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双手合十,阖眸朝水里拜了几下,嘴里念念有词,念完后还煞有介事?道:“等着把船拖回去,咱们?还得带些纸来这里烧一烧,倒两盏子酒水下去,免得回头被缠上。”
这席话刚说完,年轻汉子的眼珠子就真和见?鬼似的睁大了,他抬起手指着斜前方的水面,语调打颤道:“大哥,你,你先睁眼看,那人?真的上来了!”
第50章 【加更】
“这笑话差点闹大了,兄弟你别介意,是?我糊涂了,没成想真有水性这般好?的人,能在?水底下待足一刻钟都不?用冒头。”
年长的汉子自称姓洪,片刻前当钟洺爬上船,解释清楚自己真的是?人不?是?水鬼,这汉子属实?臊得不?轻,尴尬地直挠头。
“哪的话,水上人谁不?知这规矩,换了我遇上这种事,心里也要咯噔一下帮把手的。”
钟洺拿着?一条干布巾擦头发,在?场三个汉子,没什么需要避讳的,便也没急着?穿衣裳。
“兄弟你这水性怕是?天生?的吧?真是?厉害。”
洪大还在?感慨,他丢人事小,人没出事就是?万幸,毕竟是?刚刚打过照面说过话的人,要真是?就这么没了,哪怕不?认识,心里未免也要难受个几日。
“可能随了我娘,我外祖家曾是?珠户。”
“怪不?得。”洪大恍然,又对着?钟洺带上来的鱼获感慨几句,尤其是?那?条将近四尺的大鲟鱼。
他虽也没做错什么,险些闹出的乌龙也是?为着?好?心,但?他知晓水上人多有忌讳,自己对着?人大喊“见鬼”,实?在?不?怎么有礼,是?以哪怕钟洺百般推拒,他也硬是?弯腰往桶里扒拉了半桶活虾,又添一对和花鲈一样,能在?咸水里过活的黄脚鱼送出去。
这种鱼钟洺确实?没怎么吃过,他道了声谢,接下这份好?意。
作别洪家兄弟,钟洺亦寻到?了鲟鱼,得偿所愿,他散着?头发晾干,撑船改道清浦乡码头,接苏乙回家。
到?家后,他马不?停蹄地预备开?始抽鱼筋,分鱼肉。
和牛筋不?同,所谓的鱼筋其实?又叫鱼线,在?鱼的侧面,城里酒楼的食肆讲究,做鱼的时候会像抽虾线一样,把这根鱼线抽出来,说是?去腥味的。
对于水上人而言,抽鱼筋不?是?难事,而且鱼越大,鱼筋抽起来反而越容易,因这时的鱼筋更?粗,本就有韧性在?,不?会断。
空出的船板成了钟洺剖鱼的砧板,四下船上的人都围过来看,鲟鱼不?是?完完全全的海鱼,还有些人只听说过,没见过。
有好?事的人让钟洺把鱼拎起来,好?让他们?看清有多大,同样的事在?回来的船上钟洺已经做过一次,为的是?给夫郎看,那?时候苏乙看他的眼神满是?钦慕,一双大眼睛水而亮,很是?让钟洺过了把瘾。
现在?他想着?再来一次也无妨,便趁着?还没来得及剁去鱼头和鱼身,先?两手把鱼抱起来给众人看。
又喊来钟涵,让他站在?船板上,和鲟鱼比身高,结果一比便发现鱼比他还要高一些。
钟涵不?觉得比鱼矮有什么丢人的,反倒摸了好?几下鱼背上的骨鳞,又转身去拉着?苏乙上前,让他也比一比。
苏乙其实?不?算太矮,南边的哥儿本就都长得小巧,只是?钟洺太高,现在?他们?两人一鱼排排站,便是?苏乙刚及钟洺的肩膀,鱼尾巴刚及他的肩膀,看着?还怪喜人的。
周遭笑语不?断,苏乙除了成亲那?日,少?有这么被人围着?看,还没人口出恶言的时候。
过去这种场面他都藏着?自己的六指,现在?大大方方地亮出来,日子久了,他就发现根本没人在?意了,以至于有时候自己都忘记这回事,不?像从前因为缠着?布条,每天总下意识摸一摸,晚上睡觉还要单独解开?,看上两眼。
他浅笑着?看向钟洺,后者虽不?解夫郎在?想什么,却也回了一个笑。
大鱼亮了相,感觉半个村澳的人都来了,有好?几个小孩子跑上船,想摸鱼、看鱼,和鱼比个头,闹闹哄哄。
钟洺干脆扛着?鱼上了木板桥,让他们?看个够,过了好?一阵,见看热闹的也差不?多过了劲头,才叫人散了,和唐大强一起把鱼重新搬上船,钟春霞领着?唐莺和唐雀过来,一起帮忙剖鱼分肉。
钟洺先?是?手起刀落,在?鱼的头尾与鱼身相连处各划出一道口子,然后伸手在?鱼头旁的口子处仔细摸索,摸到?鱼筋的一头后,不?能硬扯,一旦发现扯不?动,就需要有人拍打、摇晃几下鱼身子,将鱼筋慢慢地“送”出来。
鱼有多长,鱼筋就有多长,这头抽出来,苏乙帮忙接着?,一点点顺进盆里,整条鱼筋抽出来后,还需要刮去上面的皮肉,晒干后再用。
这一道工序暂且不?急着?做,苏乙把鱼筋收好?盘在?一边,接着?还要分鱼肉。
大半人高的大鱼,早就过了百斤沉,去掉鱼头和鱼尾,剩下的鱼肉也有一百多斤,想要整个片下,刀都不?够长,只得先?斩鱼鳍,再将鱼肚子切开?,往外掏不要的鱼内脏。
一盆子内脏倒进海里后,再将鱼分为两片,各自剁成几大块,钟洺打算给二姑、三叔家各分一块,六叔公家也要送一块,不是他自己想不到逮鲟鱼抽筋,剩下的部分自家今晚做一块,余下的抹了盐,做成干鱼后拿去摊子上卖掉。
这个卖法虽然不如新鲜的价钱好,但?他逮鲟鱼本意就是?为了那?条鱼筋,鱼肉反而没那?么重要,能卖多少?算多少?,总归都是赚的。
由于鲟鱼肉少?见,对于海边的水上人来说也算尝鲜的东西,拿去三叔和六叔公家送时都得了回礼,三叔给了六个腌的海鸭蛋,六叔公家抓了好几个不小的秋梨子。
晚食是?在?二姑家吃的,鲟鱼肉做了蒜香红烧的,多多加了大蒜瓣,炖出来蒜瓣口感也是?绵的,没有蒜头的辛辣气,另外香煎了梭子鱼,用海带苗做了鱼丸汤,两条黄脚鱼淋了葱油清蒸,白灼了一盆大虾。
一桌菜三种鱼,几乎都不?需要吐刺,煎过的梭子鱼刺都炸酥了,直接嚼一嚼就能咽下去,黄脚鱼只有当中一条大刺,周围连着?毛刺,用筷子把周围一圈撇掉只吃鱼身的肉能省很多事。
当中鲟鱼的刺最是?奇特,吃起来是?嘎嘣脆的,在?场的人只唐大强夫妻俩吃过,就连钟洺都是?头一回尝,他见苏乙也喜欢,便特地给他夹一块鱼刺骨。
小哥儿安安静静低着?头,一口一口地嚼,和钟洺成亲后他再也没挨过饿,吃饭的速度逐渐不?那?么快,不?然总是?狼吞虎咽的,要被外人看笑话。
脆生?的鱼刺之?外,更?不?必说鱼肉有多入味,鱼皮也能单独吃,嫩滑而厚,浓腻之?外别有香滑。
一顿饭吃完,剩下的鲟鱼肉钟洺都不?舍得全卖了,还有鲟鱼皮,单独做道菜也好?吃,炸了或者凉拌都能下酒,也能给苏乙和小仔当零嘴。
幸好?鱼肉足够多,他分出一半,剥了鱼皮单独放,余下还能有大几十斤,够卖小几两银子了。
今天在?海里泡了个透,也忘了喝姜汤,苏乙便说给钟洺烧些姜水洗头,也能驱寒气的。
他自己现在?洗头发的时候也会放几片姜,好?似还可以防止掉头发。
现在?有铁锅可以烧水,虽然比不?上村户人家的铁锅大,但?比起以前用水罐时,烧的水还是?多一些,而且天热,水烧好?后凉得慢,用的时候也不?需要兑得太热,只要接触时觉得不?凉就好?了。
苏乙兑好?一盆温度差不?多的姜水,又架起另一边陶灶煮晚上要喝的药,见钟洺捶着?肩膀从舱里走出来,他不?禁问道:“肩膀怎的了?是?不?是?下海伤着?了?”
钟洺摇摇头,又捶几下。
“没有,大约是?鲟鱼太沉,给抻了一下,有点发酸,不?要紧。”
“怎么不?要紧,一会儿我给你揉点药油搓一搓。”
苏乙说完,也不?让他自己洗头了,平日里不?累的时候,低头洗头发都会肩膀酸,现在?就更?不?行。
“你低头就好?,我帮你洗。”
他拿来一个小板凳把木盆垫高,跪坐在?钟洺对面,示意对方凑近。
钟洺有些意外,“你帮我洗?”
苏乙把袖子挽高,不?解道:“我骗你做什么?早些洗完,也好?早点晾干歇息。”
他迟疑道:“还是?你想自己洗?”
“不?想。”
钟洺果断摇头,夫郎帮自己洗头是?什么滋味,他还没尝过,岂会放过。
苏乙见钟洺只是?洗个头罢了,偏又喜滋滋起来,实?在?想不?通,却也未曾深究,待人弯下腰后,他专注地把长发捧进水里,打湿后将皂角揉出的沫子抹上去,仔细清洗。
小哥儿的手指插入发丝,指腹拂过头皮,钟洺只觉得头皮阵阵酥麻,就在?他不?受控制地生?出旖旎心思时,钟涵发现了这边的情形,专门?跑过来笑话他大哥。
“大哥羞羞,洗头还要嫂嫂帮忙。”
钟洺:……
他果断伸手到?水盆里沾了一手的水,对着?小弟猛弹。
钟涵被他弹了一脸水珠,皱着?鼻子跑掉了,钟洺只听上方传来哥儿轻轻的笑声。
“你和小仔计较什么,他是?孩子,你也是?孩子不?成?”
钟洺在?水里捏了捏小哥儿的手指。
“谁让他来打扰你我。”
苏乙多出来的六指软绵绵的,最是?好?捏,小哥儿被他搞得没了脾气,用了力气抽走了手指,才好?继续洗头。
贝壳舀起清水,一点点冲去发丝间的皂角沫,确定都冲干净后,苏乙拿来一块布巾包住钟洺的头发,替他揉搓半晌,方才端着?水盆退开?,一下子泼进海中。
等他俩在?船舱外洗完头,喝完药,回去时发现钟涵已经四仰八叉地躺在?席子上睡着?了,多多也没睡贝壳窝,而是?把自己扯成长长一条,侧躺在?没铺席子的船板上,大概是?那?边更?凉快。
钟洺上前解开?悬在?舱顶的一卷竹编的帘子,船舱就此分为两段,他脱掉上身的马甲,回到?另一边的席子上趴下,等待夫郎给自己抹药油。
哥儿的手指在?皮肉上游走,近似的体验一晚上出现两次,药油的药味都冲不?淡钟洺的心猿意马,他本就是?血气正旺的年纪,面对夫郎不?能痛快“吃上”就罢了,要是?连尝一口都不?许,当真要憋坏。
昏暗摇曳的灯光被一下按灭,苏乙慌乱之?中盖紧了药油盖子,身上未褪的衣衫乱成一团。
他缩在?汉子的怀中,抬手捂嘴,压下其中溢出的细碎呜咽。
第51章 中秋
鱼筋处理干净,挂在一排鱼肉之间晾晒,无论是用鱼筋还?是卖鱼肉,都少不得要等个三五日,期间还?不能下雨,一下雨便又?要推后。
在这当中,还?有个中秋节。
其实对于水上人而?言,端午、中秋这样的节日他们是不怎么认真过的,代代相传的习俗到底和陆上人不太相同,相应的,除却新年?人人都要贺,他们更乐意给海娘娘过诞辰。
但毕竟是个节,现在日子过好了,手里不差银钱,借这个由头一家人热热闹闹吃顿饭,进城闲耍下,买些平日不舍得买的吃食或是物件也无妨。
十?五当日,钟洺和苏乙收摊收得早。
他们事先就商量好,打算今日提早回去做些酱出来,空出晚上的时间好来乡里转转,今晚乡里有灯会,不少商铺已经?提早扎好了花灯挂出来,只等入夜点上,还?有那?些个高门大?户,都是在街上有铺面的,花灯不仅摆在自家门口,连着别处也都有,为的是赚些好名声。
钟洺本还?想说晚上不在家做了,到食肆里去吃,因他始终记得自己尚未专门带夫郎下过馆子,上次还?是詹九请客,席上多是自己和詹九在吃酒说话,苏乙拘束得很。
这回换作桌上只有自家人,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最?是自在的。
但苏乙明显不舍得,食肆贵得很,一条他们卖几十?文的鱼,进去以后端上桌就值二钱银,他试着劝了劝钟洺,说是在家自己做也能吃得好。
“你?那?日不还?说馋海蜇里子了,家里还?有些晒干的,我?也拿它给你?炖菘菜试试,上回跟着二姑去寻三婶说家常,她还?教了我?怎么做,说你?爱吃。”
钟洺见夫郎为让自己省些银钱,连这道菜都搬出来了,一副忐忑模样,哪里还?舍得驳他,便改口道:“那?就在家里船上吃,早些吃罢,空出时辰也来得及进城。你?若做海蜇里子,我?也另做几道好菜。”
苏乙没想到自己还?劝成?了,眉眼含笑?道:“好,你?还?想吃什?么菜,咱们上船前都买回去。”
比起去食肆,自己买菜做饭怎么也能省下许多。
既是过节,当然?也不能吃差了,钟洺忖了忖道:“咱们去买只鸭子,再去肉铺割一吊排骨。”
这两样都是苏乙不会做的,要说买鸡,他还?晓得炖个鸡汤,鸭子就更难些,排骨比普通的猪肉还?贵,更是没吃过,便只好往别的菜色上想。
“这么多荤菜了,就再买一块豆腐、一把蕹菜就差不多了,你?说呢?”
“够了,再蒸几只螃蟹,人家都说中秋要赏月吃蟹,咱们也应个景。”
这桌菜想来就丰盛,苏乙渐有了过节的实感,这是他嫁进钟家后过的第一个节,不必再担心和从前一样吃冷饭,受冷眼,想想便心思雀跃起来。
鸭子买了只一斤半上下的,不算太大?,排骨买的是小排,也是一斤多,为了做鸭子和排骨,钟洺又?买了几块鲜生姜,一罐渍青梅。
苏乙在菜摊挑了一把新鲜蕹菜,看着菜贩卖的吊瓜也不错,多要了两个,明日做吊瓜煲。
豆腐便宜,一块不过几文钱,钟洺每次看到豆腐都想到过去在军营里吃的冻豆腐,寒冬里和菘菜炖当真是一绝,可惜在他们这里,哪怕是深冬也不会使豆腐上冻,这一口滋味是断然?吃不上了。
“相公,今晚要不要吃酒?我?去给你?打上几两。”
竹筐里添了好几样东西,苏乙抬头看到不远处酒坊的酒招子,转身问钟洺。
年?节里确实不可能不吃酒,不过钟洺想着今晚是自家吃饭,吃完还?要进城看灯,吃的一身酒气多有不好,本想说不打酒了,倏而?心思一转道:“不打那?等烈酒了,咱们打一斤甜米酒回去。”
苏乙知道甜米酒,几乎称不上是酒,可以拿来煮汤圆子,多是姐儿哥儿喝的,汉子都瞧不上。
以前刘兰草就常说甜米酒好喝,也曾往家里打过几回,不过都是二三两的打,现在得知自己能尝尝,当然?是欢喜的。
一斤甜米酒当真不少,他们没带酒壶,竹筒装不下,便多花五文钱买了个酒坊的酒壶,想着以后打酒也能用上,不算浪费。
买到这里就算是差不多了,其余街上的好吃好玩的,今天生意都比往常好,有那?吹糖人、捏面人的,早早就把摊子摆上闹市街头,但他们俩都没多看,晚上还?要再来,到时再细打量也不迟。
下午回家做酱前,得知他们夫夫二人提前收摊回来了,渐次有人提着小杂鱼来卖。
过去这些小杂鱼随网捕上来,多是各家留下自己吃了,或是实在不想吃的,捡那?大?的留下晒干存着当口粮,余下的直接丢进海里。
假如拿去乡里圩集卖,一大?堆赚不得几文钱,根本不值得跑一趟,遑论现在还?要缴鱼税,那真是纯纯赔本生意。
现在不同了,钟家多了这门生意,放出话来说是可以收杂鱼,一斤五文钱,不过不是来多少都要,有时要的多,有时要的少。
村澳里不少人,尤其是离钟家船近的,现在都养成?习惯,但凡手里杂鱼多了就来问一嘴,要的话赚两个铜子,不要的话也没什?么损失,下回再来问就是了。
像今日钟洺就收得多,加在一起买了小三十?斤的杂鱼,给出近一百个铜板,另外沙蟹、蛤蜊也收,这两样从水上人手里买都价贱,沙蟹三文一斤,蛤蜊肉也是五文。
苏乙起先想不通这个道理,总觉得能自己捕的,何必花钱买别人的,钟春霞也这么觉得,钟洺只好拆开给他俩算一笔账,就拿沙蟹来说,一斤沙蟹出半斤酱,做成?酱卖三文一两,也就是三十?文一斤,这部分的本钱才?六文钱,蛤蜊酱同理。
让出这几分利,做成?酱仍有利可图,把省下来的时间花在别的事上,人也能歇歇。
不然?成?日连轴转,好人也要累坏了,到时抓药吃药,花的只会更多。
苏乙被他说服,钟春霞就是不乐意也不管用,唐大?强同样劝她,钟洺已是成?家立业,有了夫郎还?有了自己像样的小买卖,他们当长辈的见识不如小辈广,脑子也不如他们活络了,不如放手让他们自己去折腾。
虾酱、蟹酱和蛤蜊酱,基本都是捣碎磨细后调味封坛,到了时日再启坛方有绝佳风味,其中虾酱还?有陈放越久越好的说法。
苏乙特地留了几坛,打算分别过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再开封尝尝。
鱼酱和贝柱酱要架锅炒制,向来都是钟洺一手包办,做熟练了以后他动?作很快,趁着收汁时还?能空出手帮着捣酱。
有时候唐莺和唐雀也会来帮忙,若是来了,钟洺便给他俩发工钱,哪里能让人白干。
虽然?唐莺还?没嫁人,唐雀年?纪也还?小,但谁不愿意自己手里有些能随意支取的零散铜子,去乡里时能买两块糖、一个炸油饼,或是扯段头绳,买点绣花的彩线。
对此钟春霞更是拦也拦不住,索性?不多嘴了,省的被孩子怨怪,说她是啰啰嗦嗦的老阿婆。
铁锅里炖着酱,家里几个石臼尽数上阵,捣声不断,钟洺做到一半,见夫郎和小弟都在揉手腕,他自己力气虽大?,忙这半天也觉手酸,遂道:“这也不是个长久之计,既现在卖酱看着是长久营生了,等我?从海上回来,就去做个石磨搬回来用。”
农家都有石磨,一个村里至少有一个,磨米磨面磨豆子都用得上,他们水上人不种粮,自也没有添置石磨的。
“那?东西沉得很,买了放在哪里?”
苏乙也明白纯靠手捣做得慢的道理,哪怕石磨贵,却和铁锅一样都是值得花的钱。
他以前不知道石磨长什?么样,后来在乡里一个豆腐坊见过一回,才?知道就是一块沉甸甸,凿出样子的大?石头,那?东西可以把豆子磨成?豆浆,磨虾酱蟹酱定也不在话下。
“放船上自是不可能的,到时放山上石屋里去,我?找六叔公打个招呼,放咱们族屋里,别家想用,打个招呼也能借出去用,这样族里人肯定都乐意。”
钟洺越想越觉得应该早买,不然?以后卖酱的生意越来越好,做的都赶不上卖的多。
“下次得空,我?找詹九打听打听石磨该去哪里买,一般什?么价钱,或是谁家有用旧的,只要没坏,愿意便宜给咱们的话咱们也要。”
从午食后开始忙,两个多时辰后总算将几样酱各自做出一些来,至少往后几日有得卖,像是需要发酵几日的,家里已有上次做的一批可以开坛了,等那?批卖完,眼底下这批刚好续上。
将其各自装入罐子里后,打水冲干净石臼和船板,小两口坐了一会儿,喝了碗水,继续起来操持晚食。
想到是为了过节吃顿好的,浑身的疲乏皆不算什?么,一向不玩到天黑不回船的多多,仿佛也知道今天有好吃的似的,早早就竖着尾巴跑回来,围着几个主人蹭来蹭去,蹭的几人裤腿上一层猫毛。
到了傍晚,几道菜依次上桌。
鸭肉剁块焯水后下锅,和煸炒到焦黄的姜片一起做成?姜母鸭。
渍青梅上切小口方便出味道,倒入一点罐子里的青梅汁,和排骨一同小火炖煮,额外加黄冰糖,闻着便滋味酸甜。
海蜇里子炖菘菜盛满一碟,里子肉用筷子碰一下就颤颤巍巍地晃起来,哪怕是晒干后再泡发的,比起新鲜的里子一样不失筋道。
豆腐和蛎黄肉烧汤,上撒葱花提鲜点缀。
蕹菜与虾酱同炒,是当地人最?常吃的一道青菜,嫩绿爽脆。
桌子当中还?有三只摞在一起的大?螃蟹,壳子都快有一掌长,掀开后俱是金灿灿的蟹黄,挑一筷子入口着实满足极了。
更多的海鲜没再做,平日里吃多了,今日不吃也罢,且还?要空些肚子,指不定晚间去乡里,还?要买三两小吃打牙祭。
吃到戌时前后,月色已盛,白水澳想往清浦乡去的人家还?不少,各家收了碗碟,洒扫干净船板,挂上风灯,撑船扬帆。
一时间海面上星光点点,笑?语声声,竟比白日里还?热闹。
第52章 香囊
各家人?一出码头就散开?了,原先钟洺没成亲时自是跟着二姑一家走的,现在他有了自己的小家,钟春霞也不讨嫌,把他推去?和苏乙一道,还旁敲侧击地问?要不要带走小仔。
钟涵哪里愿意离开?哥嫂,两只手一边拽钟洺,一边拽苏乙,怎么也不肯松,两个大人?便也牵住他。
现在白日里摆摊,一出去?就是一整天,其实家里三?人?也挺难得聚在一处,钟涵虽算是钟洺的弟弟,三?个人?是同辈的,但年岁差得大,都当他是小孩子宠着。
钟涵当老幺当久了,很想长长辈分,前几日不知听谁说的,若哥嫂生了孩子,他就能当姑伯了,直把他馋得不行,回来追问?钟洺和苏乙什么时候能给家里添新的小仔,他也想当姑伯威风一把。
一句话?把苏乙说红了脸,钟洺则是哭笑不得,钟春霞听见了也来捏他脸蛋,让他别乱讲话?。
“大哥,嫂嫂,前面有卖鱼仔饼的!”
鱼仔饼是一种做成鱼形的点心,算是九越这边中秋的应景吃食,当中有的是红豆馅,有的是糯米馅,外皮烤得金黄,小鱼的模样也多?有不同,皆是木模子印出来的。
因做得可爱讨喜,多?是买来给孩子吃,这会儿往街上?仔细看,就会发现不少小娃娃手里都隔着油纸捧了个鱼仔饼。
这等点心水上?人?家基本无人?会做,一早钟洺就答应钟涵,若是看见有卖鱼仔饼的就买给他。
如今看见了,他上?前问?了价,节庆里街上?卖的东西也比往日贵,尤其是鱼仔饼这种一年就卖一次的,不多?大的一个就要六文钱,分红豆馅和糯米馅,钟洺开?口要三?个,让那卖鱼仔饼的夫夫俩给便宜些,最后说定只要十五文,一个便宜一文钱。
钟洺让钟涵挑了个红豆馅的,又问?苏乙是不是爱吃糯米馅,他知晓夫郎惯是偏爱些软糯的点心,苏乙听闻钟洺要三?个时,本以为多?出来的两个是给唐莺唐雀的,没想到是给自己,他也的确爱吃糯米馅,便轻轻点头。
钟洺含笑,拿过三?个鱼仔饼,一个给小弟,一个给夫郎,另还有一个他自己咬了一口,旁边好几个汉子看过来,上?下打量他,估计是少见这么高大的汉子,居然?好意思在街上?吃小孩吃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