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家都是想跟着?钟洺试试在咸水田养海鸭的,比起养鸡,水上人对海鸭子更熟悉,说好有小的就捉小的,没小的就捉大的,若能养到下蛋最好,养不到就宰了吃肉,反正不白跑一趟。
第140章 青苗
稻种落地生根,很快在?水上?人的殷殷期盼中窜出小小的青色芽苗,荒芜的海边滩涂如同铺了一层青翠的碧毯,但这些芽苗实在?是太小太生嫩,让人担心一朵浪花就能把它拍倒。
面对初次来到九越地界的咸水稻,人人都是生手,哪怕钟洺誊抄过应县公?的农书手记,王柱子是侍弄田地的老手,也同样不?能例外。
在?摸索当中,他们?想出各种主意,除却?钟洺不?断完善的闸口,后面又挖海泥垒高了田埂,挡一挡上?涨的海潮,免得还没长高的秧苗要被咸水没过头?顶,这么泡上?个把时辰,难保当中不?会多?出几成的死苗。
种地就是麻烦在?这里,打鱼赶海寻的都是天生地养的东西?,除了捞上?来的那一刻,不?必理会它们?平日吃什么喝什么,又是如何长这么大的。
但换做种稻谷,今日少一株苗,几个月后就少收一把米,这损失属实承担不?起。
熬过最初秧苗最细弱的时候,看它们?一点点地窜高分叶,逐渐变得茁壮,六叔公?又开始天天站在?高处观天象,出海观海流,烧香拜祭海娘娘和土地爷,祈祷今年风调雨顺,龙气不?会太盛。
“今年咱们?族里都没怎么张罗出海,把宝全押在?这片水田上?了。”
天气热燥,六叔公?当初发了话召集族人买田垦荒,如今稻种下地,他反而思虑愈发得重,因?肩上?担着一族兴衰荣辱,先?前的豪情壮志被时间推移冲刷去几层,开始变得有些瞻前顾后。
这和带着族人出海赶渔汛时不?同,他自诩是个海上?的百事?通,挪到陆上?来就成了个半瘸腿,不?敢托大。
“阿洺,你说这事?究竟能不?能成?”
在?他看来,钟洺实在?有些过于镇定了,从砸出上?百两银子买地,到掏出几十两银钱盖屋,自始至终眼都不?多?眨一下,好像早就成竹在?胸。
六叔公?知他眼光长远,但再长远,也没有欲知后事?的本事?吧?
可看人家小小年纪四平八稳,相比之下,自己仿佛白活到这么大岁数。
“六叔公?只管放心,龙气凡是临海处皆有,还是那句话,这咸水稻是县老爷过去在?北边任地上?种成过的,若是连一场龙气都扛不?过,便也不?会拿出来给咱们?,还铺出这么大阵仗。”
“说起来时道理都懂,但一天不?到收成的日子,这心里就七上?八下的。”
六叔公?叹两口气,捋几把胡子,背手下了山坡,说要去看看家里的蚝壳房盖得怎么样了。
过了个年,靠着卖干货增了笔进项,加上?春税时官府没再多?难为水上?人,手上?富裕了,逐渐开始有人家请来赵正?,也开始敲敲打打地正?式搭盖宅院。
除去六叔公?,钟三叔和钟四叔两家也在?此列,而二姑家搬进水栏屋一年,因?已有宽敞地方住,暂且不?忙于这边的工事?。
且钟春霞和唐大强盘算过,到时就算是盖了屋,水栏那边也不?浪费,与他们?家过去比邻多?年,素来交好的徐家夫郎那日还问她?,若是阖家搬去千顷沙,白水澳的水栏屋能不?能赁给他们?家,需知不?是人人都有本钱舍船登岸。
一月即使只收一两赁金,赁出去三四年盖屋的本钱就回来了,而屋子还在?,不?是赔本生意。
钟洺比六叔公?晚了片刻下了山,走到院门?前的时候手里攥着一大把各处采来的野花,红黄蓝绿,四色鲜妍。
“嘎嘎,嘎嘎——”
他推门?而入,正?遇上?赶鸭子回来的小弟,一窝海鸭子连大带小捉回来一段时日,它们?擅水但不?擅飞,来了就走不?了,见有吃有喝,很快认了家门?,从此家里烹鱼剩下的内脏边角,那些连猫都不?吃的部分也有了去处。
钟涵现在?每天来到千顷沙,第一件事?就是举着长竹竿去赶鸭,闲时还能爬到家里的水牛背上?看看风景,把他自在?得不?行。
但见脚下大鸭子带着一群小鸭子,列队似的昂首走过,看得人唇角不?禁往上?翘。
“大哥你回来了!”
钟涵一眼瞧见钟洺手里的野花,“好漂亮的花,大哥你要编花环么?”
“你要的话就给你编一个,余下的我插去瓶子里,摆在?桌上?好看,你嫂嫂喜欢。”
以前住在?船上?时哪有这种闲心,后来搬去水栏屋地方大了,不?仅钟涵的贝壳海星多?了地方挂,苏乙也有余兴,时而摘几朵小花插在?瓶子里,搁在?桌上?窗下。
这习惯留到现在?,如今白日里常在?蚝壳房这头?,自也不?能荒废了,山上?的野花漫野都是,又不?花钱,若没了这些个点缀,屋里屋外都灰扑扑的。
况且自打有了孩子,苏乙也不?得空去乡里守摊子,成天都围着孩子打转,还有那么些杂务要操持,自己时不?时带回来些小玩意,也好哄人开怀。
“嫂嫂,大哥回来了,还给你采了花戴!”
钟涵驱着鸭子去后院,路过正?屋时高声喊了一嗓,苏乙抱着孩子从门框里探出身?,见钟洺作势要追钟涵,被那小哥儿笑嘻嘻地躲过,把竹竿一甩就跑了。
他噙着笑,目光从钟洺的脸上移到他怀里,见了那捧花,梨涡深深。
“你不?是离了地头?,下海去了,这又是去哪里采了花,难不成又上山去了?”
要说钟洺这一整日里也属实不?得闲,水田要关照,海里的生计也不?能搁下,苏乙抱着孩子带着小仔,在?这头?能做的,也仅是保证他回来时能吃上?热乎饭。
“天热水暖,下海游两圈就上?来了,今天使鱼枪中了一大一小两条石斑,一条虾蟆鱼,捉了十来只龙虾,暂且都丢在?船上?,下船时遇见六叔公往山上?去,我也陪着上?去了一趟,闲聊几句罢了。”
钟洺头?发还是湿的,他进门?放下野花就去拆头?发,打了一盆子淡水涮了涮,再用布巾拧过,半干不?干地披散着,现在?这个日头?,下午晒一圈就干透了。
“阿乐,来,爹爹抱。”
他一上?午没碰孩子,把身?上?收拾干净就接了过来,嘴上?感慨,“两个月的娃娃了,谁看了都说长大了,我怎觉得还是那么小小一个。”
苏乙给粗陶花瓶里接上?水,迎着屋外透进来的光把花插进去,伸手调整了两下,笑着接话道:“咱们?天天看,觉不?出变化来,你看衣裳就成了,刚出生时的小衣裳都短了多?少。”
小长乐认真看着钟洺扮鬼脸,小嘴一张全是听不?懂的咿咿呀呀,苏乙也凑过去,在?孩子软乎乎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你顾他一会儿,我去灶上?把午食做了,先?前你和小仔出门?,我把他搁摇篮里放在?眼皮子下,也不?耽误干活,将食材都备好了,一刻多?钟就能出锅。”
苏乙去后,不?多?时灶房里的香味就散了满院,钟涵看顾好后院鸡鸭,代替钟洺守着长乐,钟洺得以进灶房帮苏乙端菜盛饭。
“竟是做了米鱼羹。”
钟洺看见大碗里的汤羹,扬唇道:“海边湿气重,有时越是天热,就越该喝口热汤羹发发汗散散湿。”
“我也是这么想,眼下四月,还是吃米鱼的季节,上?月做了好几顿红烧的,今天索性做了汤,清淡些,免得上?火。”
两人前后把菜端进堂屋,围着桌子坐下举筷,长乐一个人躺在?小床上?看屋顶,片刻后多?多?和满满赶着饭点跑回家,吃完鱼肉又跳去柜子上?洗脸舔毛,长乐的小眼睛又咕溜溜地转过去,而两只猫浑然不?觉。
米鱼羹里除了米鱼肉末,还有要紧的三样,便是香蕈、芹菜和鸡蛋,连带汤底也是用剔下来的鱼肉鱼头?熬的,醇香味厚,又有芹菜能提鲜,喝着热乎却?清爽,一大碗下肚,各个都是一脑门?的汗。
柴房里,王柱子也端着自己的大碗埋头?吃着,他来钟家五个月,顿顿吃好,日日睡好,体格更?壮实,干活也更?有力气。
因?东家大方,除了月钱外还时不?时给些赏钱,他在?这里做事?又没有花销,兜里头?一回攒下了几两银钱。
前日探了探东家口风,听出意思是有意让他留下做长工,只是没说准,王柱子只盼这事?能成真,东家一家子都是善心人,他是极乐意长久干下去的,说不?准哪日走远道,还能在?这里成个家。
梅月将过,芒种将至。
依着老人说的,芒种前后再不?插秧,就是过了稻谷的季候。
瓶中的野花在?清水中开了又败,经过数场夏日中的雷雨,地里秧苗亭亭,没出什么差池,田埂上?的秋茄更?是拔到了三尺多?高。
秋茄长得慢,红树林里那些十几年的老树也不?过丈高,但种在?田埂上?已经足够,它生出的果就是它的树种,摘下来沿岸继续栽下,再过个几年就是成片秋茄林,村澳里再不?缺木材用。
钟洺对着地里的秧苗比量了两日,又去千顷沙内别家的水田转了一圈,眼看确实差不?多?,便去了乡里牙行,寻到熟识的牙人,点名要先?前三月里雇过的两个汉子。
而这两人此次又带来两个老乡,四人一起跟着钟洺到了千顷沙,咸水田插秧晚,正?好和他们?家里的田地错开,是个说出去人人抢着干的好活计。
插秧一旦开始,就是从早到晚,清晨放干秧田里的水,上?午拔秧,下午插秧。
这四个青壮,再加钟洺和王柱子两个汉子,共是六人,忙碌一天下来,一人能插完一亩地,足足到了第九日,五十亩地才算是终于完成。
第141章 钓丁公
晨光初绽,天边星月隐去踪迹,如墨的深蓝换做剔透泛白的蛋壳青,远方螺号声声,当是村澳里哪家的汉子相携出海。
生在?海边,要是想讨生活,四季都是闲不下?的,三四月里的黄鱼群走了,五六月里墨鱼、鲳鱼接踵而至,紧接着过不得多?久,海滩上又要支起棚子架起大锅,四下?飘散起明矾酸溜溜的味道了。
年复一年,祖祖辈辈,就是这?样遵循着同样的时节规律,一网接一网从水中捕捞起家中老小的嚼用。
苏乙起身时钟洺还未醒,昨晚他?有心让钟洺好好歇歇,所?以睡在?了床铺外侧,这?会?儿便也草草以木簪挽了头发,没打扰熟睡的钟洺和长乐,放轻步子出了卧房。
意外的是钟涵早已醒了,正叼着牙刷子在?洗漱,见了他?,匆匆涮去口中牙粉,“嫂嫂早,大哥还在?睡么?”
“这?小半月把你大哥累狠了,今日?且让他?睡吧,就是睡到下?半晌也无妨。”
插秧这?事过去水上人?没做过,不知有多?繁重,做过才知其中辛苦,实?在?比打鱼更枯燥。
饶是他?们家雇了帮工,钟洺的肩头也照旧晒爆了皮,好在?总算料理完了。
苏乙睡了一晚嗓子干,倒了半碗水润润喉,见钟涵穿戴齐整,不由奇道:“你要出去?”
钟涵提着从房里找出的鱼竿道:“今天麦冬哥哥要来咱们村澳给杜阿奶、齐阿公?他?们复诊,我和阿豹哥他?们早说好,要带着他?去海边钓小鱼和螃蟹呢。”
苏乙听得云里雾里,竟不知这?些个孩子什么时候有了这?等?约定。
不过黎麦冬自二月里在?白水澳待了一阵子,过后确实?每过十日?左右就来一趟,钟涵所?说的几个阿爷阿奶,都是饱受“鱼肉”困扰多?年的老人?家了,那眼皮子里长了“鱼肉”,磨得人?眼眶发红流泪,风一吹就泛疼,久而久之看东西?也模糊。
但得了出自黎老郎中之手的药方后,又是喝药汤,又是以药液擦洗熏蒸,听说是已好了不少,加上有黎麦冬时而问诊把脉,身上其余的小症候也一并?调理了,现今村澳里人?人?感念这?师徒二人?的恩德。
想来是孩子大了,也都有了自己的主意,相约一起玩乐的事早就不会?特?地知会?大人?。
苏乙把兴致勃勃的钟涵送到水栏屋下?,遥遥见钟豹和钟苗两?兄妹已经在?不远处等?着了。
钟豹过了年已经十二,再过几年都可以议亲了,现在?陪着弟妹们玩耍时,已偶尔会?显出不太耐烦的神色。
好在?他?随了三婶,比钟虎多?了机灵,又不似石头小时顽劣,总体是个妥帖少年,纵然再不耐烦,暂且还是乐意当这?个牵头的孩子王。
苏乙嘱咐小仔道:“爬礁石时当心脚下?打滑,若是钓鱼,甩钩的要紧注意,别伤了人?,也别伤了自己。”
都是些老生常谈,可回?回?不说心里就不踏实?,钟涵点头应下?,扛着鱼竿提着小桶跑远了。
出来被风一吹,那点睡意也散了个干净,洗把脸后进屋看孩子,想着若是醒了,就趁哭闹前抱去小仔的屋里,不然容易扰了钟洺休息。
推门而入,身形高?大的汉子还侧躺在?床上,背对着门睡得踏实?,夏日?炎热,他?只穿一条短裤,上半身不着寸缕,横着像一座山似的,其上蜜色流淌。
苏乙盯了两?眼,觉得有些脸热,他?挪开视线俯身看了眼长乐,天快亮时闹过一回?,尿布也换过,不过哄住了,估计这?一觉还能再睡至少半个时辰,到时才会?觉得饿。
他?斜坐床边,背后是相公?匀长的呼吸,眼前是儿子绵软的笑脸,实?在?是岁月安详,正犹豫着要不要再上床躺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比起孕前真是疏懒了许多?,怪不像话的。
在?这?将走未走的间隙,身后一双大手,一下?子把他?的腰给环住了,亏得他?压住了喉咙里的声音,不然怕是一嗓子出来就要把小床里的娃娃吵醒,谁都别想安生。
“你何时醒的?”
他?往后挪了挪,倚回?床头,半边床帐垂落,笼罩出一方昏昏暗的天地。
哥儿轻声细语,微凉的手心覆上钟洺的眉眼,而钟洺确实?还睡思昏沉着,他?抖了抖眼睫,半睁开眼,启唇时嗓音略带沙哑。
“隐约听见你和小仔说话,不过眼皮子沉得很,也称不上醒了。”
有人?圈着自己不撒手,这个回笼觉不睡也得睡了,苏乙躺下?和钟洺面?对面?,臂膀一弯,他?落进汉子结实?的胸膛,彼此之间就隔着一层轻薄的布,久而久之,仿佛心跳都咚咚咚地蹦成了一个节奏。
他?忍不住端详钟洺,伸手用指尖碰一碰对方的睫毛,又长又密,长乐也随去了这?一点,日?后长大了一定是个浓眉大眼的俊小子。
钟洺不管夫郎“作乱”的手,他?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不过还是问了句小仔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被阿豹和阿苗接走,说是今天黎小郎中来村澳,他?们约着一起钓鱼钓螃蟹。”
钟洺果然和苏乙一样茫然,“我当那之后他们这些孩子就没什么交情了,没想到还真玩到了一块去。”
他?这?小半年好像就没有空闲的时候,对黎麦冬的印象几乎还停在?苏乙生产那一日?,不过小仔已不是三四岁的时候了,又不出白水澳地界,有钟豹这?个小堂兄跟着,没什么需要担心。
小弟不在?,孩子安睡,而夫郎温软在?怀,昨晚倒头就睡,养足了精神的钟洺起身扯下?另外半边床帐,不消说什么,苏乙就已懂他?要做什么。
先前怀身子,头三个月胎坐不稳,不好妄动,后来有那情到浓时的时候,钟洺也不敢真的做到足,毕竟要纾解,不单只有那一个法子。
如此熬到苏乙出月子,两?人?才解了禁锢,行起事来仍如先前,默契十足。
溽夏里人?人?都怕热,偏偏有些事是越做越热,火还是从下?往上,从里往外一点点烧起的,苏乙手臂搭在?唇上抑住呜咽 ,呼出的热气扑到钟洺的胸前,那上面?的汗珠子扑棱扑棱往下?落,两?人?恨不得缠成一个人?。
起床时匆匆绾住的头发也早就散开了,头顶还撞了下?床头的衣箱,惹得钟洺后半程一直抬手护着他?发心处,也难为他?还能顾得上。
情浓之后则是慵懒,起得晚的钟洺成了更有精神的那个,三两?下?卷走床上棉垫,又拧了布巾来给夫郎擦身,苏乙想说自己来,结果抬起腿时却发觉腿根酸得厉害。
钟洺理亏,下?了床替他?拿来干净衣裳,把那水涔涔的小衣也和棉垫卷在?一起,暂归拢去床尾。
苏乙试着清清嗓,蹦出来几个字,却也有些泛哑了,微窘道:“一会?儿冲些蜜水,咱俩一人?喝一碗。”
钟洺大包大揽,“你再躺上两?刻,我去端蜜水来。”
但事实?却由不得他?们继续在?床上消磨时间,胡闹了不止一个回?合,小床里的长乐也醒了。
苏乙三两?上套上衣裳抱他?在?怀,细分辨他?是饿了还是尿了,抑或只是醒来时没一眼看到人?,所?以才哭着找寻。
奶娃娃不会?说话,总要大人?去揣摩,想想真有什么不舒服也说不出口,只能一味地哭,怎能不生怜爱。
但长乐从出生起就一个好处,爱笑不爱哭,哭完那两?嗓子,觉得身上舒坦了,你逗他?两?下?就又咧嘴乐起来。
把他?哄开心了放回?摇篮里,夫夫两?个简单吃了顿早食,把该洗的东西?都洗干净晾起,往外望一望,见天气属实?好,便说起要带着孩子出去转转。
“不如咱们也去钓鱼,这?季节浅海好多?丁公?鱼,钓一篓子上来煎酥了吃。”
家里不缺油水,动辄就吃口煎鱼,比起别的吃法,实?在?是能把人?香一个跟头。
想着带孩子出门吹吹风是好,唯一的顾虑就是日?头太烈,容易伤到油皮,撑船就没有这?个烦恼,孩子能留在?船舱里,还不耽误大人?做事。
钟洺取两?柄鱼竿出来,抓一把蛤蜊肉做饵,其实?用海蜈蚣更好,但还要去挖,难免多?费工夫。
丁公?鱼和黄鱼一家子一样,有个会?叫的本事,另有个俗名唤作唱歌婆,是种身上有几条黑色条斑的小鱼,但肉很嫩。
清晨或是夜深,若在?海边行走,常能听见这?种鱼的叫声,而且这?种鱼极其好钓,因它们贪吃还一根筋,一旦咬住饵死都不松口,不像海里有些大鱼早就快成精,时常吃光了饵料转身就跑,最后提上来的只有一个空鱼钩。
“阿洺,你们一家子大清早做什么去?”
钟春霞出来泼脏水,见他?俩抱着孩子上船,问了一句。
钟洺仰头看去,笑道:“在?家闷着怪无趣的,撑船去海上就近转两?圈,看能不能钓几条鱼回?来。”
钟春霞感慨,“我当前阵子累成那样,你们得睡上一整日?。”
还是年轻好,她和唐大强之前在?地里几天,觉得骨头架子都要散了,回?来将养了两?三日?。
不过对于水上人?来说,赶海挖沙子,出海钓小鱼已算是休息和消遣了,尤其是钓鱼,鱼钩一甩,人?什么都不用干。
“去吧。”
她摆两?下?手,走出去却又退回?来,带着两?分迟疑同侄子和侄夫郎道:“回?来时要是得空,到我家坐坐,有件事想同你们两?个商量。”
船行出几丈远,钟洺同苏乙道:“我看二姑说话时神色有些古怪,却想不到她要和咱们商量什么,还特?意让你我都去。”
当侄子的做不得姑母家的主,能和钟洺商量的,大抵要么与乡里生意有关,要么与千顷沙的垦荒、盖屋有关,但这?两?头近来都四平八稳,没出什么岔子。
苏乙正把长乐放在?铺了小褥子的舱板上,看他?伸展着小手小脚,闻言也顺着想了想,而后道:“总不会?是什么坏事,或许是二姑和二姑父有了什么新的打算,想问问你的意思,顺便叫上我罢了。”
钟洺却觉得没那么简单,但就如苏乙所?说,应当不是什么坏事,便暂且搁下?不去烦恼。
待船停到合适的地方,他?往鱼钩一端挂上肉饵,在?夫郎和孩子的陪伴下?,开始悠哉悠哉地等?鱼上钩。
“有鱼上钩了!”
白水澳鱼获丰富,若非如此,他们这一支水上人的老祖宗也?不会选在此处安家。
在这里钓鱼,根本没有那?等文?人墨客垂钓时一人一杆,徜徉山水之间的安闲风雅,而是一条接一条,拽得你鱼杆直打弯。
钟洺手臂上使?个巧劲,连着鱼线的鱼钩便被提出水面,死死咬住饵的丁公鱼带起一串晶莹水珠,在半空中抖动。
他果断伸手钳住鱼身,避开鱼背上扎人的硬刺,把鱼丢进?盛了海水的木盆。
另一边苏乙信手往海里抛了一把蛤蜊肉,被水冲散的食物吸引了成群的丁公鱼,它们呼朋引伴,发出一种十分特?别的“咯咯”声。
第二根钓竿垂下,一炷香的时间里就已收获了十来条丁公鱼,还有两条海鲫鱼,一条小号的比目鱼。
比目鱼是苏乙钓上来的,他还是第一次亲手钓上比目鱼,扯着鱼线看了半天稀奇,才舍得摘下来丢进?盆。
钟洺看他眉眼弯弯,便知今天这趟出来对了。
浅海的鱼咬了钩上岸不会立刻死,在木盆里乱游一气,苏乙见长乐因半晌没人理,有些不耐烦地哼哼起来,便把鱼杆交给钟洺,擦了擦手去把他抱来,让他趴在自己的膝头,张望着往盆里看。
小孩子骨肉软,养到三个月上才会抬头,那?有模有样盯着游鱼的小表情,惹得钟洺和苏乙相视而笑。
“二姑说你小时候抬头、学爬学坐,乃至开口说话?都比别家孩子早,若长乐随了你,八成也?不会差。”
不过没一会儿长乐的嘴巴周围又有口水往外滴,小孩子没有牙,兜不住,都是没办法?的事,亲生爹娘哪有嫌弃的。
苏乙眼疾手快地掏出帕子擦干净,又给他正了正绣了小花的口水围兜,有这个东西在,衣裳能少洗两次,也?不会沾湿布料,惹得孩子不舒服。
“太阳真好,晒这一会儿后心都发烫。”
到底不敢让孩子在日头下太久,苏乙替他举着蕉扇遮阳,钟洺也?停了鱼竿,打起另一把蕉扇,上下挥动,好驱散些微热浪。
他身子高,在船上一坐就给夫郎和孩子遮出一方阴凉来,而他自己是不怕晒的,哪个水上人家的汉子没有一身麦色的皮囊。
需知还有那?等更不禁晒的,面皮黑红,一咧嘴全身上下只有牙最白,相比之下钟洺觉得自己刚刚好。
扇了一会儿风,苏乙抱着孩子靠在他身上,三人一舟,随波来去,周遭满目是碧海天阔,令人身心舒展。
等长乐看够了盆里的鱼和落在船头的鸟,躺在苏乙怀里昏昏欲睡,苏乙便轻轻摇晃着身子,唱着轻软的咸水调哄他。
钟洺听着那?袅袅歌调,好像又勾起了幼时的记忆,这些调子娘亲唱过,二姑也?唱过,每一代水上人的孩子都曾在一模一样的小调里睡去。
孩子打瞌睡,你不让他睡他便要闹,等真的哄睡了,也?不好返程了,因为没睡饱了就把他吵醒,照旧不得清净,这都是养孩子几?月下来的经验之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