好随便说。这车上只有你我,你还有你堂哥给的灵玉佩,倒罢了。”
闻人鸢笑起来:“姐姐放心。这话我只和姐姐说。”
聂林玉怜爱地握握她暖起来的手,终于问道:“前两日久别重逢,聊忘了问,你家里可还好?”
闻人鸢家境是闻人家分家里极不景气的那个,她父亲死得早,老娘多病常年卧床,只有她一个女儿。
原本倒还有个当官的亲叔叔,按闻人家的规矩,她父亲死后,她叔叔应当帮衬她家,但她这叔叔素不愿与穷亲戚来往,父亲在时就是门难进脸难看,父亲死后更是连门都不让她进,甚至不愿借她一分银钱给老娘买药,不多久就找关系外放去江南做了个小地方官。
结果他上任不久,正碰上一位清流方大人告老回乡,据说这位方大人还是个青天大老爷,长公主不仅以两箱黄金为临别赠礼,还派人做了九十九柄写满爱民功绩的万民伞,一路敲锣打鼓护送方大人衣锦还乡。于是那位叔叔为了示好拉关系,不仅亲自跪地迎接,当场听说方公子意外久瘫在床,还非要去给方公子抬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