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件事?上各家有各家的?门路,问多了倒像是抢生意。
反过来刘顺水得知问钟洺卖了条锅盖鱼,大呼小叫了好半天。
“你今年真是行财运!”
钟洺笑而不?语,他何止是行财运。
既遇见了两人便?就此结伴走,正好回去时刘顺水也要搭钟洺家的?船。
来时他赶上雨停的?饭点,在码头坐了趟顺路船,回去时却是遇不?见了。
钟洺本打算就此回家,走了一截路,抬首望见银铺的?店招子。
他起了意,步子放慢,问刘顺水道:“你急不?急着回,我还有些东西想买。”
刘顺水一个搭船的?怎会有异议,自是答应。
“我不?急,依着你来。”
钟洺点点头,直接就近上了银铺门前的?台阶,背篓外面有些滴答水,被卸下来放在门口屋檐下。
刘顺水不?识字,认不?得牌匾,跟着一头扎进去,险些以为进错了地方。
卖值钱东西的?地方,连伙计穿的?料子都?比别处好,铺子里闻着还有股说不?上来的?香味。
刘顺水连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都?分不?清了,扯扯袖子,压低声音问钟洺,“你要买银首饰?”
问完他想到什?么,惊讶万分。
“我说你小子是不?是有情况,就上回咱们吃酒你说的?那个?”
“回头跟你说。”
钟洺在他后背拍了两下。
刘顺水在原地定了一刻,不?知在想什?么,回过神后方跟上去。
这种地方换成他自己是不?敢来的?,如今有钟洺跟着壮胆,他也长长见识,改日有了银钱,也来挑一样送予心?仪的?葛家哥儿去。
不?说刘顺水,两辈子加起来,钟洺也是第一次进银铺,只觉眼花缭乱。
他直截了当同伙计道:“我要一对哥儿戴在耳朵上的?小银珠子,再挑一支簪子。”
那伙计本来懒洋洋的?,雨下半天,从开门起没半个人影进铺,好歹盼来一个还是个穷酸的?水上人。
是以等钟洺说完了,他才一骨碌打起精神,开门迎客的?最喜这种主顾,进来后一二三四说得分明?,这单子生意不?出大错,保准能做成!
“有,都?有,素银珠子有大小好几种,簪子更是多,我们铺子的?老师傅刚制出一批新样子来。”
他说话间往外搬了一个木盘子,上面打着细长格,垫着深色细布,一格一根簪。
又取一个小木碟,里面搁了几对和倪五妹耳朵上差不?离的?银子米珠。
钟洺低头去看,刘顺水也凑过来端详。
“怎么一根耳针上两粒珠?”
钟洺问罢,见那伙计笑道:“不?做这行的?汉子多有不?知的?,您想若是后面没个珠子堵着耳眼,一甩头银珠子可不?就掉下来了。”
“原是为了这个。”
钟洺了然,比划了一下那几样珠子大小,太小的?他看不?上,择了个中等尺寸的?。
苏乙生得瘦,耳垂薄而小,最大的?那对他戴上怕是不?太合适。
继续挑簪子,样式如伙计所说,确实?是多,一排十几样,有的?雕竹叶,有的?刻桃花,有的?做成扇子,有的?取形如意。
刘顺水抬胳膊碰他一下,“你不?妨买那只蝴蝶的?,保住小哥儿喜欢。”
钟洺视线仍落在簪子上,笑道:“说得和你知晓我要送谁似的?。”
刘顺水心?道,我哪能不?知,不?就是送我那表弟,蝴蝶正是他表弟最喜的?纹样。
早在上回几人吃酒时刘顺水就疑心?,钟洺看上的?哥儿是卢雨,日子也能对得上。
不?然为何卢雨送水前钟洺一口咬定自己没有心?上人,在那之后就有了。
他表弟模样不?差身段也好,不?怪钟洺动心?,而表弟又对钟洺也有意,这岂不?是再般配不?过了。
现今钟洺这么能挣,表弟央一央磨一磨,想必姑母也会答应。
刘顺水越想越乐呵,仿佛已经?喝到了两人的?谢媒酒。
钟洺没留意刘顺水的?神情,他让伙计拿起蝴蝶簪子看了看,又让他放了回去。
刘顺水有些着急,“怎么,你还看不?上这个?”
他就差把“我这是在帮你”一行字写在脑门上。
“太花哨了。”
钟洺没多说,只是打心?底里觉得蝴蝶和苏乙不?那么般配,复垂眸将?一排簪子从头到尾仔细看一遍,选定一支锦鲤图样的?。
“我看这个倒是更别致。”
伙计给他捧出来,夸赞道:“郎君好眼光,这支正是我们铺子里的?新式样,你看这鱼尾巴随型而刻,恰与?簪身相连,最见银匠手艺,还有这里,连水纹都?做出来了,多像一条鱼儿当真在水中游。”
钟洺问他价钱,伙计笑道:“要不?说您眼光好,这支倒是还比蝴蝶的?多一钱银子,作价二两二钱。”
刘顺水听得简直腿脚一软,脱口而出道:“这么贵?”
这东西真用银子去打,怕是一两沉的?碎银都?用不?上。
伙计不?理?他,又不?是他买,瞎嚷嚷个什?么劲,反观另一位高?大俊朗的?汉子,听了价格面色平淡,毫不?惊讶,一看就是个掏得起、舍得花的?主顾。
“这个加上银珠子,我都?要了。”
钟洺没让他失望,听了价就开始掏银子,附带叮嘱伙计道:“我是要送人的?,给我包得好看些。”
簪子二两二钱,银珠子二钱,一共二两四钱,钟洺被伙计游说,末了多掏一钱买了两个刻了花纹的?木盒子,一个放耳饰,一个放银簪。
刘顺水看钟洺花处一家人一个月的?嚼用,眼睛都?不?多多眨一下,感慨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他要是掏这么多钱买东西哄小哥儿,没等送出去,怕是会先被他爹娘合力打断腿。
木盒外又裹布包防磕碰,钟洺小心?将?包袱放进背篓,刘顺水一眼瞧见里面还有肉、糖和红纸。
回船的?路上,他迫不?及待问道:“看你这架势,已经?预备去找媒人上门说亲了?”
且有意试探道:“说的?是哪家,到这份上了,连我也不?告诉?”
钟洺摇头,“到时你就知道了。”
刘顺水一听,更觉钟洺话里有话,保准是要去他姑母家提亲没跑了。
于是接下来一程路上待钟洺更加热情,搞得后者颇有些莫名其?妙。
鉴于钟洺闷声办大事?,晚间饭后他把二姑夫妻俩请到自家船上,将?三样媒人礼全数摆出来时,钟春霞尚可,唐大强一张嘴打开,好半天没合上。
“你们姑侄俩瞒我什?么了,怎么洺小子就讨着夫郎了,何时的?事?,我竟一点不?知!”
钟春霞看清楚东西后笑得见牙不?见眼,把钟洺和苏乙同孩子他爹讲了,“事?涉人家哥儿的?私事?,没定下前和你说什?么,现下你知道了也不?晚。”
唐大强没想到钟洺看上去的?是苏家乙哥儿,他咂摸半天咂摸出个中意思来,“扒蛰的?头一天你不?就和人家哥儿说话来着,是不?是那会儿就看上了?”
“不?是那时候,但?也在那之后没多久。”
钟春霞推唐大强一把,埋怨道:“你个当姑父的?,打听这么多干什?么。”
唐大强嘿嘿一乐,“我这不?是替大侄子高?兴。”
他和媳妇一样,都?觉苏乙这哥儿好,寡言文静,模样秀气,勤快能干,哪里有半点错处。
三人一起商量一番提亲之事?,临走前钟春霞道:“明?天要是不?下雨,我就领着你去请媒人。”
这件事?上不?说钟洺着急,她也着急,盼了多少?年了,不?赶紧快刀斩乱麻地定下,心?里就不?踏实?。
次日天公作美,云散天晴。
钟洺昨晚洗了头洗了澡,翻出去年刚做的?新衣裳,晨起拾掇完毕后提上东西,跟着二姑去荣娘子船上。
第28章 提亲
荣娘子的“荣”是母姓,因她娘当初是招赘成亲,到了她这?里,仍是招赘,育有一儿一女,同样姓荣。
女人当家的船上收拾得齐整利索,船头船尾都?摆了鲜花数盆,彰显着媒人的身份,侍弄地很是精致。
钟春霞和她尚算熟识,两人见了面颇为亲切,寒暄几个来回后,荣娘子道?:“这?么些年,我?可算盼到你?带着洺小子上我?家的船。”
钟洺生?了副好颜色,加之娘胎里带的好水性,该是家家争抢的香饽饽,奈何双亲早丧,人不着调,还得拉扯个幼弟,纵然有族里帮扶,在好些人眼里仍不是好选择。
关?于他的传闻过去村澳里有不少,有说他打死过人的,有说他在乡里养粉头的,逞凶斗狠,沾花惹草,没半点好词,一味把人往泥里糟践。
如今听闻人学了好,值钱的鱼获隔三差五地捞,各个心思又活络起来,最近几日?里就有两家找她打听过,钟家可请了她说媒,提了什么条件。
你?看,有些事?就是不经念叨,说着说着,这?不就来了。
“这?小子过去什么德性咱们?都?清楚,哪个好人家的能瞧上他?人家敢嫁,我?都?不敢让他娶。”
钟春霞故作嫌弃地说钟洺一句,随即道?:“不过现今岁数到了,总算是懂了事?,知晓要上进,开始惦记娶亲生?子。”
荣娘子跟着附和,只当钟家姑侄是来请自己替钟洺寻门?好亲。
“年轻小子都?是这?般,不乏有那?开窍晚的,咱们?这?些做长辈的说再多,磨破嘴皮子也不及他们?自己想开。岁数上不打紧,二十以前那?都?不叫晚。”
她转向钟洺,笑意盈盈。
“阿洺,你?喜欢姐儿还是哥儿,先同婶婶我?说说,除却咱们?白水澳,白沙澳的人家我?也是熟的,”
“谢过婶婶,不过不瞒娘子说,此番上门?非是请婶婶为我?说媒。”
荣娘子听了这?话,哪里还有不懂的,不就是早就有了看对眼的人,只差上门?提亲一道?礼数罢了。
陆上人成亲前讲究个三媒六聘,先提亲再问名、合八字,八字若是合得上,再上门?一次下聘礼,俗称“纳征”,之后定下婚期,只待大喜之日?。
他们?水上人的礼数相对而言要简单得多,一般提亲时?就带着聘礼上门?,若是彩礼和嫁妆都?谈得顺利,婚期当场就能定。
对于荣娘来说,这?般她不仅少费许多嘴皮子,媒人礼和之后的谢媒礼更是几乎白拿的。
她当即拢了拢鬓发,在矮桌后坐直身子,笑言道?:“我?说你?迟迟未说亲事?,原是有好缘分在后头等着,只是不知是不是咱们?澳里的,又是谁家的姐儿或哥儿?”
钟洺没卖关?子,“正是咱们?澳里的,苏家乙哥儿。”
此话一出?,荣娘子脸上肉眼可见地划过一道?错愕。
她显然意识到如此不妥,很快变换神情,抬起两边唇角,只是这?回的笑容里带了点迟疑。
白水澳姓苏的哥儿不算少,适龄未嫁的没几个,叫苏乙的更是只有那?一个。
“阿洺,这?提亲可是大事?情,婶婶我?多问一嘴,免得搞错了人。”
她巧笑道?:“你?说的乙哥儿,可是甲乙丙丁那?个乙?”
钟洺毫不迟疑地点头。
“正是,婶婶没想错人。”
这?下荣娘子眼底的错愕彻底演变为惊愕。
试问谁能想得到,那?个瘦兮兮、苦巴巴,成日?里闷不做声干活的灾星小哥儿,有朝一日?居然也能嫁出?去,要嫁的还是钟家阿洺!
面对这?么个提亲对象,好些原先说惯了的词又被?她咽回去,她暗中瞥钟春霞一眼,见这?个与?钟洺最亲近的姑母依旧是一副安然模样,显然也早已认了这?门?亲。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克亲的哥儿钟洺也敢娶,钟家也敢要。
钟春霞适时?给钟洺使了个眼色,后者提过一路拿来的包袱,先将里面的红封双手递给荣娘子。
同时?钟春霞含蓄笑道?:“乙哥儿这?孩子我?们?一家子都?喜欢得很,阿洺这?个性子,正该有个文静妥帖的夫郎管束。”
荣娘子掂量着红封重量,加上钟春霞的说辞,脑筋一转,心想自己管那?么多作甚。
当即熟练地把红封揣进袖口,又见得那?一条腊肉和一包糖,好处近在眼前,媒人礼如此周到,事?成之后的谢礼只会更丰厚。
她现下脸盘上挂的笑容纯是发自心底,从今日?起,钟洺和苏乙在她这?便?是教那?月老红线打了结,除非海娘娘显灵,谁也别想拆了去。
相比成亲挑日?子,上门提亲没那么多说法,荣娘子搬出?黄历翻了翻,说了四个日?子,都?是月内的。
“上旬的初六、十二,下旬的廿三,廿五皆可。”
钟春霞算了算道:“今天是初四,初六不就是后日??”
一旁的钟洺果断道?:“那?就后日?,后日?提亲,下旬过门?。”
至于廿三还是廿五,到时?再商量,不过总之是越早越好。
就连钟春霞也没料到他如此“猴急”,一记隐晦的眼刀丢过来,钟洺硬着头皮不为所动。
早成亲一日?,苏乙就能早一天离了那?个家,若不是有礼数拴着,他恨不得现在就直接上门?抢亲去,管它?三七二十一。
“除此之外倒还有一事?,到时?需要劳烦婶婶帮忙周全。”
刘兰草不是口口声声说,这?些年她从苏乙手里刮去的银钱是为了给小哥儿存嫁妆,既如此,现下也到了该让她往外吐的时?候。
七月初六。
寅时?末苏乙起了身,往船板上去打水洗了脸。
凉水激去残留的睡意,他烧起陶灶煮了一罐水,又在上面落了个笼屉热米糕。
自上回撕破脸后,虽然还要面对刘兰草一家,但他的心境却变得比以前自在许多。
自己不欠卢家一条命,更不欠卢家一粒米,当一个人意识到过去十几年所谓的“愧疚”,都?是外人强加到头上的枷锁,并将其甩掉之后,反而再没什么能让他害怕。
更何况他已不是一个人了。
天色微明时?,垫饱肚子的苏乙提着一个装满水的水罐、挎上装针线的竹筐,背篓里塞上虾网等物什,大包小包地下了船。
他近些日?子都?是如此,除了睡觉、吃饭,几乎不在卢家船上停留,免得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相看两生?厌。
寻了处僻静的礁石上坐定,他借着晨光从竹筐里拿出?一个快做完的褡裢,继续做起来。
褡裢是一种布口袋,一般前后两个兜,刚好能挂在肩头,容量比腰间的荷包大,而且不占手。
上回给钟洺补衣裳时?,苏乙注意到钟洺肩膀上磨得有些厉害,应当是扁担所致。
而且对方每次去乡里卖鱼获进项多,铜板一堆,寻常荷包装不下,揣怀里鼓鼓囊囊不好看,放在筐里又怕贼惦记,还是褡裢更合用些。
他为此拆了一件自己的衣裳做褡裢,布料有些旧了,遂合了两层做底,现在只差往上缝口袋。
按理说哥儿送汉子的东西多多少少都?会绣些花样,一来是好看,也可借花样传递心意,二来是显示自己手巧。
可惜绣花需先有花样子,以前苏乙给卢家人做针线时?都?是用的刘兰草攒的花样,现在他没法去要,也没有徒手画花样的本事?,只能尽力把褡裢做得结实,好让钟洺能用得久些,弥补不那?么好看的缺憾。
想到钟洺,苏乙出?了会儿神。
自雨天过后,这?两三日?两人未曾见过,钟洺好像很忙,或许就是在忙提亲的事??
想及此处,他拈着针埋下头,觉得心跳都?乱了。
关?于对方具体哪日?上门?提亲他也并不知晓,他独来独往,连个能打听消息的人都?没有,当然小哥儿自己去打听这?等消息好像也不太妥当。
他红着脸继续缝针,加两个裁好的口袋并不难,只是为了让走线整齐,针脚好看,他刻意放慢了速度。
忙活完后天已大亮,褡裢完成,他翻来覆去地检查一看,自觉没什么错处,满意地叠整齐放回竹筐,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和肩膀。
看日?头已经过了辰时?,如果钟洺今天不忙别的,要去崖壁附近下海的话,这?会儿应该已经快来了。
苏乙含着隐秘的期待,盼着他今天能来,这?样自己就能送出?褡裢,下回钟洺去乡里时?,指不定就能用上了。
“哎呦,乙哥儿你?怎在这?里,快回你?舅家船上去,一大伙子人可等你?好半天哩!”
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苏乙扭到一半的脖子骤然拧回来,害他听见“咔嚓”一声。
他有些紧张地看去,见来人是王家嫂子。
她家船离卢家船不远,不过和刘兰草没什么交情,上回他和刘兰草吵架,这?人倒是有出?面看热闹。
不过话中说的有人在船上等自己,又是为何?
王家嫂子看他还傻愣着,当即跺了跺脚,几步上前扯他腕子道?:“提亲的人都?敲锣打鼓上船了,你?还在这?发呆呢,真是好生?能沉住气!快些跟我?回去,今日?可是你?的好日?子!”
苏乙在她的催促下手忙脚乱地收拾了一堆东西,王家嫂子过去和他见了面也未见得会打两声招呼,今天却是热情地不行,主动替他提着水罐。
“你?也不容易,为了躲你?舅母那?张冷脸,大清早地避到这?处来。”
苏乙除了去乡里卖虾酱,被?迫与?人说些卖货的漂亮话,其它?时?间都?不怎么擅交际,尤其是对着村澳里的人。
他都?觉得这?些人多是皮笑肉不笑,哪怕面上客气,背地里还不知怎么编排自己,久而久之,他宁愿沉默。
回去的路上,王家嫂子说个不停,在她的滔滔不绝之下,苏乙总算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要去干什么。
才过了三日?光景,钟洺不仅真的不曾食言,且竟然已备好了聘礼,请了村澳里的媒人,上卢家船上提亲了!
苏乙深吸一口气,两条腿差不多成了木头做的,任由王家嫂子拽着才会往前摆动。
这?条路去时?不长,归时?更短,还没等苏乙平复心情,熟悉的住家船已在眼前。
因着太过匆忙,他甚至顾不得查看自己的衣裳头发是否妥帖,懵懵懂懂时?已进了船舱。
在印象中,卢家船上还从未这?么热闹过,苏乙本能地打量一圈,先是在一堆人头里一眼看见钟洺,见对方对自己温和一笑,心下初定,下一刻,另一道?如有实质的怨毒视线径自刺来。
苏乙察觉到什么,不闪不避地直直回望。
但见打扮地花枝招展,身穿鲜亮新衣,甚至在辫子上簪了朵花的卢雨,正脸色青白地狠狠盯着自己。
一张脸因为咬牙切齿的缘故,显出?三分狰狞。
在他身边,刘兰草更是半点都?笑不出?来,唇角不见弧度,崩成一条直线。
卢风靠在她怀里,傻傻地嘬着手指,口水都?连成线淌下来了,刘兰草都?没给他擦一把。
全场只有钟洺和他二姑钟春霞泰然自若,当中的媒人荣娘子,更好似全然看不见刘兰草母子俩见鬼的脸色,快步起身迎向苏乙,满面春风道?:“我?的好哥儿,快快进来,婶婶今朝是来给你?报喜嘞!”
话音落下,不等苏乙回话,她自己便?乐呵呵地说下去。
“钟家洺小子和你?年岁相仿,八字相合,正是那?佳偶天成,良缘天定!如今钟家出?银钱三两、细布两匹、白米二斗、红鱼一对聘你?过门?,婶婶问你?,你?可愿意呐?”
第29章 彩礼
水上人结亲,常见的?彩礼是二两,若是条件好,往上拔高些的?当然也有。就拿当年里正嫁女来说,因其女容貌出挑,嫁的?人是平山岛的?里正之子,可谓门当户对,光彩礼就有八两八钱之数,还有一艘簇新的?大船来接亲,风光极了。
普通门户哪里有本事和?里正家相比,愿意拿出三?两的?已是少有,这和?男方?家砸锅卖铁置办新船给小两口是两码事,新船到?底是男方?家的?财产,彩礼却要?给亲家。
因此当媒人说出“三?两”之数时,苏乙第一反应甚至是,钟洺疯了不成?
他没记错的?话,刘兰草嫁长女,彩礼也仅收了二两银,这还是姨表的?亲上加亲。
遑论在这之上,还有两匹细布、两斗白米和?红鱼,哪里是娶他用得上的?阵仗。
细布、白米价昂,对水上人而言是奢侈物,红鱼下聘虽是水上人的?传统之一,但?因稀少难捉,这些年往往被用其他大鱼代替,愿意给出红鱼的?,说明对想?聘过门的?对象十分满意,为此才愿意多花心力去捕鱼。
在这件事上,钟洺可谓给足了他体面。
苏乙不由?想?,钟洺是什么时候下海捕的?鱼,为了寻齐一对红鱼他又下了几次海,分明他是人不是鱼,总是泡在海水里也会冻坏的?。
“乙哥儿,这是高兴得跑神了?”
荣娘子拈着?帕子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我……”
苏乙摇摇头,唇角不可抑制地?向上浅浅扬起,眼眶内闪烁着?几点晶莹。
荣娘子面色微动?,她一把拉过苏乙的?手?,在上面轻轻拍了两下,好似是鼓励。
苏乙忍下想?落泪的?冲动?,他知晓自?己只是有些不适应眼前的?情形。
只因活到?如今他要?走上的?路,从未都?不是他自?己能做主的?。
这是第一次。
“我愿意。”
能嫁给钟洺,是自?己三?生有幸。
几步开?外盘腿坐着?的?钟洺无声地?松了口气,分明互通了心意,但?在得到?苏乙的?回答前总还是紧张。
至于荣娘子则俨然乐成了一朵花,“好得很好得很,先给你们道喜了!”
她顺势拉着?苏乙在桌旁落座,位置恰与刘兰草母子相对。
事已至此,刘兰草便是再想?给荣娘子这个媒人面子,免得日后有碍卢雨的?亲事,也着?实忍不住了。
说媒这事,从来没有直接跟小辈说的?,不然怎还会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说法。
纵然是家中没了爹娘,还有阿爷阿奶、外公外婆,若是都?没了,还有叔伯姑母、舅伯姨母,总得有个长辈坐镇。
就如钟洺虽无双亲,照旧请来了亲二姑。
而在刘兰草看来,自?己尚睁着?眼喘着?气,这帮人却挤在自?家船上,直接问苏乙应不应这门亲,苏乙答应下来就一副大事了结,欢天喜地?的?模样,当她这个做舅母的?死了不成?
更别提雨哥儿从刚才起就脸色不对,知子莫若母,她一眼就断定这哥儿分明是对钟洺还有意!
遥想?今早一起床,她就见小哥儿格外高兴似的?,对着?水盆当镜子,打扮了好些时候,以为他是想?去乡里逛圩集。
后来听?说荣娘子领着?钟洺姑侄俩上门,她心里一个咯噔,疑心钟洺这个混小子是不是趁自?己不注意,把她家哥儿拐了去,不然为何偏是钟家上门提亲这日,雨哥儿懒觉都?不睡了,赶早起来描眉画眼?
结果等人上了船,钟洺两只眼珠子愣是半分没往雨哥儿身上落,媒人一张口他们方?得知,今日钟家上门求娶的?居然是苏乙那个丧门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