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峰手劲大,扇风一阵,陆柳的手臂被吹得冰冰凉。他放下大蒲扇,搓搓陆柳的胳膊,笑道:“后来我上山久了,就知道没什么贪心不贪心的,当猎人的,哪能不贪心?说好听了,叫野心。能成事就是野心大,有本事。不能成事,就是没本事还贪心。
“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大本事,能贪多大的财。尤其是下山了,以前的经验不管用,在府城讨生活,什么都要摸索。大集摆摊的事,如果是我,我会去尝试。所谓富贵险中求,我是这样走过来的,所以我会去试。不去也行。我不大懂城里的生存之道,就看你哥怎么想了。”
同样的话,套用过来,就是陆杨的能力足够配得上野心,那就去。要是没有,就缓一缓。
黎峰日常里说起山上的琐碎小事,是纯分享,突然想起来了,就跟陆柳说一说、聊一聊。
遇上事情,再说起上山的事,都会以此为引子,话题转个弯儿,就到了他们所谈的正事上。
他没读多少书,讲不清大道理,便用他走过的路来教陆柳。
陆柳听明白了,他沉默了会儿,问道:“大峰,这次摆摊能挣到很多钱。商号是好几家合伙的,我们错过这次机会,会不会有事?”
黎峰摇头:“没事。说是合伙,其实就我们家和陆杨家。别的人都是分红拿银子,管不着我们怎么做生意。”
兄弟们跟着他多年,知道他的性格。他连劫匪的马都敢抢,错过的生意就是不能干,没什么好说的。
寨主是明事理的人,想来也没谁会去挑拨。这才过几天好日子?
黎峰笑道:“那只是个摊位而已,又不是去了就能拿钱。没事的。”
陆柳放心了,他明天会劝劝哥哥的。
他挨着黎峰贴贴,甜甜道:“大峰,等过几天你忙完,我陪你吃鸡!”
他熟练画大饼,黎峰一听就想笑。
“为什么不能是今天?”
陆柳让他养好精神去当护卫,“我担心你。”
黎峰精神很好,摸摸陆柳心口,体谅他不容易,吃了饼子睡了。
次日清早,陆柳起得特别早。
昨天出门一回,见到的大集场地,就当幻梦一场。新的一天开始了,继续卖早饭。
陆杨开店攒的经验很好用,陆柳才卖过小包子,比大包子走俏。
大包子是四文钱一个,小包子就照着县里的价格,五文钱三个。
早上娘过来帮他,做了菌菇菜包。
菌子能叫价,白菜却便宜。两样凑凑数,做小素包子卖,五文钱四个。
另外做了些小糖包子卖。这个口味的包子很受欢迎,他那天摆摊,客人买了,走路上咬两口,都要回头说好吃,让他下次多蒸一些。
陆柳煮上杂菌汤,烙了鸡蛋饼。
今天娘干活多,陆柳手上闲着,学着哥哥,做了超级小馒头。量少,装出来就一竹筒,他打算拿出去请客人试吃。
超级小馒头用料不多,口感可软可酥,收拾起来略麻烦一些,他打算定价十五文钱一筒。比猪肉的价还贵。
这让他心虚。他想着,这么贵,就卖给有钱人。没人买就算了,麻烦。耽搁事。
鱼汤是两爹帮忙熬,小酱肉包子是赵佩兰蒸。
清早,两边过来送货,三家人一块儿吃早饭。
黎峰喂狗喂马,把汤盆和装着碗碟的竹筐搬上车,吃了两个鸡蛋卷饼,又吃了三个陆柳推荐他吃的糖包子,再拿了两个大肉包子吃。
大肉包子是赵佩兰包给自家人吃的。她也有经验了,小包子开卖,大包子的销量会低一些。陆柳就做早上这一阵的生意,可能卖不出去。
黎峰顺嘴说:“婶子,你和我娘一样,都是做生意的好手。”
这一下把赵佩兰给夸的,她脸都红了,万分不好意思。
谢岩看黎峰有眼色,会说话,便投桃报李,也夸夸黎峰娘。
他说:“婶子,我娘常说跟你学了很多,你们哪天出去做生意,一定要告诉我,我去捧捧场!”
黎峰挑眉。
行呀,这小子居然会说好话。
今天开市,黎峰要赶早去洪家接人,不能晚了时辰。
他吃完包子,喝一碗鱼汤,起身便要走。
陆柳送他到门口,帮他理理衣裳,摸摸他胸口,又拍拍他的背。见黎峰把两面护心镜都好好戴着,他脸上扬笑,说:“我今天忙完,就回来做些绿豆糕吃。我以前都没做过,等会儿让哥哥教我。”
他们起得早,早上这一阵,能看见刘有理急匆匆出门,像躲着人一样,低头猫腰一路疾跑。
黎峰看他拐弯,巷子里没别人了,就伸手抱抱陆柳,在他脸上亲了下。
“去吧,我也走了。晚上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我给你买。”
陆柳也要走了。早上他跟顺哥儿一起去卖早饭,赶着马车往鹿鸣书院去。
今天陆柳把幌子拿上了。幌子是陆杨一起定制的,上面绣有“吃得饱”的字样。
到了地方,陆柳支摊子,拿竹竿,把幌子插在板车缝隙里,很招眼。
有熟客过来,跟他打招呼。
“陆夫郎,幌子都挂上了,这是要开店啊?”
陆柳嘿嘿笑,给他拿包子盛汤,说:“这是我哥哥给我做的,我还开不起店,先拿来用用。”
这客人夸好看,陆柳正好空出手,把竹筒打开,给他拿超级小馒头吃,让他尝尝味儿。
“这个不要你钱,给你尝尝。”
旁边来买包子买汤的客人,看到这一幕,还以为是夸夸幌子就能拿到赠品。有些人外向,就跟着夸了一句。有些人腼腆,便假装没有看见幌子。
陆柳就是请人试吃的,一视同仁。他给人也拿超级小馒头吃。于是腼腆的人也跟着说了一句“漂亮幌子”。
陆柳摊位上的吃食种类丰富,口味也好,创新都在食客接受范围内,还有别的摊位没有的鱼汤和杂菌汤。新上了糖包子和菌子菜包。搭着卖咸鸭蛋和水煮蛋,还有鸡蛋饼卖。附近一些街坊也来买着吃。通常是买鱼汤和杂菌汤多。
顺哥儿说:“我们的汤盆还是太小了,要换大的。”
陆柳暂时不换。他们就这一阵的生意,夏季的食物不耐放,到秋季再说。
和以往一样,书生们上课后,摊位上还有些小包子没卖出去。陆柳点点数量,还剩五个糖包子和两个水煮蛋。
这太少了,不值当去街上叫卖。家人都吃过,拿回去也是放着。
陆柳往前张望,依稀能看见鹿鸣书院的大门。
剩的这点东西,能拿去送给书院的门童,以后说不定能得些方便。
他皱眉想想,摇头作罢,跟顺哥儿一起收摊,打算把包子和水煮蛋拿去给贺夫郎吃。
回家路上,顺哥儿还好奇赶集的事。
他惦记着过去挣大钱,想问问是哪天去摆摊,今天能不能过去逛逛。他想凑热闹。
陆柳让他别多问,“我们回家数钱吧!”
顺哥儿看看钱篓子里的铜板们:“……”
他真是膨胀了,他竟然觉着这点铜板,不值得数。
马车走得快,话说几句,两人到家。
巷子里热闹着。两个小宝又坐到了竹床上。旁边围一圈人逗他们玩。
陆杨拿了些空白稿纸过来,比着宝宝们的手掌大小,捏了小纸团,让他们抓着玩。
他们抓一个,扔一个。陈桂枝又拿了小簸箕来,让他俩扔到簸箕里。
小宝贝还不会说话,互动起来咿咿呀呀的。教却好教,抓着他俩的手,带他俩扔几次,情绪价值给足,扔到里面,就大力夸夸,他俩就会争着往簸箕里扔纸团了。
簸箕是敞口的,放在他俩中间,难度不高,需要一点耐心。能把手放过来,要轻一些,免得纸团弹出去。
陆柳进巷子就挨个喊人,也喊宝宝。
壮壮的性子越发霸道了,他过来喊宝宝,壮壮会把小麦挤到一边,小短手支着,不让小麦过来。小麦还是扁嘴哭,一副倔强样,也不知道争,就眼巴巴望着陆柳。
陆柳努力端水,两手一伸,一次抱两个崽。听他俩满意得咯咯笑,又会松手,做几个鬼脸,再喊喊亲亲小麦、亲亲壮壮,就能回屋先洗洗脸、洗洗手了。
陆柳收拾完,让顺哥儿把包子和水煮蛋给贺夫郎送去,然后牵陆杨到屋里来说话。
他带陆杨一起数钱,拿了麻绳过来,串成串。
钱篓子里有四百六十三文钱。陆柳故意忽略成本,跟陆杨说这些铜板能做什么。
“能割三斤肉,买两根肋骨,再买个猪肚子、猪耳朵,还能买猪蹄。这些全买了,还有剩的,我再买些菜。你爱吃茄子,可以买些茄子。再买点豆角、买两节莲藕,买点黄瓜、白菜。买菜算着贵,其实三十文钱就能买够了。你看,还有多的,我再买点绿豆、红豆,买点糯米粉、黄豆粉。绿豆可以煮绿豆汤喝、做绿豆糕。红豆就做红豆沙,我们做驴打滚吃。你看,这些钱好耐花。”
银钱的消费力,陆柳以前没仔细算过。他就知道抠抠搜搜的省。这还是黎峰带他去县里看过的,那回他们还请了个牙子带路,谈到了很多东西的价格。
陆柳是想说,他们过日子,花不了太多钱,可以不用去冒险。
他没合适的理由劝,大集上的风险,陆杨都知道。
陆柳说完这个,想着,他要是劝不住,就去当个“绊脚石”。求哥哥走慢一点。
他说:“哥哥,你别去大集摆摊好不好?你等等我,我也出去摆摊了,我才挣这点钱。你不要丢下我……”
他的话太直白了,刚开口陆杨就听明白了,把话说开,就更明白了。
陆杨笑嘻嘻,伸手揉搓他的脸蛋。
说:“好柳哥儿,我是给商号做生意,你还要分红的,我挣钱就是你挣钱,你怕什么?”
陆柳抬手,抓着陆杨的手,说:“我不喜欢钱。”
陆杨都被他逗笑了:“好霸道啊,你不喜欢钱,也不让我挣?”
陆柳喊一声“哥哥”,眼圈都红了。
陆杨放轻力道,摸摸他的脸,笑道:“放心吧,我不去。我舍不得我家柳哥儿担心。”
陆柳来抱他,眼泪没藏住,声音哽咽:“哥哥,你最好了!”
决定不去,他们心上松了口气。却松过了头,都感觉情绪低落。
陆柳围着他哄,在柜子里拿出狼毫毛笔,给陆杨两支,让他拿着玩,给他解解闷。
“哥哥,你不是爱写文章吗?用这个笔写,我听说这是好笔,你到时也心情也好了!”
陆杨挑眉,没要。
这笔贵,他哪配用这么贵的笔?
陆柳让他收着,“这是大峰收了皮料,去找做笔的匠人定的,成本不高。本来是留着,想等哥夫生辰的时候送他。他过了生辰,就该去赶考了。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俩一家的,我先拿两支哄哄你,哥夫不会介意的!”
陆杨笑了,“你们有心了。”
陆柳拉他出去花钱,“把我刚说的那些都买回来吃,我还不会做绿豆糕,你教教我好不好?”
陆杨答应了。
大集开市,对他们来说,好像是一场惊梦。
他们戴上大草帽,背着背篓去买菜。
陆杨说:“今天不买肉,这个时辰去,肉都要变味了。”
陆柳听他的,两人买了菜,买了豆子和糯米粉、黄豆粉。
手里还有多的铜板,陆柳到蜜饯铺子里,买了两斤龙须糖。在路上,兄弟俩就一人拿一块吃了。
陆杨嚼着糖,说话含糊,“柳哥儿,你真会过日子,我还没吃过这东西,真好吃,甜而不齁,味道很细腻,分明是硬的,嚼起来又是软弹的,很好吃!”
陆柳嘿嘿笑,“这是大峰看中的糖,我才给他买过两次。”
陆杨跟黎峰比着来,“你还欠我一次。”
陆柳再给他塞一块糖吃,陆杨坚守观点。
“两块糖是两块糖,两次糖是两次糖,这不一样。我今天吃两斤,你也欠我一次。”
陆柳挽着他胳膊,想靠着他笑,两人的帽子顶到一起,没法靠,他只好自己笑。
他说:“那你给哥夫买什么了?我也要。”
陆杨不告诉他,“我是你哥哥,你孝敬我是应该的。”
好不讲理。
陆柳说:“我是你弟弟,你疼我是应该的。”
竟敢顶嘴。
陆杨说:“先有我,再有你,你孝敬我。”
陆柳要他疼:“你比我大,你先疼我,我学着,以后孝敬你。”
陆杨戳戳他的腰,痒得陆柳扭来扭去。
陆杨说:“我才比你大多久?你先孝敬我,我也不为难你,照着你哄姓黎的那套来,都给我招呼上。你哥哥我今天要当大男人。”
陆柳乐不可支,把帽子扶到后脑上,凑近陆杨闻一闻,故作疑惑,语气惊叹道:“哎呀,这是谁家的大男人啊,身上香香的,居然不是臭男人!”
他居然当街调戏人。
陆杨愣了下,让陆柳给跑了。
他在后头追,兄弟俩嬉笑着进巷子,回到家里,陆柳没法躲了,被陆杨捉着好一顿挠痒痒。
中午一起吃饭,兄弟俩操持着来。
今天没割肉,就把家里的腊肉割了一块吃。
他们买了苦瓜。陆柳不大喜欢吃苦瓜,和茄子的理由一样,他不会弄。
陆杨教他,一般是焯水,条件好,就用盐杀杀水,然后再焯水,弄两次,基本就没什么苦味了。再吃不惯,就是瓜和口味的问题了。
苦瓜炒蛋,调料加的不多。是清炒的。
再做了一盘豆角炒肉。今天买的豆角不好,有点老了,在锅里多焖会儿。
再是茄子。之前都做的酱烧茄子,今天陆杨换了肉沫茄子。做法不难。
陆柳想学,他说,陆柳来做。
再蒸个鸡蛋,蒸了两个红薯。中午吃柴火饭,等会儿还能吃锅巴粥。
焖菜的空闲,陆柳顺手把小宝贝的米糊糊蒸上。
他俩能吃米糊后,每顿都要吃点儿。大人吃饭的时候,他俩尤其嘴馋。挖一勺米糊糊,在菜盘子上晃悠一圈,再送到他们嘴里,能把他俩香迷糊了。
今天一样,饭菜上桌,大人们还没坐齐,小宝贝们就伸手咿呀咿呀。陆柳跟陈桂枝一人抱一个,哄得他俩小手小脚都在动。已然迷糊了。
陆杨看着他俩,无数次感叹:“真好骗啊,给我抱抱,让我骗骗。”
陆柳想哄他,把娃送到他怀里。
两个小宝还是分不清哪个是亲爹爹,模糊认得,换个人抱,还乐呵着。
陆杨看着心软软。
他也不止挣钱这一件事,他还能生个孩子玩玩。
等状元郎回家,他要干点正事。
因把造小人称为正事,陆杨没忍住笑,一勺米糊糊摇摇晃晃,半天送不到崽崽嘴里,把孩子急得伸手抓他的胳膊,自己动手吃了。
满桌人都笑了。
陆杨抵住了诱惑, 不去大集摆摊。黎峰如实转告给洪楚,然后继续当护卫。
来大集上的商人很多,把路堵得水泄不通。还没到主街就人声鼎沸, 进到里面, 叫卖声不绝于耳,吵得人心都沸腾了。
开市第一天,洪楚过来说了个场面话,然后在银通钱庄待到下午。
钱庄掌柜的忙得不见人影,只听见声音, 喊一句话,就有伙计来兑银子。
黎峰听了好一阵, 才听明白他们这个兑银子,不是把银票兑成现银, 而是拆借银子。
比方说,甲老板常年在银通钱庄存钱,每年都有数万两银子的流水,他来府城赶大集, 手上现银不够,就找钱庄拆借一笔,等货物卖出, 存货变成银子,再到钱庄存入。还账、存款,一并来。
还有部分商户是带着别家钱庄的银票, 过来兑换。
这些客商拿着外地钱庄的银票, 本地商号不收,他们就来换兑。由银通钱庄派人去外地兑成现银,亦或者是两家钱庄之间, 互有往来。
因为黎峰还听见掌柜的说“今年的额度兑完了”。
黎峰手上有几张银票,最大的面值是一百两银子。跟钱庄打交道少,还没接触过这些东西。
洪老五告诉他:“你们商号挣了钱,别揣兜里当死钱,找个钱庄存一存,攒多了,钱庄掌柜的认得你。你们以后做生意,手上缺银子,就能过来拆借。这是往年信誉换来的。”
黎峰记下了,跟他说:“洪五哥,我们改天再聊,这儿太吵了,我要听仔细些。”
洪老五不介意,乐呵呵拍拍他的肩膀。
洪楚不出门,自有人逼他出去。
几条巷子上都有人攀爬,外头捉了十来个小毛贼,个个都是满手血。那些钉子起了作用。
附近摊位也有人闹事,更有人闹到了钱庄里,一点屁事叫叫嚷嚷,讲不清理,搅得别人没法做生意,非要见管事的。
洪老五出去应对一些人,随行的六个伙计也出去应对一些人。
屋里不动的就只有洪楚、黎峰和赖真。赖真是另外一个护卫,是洪老五请来的,在码头待了半年多,被洪老五称为“没用的东西”。他甚至能住在洪家。
赖真不爱搭理黎峰,两个护卫都比着当哑巴。
几个伙计轮流外出,有些是应对泼皮无赖,有些要处理客商的诉求,还有人是去账房拿红榜。
洪楚采用了陆杨的建议,今次大集张贴了红榜。街上还有伙计敲锣叫喊,公布哪个客商是最阔的主。
红榜之上,列了前三名,第五名、第十名、第十五名、第二十名的客商,总共有七个彩头。价值最高的布料不变,余下的彩头,只列出了价值,没有写明是什么货物。
就算是这样,也大大刺激了客商们的购买欲。从第一天开始,红榜排名的变化就极快,到第二天开始,榜上的名单甚至能换一批人。让黎峰大开眼界。
他还以为到了第二天,名次就差不多定下来了,该花钱的都花完了,没想到第二天才是重头戏。
到第二天,洪楚离开了银通钱庄,换位置到街口临时搭建的“账房亭”坐。
五个账房在这里核对算账,一笔笔的订单送过来,前面有小伙计唱出来,三个账房登记,两个账房核对,再有一个书童抄录红榜,候着的小厮赶忙去张贴,有小伙计跟在他后头跑,看个名字,就敲着铜锣跑街祝贺。
黎峰听了几天的银子,人都麻木了。一千两银子在这里,连个响都听不着。排名靠前的客商,都是五千两银子打底的花销。能跻身前三名的,更是万两起步。
黎峰都不知道小小一个府城,哪来这么多的货卖。
他也没空想,洪楚出来了,对护卫的考验也来了。
洪楚没有面对危险的自觉,坐在圈椅上,姿态慵懒,拿个小茶壶,自斟自饮,品茶扇风,时不时跟洪老五说两句话。
街上的当铺都热闹了,除却拆借银子,还有些人是拿器物典当兑银子。
洪老五低声给洪楚报名目,都是些便于携带的东西,再有些印章、砚台等雅物。往来客商以男性居多,典当物品里,就以帽子、扳指、玉佩、扇子为主。
洪老五问洪楚:“少爷,你有相中的玩意儿吗?我拿来给您瞧瞧?”
洪楚摇头:“我要这些玩意儿做什么?你让当铺的伙计别躲懒,这几天的当票都拟个名目出来。要是它们的主人讨到了彩头,我算算帐,原样还了。”
洪老五应声,差个伙计去传话。
赖真跟洪老五搭话叫热,讨碗茶喝。喝了茶,又要去上茅房。
洪老五不耐摆手,“去吧去吧,快些回来!”
他又看向黎峰:“黎老板,你喝茶不?这么热的天,别中暑了。”
黎峰不爱喝水,他在山上熬习惯了。来府城做生意以后,陆柳管不着他,老毛病没改。现在当着护卫,又跟从前一样。
腰上背着个水囊,到傍晚下工才咕噜噜灌完,白天不喝。
洪老五还想说个什么,黎峰把他拉到一边,一脚踢了出去。他反应快,踢出一脚,大跨步到前面,把仰着后退的伙计揪着,卸了他手上的短刃。
洪老五凝神看过去,立马叫人把这伙计抓走了。
和黎峰预料的一样,洪楚要久待的地方不安全,他走在路上,都有人迎面捅刀子。这造成了一定的慌乱,第三天时,洪楚就不出面了,只在酒楼待着,处理一些杂务,集市上有解决不了的事,他会代为处理。
开市第三天,沿街的酒楼会开席摆庆功酒。
洪楚在二楼厢房,看着伙计们把遮阳布拆下。
街上的景象一块块清晰,彩色之下,是黄黄的土和灰扑扑的房子。
各家商号都在收摊,摊位就这一点,他们只是摆货展示,收摊很快。街上人影散去,从热闹喧哗,到冷清寂静,不过片刻的功夫。
而楼下大堂是热闹的,隔着一层楼板,声音跟在耳朵边一样。
黎峰在这些热闹里,听见了一点风声。
他伸手去拉洪楚,站他旁边的赖真挡他一下,低声喝道:“你想做什么?”
箭矢飞来的速度有多快?
黎峰没抓着人,就把赖真往前推去,靠着赖真,把洪楚撞到了一边。一根箭矢贴着赖真的手臂飞过,刺到了墙面上。
洪楚把赖真推开,让他带人去捉贼。
赖真看了眼黎峰,在洪老五再次催促时,抱拳领命走了。
室内有一阵紧张,所有人都朝着洪楚围过来,嘴里喊着的都是“保护少爷”。
洪楚往洪老五身后躲,让他们停下。
“后退两步,不许离我那么近。”
跟着他的伙计有六个,四个停下了,两个还在朝前试探,说要保护他。
不用黎峰动手,那四个伙计就把不听话的两人给绑了,拖到屋外,不知要送到哪里去。
这两人送走,洪楚从洪老五身后绕出来,问黎峰:“黎老板,你觉得还有人来吗?”
黎峰看看屋里余下的两个伙计还有洪老五的神色,说:“有,捉了他们,你们都放松了。”
前面几天只是小打小闹,飞箭刺杀、捉拿身边的伙计,像是重头戏。尤其是身边的伙计,费力安插的人,只能用一次。怎么看都是没后手了。
洪楚勾唇笑笑,道:“真是可惜,你这样的人才,竟有家业。否则我一定重金聘请你。”
黎峰很实在:“多少金?像这样的短期护卫,我可以接。”
洪楚:“……”
黎峰目光真诚,满是对金钱的渴望。
洪楚说:“那你应该摆摊,你看见了,大集都是大生意,你后悔吗?会怪陆杨不敢来吗?”
黎峰摇头。
没什么好后悔的。
他接过洪老五递来的箭矢。这根箭没有花纹标记,就是铁匠铺里能买的普通铁箭,跟他打猎用的箭头一样,颜色暗,外皮粗。箭身上有倒刺,是后期加工磨的,手艺不咋样,箭头刺到木墙里,就撞卷了几道口子。
他把箭矢放下,说:“陆杨在县里就做生意了,很早就收菌子,说要把控贵价山菌的市场。那么大一座山,山寨一千多号人,不给钱没法收货。钱不够,就有菌子被别的老板买走。那时还没结识外地客商,还说这件事要个几年时间才能办成,现在我们商号在府城都开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