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不用和我客气。”
舀出了一大碗汤,剩下的连骨头带汤的一大锅让人送去得味楼,黎未特意嘱咐了让白塘、周元亮和店里面几个老师傅尝尝酱骨头滋味如何,至于店里面的其它事儿交给了掌柜袁叔,他自有安排。
今天,黎未不想去店里了。
跟着容瑾一起在大厨房做吃的,鸡蛋洗干净了先放水里煮,容瑾原打算做成溏心蛋,忽然一想到要是煮不熟有什么沙门氏菌咋整,缺少抗生素的时代还是能吃熟的就吃熟的。
“煮过素菜的卤汤就不能要了,渗了水,容易坏。”
容瑾切了莴笋、萝卜、嫩笋放在旁边控干水分,老豆腐切大块备用。
还切了三角块的豆腐干,容瑾发现了一个商机,现在竟然没有兰花干等等花样多样的豆腐制品,等什么时候他给做出来,未来可是把豆制品玩出花来了,现在还是欠缺了不少创意。
备料结束后就是把这些按照易熟程度放卤汤里,像莴笋就吃个鲜脆,要是煮时间长了筷子一夹就烂,就没法吃了。
黎未出去了会儿,再进来时脸上是果然如此的嘲讽。
容瑾看过去。
黎未说:“市井里果然有得味楼老汤臭了的传闻,快到中午饭点,前几日还有个几桌生意,今天彻底门可罗雀了。”
他想到了幕后之人会有此后手,所以不着急,只是觉得讽刺。
爹爹在的时候,一派锦绣,仿佛所有人都是好人。
等爹爹不在了,就露出了另外一副面孔。
容瑾朝着放在厨房角落里的一口砂锅努努嘴,“他有张良计,我们有过墙梯,怎么样,愿不愿意让得味楼名声更‘臭’一点。”
“愿闻其详。”
“臭豆腐,了解一下。”
打街上走过的人捂着鼻子,左右张望找着臭味的来源。
这臭,有点像什么东西馊了,又像是吊在瓦檐下面的臭咸鱼。
“其实也不是那么臭吧。”
有脚夫迟疑地说。
旁边人纷纷侧目。
说不臭的那人尴尬地摸摸鼻子,“感觉臭香臭香的,又臭又香,味道好像从得味楼那边传来的。”
茶水摊子下面,几个商客打扮的人听到了脚夫的话,其中一个摇头晃脑地说:“听说了嘛,得味楼里的老汤坏掉了,难不成是那锅老汤的味道”
“我这回跟船来东洲,本想到得味楼点一份卤味带走回家吃的,上次带回去的肉孩子们可喜欢了。”
“得味楼的东家没了,留下寡妇哥儿,估计撑不下去喽。”
“臭味是不是越来越浓了”
几个商客伸长了脖子往味道传来的方向看,发现不是味道变大了,是味道变近了。
依旧是那个拿着扁担、麻绳在茶水摊子旁的大槐树下歇脚的脚夫,他手上捧着一个荷叶包,荷叶包是敞口的,臭香臭香的味道就是从他手上传来。
无论是坐在茶水摊里的商客,还是同在槐树下歇脚的脚夫,皆看向了荷叶包。
捧着荷叶包的脚夫被看得有些局促,“蛮好吃的,得味楼说这玩意儿是臭豆腐,豆腐炸得外焦里嫩,闻起来臭吃起来香,这一份只要一个子儿,有六块豆腐,还有萝卜干呢。”
“只要一文钱”
其他脚夫惊讶了。
把一块刚出锅还烫呼的臭豆腐包入嘴里,烫得哈舌头,但丝毫不舍得吐出来。
脚夫含糊地说:“好吃,斯哈斯哈,太烫了,香。”
东洲处于大青江沿岸,码头宽阔,溯江而上两日便可到京都,顺水而下,一日便是入海口。
大齐立国不到五十载,太祖马上得的天下,高祖厉兵秣马收回了北凉三州,将鞑子驱赶到草原腹地,现在是永和五年,皇帝刚刚及冠,他重经济教育,大青江的漕运隐隐有更上一层楼的趋势。
沿海晒有海盐,江南多茶山、茶庄,又有种桑养蚕的习惯,东洲出产的锦缎很受南来北往的商客欢迎。
商客多了,东洲府内做各种小买卖的人自然也就多了,周围村镇的汉子农闲之时就到府城做脚夫力工,口袋里有点余钱,也愿意宽松一下自己的嘴。
更何况,就一文钱!
要是让容瑾来说,一文钱六块臭豆腐,要啥自行车啊。
见同伴吃的香,其他脚夫就有些坐不住了。
大家看看彼此,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我也去看看。”
“闻起来是臭香臭香的。”
“老三吃得多香啊,要是不好吃,他能这么护着”
脚夫们结伴出去,很快各捧了一个荷叶包回来,刚出锅拿在手里烫手,吃在嘴里烫嘴,可看着炸得金黄鼓起的豆腐和豆腐上浇着的卤水,就舍不得松手,卤水里面还有肉糜子呢!
一文钱,六块豆腐,还能够吃到肉,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了。
五六个脚夫吃着臭豆腐,臭香臭香的味道更加浓郁了。
人嘛,都有好奇心。
坐在茶水摊里的商客就有些坐不住了,其中一个站起来说,“我去看看,说不定挺好吃的。”
“帮我带一份!”
商客姓贾,他可做不起茶、绸这些大买卖,他就是弄点家乡的笋干到东洲卖掉,然后在东洲买点海鱼干、紫菜、海带之类的带回去卖掉,算个小倒爷。
贾重循着味道走到了得味楼的拴马石这块,不远处就是得味楼的牌楼和金字大招牌,门口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真是不行喽。
但拴马石这里,乌央乌央地围了大几十号人。
贾重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睁开后发现的确有几十号人顶着臭味闹哄哄站着,这个说“快点啊,我要赶路”,另一个说“谁踩我脚了”。
贾重凭着自己多年走商的经验,觉得臭豆腐肯定好吃,一猛子扎进了人群里,还没等他钻进去就听到巡街的差人大吼着让不要闹、让排队。
排队啊,嘿,真新鲜。
贾重心里面这么想着可一点也不耽误他在排队的时候抢有利位置,直接从外围变成了第三,歪歪头就能够看到拴马石旁边的摊子,一口大油锅、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豆腐筐子、卤水坛子,还有一碗切碎的黄萝卜干。
抽抽鼻子,是真臭。
但看守着摊子炸豆腐的小哥娴熟地把卤水浇在刚出锅的豆腐上,贾重的喉头微动,嘴巴里下意识分泌出口水。
正好轮到贾重了,他大声说:“我要五份!”
后面的抗议,“你一个人要这么多,后面的轮不到了怎么办”
贾重面露歉意,但行动上一点也不让,“抱歉抱歉,咱人多,好不容易来一趟东洲就想弄点特色的吃吃。”
伸手不打笑脸人,贾重又笑得低眉顺眼的,后面的人只能够嘴巴里叨叨两句。
还是旁边帮忙维持秩序的小哥笑着说:“店里面准备了很多的,做起来快,很快大家都能吃上。”
炸豆腐的刘子用搭在肩膀上的汗巾擦擦额头上的汗,他可是一点也不敢松懈,不停地炸豆腐、浇卤汁、递给客人。
一个提着篮子的小厮小跑着从得味楼出来,很快就到了拴马石这儿把篮子放在桌子上。
刘子木着一张脸看过去,冬子说:“刚削好的竹签子,少爷说了,每一份一根竹签子,方便客人们吃豆腐。”
刘子点头,手上动作一点也没敢停。
他知道经过昨晚老汤坏掉的事儿,他和另外几个宿夜的人身上都有嫌疑,要是东家心狠点,直接把他们几个送官,那他就是张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的。
他是巡夜的,他是第一个发现卤汤坏掉的。
店里其他人看他的目光也带着怀疑,他是最有可能把咸鱼扔进老汤里然后贼还捉贼的。
刘子心焦但不敢做什么,只能够硬着头皮早晨起来后继续上工,他站在空落落的大堂里难过地想说不定是他最后一次站在这儿了。
然后发生的事情,真是让刘子脑瓜子反应不过来,他一个跑堂的竟然被少爷点了到拴马石这儿炸豆腐。
油锅很热,豆腐看起来有点怪,炸的时候不臭,但煮着的卤水是真的好臭,臭得刘子觉得这是少爷对他的报复,呜呜。
这样的豆腐能有人吃吗
还真有,一个说书先生是最先来的,然后是脚夫、拉车的、摆摊的……后面他就记不清了,只觉得豆腐炸不完啊根本就炸不完。
起先说好了今天不来店里的,但臭豆腐的过墙梯提上来之后,黎未就让下人套了车带着容瑾来到了得味楼。
得味楼更加萧条,后厨的众人吃了酱骨头,嘴巴里甜、心里面苦,一张张拉长的苦瓜脸,空气中弥漫的都是萧条之气。
转机就是臭豆腐了。
站在二楼的窗边,看着楼下越排越长的退伍,黎未欲言又止地看向容瑾。
容瑾摸摸脸,“怎么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
“你真会做生意。”黎未感叹。
容瑾愣了愣,他笑了起来,“这哪跟哪儿啊,不过是一些粗浅手段,我不会做生意,我只会做吃食。”
找托这种事情,不是现代人的专利,找人来当气氛组这事儿是老祖宗玩剩下的,容瑾只不过加了一点点小小的创意,比如找差人过来维持秩序,不过是给一些茶水钱,却能够看起来更加正规、有序,在止步不前观望的人群身后推一把——有官府背书,臭豆腐肯定错不了。
豆腐是西汉时淮南王刘安发明,臭豆腐发明者是谁,容瑾不知道,他向身边的人打听过了,东洲没有当街叫卖臭豆腐的事情,家里面的豆腐坏了,就点一些酱油、放上一些葱花当小凉菜吃,肥腻腻的,很下饭。
老人常说,豆腐放不坏,坏了也能吃。
这片土地上的人勤劳肯吃苦,舍不得浪费一点粮食,只要吃不死、就往死里吃。
容瑾猜度,没有卖炸臭豆腐的摊子那是因为起个油锅就很奢侈,那么多油呢,谁家舍得啊。
那锅臭掉的卤水,经过他多次品尝,心里面就转悠着一个大胆的想法——放芡水熬得稠厚一点做成臭卤,和炸豆腐不就是绝配。
那条臭咸鱼他观察过了,没有坏,臭是因为长时间腌制蛋白质变性了,那种臭是咸鱼独特的味道,就和臭鳜鱼一样,烹调之后臭香臭香的,蒜瓣肉谁不想尝一筷子。
做臭豆腐有三种办法,一种是把豆腐浸泡进配置好的卤水里,时间长了,味道吃透,豆腐变黑,做出来那味道冲天灵盖;二是利用温度,把豆腐放坏了,拿起豆腐时会拉丝,馊掉的样子,洗干净后吃,那味道也挺考验人;第三种,就是容瑾现在安排的这种,豆腐是新鲜度,炸好了之后浇上臭臭的卤水汁,人的接受度就能够高上不少。
现在到拴马石那儿闻闻,是不是味道就不臭了。
那是因为,容瑾让人停了火,不再加热那锅臭卤水。
温在那儿的卤水,味道自然就降低了。
“这个就卖这一天。”容瑾说。
黎未眉头微微蹙着,看向容瑾时的目光带上了疑惑,“是因为卤水没了嘛”
“不是,别人问起,就让小厮们说那是季节限定,做起来不易,是为了回馈老顾客特意低价销售的,就卖这一天,想要吃就要等明年。”
炸臭豆腐不过小吃,豆包是干粮,油炸臭豆腐不能当正餐啊,他们得味楼做的酒楼生意,不能够在小吃上下太多功夫,不能够本末倒置。
“把酒楼的生意做起来,才是正途。”
容瑾的话,好似给黎未打开了新的大门,他有种拨云见日的豁然感觉。
原来生意可以这么做!
黎未看着捧着两条袖子毫无风雅仪态的容瑾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第十六章 “多少年独自一个的,第一次……
得味楼后院,穿着广袖儒衫的说书先生拿着菜叶子逗着鸡笼里的小公鸡,小公鸡砸吧着黑豆眼,对那根菜叶子没任何兴趣,它在笼子里缓缓踱步,优哉游哉的。
得味楼的生意走上了下坡路之后,采买来的鸡鸭鹅卖不出去,养在笼子里也成了问题,每天要消耗不少吃食。
别说鸡鸭了,馆子里面干活的也多无所事事。
没事干,人心就浮动,与外面的人眉来眼去就容易养内贼。
工钱虽然照发,但得味楼眼见着是没什么前途了,不少人就想着另谋出路,得味楼重新开业前刚走了一批,留下了一些观望的,得味楼重新开张后明显没有好转,又有一些人想走。
说书先生站在后院这么一小会儿,就看到几个后厨的人小声耳语,他耳力好,很轻易就听到某某馆子招工,他们要不要去试试。
说书先生听到脚步声,他弯起了嘴角,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点。
“老王,好久不见!”
容瑾走过去就握住王有礼的手上下摇摆,“上次见你还是上次,你看起来更加壮了。”
绝对超过一米九的黑壮汉子和固有形象中的清雅说书先生完全不搭噶,王有礼冷着脸像是上门打架的,笑着脸像是准备打架的。
容瑾感慨,这个在学馆里认识到朋友当真是干游侠的好料子。
王有礼脑袋里缓缓冒出一堆疑惑,任由容瑾晃着自己的手。
“你是容瑾”
“是我是我。”
王有礼眼睛瞪得更大,“你怎么瘦成这样了我们不过两三年没有见面,要不是你说自己是容瑾,我都不敢认。”
“中间有点变故。”容瑾苦笑,他也不想这么瘦啊,原主心思重、食睡不正常,愣生生把本没几两肉的身体熬干了。
“里面请,有事情请你帮忙。”
“好说好说,当年在学馆里多亏了你教我,我才能够通过县学考试成为童生,但我脑子转不过,秀才肯定是屡试不中的,就不在此道钻营了。”
容瑾带着说书先生到了雅间,让小二上了茶水和点心,去年的明前茶,冲泡后白茶盏内叶片缓缓舒展,两叶嫩芽亭亭玉立,茶汤清透,是上好的绿茶,配着味甜的枣泥酥,搭配刚好。
王有礼心下满意,觉得二人多年没见,情分没变,自己如今就是个说书先生依旧没有被慢待。
“得味楼的事情,想必我不说你也知道的,我现在入赘进了黎家,自然想为黎家解困,你帮我个忙。”
容瑾没有客套,上了茶点后直接说明用意。
嘴巴里炸臭豆腐的味道刚刚被茶水、茶点冲淡,吃人嘴软,王有礼没有一口拒绝的道理。
“你说,但凡我能够做到的,自然帮忙。”
“帮我讲个故事。”
王有礼一头雾水,“什么意思,你细说说。”
“这样,我先给你讲个故事,然后你以这个故事为蓝本讲故事,我保证你的故事觉得卖座。”
王有礼的大爪子激动地来回搓搓,他看着容瑾的两片薄唇上下张合,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要发了。
容瑾讲的故事就是黎未亲爹的经历,死命往黎爹一生经历里面添加各种元素,这就是个草根废材逆袭成为大酒楼东家,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的故事。
如果仅仅是这样,那只是个爽文。
黎爹过世后,给这个“故事”增加了更多的悲情色彩,众叛亲离之、腹背受敌之、死因成谜之……悲情色彩中又增加了奇幻悬疑元素,特别是一些斗智斗勇的情节,特别激发人的肾上腺素。
市井里各种演义的话本子一点不少,但说来说去就是这些老本子,一点新意都没有。随着四海太平,也有不少读书人下场写话本,但多是才子佳人那一套,带着一点不得意落地书生的臆想和愤愤不平。
用王有礼的话说,就是酸,真是酸。
像容瑾这样以一个小人物成长为故事主线的,王有礼可以说平生仅见啊。
黎爹毕竟是草根出生,更能够得到广大市井百姓的共鸣。
“就这样,你再增加点黎爹与歹人斗智斗勇的内容,一定要写的妙趣横生。”容瑾说的口干舌燥,当下端起茶水咕嘟咕嘟牛饮。
放下茶杯就看到黑壮的王有礼一双崇拜的含情脉脉的眼睛,他顿时恶寒,“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怕晚上做梦。”
“容瑾,你不去写话本真是屈才了。”
容瑾笑着摆手,不是他谦虚,他是真没有这个文笔,“我现在志不在此,不想读书科举。”
四书五经在脑子里打结,原主倒背如流的那些只是记忆没有内化成他容瑾自身的知识储备,首先下场后破题他就不会。
“也不想做书案工作。”
写话本其实不挣钱,原主以前抄过书,在书局里面听闻过一些,真正挣钱的是教材,那又不是他一个小书生能够碰的。
“我做菜手艺还行,臭豆腐你也吃了,觉得如何”
“很有新意,味道因人而异吧,我不是很喜欢,但别人喜欢。”
“哈哈,那是,各花入个眼,钱还有人视之如粪土呢。”容瑾笑着说:“我就想以此谋生,给……”
脑袋里忽然浮现出黎未的样子,他说:“给我们东家掌勺。”
王有礼摇头晃脑地说:“可,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又不是读书科举入仕一条出路。”
他记忆力不错,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让小二提供了纸笔当下就记下了些重点。
“回去我就写,写完了拿过来给你看,我在东洲码头那儿的茶馆说书,那家掌柜的是我隔壁邻居的二叔,我有好的本子说能够招徕顾客,他也很乐意支持的。”
王有礼看着笔下勾勒出来的人物,他喃喃地说:“我有预感,这个故事绝对能够火遍大江南北的。”
吃着枣泥酥的容瑾惊讶,他的目的是给得味楼造势,没有这么大的企图和野望啊。
但看王有礼眼睛旺旺亮的样子,他说着应景的话,“那再好不过。”
送走了王有礼,容瑾提着衣服下摆去后院找黎未,推开门看到黎未在桌案边忙碌,他故意加重了步子。
埋首于书本上的黎未下意识抬起头,看到是黎未,他说:“忙完了”
“嗯,刚把人送走,王有礼是我在学馆里的同窗,他人不错,脑子也活,只是不是读书的料。”
不读书也有别的出路,据容瑾了解他在码头那边说书名头很响,能够把书里面人物说活了,最常说的是前朝写的《三国演义》。
原主去码头送人的时候见到了如众星捧月一般受到欢迎的王有礼,他一方面瞧不起好好的读书人不做了,竟然混迹市井;另一方面又暗暗羡慕他的受欢迎。
原主是个很容易陷入内耗的人,内耗之后不是想办法去解决问题而是逃避,他再去码头会下意识绕开茶馆,与王有礼两三年不曾碰过面。
两个人交情是真的不错,两三年不见,再见面一点隔阂都没有,王有礼就欣然愿意帮忙。
给臭豆腐找托儿,容瑾就下意识想到了这位,当然也恰好是站在得味楼二楼的时候看到了在茶摊喝茶的王有礼,故而产生了更多的想法。
“把你的爹的生平事迹用说书的方式说出来,肯定会有非议,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容瑾给黎未打预防针,免得日后听到各种是是非非后悔今日的选择。
黎未摇头,“你当我是什么人,一旦行事,肯定不会后悔。而且我爹从乡间走出来,沿路乞讨过,码头上扛过包,做过苦力,最难的时候恨不得去偷去抢,他跟我说过,人活于世,无愧于心,不怕人非议长短。我愿意让更多人知道他的不易,他的智慧,他的成就,一旦故事传扬出去,他能够在口耳相传中‘活得’更久。”
容瑾心中情绪激荡。
说完后黎未脸上浮现出薄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容瑾,见容瑾一脸的赞赏和支持,他心里面那么点忐忑竟然烟消云散了。
“对了,你随我来。”
“什么事情”
“差点忘记了,锦绣裁缝铺的裁缝来了有一会儿了,我让他们在茶水间等。”
“找裁缝做什么”
容瑾个子高,步伐大,他刻意放慢了步子等着黎未,和黎未并排走着。
“是我疏忽了,今天让裁缝过来给你做几身衣裳,你带来的衣服就那么几身……都是宽袖的,我看你走路的时候一直抱着,多有不便。”
黎未小小的懊恼了下,他怕这话说出来像是嫌弃容瑾以前多穷似的,硬生生做了补充。
他还记得容瑾刚刚踏入家门时疏离孤傲的样子,仿佛一碰就要碎掉了,所以容瑾一进家门后就安置他在小院里。
毕竟黎未只要他的身份,不需要他格外做什么。
“我也在想这个事情,袖子太大,我一直抱着捞着,太麻烦了,总不能一直借别人的衣服穿,还是你想得周到。”
“你不反感就好。”
黎未都不知道自己是笑着的,他有些害羞地垂下眼眸。
“为我考虑,我反感什么。”
站在台阶上,长身玉立的容瑾笑得温暖,多少年独自一个,第一次有人关心他的生活,他很开心。
黎未落后了一步,他抬起头,看到的就是容瑾脸上的笑。
第十七章 不赶紧来一份,说不定就没有……
裁缝等了有一会儿了,待在茶水间里安静地坐着,他们出入大户人家的懂得规矩,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除非摆到自己跟前了,不聋不瞎只能够又看又听。
瞧瞧,在门口温情脉脉地看着彼此的小夫妻看着多登对。
他们站在门口要进不进的,裁缝是站起来不是坐下也不是。
等黎家哥儿和他的夫郎走进来了,半抬着屁股的裁缝才终于站了起来,他向二位问好。
黎未说:“师傅好,劳您久等了。”
“不妨事。”年过四旬的裁缝拿着尺子,他知道自己今儿个是来给黎家入赘的夫郎做衣服。
容家做豆腐的,做完了豆腐就挑着胆子沿街叫卖,他家大郎街坊邻居都管他叫豆腐郎。豆腐郎的弟弟长得俊,会读书,年年在学馆里占着头筹,头回下场就得到了秀才功名,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
那时候大家就打趣豆腐郎“以后要有个官老爷当弟弟喽,就不用受做豆腐卖豆腐的苦喽”。
此话还在耳边呢,转眼间容家二郎竟然入赘进了黎家。
裁缝心里面思绪百转千回的,但手上动作很麻利,丝毫没有耽搁。
容瑾张开手站着,他穿着宽袖的石青色道袍,是以前的旧衣衫,经常摩擦的后领口和衣襟已经起了毛边,长极曳地的地方也是,哪怕每次洗得都很用力,那些吃进布里面的污渍就是洗不掉。
现如今用的染料固色能力不佳,经过多次浆洗,他身上这件本来是黑色的道袍就褪色成了石青。
宽松的衣服就和挂在木头架子上一样,黎未看得心惊,知道容瑾大病初愈后瘦弱,但头一次这么真切地察觉到。
他眼中划过隐痛,心中暗暗决定要让容瑾多吃点,找大夫再来开点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