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问道:“你要多?少银子,愿意走这一趟?”
钟洺觉得这公子还是年?纪小?了,看着和钟石头?差不多?岁数,虽有?个公子派头?,言谈还稚嫩。
他既让自?己开价,自?己也就不客气了,他这本事放眼整个九越县都寻不到第二个,有?多?值钱,在场的人都清楚。
而且黄府的话说得也明白,虚无缥缈的梅花参找不到就作罢,出去?一趟,寻点别的像样东西?给老太君当寿礼也不错,若是如此?,钟洺有?把握能带回令他们满意的结果。
撇开这些,能借正经?海商府上的船出一次远海,潜下去?看看,也算是他的夙愿之一,远海的水面之下,势必更加斑斓丰饶。
“五十两。”钟洺嘴皮子一碰,报出一个价来,尚安立时眼睛睁大?,“这么多??你再好?好?想想,我们公子见你有?真本事,给你脸面,断不是让你漫天?要价的。”
钟洺复拱拱手,坦然道:“尚管事息怒,公子在上,想必也知这一趟于小?人而言风险极大?,小?人虽水性好?,可也是个肉体凡胎,丢进茫茫大?海那就什么也不是,海上天?气瞬息万变,海底更是险境重重,说句到底的话,这五十两称得上小?人的买命钱。”
他转而道:“若是再少些……二三十两的,小?的多?下几次海也赚得了,何必要铤而走险,公子您说是不是?”
“五十两买一条命,确实值,不过话不必说得这么难听,我家雇你是为了给祖母贺寿,不是为了要你命的。”
黄小?公子显然不觉五十两是什么大?钱,他轻描淡写?道:“五十两也不多?,尚安,应了他就是,爹娘那里我去?回禀。”
尚安旁的话被他一句堵回去?,呵腰笑应道:“但听公子吩咐。”
反正花的不是他的钱,就是给钟洺一百两又如何。
尚安默默在公子身后挑两下眉,转头?招呼钟洺跟上。
一路回到黄府后,钟洺如愿领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定钱,整五两的小?银锭子,拿在手里煞是喜人,令他都不舍得破开。
按照尚管事的意思,出海的日子怎么也要在中?秋后了,他只管回去?等人去?摊子上知会便是。
回去?的路上,钟洺步履如风,迫不及待想把小?银锭子拿给夫郎看,连香囊都忘了买。
“我要你?一罐螃蟹酱,一罐鱼酱,再打?一斤虾酱,你?给我算便宜些。”
南街摊子前,正有?个岁数不大的娘子在选酱,跟苏乙饶价道:“我早晨还?来你?们家摊子上称了两斤蛏子,要了几只大蟹子,你?给个实惠,以后我常来。”
“螃蟹酱一罐五十文,鱼酱八十文,一斤虾酱该是三十文,加起来共是一百六十文。”苏乙算好,同对方道:“我们家都是小本生意,按理说饶不得?价,但今日本也快收摊了,娘子您一早一晚照应我们两回生意,我们也当谢,便给您算一百五十文。”
他手脚麻利地打?虾酱,末了多添了半勺,特地让那娘子看见?,她本想再往下压压价,看着?这多出来的虾酱倒是又歇了话头,再说不到二百文的东西,能便宜十文钱算不少了。
“你?给我找两个干净罐子装,我是要送回娘家的。”
“您放心。”
苏乙复装好另外两罐子酱,将罐子封好,贴上红纸,给人安安稳稳搁进手提的竹篮中。
送了客,苏乙习惯性地拿抹布抹一把桌子,又换了一块擦几个酱坛子,打?酱时难免有?滴出来的时候,不常擦的话不仅显得?邋遢,这个天气还?容易招蝇子。
擦完桌子,他提着?抹布弯腰找水盆涮洗,他们因正经交了市金,也能用南街上的水井,每天一早钟洺出摊时都会去挑两桶水洒扫用,收摊时再提两桶冲洗地面。
这么一转身?,恰巧看见?走来的钟洺,瞧那站的位置,笑吟吟的神情,想必不是刚来,而是回了有?一会儿了。
“什么时候回的,怎么也不吭声。”
苏乙原本淡淡的神色,一下子染上欣喜之意,唇角上扬,眼眸弯起,落在钟洺眼中,实在是灵动极了。
“看小苏老板做生意,不好打?扰。”
钟洺打?趣着?上前,接过?苏乙手里的抹布,他有?心想现在给苏乙看银锭子,但顾虑到是在大街上,人来人往,总是不妥,于是克制着?催促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快些收摊回家去,小仔还?在等呢。”
“我也想着?,等你?回了咱们就走,东西也卖得?差不多。”
自?正经摆起卖酱摊子,过?了晌午后的摊子上总算不空着?了,下午总要留一个人守摊子。
两人现下往往是早晨一道过?来,晌午在摊子上凑合吃口饭垫肚子,过?后若是钟洺收了食肆掌柜们的定钱,要下海去捞捕海货,便先?行撑船回去,趁下午送货时再来一趟,送罢东西和夫郎一起收摊回家。
昨日黄府管事来寻人,就是遇着?了这类情形。
若下午钟洺没事做,便换他守摊子,让苏乙跟着?别家的船回,或是唐家船,或是三叔家,或是堂叔家,都是凑在一起摆摊子的族人,没什么不放心的。
这样的话,下午小哥儿就不必来,可以在家忙些别的,太累了还?能歇个午觉,他自?己到了傍晚前后独自?返程。
别看守摊子就是坐着?,来了客人招呼两句,打?酱、算账,实际做起来也挺累的,尤其是苏乙,他性子不比钟洺大方,虽多年来也做惯了小买卖,打?起精神来,说话应对皆不出错,可要是应付的人太多,就和干活干狠了似的,回了家便偶尔两眼放空,神情疲惫,话也变少了。
“下午生意当是不错?我看刚刚那娘子买走三罐子。”
钟洺找到水桶看一眼,里面还?有?半桶水,另外一个空了,他把水盆里的脏水泼了冲地,将余下的半桶倒进去,拿了扁担套木桶,预备再去打?两桶水。
苏乙蹲下来洗抹布,闻言仰面浅笑道:“不错,贝柱酱还?是略贵了些,卖得?少,不过?咱们做得?也相应少,不浪费,慢慢有?之前买了鱼酱的,吃完又回来买,还?有?个人说本来吃不惯,结果越吃越想吃,想要更辣的呢。对了,蛤蜊酱快见?底了,最近得?多挖些蛤蜊。”
他一口气说完,又担心自?己是不是太啰嗦了,去看钟洺的神色,却没看出不耐烦来,反而还?像遇见?什么喜事似的,自?打?回来笑容就挂在脸上,褪都褪不下。
回船上前还?要买菜,苏乙盯着?卖菜的农户切下半掌宽的大冬瓜片,用叶子包了递过?来,回去和晒干的虾米炖一起,汤都是鲜甜的。
钟洺站在他身?后,遇上个边走边卖热油饼的小贩,他见?人没走远,低头问苏乙,“想不想吃油饼?买几个回去当晚食,就不煮粥了。”
油饼不便宜,偶尔买一个过?过?嘴瘾就罢了,哪还?能为了晚食省事买回去当饭吃,苏乙有?心想说不买了,省着?点钱花,但看钟洺乐呵呵的模样,他不想当那个扫兴的人,再说钟洺忙了一下午,想吃口油饼罢了,自?己哪还?能拦下。
“买吧。”
他接过?冬瓜起身?,从腰间钱袋中掏钱道:“我这里有?零散的铜子。”
“不动你?的,回家咱们还要算今天的账呢,我用我身?上带的。”
钟洺叫住前面的小贩,不买则已,一张口就是十个,小贩盖着?布的竹篮里统共就二十多个,让他一遭买去一半。
小贩笑成一朵花,还?额外多送他们一个小些的,估计是做到最后浆面不够了,要么便宜一文卖,当个搭头他也不亏。
钟洺谢过?,让他把小的单独装,而后一并放进扁担挑着?的筐子里。
他见?苏乙因自?己的大手笔而愣了神,一副想说什么又犹豫着?不敢说的样子,杏圆眼连带微长的睫毛,一下下扑扇着?,他抑住快了些的心跳,贴近了小声解释道:“这东西两口一个,买少了不经吃,再给二姑家送两个,更不剩什么,况且今日有?喜事,待一会儿回船上我和你?细讲。”
苏乙确实太意外了,一下子买十个油饼,刚刚卖他冬瓜的菜贩子都扯脖子来看,一般人家哪能这么吃,又不是过?年了。
想到二姑专门嘱咐过?自?己,说钟洺有花钱大手大脚的毛病,要他一定看住了,但嫁过?来以后,他没怎么见?着?钟洺乱花钱,像是之前买铁锅之类的,的确一下子出去几两银子,却都是用得?着?的。
这次买油饼或许算?
苏乙不晓得要不要开口,该不该开口,要是说了,钟洺会不会生自?己的气,而今听到是有?缘由的,他神态一松。
“那回去说 。”
他被钟洺的笑意感染,梨涡浅绽,开始期盼起到底是什么喜事,值得?买十个油饼庆祝。
当他晚些时候手握五两银锭子,听说这还?只是定钱,等钟洺出海回来还?有?四十五两时,他岂止是愣住,更呆住了。
这么漂亮的银锭子,有?一个不算,竟然一共要有?十个。
而且相公掏出来就塞到他手里,让他好生看个稀罕。
这些天摆摊,家里自?己经手的银钱算在一起也不少,可零散铜子和整个的银锭子是不一样的,就连碎银子也比不上。
他爱惜地摸了好几遍,脑子里暂时都分不出空隙塞进别的念头,满心都是银锭子真漂亮,这般摸着?摸着?,忽然觉出不对来。
苏乙神情一变,担忧地看向钟洺,“黄府作?何要给这么大一笔银钱,他们雇你?去做什么了?”
钟洺自?己得?了银锭子都恨不能插翅膀飞回家,香囊也忘了买,这会儿看着?夫郎高兴,他也高兴,全然未料到小哥儿对着?银子也不忘关心自?己。
他心里顿和抹了蜜似的。
这个时辰风向变了,不管船橹,升起船帆也是顺风而行,他便趁势进了船舱,坐在夫郎身?前道:“你?别怕,不是什么危险事,不过?是黄府二房想雇我跟着?他们府上的海船出一次海,去给他家老太太寻一种?叫梅花参的海参当寿礼。”
苏乙皱着?眉头,目光中没了喜意,仅余忧色。
“这事要是容易,人家不会给这么多。”
他遂觉银锭子没那么好看了,一颗心七上八下。
自?己亲爹就是死在海上的,后来舅舅也是,即使这种?事在水上人里不少见?,但真正落在人身?上时,谁又能真的不在意。
这些日子钟洺一直没出过?远海,苏乙都险些忘了,水上人家的汉子哪个会一辈子围着?近海打?转的,总要去到远海,捕过?大鱼,才是真的好儿郎。
远海意味着?机遇,也意味着?风险。
钟洺拿出银子是想哄夫郎开心,不料只开心了那么一小会儿,现在看起来活像是快哭了。
他只怨自?己忘了买香囊,不然这会儿还?能再摸出一样东西岔开话题,为今之计,只好笨嘴拙舌道:“真没什么大事,人家黄府出的船不是咱们这种?小木船,而是正经能走商载货的海船,大风浪来了也不怕,跟船的水手都是好把式。到了海上,有?灶人做饭,舱里还?有?床铺,我白日里只管下水,找着?好东西,黄府还?得?多给我赏钱呢。”
苏乙默默牵住钟洺的衣袖,“那你?要去多久?”
捕鱼的老把式都知?道,要找值钱的大货,走得?越远希望越大,那个所谓的梅花参,既都能给富户的老夫人当寿礼,定是很罕见?的,近海若是有?,自?己不会没听过?。
他很清楚海的宽广,靠水上人普通的木渔船,哪怕早出晚归,实则也走不出去多远,相应的,一旦走远,晚上要么在船上过?夜,要么就近找个荒岛靠岸。
“去个三五日就回,黄府的公子都说了,至多五日。”
他把那枚即将从苏乙手里滑落的银锭,又给小哥儿塞回手心里,大手包住他的小手道:“我不单是为了银子去的,也想借此机会去远海长长见?识,以后等咱们攒够了银钱,也买一艘能去远海的好船。”
他同苏乙道:“这次的五十两到手,我也想好怎么用了,眼瞅要入冬,往年住在船上湿冷得?很,年年小仔都要病一场,你?身?子也弱,估计也逃不过?。”
“上次五姑伯来时,不是说起他们鱼山澳这两年多有?修水栏屋的,寻买那等做船的好木头修一处,里面还?能隔出三两间房来,灶房、茅厕单独分出去,干干净净,因屋子在水上架高,湿气少些,一般的大风大雨也不怕,到时小仔单独住,不扰咱们,多好。”
前面听着?还?正经,到了最后一句,苏乙只要不是个傻的,都听得?出钟洺实则打?的什么算盘。
别的小两口新婚之际大抵都用单独的新船睡,晚上不怕被人听见?,他家还?有?个小仔,当中即使拉上帘子,又能挡住什么。
苏乙害羞得?紧,浑身?僵得?像块木板子,为此总不敢和钟洺将那档子事做到底,加上钟洺顾虑他的身?子骨,两人仍是单纯用手纾解。
即使如此,苏乙都有?几次没憋住声响,被钟涵听到,迷迷糊糊隔着?帘子问他俩怎么还?不睡觉,把他羞得?恨不得?跳水里去。
钟洺见?自?己的心思“败露”,也不害臊,低下身?子平视苏乙的眼睛,唇角带笑,小声道:“你?只说这样好不好。”
“你?只要平安回来,怎么样都好,都依你?。”
他话音初落,钟洺倾身?附耳,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苏乙耳朵腾地一下红透,手推在汉子的肩膀上,但钟洺故意用力,他怎么也推不动,搞得?他最后只好在那里极轻地锤了一下。
哪里知?道自?己这副羞而生恼的样子,愈发?惹得?汉子心痒。
眼前的高大身?影缓缓压下,小哥儿的鼻尖与唇瓣不多时已染上一片糜艳的红,极轻的喘息声响起,久久不落,最终淹没在浩渺的天海间。
第49章 鲟鱼
长长的海草像人?的头发,有粗有细,随着水流漫舞,还有些海草长的和陆上的菜差不?多,有茎有叶。
钟洺用小刀收割了几把青绿色的海带苗,缠绕成一团塞入腰间挂着的网兜里,海带常被冲到?海滩上去,各家赶海时捡的都吃腻了,晒干了卖给?内陆来的走商也有人?要。
相对而言,海带苗就少见?些,苗子都是越嫩越好吃,和山里的野菜一个道理,最大的海带能长到?一丈长,卷起来和被子一样,海带苗则只有几寸长,见?水就熟,适合拿来滚鲜汤。
对于水上人?来说,这些海草就是桌上的菜,也就是这些年日?子都过?好了,还能上岸卖鱼获换银子买菜,在老一辈水上人?的记忆里,年轻时哪有种在土里的鲜菜吃。
眼前的这片海草丛很大,一眼望不?到?头,钟洺小心地用铁耙低头扒拉,免得里面突然窜出?一条海蛇。
有一只绿海龟在附近觅食,这种海龟不?比玳瑁那么凶狠,是吃素的,以草为食,钟洺以前来海草丛打转时常见?到?它们?。
他起了玩性,拖着网兜游到?海龟附近,海龟埋头苦吃,懒得理他,钟洺趁机伸手摸了摸海龟壳。
海龟这才有了些反应,但也没咬人?,只是动了两下爪子游出?一段距离,继续停下吃草。
钟洺笑了一阵,也转身游开去做正事?。
自答应了黄府中秋后出?海寻梅花参,他每日?在海底待的时间更长了,能用在鱼枪上的鱼筋一直没找到?,前些日?子忙摆摊和做酱,把这件事?搁置了,现下既要出?远海,手里还是要有趁手的工具。
鲟鱼是常栖在水底,在沙地里找食的鱼,钟洺问过?六叔公,据说是临近河水入海口?的地方更多。
因这个缘故,这几日?他便揽下给?自家和唐家打水的活计,每天下午撑船过?来一趟,打好水下海转几圈。
入海口?的浪不?大,周围船也多,船上没人?也不?怕船飘远找不?回来。
此处的海水咸淡交织,水底的活物也与?海里不?太相同,除了海鱼,还能看见?被河水水流冲来的河鱼,像是花鲈鱼,在咸水里也能活。
一会儿工夫里钟洺已经捉了好几条,海鱼和河鱼的滋味不?同,偶尔换口?味尝个鲜也好,不?过?常吃是不?行的,海边人?看不?起河鱼,说河鱼有一股土腥味。
另外还见?到?一种叫梭子鱼的,头尖尾巴尖,长得像补渔网用的梭子,会往沙子里钻,有时候看见?个翘起来的鱼尾巴,及时伸手就能一把抓住,长不?过?巴掌大,鱼身滑溜溜的,煎着吃没有刺。
以前家里哪能常吃油煎的鱼,他自己不?开火,哪怕买了油给?二姑,二姑替他省钱,也不?肯常用。
现在每日?挣的不?少,买菜油也舍得,隔一阵还能买回肥肉炼荤油,加上有铁锅可?以用,滋味比陶锅做出?来的强。
看来多半又是找不?到?鲟鱼的一天,钟洺慢悠悠地抓梭子鱼,掂量着够自己家和二姑家吃一顿的就罢休,预备出?水缓口?气。
梭子鱼不?值几个钱,犯不?着这时候捞了养到?明日?去。
要上去时他见?着头顶一暗,原是路过?的渔船撒了一片网,大网如伞盖,一下子遮去一片水面,钟洺向侧面游了一段距离,免得撞到?网上,岂料他是躲开了,刚刚有过?一面之?缘的绿海龟却?傻愣愣地撞了进去。
现在去扯渔网放海龟,容易把渔网扯破,到?时不?好解释,钟洺索性加快了往上游的速度,在水底分辨着自家船底的位置,自水面探出?头后,就看不?远处还有另一艘船在,该是他们?撒的网。
“你们?的网子里进了个海龟,收网时小心些。”
他提醒一句,扒着船舷上去,把网兜里的东西丢进蓄水的一小块船舱中。
对面船上的人?没想到?水底会突然冒出?个人?来,刚刚他们?没看见?人?下水,只看见?了船,还以为人?在船舱里。
“谢了!”
他们?道声谢,商量着要不?要早点收网,还没商量出?个结果,就听“扑通”一声,回头看去,发现刚刚说话的汉子不?见?了,只有水面上荡开阵阵水纹。
这一船也是水上人?,只不?过?是常在河上生活的,并不?识得钟洺,咸水上和淡水上的水上人?是两拨人?,少有来往,甚至并不?通婚。
他们?本以为钟洺就是个水性好的汉子,想到?水底摸几只蟹子,这片海里梭子蟹多,中秋前后正是价贵的时候,便没当回事?,片刻后上手收了网。
一网上来,里面果然圈了只大个头的绿海龟,两人?松了口?气,幸好是绿海龟不?是玳瑁龟,不?然他们?都不?敢上手,只能用棍子捅回海里。
绿海龟温顺,他们?两个汉子直接一左一右把大龟抬起,挨着船边丢回水里,丢下去前还趁乱摸了几把龟壳,只觉得又滑又凉。
当中年纪更小的汉子没见过几回活海龟,趴在船边看了半晌,后面大哥催他过?来分鱼捡虾,别?再偷懒,他恋恋不?舍地转了身,忽然道:“大哥,刚刚下水的那个人怎么半天都没上来?”
不?说还好,一说当大哥的汉子背后一凉,是了,寻常人?能在水里待多久,无?非是眨几下眼的工夫,他们?都在这忙活半天了,却始终没见汉子上浮。
他咽口?唾沫,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水底,想了想道:“兴许是出?过?水了,咱们?没看见?。”
都是水上讨生活的,纵然不?认识,也习惯性地互相照应,这汉子顿了顿又道:“咱们再等一会儿,要是还等不?到?人?,就帮忙把他的船拖回去,让里正打听打听是哪个村澳的,喊家里人?来领。”
年轻汉子知晓这话中的意思,人?又不?是鱼,一直不?出?水哪个还能活,水上人?下水时遇险的事?不?少见?,像是遇见?海蛇、锅盖鱼之?类的中了毒,没力气上来就溺死了的故事?,几乎人?人?小时候都听过?。
一直不?出?水,船也不?要了,多半就是上不?来了,谁要是在水上遇见?类似的事?,都会帮忙把船送回去,有时候船没了,只留几块碎船板、破帆布、破衣裳的也会捡,总是个念想。
两个汉子基本已经断定钟洺凶多吉少,也没了撒网的心情,过?了一会儿又冒出?个主意,照旧撒了网下去,想着要是那汉子还有力气,拽下渔网他们?就能知道,也好下去救人?不?是?
钟洺并不?知自己徒惹了旁人?担忧,他当下正高兴着,海娘娘有灵,不?枉自己成天在附近转,终于让他找见?了鲟鱼的踪迹,居然还不?止一条。
他想到?六叔公说的,鲟鱼河里也有,它们?在河里下仔,到?了季节就会回到?海里,之?前没找到?,估计是时节没到?,兼之?没找对地方。
这片海草地掩映的沙地远看灰绿灰绿的,近看却?能发现趴在里面的大条鲟鱼,颜色乌黑,后背生着一排凸起的鳞片,像是突出?的骨头,鱼皮看起来又紧又滑。
钟洺悄无?声息地划水而过?,他目标明确,暂时只想优先找一条足够大的鲟鱼,抽了鱼筋做鱼枪。
鲟鱼既有鲟龙之?称,自有其不?寻常之?处,是能活几十年不?死的大鱼,长到?和人?一般高也不?是没有的,钟洺为了捕鲟鱼,特地随身带了大的结实渔网,今日?总算能用上。
很快他终于发现一条近乎四尺长的鲟鱼,比划了一下觉得长度正好,过?了这村没这店,以防万一,钟洺还拿了铁耙在手,双手张开渔网,在几步外的水底悬停半晌,等附近过?路的鱼虾都放松了警惕,沙地上的大鱼也静静匍匐着,毫无?离开的意思,他才揪着渔网,足蹬水底,一下子向前扑去。
鲟鱼实在太大,换了他家夫郎那种小个子,怕是要被鱼倒扯着走,他自己身形足够高大,一扑没中便急中生智,直接舍了渔网用身体压住大鱼,双手死死按着鱼头。
大鱼使劲甩尾,想要把身上的钟洺甩下,钟洺不?敢松手,用脚勾来渔网,几次都没套住,最后无?奈,他只好扬起手,几铁耙送鱼归西。
和鱼僵持了半晌耗了不?少气息,钟洺抬手揉了揉耳朵,鼓了两下腮帮,把死了的鲟鱼塞进网兜扎紧,半刻不?耽误地向水面撤退。
水面上,两个汉子已经在长吁短叹地准备找绳索拖船了。
刚刚撒下去的渔网已经打了一兜鱼虾上来,从头到?尾没有人?拽网子的动静,想想也是,这都过?去多久了,哪怕是海上的那群采珠户,也没法在水底憋这么久的气。
“可?惜了,是个热心肠的好汉子,看这船上也收拾得齐整,还挂着红帘子,该是刚成亲不?久。”
年长当大哥的对着水面摇摇头,唏嘘不?已,转头喊自己弟弟道:“你去找咱舱里那卷粗麻绳和铁钩来,把这船钩上,再去喊两艘船来帮忙。”
年轻汉子第一次干这等事?,他有些犹豫道:“咱们?就这么把船拖回去了,真没事??要不?再等等。”
他哥摸下胳膊,瞪他一眼,“等什么等,咱们?又不?是要抢他的船,是要帮忙!你再等下去,只能等到?人?变成水鬼上来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