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临水的地方凉意太重,钟涵刚离了?床褥,他们也怕孩子着凉。
钟涵闻言也没闹着要下去,听话地多披了?一件大哥的外?衣,跟嫂嫂一起站在围栏后,见多多好奇地跟过来,他想起来大哥之前叮嘱的话,果断把小猫也拽过来。
他蹲在地上,将小猫搁在自己□□,还用双手捂住它的毛耳朵。
“乖多多,不怕噢。”
多多不喜这样的姿势,它晃晃脑袋,挣扎一番成功逃脱,跑到一旁用力舔毛。
钟涵哼哼两声,“一会儿你就知道害怕啦。”
苏乙把这一幕看在眼里,笑?道:“多多如果害怕会自己躲去屋里的,倒是你真的不害怕?放炮的声音可大呢。”
钟涵站起身道:“我才不怕,以前大哥也放过呢。”
话是这么说,当下面鞭炮响起时,钟涵还是打?了?个哆嗦,伸手捂住耳朵,两步外?的多多哪里见过这阵势,无可避免的炸了?毛,一溜烟就冲进了?屋里。
一阵叮铃咣当的声音过后,不晓得?撞到了?什么,又躲去了?何处。
苏乙顾不得?追猫,他伸手把钟涵护在身前,替他捂着耳朵,自己则不怕吵,专注地看向屋下船头?上的钟洺,与那一挂被竹竿挑起,噼里啪啦响着的鞭炮。
火光闪烁,红纸漫洒,落入海中后随水漂流,一挂鞭炮放完,钟洺把竹竿塞进船舱,抬腿刚回到家门口?,就听里正家的水栏屋前也挑出一挂放起来。
接着是第?三家、第?四家……甚至远处连家船中也有几户人家在放。
“驱邪除祟,辞旧迎新。”
钟洺也陪着夫郎与小弟在门前站了?半晌,待起风后才拥着两人回屋。
身后,淡淡的烟火味掺进咸腥的海风当中,被送往白水澳的各处,缓浪拂过平坦的沙滩,随月起落。
初一早晨。
海面上乳白色的轻雾褪去,远处似有大鱼出水,高高跃起,一闪而?过,蔚蓝的水面平静清透,与过去的一年相比并无什么不同。
起得?最?早的人家拉开舱门,搓了?搓泛冷的胳膊,第?一件事就是把门口?堆放的血蛤壳倒入海中,紧接着放桶入水,提两桶海水上来冲洗干净船板,捡细柴烧起陶灶。
像这等勤快的人家还是少?数,更多的人一年到头?只飓风天和年节里不用出海忙碌,便任由自己多睡一个时辰。
将近巳时,钟家的水栏屋里才传出动静,第?一个睡醒的钟涵摸到枕头?下的压岁钱。
他高兴地跳下床,把红封里沉甸甸的铜子全?都倒在小桌上,“一个、两个、三个……”
这次的铜子实在太多了?,他数了?好久都没数完!
小哥儿跑到房门前朝对面探头?,见哥哥嫂嫂的房门还关着,就知他们还没起,便没吵闹,左看右看,也没在堂屋等地方?寻到多多,只得?自己去上了?个茅房,继续回去数压岁钱。
与此同时,钟洺和苏乙的床上,盘成球的小雀猫动了?动耳朵,它睁开眼看,留意到主人已经醒了?,也跟着爬起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多多,你什么时候来的,昨晚都没看到你。”
过了?一晚,苏乙嗓子有点哑,他拍拍身旁,很?快成功把小猫唤到近前,满足地揉了?揉小猫头?,又挠了?半晌小猫毛茸茸的下巴。
多多眯起眼,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钟洺人虽醒了?,但眼睛很?快又闭上,他翻了?个身抱住夫郎,一只手戳到了?多多的毛。
多多不情愿地往旁边让了?让,伸出爪子开始在苏乙的枕头?上踩来踩去。
苏乙想起多多第?一次这么做的时候,自己和钟洺都不知晓是什么意思,还是去问了?喜欢养猫的三婶,三婶告诉他们这是猫儿踩奶。
“小猫吃大猫的奶的时候,爪子就是这么踩来踩去,你们第?一次在船上养猫,不知道也寻常。”
在那之后每当多多做这个动作,苏乙都会觉得?它是不是想自己的娘了?。
“我们多多好可爱。”
苏乙笑?着摸摸小猫背,没发?觉自己对猫说话的声音和对小仔说话的声音一样,都格外?轻缓温柔。
钟洺见夫郎大年初一睁开眼,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猫身上,颇为怨念,开始借着被子的遮挡在猫看不见,人也看不见的地方?作乱。
苏乙很?快不得?不收回了?摸猫的手,整个人嵌在钟洺的怀中动弹不得?。
不过大年初一还有一堆事等着做,钟洺点到为止,没打?算真的与夫郎躺到日上三竿。
结束后,苏乙气喘吁吁地平复了?好半晌。
“日头?都好高了?,咱们得?快些起,也不知小仔起了?没。”
他催钟洺起身,快速套上衣服后弯腰铺床,一拿起枕头?,却见下面有个方?方?正正的红布包。
“这是……”
伸手拿过,当即隔着布摸出一只镯子的形状,心里生出某种预感,手指收紧,却有些不敢打?开。
“给你的压岁钱,打?开瞧瞧。”
钟洺昨晚睡前暗中把镯子藏在了?苏乙的枕下,都说压岁钱是辟邪祈平安的意思,他想放只镯子也一样。
“可是我都没给你准备……”
苏乙终于确信这是给自己的,难掩惊喜之余,却也有些懊恼自己想得?不够周全?。
“我比你年长,该我给你,何况你不也送了?我手套。”
钟洺笑?道:“别紧张,这不是什么我们家独有的习俗,我只是想送你东西,借了?今日的由头?罢了?,快看看喜不喜欢。”
苏乙轻轻颔首,终于一点点揭开红布,直到银镯露出全?貌。
镯子的样式很?是新巧,宽润的镯面上饰着流动的小鱼纹样,他一下子想起钟洺成亲时送给自己的银簪。
“这是将刘兰草的那只镯子熔了?后,我又添了?一点银打?的,正好可以和你的簪子配一套。”
钟洺牵过苏乙的手,正要往上套,又想起银铺伙计的嘱咐,转头?去妆台抽屉里摸出搽手的油膏,涂了?些在小哥儿的手掌上后,这才一下顺畅地将银镯戴上。
苏乙的手腕本?就瘦,套上桌子后更显得?纤细,钟洺左看右看,觉得?自己眼光甚佳。
“喜欢么?”
他轻声问。
苏乙看了?那镯子好半晌。
来自刘兰草的旧物就此离自己而?去,换作饱含心意的灿亮的新镯。
在新年的第?一日,暖得?他心口?与眼眶一齐热烫。
“喜欢。”
“大哥,嫂嫂,你们起好晚,太阳都晒屁股啦。”
钟涵在房间里把八十八个铜子的压岁钱数了三遍,总算盼到哥嫂一前?一后从门里出来。
他忍不住揉着扁扁的肚皮委屈道:“小仔肚子都饿了。”
钟洺上前?揉揉小弟脸蛋,一本正经地胡编。
“昨晚和你嫂嫂守岁,睡得?晚了些。”
苏乙看?着比他心虚多了,还没洗漱就拐进灶房做早食,钟洺晚一步进来道:“时间也不早,中午要去三叔船上吃饭,咱们各吃两块点心垫垫肚就是了,不用多做。”
苏乙一想也是,便只烧了水,又从竹篮里捡了几个鸡蛋出来。
“只吃冷点心胃里寒,我再用醪糟煮个蛋花汤喝。”
一听早食就能吃点心,钟涵立刻喜笑颜开,一扫早上苦等哥嫂起床等不来的委屈。
加起来吃了一块枣泥酥、一块绿豆饼、半块芝麻酥,落得?醪糟碗里都是碎渣,他也不嫌弃,抱起来吨吨喝净。
初一拜年该穿新?衣,饭后苏乙进里屋开衣箱,将之前?做好没穿的几身新?衣裳取出来,三人都有得?穿。
这几身衣裳用的料子,还都是当初钟洺自黄府得?的布,虽然颜色不多么鲜亮,布是好布就够了,小门小户没那么多挑头。
正月里能得?身簇新?的衣裳穿已是好福气,赶上那等日子不好的人家,找一件没有补丁的穿出门就算是过年新?衣了。
另还有新?布鞋,也是苏乙几月前?做好的,搁到今日才第一次穿。
现在光苏乙就有两双新?布鞋,一双是成亲时做的,就穿了那一回,后面又换成了夏天的草鞋,夏天结束天凉了后才又穿起来。
再者就是手上这一双,要不是初一定要穿新?鞋子求个好意头,他还真不太舍得?。
他们向?来进屋都是赤脚,把鞋子脱在门外,省的踩脏了地,今天因是新?鞋,鞋底都干净,便在屋里就穿上了。
“都合不合适?”
他套上鞋在地上踩了踩,又问钟洺和钟涵,得?了肯定的答复方放下?心。
随后绾好头发饰好银簪,喊换好衣裳的小仔过来,也给他梳个漂亮头发。
钟家兄弟俩是一母同?胞的好样?貌,这样?的眉眼生在钟洺身上便是英俊,换作小涵哥儿便多添几分灵秀。
且因他小时身子骨差,也就是今年才开始经常去捉蟹挖蛤,肤色还没晒成水上人惯有的,怎么捂也捂不白的麦色,看?着更讨人喜欢了。
等再过几年长开些,怕是求娶他的汉子能从这里排到海娘娘庙。
编好小辫,将新?头绳和头花都用上,见今天的发型比平常都要精致华丽,小哥儿被?美得?摇头晃脑,对?着镜子看?个不停。
待钟洺进来,他又跟大哥臭美道:“大哥,小仔漂亮吗?”
“漂亮得?很,我看?看?,这是谁家的俊哥儿。”
钟洺一把将他抱起,原地转了个圈。
“大哥再给你一个好东西。”
说罢他变戏法似的伸出攥成拳头的手,手掌松开后朝上,露出当中一个红绳串的木头小猫,给小弟戴在了手腕上。
“是猫猫,这是多多么?”
钟涵看?了又看?,开心道:“谢谢大哥!”
“好了,去屋里拿上你的小荷包,再等两刻钟咱们就出门。”
钟洺在小弟后背上轻拍一下?,小哥儿噔噔两步就跑没了影。
苏乙跟着收回视线,问道:“什?么时候给他买的这个?”
“那日去乡里买酒时偶然看?见路旁有人卖,便挑了一个。”
钟洺走近两步看?着打扮一新?的夫郎,现今苏乙走出去,谁还能看?出这是过去那个瘦巴巴的哥儿,简直判若两人。
他心底生出些许成就感,转而道:“其实我还给二姑买了件首饰,咱们今晚过去时寻个机会给她,算是一同?孝敬的,还有给二姑父的陈年老酒,也一并拿去。”
他怕苏乙多想,解释道:“没告诉你,是怕你若和我一起去挑,我就没法偷偷给你打镯子了。”
“这是你的心意,我岂会说你。”
苏乙温声道。
他将要赠给二姑的头面,自钟洺手里接过,隔着红布端详。
“好精致的插梳,正适合二姑那个年岁戴,福字纹也好。”
他坐在妆台前?的圆凳上,仰面莞尔,“还是相?公细心,一桩桩都安排得?妥帖。”
既给他赠了银镯,也给小仔买了手绳,亦没忘了给二姑与姑父的孝敬。
钟洺难得?被?夸得?有几分耳热。
午间在三叔船上团聚,二姑和五姑伯一家都没来,按着水上人的习俗,初二才是回娘家的日子,说好明日在二姑家船上聚一回。
过年正是如此,无论?是亲戚多的还是亲戚少的,多是这家吃一顿那家吃一顿,吃吃喝喝间便把年节过完。
“阿洺哥,大嫂,你们来了。”
钟石头和钟虎在船尾蹲着挖海螺肉,见钟洺一家三口来了,笑着打招呼。
“我们来迟了,还有什么活计要做的?”
钟洺进舱挨个喊了人,放下?礼,给三叔家的是一坛子高?粱酒,腊鸡和板鸭各一只。
虽说四叔两口子也在,但给他们的礼还是等明天上门时再拿出来才合礼数。
结束后钟洺出来帮钟虎和钟石头一起拾掇海螺,苏乙去了灶上帮忙煮饭,钟涵则和钟豹、钟苗一起,在舱门附近剥蒜剥葱。
钟石头的腿伤已经好全了,除了看?起来人瘦了一圈,其余地方倒是样?样?都好。
“就是留下?的疤看?着骇人。”
钟石头犯愁道:“我小爹说,要去乡里医馆买点子药回来涂一涂,看?看?能不能消掉,省的回头挨媳妇夫郎的嫌。”
钟洺不由笑道:“哪个水上人家的汉子身上没有几块疤。”
钟虎也道:“就是,何况你才多大,我还没说亲,暂且还轮不到你小子。”
说起这个,钟洺可就来劲了。
“虎子,年后三叔和三婶该给你安排相?看?了吧?”
吴家香姐儿已经出嫁半年,钟洺也不知钟虎有没有过了那道坎。
对?他这个岁数来讲,哪怕先定下?晚一年成亲都行,只怕定不下?,拖到钟洺成亲的岁数,届时寻不到好的。
钟洺娶苏乙,要不是两人有手艺、有能耐,能把日子往好了过,实则落在旁人眼里,也绝算不上什?么好亲事、好门户。
钟虎低着头支支吾吾,“说是等五姑伯来了,也问问他,齐家有没有合适的。”
钟洺一听就知,这是已想开了,说来也是,他和吴家香姐儿并非真的有过什?么,十五的年纪,心思起得?快,走得?也快。
“要真能娶齐家人倒是好事,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养小子就这一点好处,反正媳妇和夫郎都娶进门的,又不是入赘,怎么样?一家子将来都在眼前?膝下?,是以只要是好姐儿、好哥儿,即使是别的村澳的也乐意打听。
齐家对?于?钟家而言是结过亲的人家,早在钟春竹嫁过去时就打听明白了,可谓知根知底,钟春竹这个当姑伯的也不会坑亲侄子。
“你们几个小子只知说话?,螺肉呢,这头都要下?锅了。”
梁氏自船头喊一嗓,三人赶紧收了话?头,苏乙撩起帘子出来,伸手接过螺肉。
“堂嫂嫂,我们的蒜头也剥好了。”
路过三个小娃娃时,钟豹举起一碗白嫩嫩的蒜米,苏乙亦接过,浅笑道:“好,辛苦你们了,忙完就进舱里坐着吃果子。”
钟苗捧着脸看?苏乙进去,回头冲钟涵道:“涵哥儿,你嫂嫂真好,爹娘说等我们大哥成亲,我们就也有嫂嫂了。”
苏乙也是嫂嫂,但却是堂嫂,没那么亲近,也不是日日都能见到。
钟涵歪着脑袋问:“那虎子哥什?么时候能成亲?”
钟豹和小大人一样?叹口气,耸下?肩膀悄悄道:“谁知道呢,爹娘说我们大哥傻呵呵的,怕人家看?不上。”
“这样?呀。”
钟涵似懂非懂,也托着腮陪他俩长吁短叹。
而钟虎很快发现,自家弟妹和涵哥儿看?自己的眼神都怪怪的。
他挠两下?后脑勺,疑惑道:“我脸上有东西?”
钟涵左右摇头,乖巧道:“没有哦。”
说完又去找钟豹、钟苗,三个小脑袋凑在一起不,不知嘀嘀咕咕了些什?么。
“现在的小娃娃,一个个都是鬼灵精。”
梁氏远远看?着他们仨,忍不住笑。
郭氏看?一眼跟着钟老四的小安哥儿,感慨道:“现在只盼着我家安哥儿能赶紧长大,到和涵哥儿似的不用多操心的岁数,我们也算是熬出头了。”
梁氏碰他肩膀一下?,低声问,“以后不怀了?”
郭氏顿了顿,点头道:“不怀了,一个儿子一个哥儿足够了。”
多一个孩子就多一分牵挂,经过钟石头一事,郭氏甚至害怕会再生出一个小子来,等长大了又要出海,风浪无眼,加上孩子他爹,他着实受不住成日里担惊受怕了。
当然能这么说,也是因为水上人船上地方小,日子也过得?艰难,哪里养得?了那么多孩子,加上靠海近,早早就有用鱼鳔避孕的法子流传。
这法子也不是人人都用,有的是想怀却怀不上的时候,像是钟涵与钟平安,这等和家里老大年岁差得?太远的,多是这么来的。
本以为命里只一个孩子,哪成想某一天突然又揣上一个。
谁家兄弟多,孩子多,就声势壮,拳头硬,一般少说也要生两个,再多的话?难免掂量掂量。
大过年的,再在生孩子一事上说深了唯恐不吉利,妯娌两个换了话?头,正巧苏乙也抱着一盆洗好的菜进来,他们一齐商量好要做什?么菜,当即开始切菜下?锅,外面的汉子也被?叫进来帮忙。
这顿吃罢,晚上又登了唐家船,孙阿奶也在,苏乙给她老人家赠了双自己用好料子做的鞋,当时他成亲是从孙阿奶船上出嫁的,这份恩情?他永远忘不了。
钟洺则在饭后拿出银插梳给二姑,为此钟春霞还掉了眼泪。
自初二开始算,仍是好几顿饭都在外面吃,又往四叔家、两个堂叔家、六叔公家几家门上拜了年,一串下?来钟涵收压岁钱收到荷包鼓鼓。
虽然给小娃娃的压岁钱并不多,往往是三五个铜板,但放在荷包里听着咣当咣当的声响就已足够开心。
“小仔现在也有钱了,等哥哥嫂嫂生了小娃娃,我也可以发压岁钱!”
说完又问,钟洺和苏乙什?么时候才可以给他生小侄子。
这问题实在没法回答,但钟洺当晚又努力?了一把,盼望把这一天再提前?些。
至初四,换成钟洺请家里长辈们,包括还在白水澳没回婆家的五姑伯,一道来自家水栏屋做客,临走时还不忘让五姑伯带走之前?给他留出来的一份狗头鳗做的鳗鱼鲞。
次日去乡里,到詹家拜年,詹九娘总算见到了钟涵,喜欢得?不行,钟涵遂又多得?了一把压岁钱,晚上睡觉都要把荷包放在枕头边上,活脱脱一个小财迷。
到初六时,该走动的人家都走完了,在家安安静静地歇了两日,初八一早,小两口打起精神,开始为年后的生意做准备。
“螃蟹酱停一停,不做了,这两个月水里凉,螃蟹不好捉。”
山上石屋里,钟洺和苏乙清洗着半月没用?过的石磨,用?水泼上去刷洗,下面湿了的沙子不必管,反正过一阵自己就干了。
两人正商量着年后摊子的生意如何做,在这件事上,就算是钟洺也?没有多少经验,纯是摸着石头?过河。
苏乙也?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想再买一批坛子,封一批虾酱进去,满一年再往外卖,之前最长试过三个月的,味道?是好了些,想来一年的更能卖上价。现?在做,明年过年时卖,正月里走?动拜年时提一坛送人,家家都能吃用?上。”
钟洺赞成道?:“这个主意好。”
他顺着往下一想,又冒出个念头?,“咱们不妨去刻个印章,就写咱们家摊子的名号,印在封坛的红纸上,日子久了,说?不准也?能混成个老字号。”
苏乙设想一番,不禁笑道?:“老字号怎么也?要两代人,几十年才成。”
“那怕什?么,到时把酱摊子传给咱们的孩子,可?不就是老字号了。”
钟洺心道?,说?不定那时候他们一家都是乡里人了,一旦脱了贱籍,他定要在乡里盘个铺子。
石磨刷好,他们也?把这两件事定下,却还?有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人手不够。
按照苏乙的说?法,他要提前封上几大坛上百斤的虾酱,单做这些就不知要捕多少虾子,花多少精力,单靠他和钟洺两人,做到出正月也?做不完,更别提还?有其它几样酱要挨个做过去,而钟洺还?要忙其它生意上的事。
“虾子能在村澳里收,别的不如就正经雇人来做,咱们在时,雇来的人能帮把手,咱们若去乡里摆摊,这边仍有人支应,石磨不停,再不愁没酱可?卖。多花一份两份工钱,人也?能多些歇息的时候。”
以前他们用?石臼手捣酱时,还?会请唐莺、唐雀等来帮忙,换成石磨后这部分便不再劳动旁人。
要说?石磨,确实是省力,但像是年前那一阵子酱卖得多,日日推磨也?不是轻省活,也?就是他和苏乙都年轻,但凡将来上点岁数,断断是不敢这么做了,推一日磨,恐怕腰就要疼上两三日。
因以前他们雇过唐家姐弟帮忙,苏乙能算过来这笔账,不觉有多舍不得。
“依相公看,雇谁过来好?”
苏乙想想道?:“雀哥儿还?是太?小了,莺姐儿倒是可?以。”
钟洺点头?,“莺姐儿算一个,等咱们去二姑家问问,其余的……汉子怕是请不来,都要出海打鱼赚银钱,只姐儿哥儿好雇些,最好是和莺姐儿一般年岁不小,有力气能做事又未成亲,或是成了亲没孩子需照料的。”
他边想边说?,令苏乙想起个人来。
“相公可?还?记得滨哥儿?”
“是存富的那个夫郎?”
钟洺愣了下,很快想起,笑道?:“他若是愿意来最好,你和他交情不差,不如去问问。”
得了章程,两人很快开始奔走?忙碌。
先是得了唐莺的答复,愿意来钟洺家的制酱小作坊做事,继而去到钟存富家询问,方?滨也?乐意来。
“存富白日里出海,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虽也?能晒晒干货,做做针线或是去赶海捡些东西卖钱,到底是零散的,真要做,晚上回来也?能做。能去给你们帮忙,按月结工钱,我?高兴还?来不及,多亏你想着我?。”
方?滨对苏乙是诚心感激。
刚成亲的小两口大多家底不厚,娘家和婆家纵使能帮衬,也?没有成日里手心朝上问家里要的道?理,他一听钟洺夫夫俩愿意给一日三十文的工钱,一个月就是将近一两,根本?是天上掉馅饼了,要紧的是不用?起早贪黑,晚食前就能收工,连回家做饭都不耽误。
送走?苏乙时,他还?从家里抱了一小坛子墨鱼蛋出来,让苏乙拿回家去吃。
墨鱼蛋只母墨鱼有,比墨鱼膘肠还?难得些,腌起来也?更麻烦,稍有不慎就要变质发臭。
苏乙连连摆手,“这东西值好价钱,我?不能要。”
方?滨上来硬塞给他。
“什?么好价钱坏价钱,那都是陆上人出的价,在咱们水上人眼里,这东西撒一网就能得,我?家里有,是因我?那婆母爱吃,存富也?随了她的口味,所以回回捕了墨鱼我?都腌上一坛子,慢慢攒了不少,实也?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你不嫌弃就好。”
“哪里能嫌弃,这确是好东西。”
墨鱼蛋有药用?,水上人都说?家里娃娃不爱吃饭,就给煮个墨鱼蛋吃,可?促食欲,怀了孩子的妇人或夫郎浑身水肿,吃这个也?有用?。
“那你就拿着,要是喜欢吃,回头我再给你送。”
苏乙谢了他收下,抱着回了家,晚上烧了个汤,也?找出家里剩的墨鱼膘肠蒸了一份。
墨鱼蛋大小如鸽子蛋,煮熟后内里软糯,外皮带了点弹牙的嚼头?,三人各喝了一大碗,到了半夜里纷纷起夜,这才反应过来能治水肿的吃食,可?不就是会害得人频频跑茅厕。
白日里想起也?成了个笑谈。
跟唐莺与方?滨说?好,初十那日正式来石屋上工,而初八起乡里已逐渐有铺子开张。
钟洺去寻了家印阁定了枚大号的木头?印章,上刻钟氏酱铺四字,交了定钱后,又去詹九家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