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寻岚从储物袋中取出仅剩的随身之物,那是他族人还在时,哥哥姐姐们给他的悲问宗拜帖。
拜帖在储物袋内被保存的极好,崭新如初,云寻岚攥着它,复述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做一名医修……”
“那你又在这里哭什么?赶紧上路啊。”系统对他恨铁不成钢,“还有,你也太没志向了,有我堂堂无敌居士在,你要做就得做天下第一医修。”
于是云寻岚如它所言,拜入悲问宗修行医术,百年学成后下山游历,千年间救死扶伤无数,被天下修士誉称为“夕岚仙尊”。
世人皆知,夕岚仙尊天性温柔,有着世间最慈悲的心肠,所以天道也格外怜爱他,即使他根骨平平,夕岚仙尊亦能凭借一身深厚功德,仅花一千年便成为大乘期的顶级修士。
在他们眼中,夕岚仙尊哪哪都好,就是性情内敛,不善交际,常爱闭关不肯见人。
不过此时若有人前来求医,夕岚仙尊绝不会见死不救。
奇怪的是,在夕岚仙尊出关之前,某座寻常镇子的一家茶馆中,会有一位满头银发的客人光临。
那位客人喜欢坐在宽敞明亮的靠窗雅间里,听说书先生赞颂夕岚仙尊做过的善行义举,但每每听到一半,就会有几个痞子出来挑事,骂那夕岚仙尊名不副实,表里不一,最后被气愤的其他听客赶走——然而同样奇怪的是,这出闹剧也总是只在那名银发客人到来时才会发生。
这般又过了一千年,当夕岚仙尊的修为再升一重,踏入渡劫境界,距离成仙仅半步之遥时,修仙界出现了一个流言。
流言道:夕岚仙尊能在这灵气稀薄的末法时代,修为精进如此神速,和他累下的善业功德全然无关,只因他有一个秘宝,该秘宝可破虚空,能助拥有者穿梭万界。
云寻岚正是借着这个秘宝,在闭关时去了灵气充足的芥子空间修行,才会有这样高的修为。
否则要如何解释悲问宗全门皆是悬壶济世的仁医,且根骨在云寻岚之上者众多,却始终仅有云寻岚一人在这登仙大道上走得一帆风顺呢?
该流言一传十,十传百,不久便甚嚣尘上,以至于悲问宗宗主不得不召见了云寻岚,询问他此事是否属实?
第112章
悲问宗宗主是云寻岚的师父,他自云寻岚拜入宗门那日起,便将自己毕生所学对云寻岚倾囊相授,从不藏私,故云寻岚对他也敬重非常。
因此宗主不问还好,问了,云寻岚是断做不出扯谎欺瞒师父的事,便以沉默作答。
只是沉默在大多数情况下,往往代表着默认。
偏偏系统在这时又冒了出来,怂恿云寻岚道:“你和他说呗,我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你也知道你见不得人?”云寻岚反问它,“我要如何向师父开口你的使用方式?”
系统觉得这很好解决:“那你随便编个理由嘛。”
云寻岚依然缄口不言。
一是他吃过了教训,不敢忘记上一回将秘宝让他人知晓后的下场。
二是自己有两个秘宝,一个似乎确实能破虚空,穿梭万界,却根本无法使用,哪怕有渡劫期修为都不行;而另一个秘宝能用是能用,就是使用方式难以启齿,且他是靠着后面这个秘宝,才到了现今这半步成仙的修为境界,和流言所传完全不符,他就算要实话实话,都不知该从何讲起。
“寻岚。”高座上的宗主唤着云寻岚。
他筑基时年纪和云寻岚差不多大,如今仍是一副墨发白面的年轻模样,沉声说话时却威严尤甚:“你可还记得,你刚来悲问宗时,常常头天还在认真学医,次日就懈怠称病不出,但无论你如何犯懒胡闹,师父都未曾责罚过你?”
云寻岚跪在高座下方,垂落的银发像是烟雾,拢绕在他周身,将他与这世间的万物悉数隔开。
他垂首聆听师言:“弟子记得。”
“现在想来,是我对你太过纵容了。”云寻岚听到宗主浅浅叹息一声,“你若还是不肯说,就去后山思过崖上好好反思吧,没我赦令,不可出山。”
他低着头,所以没看见宗主望向他时,目光中所藏的深深哀凉,只依言去了后山。
思过崖,顾名思义,前临崖,后临山。
世人都说,登高可望远,盘腿坐于崖上,亦可观山峦,赏云海,仿佛天与地都在他抬眸俯首间清晰可见,所以云寻岚过往没有受罚时,也常来思过崖看天地。
但他越是看,云寻岚就越觉得天地在他眼前像被一片烟雾笼罩着,永远也看不清楚,无论是在这里看,还是下山游历凡尘时看,皆是如此。
今朝再看,天地仍是朦胧。
静悄悄的思过崖上,除了风声,就是系统的声音:“你不该不说的。”
“你不说,你要怎么离开悲问宗?别告诉我你猜不出这些流言是谁放出的。”系统问他,“那你能猜到,当你那群仇家杀到悲问宗时,这里会发生什么吗?”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我明白,所以我布好阵法后,就会离开。”云寻岚温声道,“我只是觉得,我是该来这里反思一回。”
这些年,他时常在外游历,逢伤必救,世人赞他高风亮节,手滑心慈,殊不知他其实也有自己的私心——他外出游历,并不纯粹是为了救人,更多是找寻当年灭他云氏的仇敌,可惜能查到的线索总是不多,却不曾想那些人因自身贪欲,眼下主动找上他了,而这件事总该有个了断。
“我也会说的,等我离开时,我自会和师父说清楚。”云寻岚让系统稍安勿躁,“免得他们受我牵连。”
说罢,云寻岚便在后山思过崖崖底,布下一道镇山法阵,
在此法阵的护佑之下,若有人试图强攻悲问宗,便会受到攻势翻倍的法力反击,而此阵非渡劫期修为不可破,当今修真界,有渡劫期修为者又寥寥无几,故有此法阵,即可护宗门无忧。
将法阵绘制完时,天色已黑。
云寻岚不喜欢在夜里出行,又担心夜长梦多,思索须臾,还是决定今晚就走。
结果宗主像是预料到了云寻岚的行踪,一直守在思过崖出口,听见动静,他便转过身来,负着手问云寻岚:“我让你在思过崖反思,没我赦令,不可出山,现在你这是打算去哪?”
云寻岚怔了一瞬,回过神来倒也坦然,如实道:“出山。”
“师父,流言并非全然不实。”他拂开衣摆跪下,向宗主磕了个头,“弟子的确有个秘宝,这些年未将此事严明,是弟子的错,故望师父能将弟子逐出师门,从此与悲问宗再无干系。”
“寻岚……”
宗主嗓音沙哑,语气沉重又笃定非常:“你没有秘宝。”
云寻岚仰头看他:“我有的,师父。”
“云寻岚,你没有秘宝。”宗主连名带姓,语气郑重又唤了一遍云寻岚,他再三说这句话,“你能有什么秘宝啊?你没有秘宝。”
云寻岚却坚持:“我有。”
“你若抵死不认!谁能知晓你有秘宝?”宗主扬高音量,似是在恨云寻岚这榆木脑袋不开窍,“你只要不认,其余的事,师父都会帮你解决。”
云寻岚当然也清楚这个道理,可他能不认吗?他若不认,如何能找出他云氏血仇?
他告诉宗主:“师父,我不能不认。”
“我是云氏后人,云氏确实有一秘宝,可破虚空,穿梭万界。”云寻岚将他云氏的秘宝从识海中召出,那是一颗巴掌大的血色肉球,“它没有流言所传那般强大,只能做逃生之物使用,但就是这样一个秘宝,召来了灭族之祸。”
“那些消息是……”宗主听到这神色微愣,后便很快清楚了云寻岚的意思。
“我等这一日,已等了两千年,所以我不能不认。”云寻岚又向宗主叩首拜别,“师父,您不必为我忧心,我有秘宝在手,他们奈何不了我,但我若留下,只会牵涉宗门。”
随后云寻岚欲起身,宗主却抬手按住他的肩膀:“我可以不拦你,但我不能不忧心。”
“毕竟你修为即使再高,离了宗门也是势单力薄,你这秘宝又无甚大用,寻岚——”
宗主垂目,直直视向云寻岚,他迎着青年的玄黑双瞳,一字一句问道:“你还有其他护身秘宝吗?”
云寻岚并未立刻作答:“师父为何会这样问?”
宗主回他:“因为你若没有,师父必要将本命法器交予你才可安心。”
云寻岚默然不语。
“你都让你师父知道我同事了,再加一个我能怎样?告诉他呗。”系统慵声懒调,慢悠悠说道,“不然你要让他怎么安心放你离开?”
“我确实还有一个秘宝。”
云寻岚转动眼珠,那双黑色的眼珠幽邃透亮,投出的目光却莫名苍凉,他与宗主对视,坦诚道:“我能有如今的修为境界,全因有这秘宝庇护,故师父你不必……”
“让我看看。”
宗主打断云寻岚的话,他说:“让为师见一眼你那秘宝,我见一眼它,就放你走。”
云寻岚愣怔忡一瞬,继而摇头:“见不了,师父,那秘宝无形无体,仅存于我识海之中。”
“……世上怎会有无形无体的秘宝?”
宗主神情衰颓,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你们云氏一族传承的秘宝尚有实体,而你那个秘宝,它有形体吗?你见过吗?”
“云寻岚,那不是你的秘宝!”
宗主双眼赤红,按在云寻岚肩头五指收紧,将他衣裳攥皱:“都是师父不好……”
“师父不该……”说到这里,宗主又流下泪来,他也摇着头,“不该纵容着你……一次又一次……豢养心魔……”
可是这一次不用系统多说,云寻岚就立时反驳:“师父,那就是我的秘宝。”
“我走了,师父。”云寻岚将宗主的手从肩头拨下,“您多保重。”
他转身离开,迈向山下,没有调动任何灵力,只靠自己双足,像当年离开炼魔壶时,一步步朝着建在云氏故土上的那家小茶馆走去。
这条路是如此漫长,云寻岚走到天明才堪堪抵达。
他坐进雅间,听说书先生颂赞自己的功绩,从天明又听到天黑,都没见到过往那些闹事的茶客出现。
云寻岚不由莞尔,轻轻一笑:“师父他们的修为不比我,一个如此低等的幻术我都看不穿,也难怪我看不清天地。”
“笑?你还笑得出来啊?”
“你寻仇就寻仇,把他们关在悲问宗干嘛?”系统怒训云寻岚不争气,“现在好了,你把他们关起来了,我看谁还能帮你完成任务,仇家找上门来你就等死吧!”
“我……”
“仙尊——!”
云寻岚正要说话,一道火红的身影突然大呼小叫着冲进雅间,一进屋就往他怀里扑。侧身躲开后定睛一看,那人竟是当初脱光衣裳爬了他床榻,想和他双修的淫贼小美人。
小美人没扑成功,目光很是哀怨,不过哀怨中又带着担忧,他语气急切道:“仙、仙尊……我终于找到您了,您快逃吧!”
“你先喝口茶吧。”云寻岚看他上气不接下气,好心给他倒了杯茶,“慢慢说。”
“慢不得啊!”小美人扒着椅凳直起上身,“我刚刚从我第三百七十五个相好那逃出来,他是个魔修,逃出来前,我偷听到他上峰召集了许多魔修,说什么要一同找您,抢一个秘宝?”
“然后我在附近转了一圈打听消息,结果我那群魔修相好们啊,一百个里面有至少九十个都在来找您的路上了!”
说着说着,小美人还撅了噘嘴,小心瞪了云寻岚一眼:“你不是和我说,你没有快速增进修为的秘宝吗?你骗我!”
“没骗你。”云寻岚觉得好笑,温声对他说,“我也说了,你若想要我的修为,我可全渡给你。”
小美人膝行到云寻岚身畔:“我是想要,但是我不能要……哎呀!总之您快走吧!他们真的要来了!”
“这里是我的家。”云寻岚环顾一圈茶馆,摇摇头道,“我不想再走了。”
小美人听不懂云寻岚的话,他只想让云寻岚快些逃,可云寻岚最后只是将他和其他人一样,都送出了这座小镇。
而这小镇上最后一个离开的人,是一个右臂残缺的男童。
临走前,云寻岚为他治好了残臂。
那男童看到这宛如仙迹的医术,问他:“你是仙人吗?”
“我不是,但你根骨奇佳,有成仙之姿。”云寻岚蹲下身摸摸他的脑袋,笑着说,“往东边走,去迎风宫吧。”
男童听完抱着云寻岚给的行李,懵懵懂懂朝熹微边走了。
“人都走光了,而你今天的任务还没做。”系统三句话不离任务,“你是真想死吗?”
云寻岚在茶馆的台阶上坐下,抬眸望向镇子的入口处,开口道:“还会再来人的。”
“来的是你仇家。”系统说,“他们是来杀你的。”
“既是仇家,想来他们是不会吝于骂我几句的。”云寻岚安抚着系统,“你别急。”
系统却给了一个云寻岚从未想过的假设:“万一他们不骂你呢?”
云寻岚默了片霎,挑了挑眉:“我们是仇家,没有这种‘万一’吧?”
系统还是问:“万一呢?”
云寻岚答不上来。
他还在思索时,众魔修成乌云盖顶之势,逼近了镇子。
为首者端看外貌,和云寻岚有五六分相似,皆是白发黑瞳的年轻男子,他的修为也与云寻岚相当,是渡劫期的大能,甚至他境界还高渡劫初期的云寻岚一重,已是渡劫大圆满——这才是真正的半步成“仙”。
而他从代步法器上下来,先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向云寻岚长揖行礼:“仙尊,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云寻岚盯着他的面庞看了一会儿,说:“我没见过你。”
“您见的是我的身外身。”那魔修魁首道,“一千七百四十六年前,我的身外身受重伤时,那时你不顾同门阻拦,不顾自身性命,哪怕散尽修为也愿意救我,故我身外身得以历劫成功,助我正身修得渡劫大圆满。”
“噢,好像是有那么一次,我散尽修为救的人太多了。”云寻岚轻声笑了起来,笑声却似叹息,“没想到你也是其中之一啊……”
“是。”魔修魁首又行一礼,“我两千多年前覆灭云氏时,未曾想过会有这一日,若我早知……”
云寻岚渐渐敛了笑,一双黑瞳寂然冷漠:“你依然会杀我云氏满门。”
魔修魁首又道:“是。”
“就为了这秘宝?”云寻岚摊开掌心,让云氏秘宝悬在指尖。
“天地灵气枯竭,正邪两道成仙之路皆已被堵死。”魔修魁首迈了一步向前,死死盯着青年指尖的红肉小球,“唯有云氏秘宝可破虚空,穿梭万界,是这世上仅剩的登仙之路。”
“这怨不得我。”魔修魁首抬手直指苍穹,“错的是天道!”
下一刹,他又垂手,指尖如剑,点在云寻岚眉心:“天道不公,独怜于你!”
“我修炼足足七千五百年,历劫无数,才升至渡劫,而你呢?”
“这世上谁人不知,夕岚仙尊独受天道怜爱,故结丹、化婴、炼虚……常人要历经磨难的境界,你都能轻而易举踏足,甚至从未受过一道雷劫!”
“凭什么?!”
魔修魁首的一双黑瞳逐渐染上血色,他脸上的神色也越发癫狂,只是说到末尾,语气却恢复了平静:“可仙尊于我有救命之恩。”
“我一直记着仙尊的恩情,我也敬重仙尊。”魔修魁首弯膝在云寻岚身前跪下,右手摊开,掌心向上,“故我愿以神魂起誓,只要仙尊愿意交出秘宝,我绝不动手,屠戮任何一条无辜者性命,若我有违此誓,便神魂覆灭,永世不得超生。”
“我自是愿意交出秘宝,但你可知,这秘宝……非云氏血脉不可用。”云寻岚望着指尖那一切灾殃源头的秘宝,黑瞳之中皆是茫然无措,“而我纵然是云氏血脉,身负渡劫期修为,也依旧无法用这秘宝。”
“不可能!”魔修魁首不信,“你根骨平平,若这秘宝不能用,你如何能升到渡劫境界?”
系统在云寻岚脑海内哈哈大笑起来:“当然是因为我啦!”
云寻岚听后也笑笑,眼中隐有泪光,他说:“许是因为我的雷劫,都有人帮我挡去了吧?”
这样的话魔修魁首亦不可能信,他将右手抬得更高,下了最后通牒:“仙尊,请您交出秘宝。”
系统同样在逼云寻岚:“他再不骂你一句,你们动起手来,你是渡劫初期,他是渡劫大圆满,你必死无疑。”
“但你说对了,他真的不会骂我。”云寻岚从台阶上站起,走出屋檐,也望向天穹,“我不求回报,救尽天下人,甚至连仇人也一并救了。”
他问系统:“怎么办呢?”
问完不等系统回答,云寻岚又望着天光,继续问:“天道真的独怜于我吗?”
“若真独怜与我,那为何……”
他仿佛看到一望无际的蓝色天幕在眼前慢慢缩窄,缩成壶口大小的一抹蓝,最终连这抹可怜的蓝也要消失,成为更深的暗与黑,汇入云寻岚眼底,也囚禁着他,将他囚入那只执壶。
壶中的云寻岚在问:“为何……不让我见天地?”
还有另一道声音在壶内,陪伴着他,也反问他:“你能有今日,与天道有何关系?明明全是我之缘故。”
“我是你的秘宝,我可助你看清天地,我也永远不会离开你。”系统告诉云寻岚,“这个任务完不成,我们可以做其他的,毕竟我们的是一体的,我怎么能看着你死去呢?”
“……你之前说。”云寻岚喃喃着,“我若能杀一个人,也算是完成任务,这话还算数吗?”
“哈哈哈哈哈!算啊,自是算的。”系统说,“你想杀谁?”
得到了答案,云寻岚便收回望向天迹的双目,再垂眸睨向魔修魁首时,魔修魁首看见他整个瞳仁,变成了赤艳的红。
青年的银发在激荡的灵力中翻飞,带动青袍猎猎作响,模样邪异阴魅,启唇说话间,却有一种悲天悯人的神性,他对所有魔修说:“回头是岸,你们走吧。”
“若不肯走,你们只会和我一个下场。”
此言一出,一些修为低下或良心未泯的魔修纷纷生了退却之意,倒也真的走了,不过仍有许多被秘宝所惑,不肯离开,魔修魁首则从地上站起,祭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器准备动手。
云寻岚与他对视,缓缓开口:“我幼年时,一心想入医道,可惜求学之路多坎坷,幸得诸多道友相助,因而在年余三百岁时,终于达成所愿。”
“自那之后,我便不敢忘却本心,两千年间一直潜心修道。”
“成仙之路已断,吾辈修行之路却未断。”云寻岚轻叹一声,随即也畅快大笑,“纵然不能成仙,但我在医道一路上,应当是已修至圆满。”
他最后说:“所以我该把修为还给他们了。”
云寻岚仰起头,望着头顶快速凝结汇聚磅礴雷云——天道从不独怜于他。
魔修魁首为何这些年来躲躲藏藏,连历劫都得借身外化身?那是因为天道怜爱众生,如今两个渡劫期的魔修共聚一处,天道自会降下雷劫,庇护众生。
正如当年囚他进炼魔壶的那个魔修一样,他也会死在雷劫之下,让此身修为重化灵气,反哺天地。
“天地之大……”云寻岚坦然闭上双目,迎接两千年前那本该由他承担的雷劫,“他们会代我去看的。”
话音甫落,天雷也随之降下。
云寻岚和魔修魁首皆在这数万道能将修士劈至尸骨无存,神魂尽消的雷劫下,被轰成齑粉飞灰。
但在雷光中,那颗血色小球的表皮之间却逐渐泛起银光,形成一道道裂痕,那道没有情绪起伏的怪异女腔,在雷声中机械麻木地陈述——
“提示:母舰完成初级充能,目前能量充足,正在进行虫群定位……”
“检测到当下最佳感染体,跃迁即将开始,请做好准备。”
“错误:运载孢卵已死,无法……”
说到一半,女音像是声带被斩断了似的,忽地变得模糊不清,血色小球也在雷光中骤然消失,仿佛跌进了某道虚空裂缝。
而那道女声留下最后一句话:“跃迁成功,愿虫母的光辉永不消散。”
“云寻岚,醒醒,别睡了。”再往后,取而代之的就是系统的男声,“你该起来做任务了。”
太过分了吧?
“你死什么啊?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只要你听我的话每天完成任务,我们就是无敌的,区区天雷,配要你的命吗?”任务是系统的命,但凡云寻岚还有一丝意识存在,它会发出催促的声音,“所以你赶紧想办法做下任务,不然你就要暴毙了。”
能有活下去的机会,云寻岚当然不会放弃生的希望。
他也确实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却被浸泡在一个暖融融的地方,他能听到呯呯有力的心跳——自己的,还有另一道温柔且宁和的。
这阵心跳和暖液一起包裹着他,即使身处黑暗,也给了云寻岚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同时也让云寻岚意识到:“……我好像还没出生?”
“是啊。”系统说,“但这并不妨碍你做任务。”
“……不妨碍吗?”
云寻岚哑然,他语气无奈:“小敌,你能不能用脑子好好想想?”
“请叫我‘无敌居士’,另外,我没有脑子,不过我觉得这是没有妨碍的。”系统严肃认真,“而且我需要提醒你,你的脑子现在也还没有发育完全。”
云寻岚:“……”
云寻岚:“我都还没出生,我要怎么做任务?”
系统:“杀……”
“据我所知,我没有孪生兄弟。”云寻岚打断它,“拿脐带绕死我自己?”
系统用不符合系统的腔调叹了口气:“不行不行,那不就给你卡上bug了吗?”
“b……bug?”云寻岚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啊,这是你睡觉时我新学到的词汇。”系统的解释很敷衍,“先别管这个了,你还是继续被人骂吧。”
云寻岚刚想说他现在就是一个脑子发育不完全的胚胎,怀他的这具身体清不清楚他的存在都是个未知数,他现在又感受不到一丝灵气的存在,虽然渡劫期的庞大识海仍在,可过往的法术全都不能使用,根本无法做任务时,一道嘶哑沉闷的低吼就传入系统和云寻耳中——
“这个狗崽子他就三个月,现在就是一坨肉!他什么思想都没有!”
接着是低低的啜泣,“哥哥,你不能为了他离开我……”
另一道温柔的声音安抚他:“他是你的孩子。”
那道哭腔又问:“你为什么不说他是‘我们’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