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挂断电话之后,傅炎熙还是去了趟军医研总院。
结果在医院里,他们却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矛盾的诱因是傅炎熙问了傅迎煊一句他能在帝都星待多久?
“就待住院的这一个月。”傅迎煊回傅炎熙道,“伤好了,我就会马上返回边境战场。”
傅炎熙又问:“这么快就走?你不是还有年假没休吗?”
傅迎煊说:“不休了,边境战场需要我。”
傅炎熙听完很想再问一句:那你的家人呢?你的家人就不需要你了吗?
不过他最后还是没问,这似乎是没必要的。
傅迎煊如果知道家人需要他,能平衡好工作与家庭之间的关系,他的母亲也不会与傅迎煊离婚,他更不会从一个像是没爸的孩子,变成一个连妈妈也没有了的“孤儿”。
傅炎熙从来不觉得傅迎煊做错了什么。
——自古忠孝两难全。
这个道理傅炎熙懂。
但他们父子两年未见,好不容易再见面,傅迎煊却丝毫不问不关心他半句这两年过的好不好,在学校里有没有人欺负他,平日有没有遇到过无法排解的伤心事,明明自己病得连话都难以说连贯了,一张口,讲的还是那些老生常谈的训诲:“我不在的时候,你的体能训练别落下。我听你的训练员说,你最近的……咳咳……状态非常差,安洛斯军校对alpha学生的体能要求很高,如果你无法通过体能考试,我还得找人帮忙,想办法把你……”
作为帝国上将的儿子,傅炎熙自小就接受着比普通人都要深刻的思想品德教育,他也一直将长大后继承父亲的衣钵成为一名军人,在战场上流汗流血直至死亡视为最光荣的理想。
然而在这一刻,他望着病床上冷漠严肃的父亲,想到了十几年来日日守候在窗边苍白瘦削的母亲,想到了逝去前等不到看儿子最后一眼的爷爷奶奶,想到了如今只剩下自己一人的、空旷而死寂的家——倘若那仍能称之为“家”的话。
一种无力的愤怒和委屈瞬间涌上傅炎熙心头,堵得他眼眶酸胀生涩。
所以从未忤逆过父亲的傅炎熙,迎来了他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叛逆:“爸爸,你不用找人帮忙,通不过体能考试,那我不去安洛斯军校不就行了?”
傅迎煊质问他:“你是我的儿子,你不去安洛斯军校那你要去哪?”
“是你的儿子,我就必须像你一样去参军,去边境战场吗?”傅炎熙也反问,“我不能选择去做其他我能做或是我想做的事吗?”
“这就是你体能训练成绩下降的原因?不想去参军,那你倒是说说你想做什么?”
傅迎煊前面话音还算平静,不料说着说着,他忽地拔高了声音:“你享受到了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要优异的教育和资源,你就应该去付出、去牺牲、去驱寇歼敌,回报你的祖国!我没想过你一定要建功立业,但我不希望你是个懦夫!如果你早说你不愿去参军,那我绝不会为你安排训练员浪费时间,好让你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任何事情!”
“希望、希望!”
傅炎熙同样提高了声量,扯着嗓子嘶吼:“妈妈希望你能偶尔回来看看她,你做到了吗?她洗去永久标记的痛苦,不比你躺在这里少!爷爷奶奶很支持你的事业,从来不开口求你回家,他们去世前却把我当成了你,紧紧握着我的手和我说‘你回来了就好’,而你又真的回家了吗?你知道他们有多希望最后再看你一眼吗?”
“……难道我们都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吗?”
“你什么做不到……又凭什么让我去做你所希望的事?!”
“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我别出生在傅家,你要做伟大的帝国上将、要一个不是懦夫的儿子,那你就别和妈妈结婚,别生下也会害怕、也会难过的我啊!”
将心中的愤懑和苦楚一股脑宣泄出来后,傅炎熙看不清、也不想再去看傅迎煊是什么表情,就转身冲出了病房。
他埋头在走廊里狂奔,趔趄着跑到军医研总院花园的一处无人角落时才缓缓停下,坐在长椅上抹眼睛。
“哥哥,你是在哭吗?”
傅炎熙以为这里只有自己,没有别人了,谁知眼泪刚擦到一半,他突然听见有个小孩在喊自己“哥哥”。
傅炎熙抬起头左右四周瞧了瞧,然后在一丛月见草背后发现了那个问自己是不是在哭的小孩。
他从月见草花丛间探出半个脑袋,银发雪肤,白得有些晃眼,几乎要融进光中,只有鼻梁架着的那副黑墨镜是身上唯一一抹浓重鲜明的色彩。
而他没听见自己的回答,也不继续追问,像个瞎子般笨拙地摸了摸脸上的墨镜,请求帮忙:“哥哥,你可以帮我看看这些月见草开花了没有吗?我的眼睛刚做完手术。”
……他是看不见吗?难怪戴着一副这么厚的墨镜。傅炎熙心道。
这样连举手之劳都算不上的小忙,傅炎熙自然不会拒绝,他想着反正这小孩什么都看不见,便干脆连眼泪也不擦了,顶着满脸的狼狈瓮声说:“有花苞了,但是还没开花,应该要等到傍晚。”
月见草一般从傍晚开始盛开,所以它又被叫做待霄花。
“谢谢。”银发小孩向他道谢,“做手术的时候很痛苦,我哭了很久,每天都想着等我能看见了,就一定要来看看这些花。哥哥你也是因为做了手术觉得痛才哭的吗?”
“……不是,我没做手术。”
傅炎熙一边回答银发小孩的话,一边垂首看了眼自己的手——这双手并不美观,粗糙又干燥,掌心嵌着厚重的茧,那是经年累月训练的痕迹,也是保护掌肉不再被磨伤的盔甲,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在给自己擦眼泪的时候,傅炎熙却觉得手掌心无比的疼。
他神情怔怔地将原因告诉银发小孩:“我是因为和爸爸……吵了一架。”
“那哥哥你可以在这里多坐一会儿,等这些月见草开花。”银发小孩听完就安慰他道,“它们很漂亮,或许你看一看,心情也会跟着变好。”
大概人在脆弱时,就是极其容易被一句关心的话撬开心房,尤其这句关心的话,还是出自一个萍水相逢的年幼小孩之口,而他的爸爸却从来都不会说。
以前傅炎熙像想傅迎煊一样成为帝国的将军、民众的英雄。
而现在,傅炎熙却怕自己成为下一个傅迎煊。
他不明白,傅迎煊以前就是这个样子吗?
那为什么在爷爷奶奶口中,他曾是令他们骄傲的儿子?为什么在妈妈口中,他也曾是令她为之自豪的丈夫?是流逝的岁月改变了傅迎煊?还是边境战场的残酷改变了傅迎煊吗?
如果原因是后者,那么他去了那个残酷的边境战场,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呢?倘若不去,他又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尚未长大成年的少年始终思索不出答案,心理状态、体能训练成绩却在这些迷茫的思绪中一天天变差、一日日下滑。
“我曾经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军人,为人民和帝国而战。可是现在……我发现我好像做不到了。”
傅炎熙慢慢抬起头,注视着眼前等待日落的月见草花丛,喃喃道:“今天可以通过看花开心起来,那明天呢?”
月见草能坚定不移地朝银月所在方向盛开。
他却看不清他的明天、他的未来,到底在哪个方向。
“我也不知道我的明天会怎么样,但我知道月见草为什么是帝国的国花。”银发小孩这时又问他,“哥哥,你知道吗?”
傅炎熙当然知道了,他说:“因为它象征着永远不屈和自由的心。”
这种花常生长于开旷荒坡路旁,生性强健,耐寒、耐旱,耐瘠薄,几乎在任何地上都能活下去,坚韧得不可思议,所以被誉为银河帝国的国花。
银发小孩轻轻笑了一声:“是啊,只要能落地生根,发芽开花,就是伟大的生命——无论这花开在何处。”
“人也是。”
“银河帝国的光辉不止闪耀在边境战场,就像银河系最边缘的银晕区依然有恒星存在。”
银发小孩转正脑袋,脸面对着傅炎熙所在的方向,直白又坚定地说:“哥哥,我相信你也一样——无论你最终选择去往何处。”
傅炎熙还尚未为这么小的孩子能说出如此一长串极具深刻意义的话语而感到惊讶,就被银发小孩最后那句丝毫不加掩饰的赞美夸得微微耳热,不太自信地结结巴巴道:“我、我可以吗?”
他再次垂下头,望着自己布满茧子的手。
不过这一回,傅炎熙看见的是自己为了梦想而不懈奋斗的岁月见证。
他重新看向面前的月见草花丛,深吸一口气合拢五指:“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不过我会努力的。”
银发小孩却以笃定的语气说:“你手上的枪茧比我二哥的还厚,他和你差不多年纪,你那么努力,以你的毅力,你肯定能做到。”
“谢谢。”
傅炎熙耳根赧红,先是下意识道谢,随后反应过来好像有哪里不对,抬眸瞅着银发小孩脸上的墨镜愣然道:“等等,你不是说你……看不见吗?”
“我没有说过呀。”银发小孩矢口否认,“我的眼睛是刚做完手术,不能见强光,才戴墨镜的。”
傅炎熙:“……”
银发小孩朝他摆摆手:“我好像听见护士长在叫我的名字,我得走了,再见。”
傅炎熙也向他挥手:“再、再见。”
“对了,你能告诉我你的名……”
但是那道白色的身影告完别就转过身,步履迅捷灵巧,仅几秒便消失在道路的拐角尽头,连让傅炎熙问个名字的时间都没有,他只好坐回长椅上,等待着月见草盛开。
终于,当傍晚第一道夕阳霞光浮现出云层时,月见草舒展开了它金色的花瓣——在光明降落的夜晚,它们如群星升起。
傅炎熙在那个角落里坐了几个小时,直到傅迎煊的副官找过来才起身离开。
第二天,他又来了军医研总院,却没去看望傅迎煊,而是去了那栽满月见草的花园一隅,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再遇到昨天见到的银发小孩。
可惜这一回,傅炎熙的运气好像不太好。
偶遇碰不到人了,他就去找了护士们打听——
“银色头发的小孩子?”
“那是三殿下呀。”
傅炎熙惊讶地睁大眼睛:“三殿下?!”
他有些失落:“那……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护士为难又无奈:“三殿下平时很少出病房门的,陛下、王后和太子来了都未必能见到他,况且……”
——三殿下也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后面这句话话护士定是不会明说,但其中道理会谁不懂呢?
傅炎熙最后又去看了一次那片月见草花丛。
在犹如浪潮阵阵翻涌的花香中,傅炎熙仰头看向天际璀璨的群星,声音虽轻却坚定:“我一定可以做到。”
他想考进安洛斯军校,去参军、去守卫自己的国家和人民,是他个人的梦想与追求,途中他可能会迷茫、会彷徨,但绝对不会放弃,哪怕这条路上他得不到任何人的关心与在意,他也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殿下他就像是为我指路的北极星,引导着我走出迷惘,朝光明和荣耀所在之地前进。”傅炎熙说,“我非常感谢他,一直希望能为他做点什么,所以听说皇室要重组近卫军,我就立马报名了。”
“原来熙哥你和三殿下小时候见过。”姬柏听完再看傅炎熙,眼神也开始又嫉又妒了,“三殿下还叫你‘哥哥’。”
宋氏弟弟宋听硚则直接坦言:“我好嫉妒,嫉妒到肉都咽不下去了。”
“你们都不嫉妒吗?”他环视食堂里其他还在吃饭的近卫,“你们怎么还吃得下饭啊?”
傅炎熙闻言安慰他:“没必要嫉妒,我们所有人现在都能常常见到三殿下啊。”
陆幽一针见血,补充道:“宋听硚是嫉妒三殿下叫你‘哥哥’。”
“这确实可以嫉妒一下。”傅炎熙叹气,“三殿下非要这么叫我,我控制不了的。”
近卫们:“……”
好想叫虞沉再去揍傅炎熙一顿啊。
想到这里,姬柏偷瞄了一眼虞沉,发现虞沉完全没理会傅炎熙,神情如常继续吃着自己的饭,心中不由感慨:虞沉不愧是他们那届唯一一个《战争心理学》考满分的人,这心理素质就是不一般。
他收回视线接着去问桂言:“那桂言哥你呢?莫非你也和熙哥一样,因为在十七岁时曾经见过殿下一面?”
“我是因为……”
桂言话才起了个头,倪春忽然走进食堂,告诉虞沉,说云寻岚想在他吃完饭后单独见他一面。
而倪春通知完消息前脚刚走,傅炎熙梅开六度又嫉又妒的目光后脚就落到了虞沉身上。
虞沉掀起眼皮,抱着胳膊回睨傅炎熙,口吻揶揄:“怎么?嫉妒我啊?”
傅炎熙一声不吭,却默默攥拳。
“你直说,没关系的,这确实可以嫉妒一下。”虞沉也幽幽叹气,“三殿下非要单独见我,我控制不了的。”
傅炎熙把拳头攥得更紧,都开始出现“咔咔”声了。
桂言赶紧按住他右肩,提醒傅炎熙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熙哥,相亲相爱啊。”
姬柏同样按住他左肩,苦口婆心:“熙哥,彼此扶持啊。”
傅炎熙:“……”
不行!爱不了一点!
他还是好嫉妒啊!
他只单独见过三殿下一次,还是在小时候,虞沉这都单独见几次了?
第31章
倘若虞沉有读心术,能听得着傅炎熙的心声,那他一定会说:能和三殿下经常单独见面又有什么用?三殿下可没叫过他“哥哥”。
——好一个“哥哥”,听着比“虞老师”亲密多了。
因此当虞沉来到云寻岚的卧室,看见端坐在桌前的银发alpha在他进屋的一霎眼底就凝出温柔的笑意,轻声唤自己的名字时,虞沉没有也以名字称呼青年,而是故意叫了一声:“三殿下。”
心想:这样的话,云寻岚会继续称呼他“虞老师”吗?
“虞沉老师?”
果不其然,皇子殿下中圈套了,他微微挑起眉尾,出口的称谓却比虞沉预想中的多了一个字,银发alpha还询问他:“你怎么又叫我‘殿下’了?”
而虞沉如愿听到了云寻岚称呼自己“老师”,但这似乎并没有满足他心中的缺口,又或者说,他是贪婪——想从云寻岚口中听到除了名字和敬称以外的称呼。
最好比“哥哥”亲密。
只是这些念头虞沉根本不能直接言说,他望着银发alpha,望进那双金色的眼眸之中,没有回答青年的疑问,反问道:“除了‘殿下’和‘云寻岚’,我还可以用别的称谓,来称呼你吗?”
云寻岚愿意对虞沉事事俯就,区区一个称呼罢了,虞沉想怎么叫,云寻岚肯定是全依着他:“可以啊,你想叫我什么?”
虞沉却说:“暂时还没想好。”
“那你慢慢想。”云寻岚倒也没太在意,唇角微弯,“你想叫我什么都可以。”
虞沉错开云寻岚注视着他的目光,垂下眼睫看向桌上的《战争心理学》书面教材,生硬地开启了另一个话题:“来补课吧。殿下,今天我们不实战了,我想了解一下你的理论课程学习的怎么样。”
提到理论课程,云寻岚终于找回了一些自信,果断答应道:“好的。”
因为如果考试只考这个,不考实战,那云寻岚能保证他的成绩绝对是满分。
虞沉在给云寻岚出了几道题之后,也发现事实的确如此——所有理论课程考题,云寻岚皆能给出最完美的作战方法和军事计划,回答堪称标准答案,甚至能一句不错、一字不差地背出教材上的所有课程原文,简直就是个行走的《战争心理学》理论百科全书。
连虞沉自己都做不到这种地步。
他头一次见识到一个人能在理论上和实践中存在如此之大的反差,同时也觉得军校强制学生这门课程必须实战考核及格才能顺利毕业的规章制定的很正确,否则战场上真出现了像云寻岚这样的理论巨人,实践矮子怎么办?
原本虞沉今夜打算故意把补课时间拖长,拖到很晚,以便瞧瞧云寻岚还会不会邀请他在一张床上睡觉,结果由于云寻岚能把《战争心理学》理论教材倒背如流,表现极其优异,所以补课补到后面,虞沉自己都忘了时间。
待回过神来,已是凌晨。
屋外星月高悬,万籁无声,只有一次次冲上海滩的潮汐声不曾寂静。
“你看,卧室多适合拿来补课啊,虞沉都给你补到进入忘我的境界了。”系统长叹着感慨,“也就你二哥会觉得卧室不合适补课,今晚没你二哥打扰,虞沉可是一句反对的话都没讲呢,听我的,以后你们就天天在卧室补课,补完直接睡。”
云寻岚非常同意:“嗯,听你的。”
他在脑海里与系统说完话,便立马抬眸看向虞沉。
恰好虞沉也在看他,漂亮深邃的蓝色眼睛如同静置的冰湖一眨不眨,莫名给人一种期待的感觉。
可上次虞沉拒绝他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云寻岚觉得是自己看花眼了,他也目光一错不错,有些紧张地盯着虞沉,小心翼翼发出暗示:“虞沉,今晚也辛苦你了,恰好我卧室里的床挺大,不如……”
“不如”之后的话云寻岚没说完,因为他观察到虞沉好像……没有在呼吸???
云寻岚看不到他的胸膛有丝毫起伏,跟个断电的机器人一般,眼不眨气不喘的,让人很想去探探他脉搏,瞧瞧他的心脏还有没有在跳。
只是没等云寻岚瞧出个所以然,虞沉就出声了:“不如什么?”
——啊,会说话呢,应该是他看错了。
云寻岚顺势把话讲完:“不如就在这里,将就着和我一起休息一晚吧。”
尾音甫落,虞沉便点头:“好。”
末了还添了一句:“不将就。”
虞沉这次答应得太过爽快,搞得云寻岚一开始还愣了两秒,随后思绪回笼,他怕虞沉反悔,急忙从座椅上起身,走向更衣间:“我有全新的睡衣和浴巾,我拿给你。”
云寻岚找出一套克莱因蓝色的长袖长裤睡衣和浴巾递给虞沉。
虞沉没有拒绝。
他拿着睡衣和浴巾走向浴室,不料云寻岚竟跟在他身后一同朝浴室走去。
于是虞沉又屏住了呼吸——云寻岚这是要做什么?
跟自己共浴吗?
不过从更衣间到浴室的距离很近,时间不够让虞沉继续发散他的胡乱脑补,云寻岚就说完了真相:“左边这间浴室里的洗漱用品也都是全新的,我没用过。”
虞沉:“……”
行,皇子殿下浴室有两间淋浴间、一个带按摩功能的大浴缸和一个可同时容纳十人入水的温泉池,多的是能洗澡的地儿,他不用担心云寻岚和自己共浴。
虞沉在左边的淋浴间进行了简单沐浴洗漱,那里面洗浴用品全是无香型的,洗出来后身上没有一点别的气味,这对对气味敏感的alpha来说非常友好。
唯一不友好的是,虞沉从左边的淋浴间出来时发现云寻岚正在右边的淋浴间里洗澡。
明明淋浴间门严丝合缝,透不出一点水汽,但他听着那淅淅沥沥的水滴声,却仿佛嗅到了一阵掺杂着荔枝玫瑰的湿润气息,它不像其他玫瑰香旖旎浓郁,可亦同样暧昧,容易令人浮想联翩。
虞沉喉结滚了滚,没在浴室里多做停留,快步回到卧室。
十分钟后,云寻岚也从浴室出来了。
克莱因蓝很醒目,他随意一抬眼,就能找到虞沉在哪。
黑发蓝瞳的alpha长睫低垂,坐在窗边的沙发上,褪去制服的身躯被一层柔软亲肤的布料轻覆,宽阔健硕的肩背一览无遗,周身依旧萦绕着那股阴翳厌世的冷漠戾气,轮廓俊美的脸庞上也镌刻着禁欲疏离,偏偏他那极具原始野性魅力的肉体,又散发着一种难以用语言详细描述的、勃然偾张的性吸引力,充满了矛盾和反差。
所以云寻岚望着他,有那么一瞬的失神。
直到与虞沉的视线对上,他才如梦方醒,走到床沿拍拍枕头:“虞沉,你怎么不先去床上躺着呢?”
云寻岚从来没和别人在一张床上睡过觉,他也不知道和别人一起睡觉该走什么流程,他只觉得有床可以躺,那为什么还要坐着?便这样问了。
虞沉则哑声回他:“我在等你。”
云寻岚躺上床,侧首转向虞沉所在的方向,弯唇笑了笑:“那你现在可以过来了。”
虞沉没再说话,他沉默地掀开被子,将双手交叠搭在腹部,规规矩矩不敢有分毫逾越,隔着一臂的距离睡在皇子殿下身旁。
系统提醒云寻岚:“抵足而眠,抵足,重点要抵足,你们俩这中间都快能再睡下一个人了,睡十年也睡不成兄弟啊。”
云寻岚虚心纳谏:“好,马上抵。”
他翻了个身,面朝虞沉,接着伸出自己的左脚,在被子的遮掩下悄悄滑行,很快就碰到了……虞沉的小腿。
系统:“尊贵的殿下,您抵错位置了。”
“他比我高一点,睡得又离我远一些,我不好找位置。”云寻岚解释,并积极改正错误,“我重新抵。”
说是重新,然而云寻岚并没有把足尖挪开,而是继续抵着虞沉的小腿,随后一点点缓慢下滑——他不敢把脚挪开,万一再找错位置了呢?
顶灯在感应到屋内两人都躺下后就自动熄灭了,使得夜晚越发安静,静到云寻岚又几乎听不见虞沉的呼吸了,反倒是睡衣和床单布料摩挲的窸窣响动分外清晰。
虞沉能清楚地听见云寻岚向他靠近的声音。
而他清楚感知到的,除了听觉,还有触觉——云寻岚用足尖,轻轻抵住了他的小腿。
有着睡裤的阻隔,他们其实并没有进行肌肤接触,可那柔软而微小的一点触碰,仍旧叫虞沉的心脏重重落了一拍,接着震如擂鼓,像是经历了一场超负荷的体能训练般激烈。
“呯呯、呯呯……”
快得叫人有些轻微窒息。
紧跟着,虞沉也确实在今晚第四次屏住了呼吸——因为云寻岚在蹭他的小腿。
从小腿一路蹭到脚踝,从有薄布阻挡的隔离到真真切切的肌肤相贴,青年足尖的凉意都被他高热的体温渐渐烘暖了。
虞沉可是和一群alpha一起睡过觉的男人,他知道和alpha睡正常觉是个什么睡法,所以他明白,自己和云寻岚睡的这一觉不正常!
皇子殿下对他那不轻不重、若即若离的蹭弄,就是一场再浅显不过的性暗示。
虞沉第五次屏住呼吸,脑海中反复回荡着一句话:我没会错意,他真的是想和我谈恋爱、想勾引我、想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