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再讲下去,老底都要叫申小豹一张嘴给掀了,哪吒只得出言打断,先悄悄瞥了敖丙一眼,见他只是笑而不语,松了口气,又瞪向申小豹,“不用你多嘴。”
敖丙一低头,见申小豹攥着自己的袖子,同哪吒扮了个鬼脸,又缩起来,只露出眼睛,实在好笑,便抬起头劝道:“哪里话,多谢你这样记挂我,”回身摸摸小豹的脑袋,笑眯眯地说,“要是你不说,我哪里能知道。”
哪吒轻哼一声,用气声嘀咕起来:“方才还说你知道。”
敖丙只见他嘴唇微动,却听不清楚话,又问道:“什么?”
不等他开口,申小豹又将帖子递给敖丙,“敖丙,你看过这出戏没有?”
敖丙弯下腰瞧了瞧,摇头道:“没有。”
“我看过!上回哪吒带我去找返生香的时候,他把我扔在戏园子里,自己跑去找了——”
“喂!”哪吒作势要拎他的耳朵,“什么叫我把你‘扔在’那儿?”
申小豹却不理会,“这出戏可好看了!”说罢,他又想起什么,踮起脚,悄悄附在敖丙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说完便揣起帖子,冲哪吒吐了吐舌头,匆匆喊了声再会,便蹿上树梢,化成小豹子离开了。
方才还巴不得与敖丙独处,现在叫申小豹这一番搅合,哪吒反倒别扭起来,他挠了挠头,转转眼珠,过了片刻才掉过头对敖丙道:“你别听那小子瞎说。”他摸摸鼻尖,“你要想看戏,改天咱们两个再去,那出不好看。”
“不好看吗?”敖丙歪过头,故意不放过打量他的神色,“我可在你房里见过戏本。”
哪吒又转过脸,皱起眉来,“哪有?”
“咦,那‘前盟未了’、‘情缘双证’是怎么来的?”敖丙记性实在好极了,他眨眨眼,故作疑惑不解道,“你难道忘了,这可是你从前对我说过的。”
回想起当晚同敖丙说过的话,哪吒先是脸一热,又不觉心虚,彼时认定敖丙是冒名顶替,只当他是个陌生人,自己说话便肆无忌惮,后来仔细反省,也光记得态度恶劣,却忘了同时也说了好些从未宣之于口的肺腑之言,更万万没料到敖丙竟然都记得清清楚楚。哪吒只好揉揉鼻子,故意咳嗽两声,“随便乱翻翻。”
“我看不见得——”
“我只想跟你去。”若要再说下去,他简直无地自容了,横竖都要丢回面子,衡量一番,当然是保大弃小,“不想那小子也跟来。”
敖丙忍不住扑哧一笑,“不要紧,”伸手轻轻拍了拍哪吒的手臂,只当他是不高兴,好声好气地劝起来,“机会以后有的是。”见哪吒脸色稍霁,又道,“到时候我一定陪你。”
丝竹咿呀,婉转唱调飘荡,搭在水面的戏台倒映在莲池中,唱一句便彷佛点开一圈涟漪,从附近赶来听戏的村民挤了满岸,敖丙与哪吒见实在无处下脚,便在稍远处找了一处茅亭,并肩坐在屋顶上。只看得台上人影灯影摇晃,再叫清凉晚风拂过,曲子传到哪吒耳朵里,便如同催眠一般,不出片刻,便已经昏昏欲睡了。
“三生愿偿,今夕相逢胜昔年……”
敖丙倒是看得认真,冷不丁肩头被撞了一下,扭过脸来,见哪吒垂着头,上下慢悠悠地捣着,忍不住笑着摇摇头。他凑过去,正在从下往上瞧,谁知哪吒猛地向前一晃,顿时清醒过来,睁开眼,对上敖丙骤然贴近的双眸,瞳仁里甚至能看见自己的影子,不由地愣在原地。
“怎么睡着了,”敖丙却悠然转开,丝毫不见慌张,“就这么没趣?”
哪吒回过神,托着腮,嘟哝道:“陈塘关杂耍可比这要有意思多了。”见敖丙似是津津有味,他伸了伸胳膊,索性躺了下去,翘着脚望天,“不用管我,你喜欢看就多看。”说着正要发呆,忽然听到远处飘来的戏,不由地出了神。
“乍相逢执手……想当日玉折香摧……诉不出相思万万千千……”
其实这戏本他翻了好几遍,故事早已滚瓜烂熟,那时候读得懵懂,最初只觉得那皇帝哭哭啼啼实在软弱,又觉得那娘娘愁肠百结实在麻烦,还不如叫他翻那些枯燥乏味、霉味冲天的古书,然而后来闲着无聊又拿过来看,却渐渐看出些滋味来。
原来情之一字,是这么百转千回,痴痴缠缠,眼泪流不尽,鲜血淌不完,这辈子姻缘未尽,下辈子还要再圆。这话叫哪吒说,打死他也说不出来,可他好几回读着读着,就会想起自己和敖丙,都道他取次花丛懒回顾,可我并不是为了修道,更不为了登仙,我是为了你。
他定定地看着坐在亭檐边的敖丙,原来这世上除了血缘相系的父母兄弟,还有能叫自己如此倾其所有的人,或许在混沌初开的那一刻起,一切便早在冥冥中注定,他不信天命所归,可若是敖丙,他愿意相信这天地间或许有某种必然,始终会指引他们相遇。
“在想什么?”
敖丙忽然回过头来,发现哪吒瞧着自己出神,便在他旁边躺下来,扭过头脸来看他,“还以为你睡着了。”
“睡不着,”哪吒望着天空,银河自北向南倾泻漫天星光,一路仿佛流淌到脚下,“我在想,”他长舒一口气,“想许多事。”
“申小豹在来的路上,同我也讲了许多,”敖丙也轻轻地叹了口气,“那时候你为了龙筋,费尽心血,找得实在辛苦,可我却没什么也没能为你做。”
“是辛苦,”哪吒侧过身,用手撑着头,看着敖丙,认真地说,“不过想到你就不辛苦。”他垂下眼,似是想起了什么,忍不住兀自笑了笑,“想到你,只觉得开心。”
敖丙一愣,扭过脸问:“开心?”
“对,”哪吒又重新倒回去,舒展四肢,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笑起来,“想到世上有这么一个人,就觉得开心。”
这一点也不夸张,哪吒知道自己没有说谎。无论当时有多少孤独,多少愤怒,多少痛与恨,多少怨与愁,多少失落与茫然,最后想到敖丙,剥开那些纷乱的情愫,就像莲子似的,只剩下纯粹的欢喜与甜蜜,只要一丁点,他便能生出无数勇气和力量,咬牙坚持下去。
见敖丙久久不语,哪吒连忙靠过去,却见他抹了一下眼角,正要慌神,敖丙却先扭过头来,对他笑了一笑,“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话?”
“这怎么能说是学的,”哪吒皱起眉,认真道,“这可是我的真心话。”
敖丙唇边的笑意忽然滞住,哪吒以为自己哪儿说错了话,连忙坐起来,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没想到敖丙也跟着坐起身,张了张嘴,片刻又闭上。哪吒摸摸鼻梁,指了指远处的戏台,干巴巴地说:“听戏。”
说着也转过身,使劲儿盯着戏台看,亏得天色暗,看不见他脸红一路烧到后背。
“那我也有句真心话,”敖丙忽然开口道,可哪吒刚鼓起勇气回过头,他却先往前挪了挪,坐到哪吒身旁,“看完戏我再告诉你。”
“……唱与知音心自懂,要使情留万古无穷。”
只见远处戏台上的人影都聚到一处,四面刹那间响起喝彩声,哪吒跟着也拍了拍巴掌,心中却暗叫不好,等会儿散了场,申小豹又不知道会从哪儿蹿来,把眼前千金一刻搅得稀碎,连忙转过身看向敖丙,不料却被迎头问了一句:“你觉得这出戏怎么样?”
“你知道我没怎么听,”哪吒晃晃膝头,总不能对敖丙说我好几次都想到你和我,那未免也太掉面子了些,便胡乱搪塞道,“就那样。”忽然想起来,又忍不住试探地问敖丙,“你觉得怎么样?”
敖丙脸上却连半点笑意都没有,很是认真,“我觉得这出戏有一处不好。”
这反倒叫哪吒倍感意外,好奇地问:“哪儿不好?”
“他们如此相爱,又受尽重重考验,最后却还要神仙来成全,”难得见敖丙板起脸来说话,哪吒见他这副严肃气势,心底有点儿说不出的新鲜滋味,蹿起小水泡似的喜悦,噼噼啪啪地响,“没有‘玉帝敕谕’,就不可以长相厮守了吗?”
哪吒看着他,满眼发愣,嘴上只是嗯嗯啊啊地点头应和。
“我要爱一个人,什么天条都拦不住我。”
这回真叫哪吒愣住了。
“你为我做的一切,”敖丙看着他,仿佛想起哪吒从前为龙筋的种种苦心,眼神黯然片刻,倏尔又满是坚定,“我也一样会为你做到,我——”话没说完,哪吒便打断了他,笑起来,真诚地说:“我知道你会。”想了想,又笑起来,道,“其实你已经这么做了。”
见他似是不解,又似意犹未尽,还要继续发誓似的,哪吒清了清喉咙,又道:“你方才有什么真心话要对我说?”
敖丙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笑笑,又抬起头来问他:“还记不记得当日我们从天尊那里回来,你对我说的话?”
哪吒疑惑地问:“哪一句?”
“你说,以后若是再有什么劫,我也得陪着你,”敖丙说,“我现在告诉你,不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一直陪着你。”从天地初开,到红尘万丈,像漫漫千年的过去,也像浩浩无边的将来,始终是你,始终是我,始终是你与我。
哪吒笑起来,在敖丙面前摊开手掌,“好啊。一生一世?”
敖丙笑了,握住他的手,“生生世世。”
情根历劫无生死,看到底终相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一路支持!
《长生殿》最初只是一个五分钟就打完草稿的脑洞,动笔之前,我只是想写一个“非常坚定”的爱情故事,两个人怀着对彼此的爱,经受了各种外在的、自我的拷问与考验,最后依然保持着最初对彼此的忠诚与信赖,无条件地彼此相爱。
实不相瞒,我已经很久没有写这样主题简单的故事。福楼拜有句话,大意是成功塑造一个好人非常不容易,其实我写了这么多年同人,其实也是如此。相比写出某些“深刻”的晦暗地带,写一个坦荡的爱情故事,对我而言,反而是更难的。在当下,大家或许更愿意相信人的软弱与反复,而对人的勇敢与坚定不抱太多希望。但正因为困难,所以它是珍贵的。
藕饼让我看到了写出这种故事的可能,谢谢藕饼。
这篇文的热度是我始料未及的,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喜欢,更没想到会有这么多读者愿意讨论,分享他们的想法与意见,谢谢读者。
希望我努力呈现在故事里的东西,能够及时地传达给大家:坚定地爱,坚定地相信爱。
“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
敖丙从来没告诉过哪吒,初次相遇时,其实是自己第一回见到毽子。陆上人间的小玩意儿,扎一撮鸡毛,坠着铜片,像一尾灵活的鱼,在身前身后翻飞跳跃。再瞧那踢毽子的人,敖丙分明能感受到那身躯里被抑制的戾气,令他无端想起盘踞于深渊中的海妖,然而再定睛看去,却不过是半大的小孩子,此刻正被这小东西逗得万分开心,方才那股子暴躁又荡然无存,却有几分天真无邪。
一如那些自己悄悄浮上海面的夜晚,敖丙隐在浪花中,眺望着海岸边的渔家夫妇,织渔网的男人,缝衣服的妇人,绕着篝火奔跑嬉闹的孩童,他们的歌声和笑声叫他难以忘怀。那是敖丙在龙宫里不曾见过的恬然欢快,彼时他惯常所见的,是满腹心事的父亲,严肃板正的师父,不见天日的深海,以及那些海流暗处瞧瞧窥伺打量自己的眼睛。
“没我的允许,不、不准到岸上去,”师父总是如此叮嘱他,“人、人心比妖还善变,你、你小心暴露身、身份。”
人心叵测,变得比海潮还快,他们上一秒可以发誓为你赴汤蹈火,下一秒又会为了蝇头小利将你出卖,总盘在父亲身侧的白虺,据说曾是父亲麾下的左膀右臂之一,当年上天入地,见遍三界百态,他如此告诫敖丙:“你们才相识不过半天,也能叫朋友么?三太子千万要小心。”
的确,他们不过是联手收拾了一个海夜叉,自己又学着样子,同他踢了几个来回的毽子,敖丙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朋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把海螺也给了出去。
也许是因为他背过脸去,极不情愿地说,除了娘亲,再没有谁陪他踢过毽子。
敖丙暗想,其实在这之前,也没有任何人与我这样玩闹过。
“所以,”哪吒后来问,“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到底对我啥印象?”
敖丙认真思索了片刻,诚实地回答:“小鬼。”
“再想想!你肯定记错了。”
“哪儿来的混小子。”
哪吒不服地瞪着他,“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敖丙说:“不是普通孩子。”
哪吒顿时转喜,眼睛亮起来,“那是——”
“普通孩子,不会像你这样上来就打我的脑袋、撞我的肚子、咬我的拳头。”敖丙一字一句,慢悠悠地说,见哪吒嘴角跟着自己的话,一句句地下掉,快坠到地上了,他又忍不住笑起来,“结果踢了几回毽子,就说沙子里面进眼睛了,还哭——”
话没说完,哪吒就扑上去,一手去掐敖丙的腰窝,“快说点儿好听的!”痒得敖丙直在他身下又扭又躲,笑得眼泪都出来也不肯罢休,反倒用了力气去摁,非让他动弹不得,“说了我就停。”
敖丙笑得喘不过气,半天才道:“好好好,”他吸了吸鼻子,“瑕不掩瑜。”
哪吒像是真给气到似的,钳得更紧了,“少糊弄我!”
叫他这么压着,敖丙见没处躲,反倒坦然地盯了回去,认真地问:“你为什么这么在意?”哪吒被他冷不丁一问,愣了愣,就叫敖丙抓住了机会,“难不成你对我第一印象太好,觉得我这么想不公平?”
哪吒本来一掌摁在他心口,正要俯下身来继续较劲,听了这话,像是被什么烫着了,猛地 从他身上弹开,背过身,盘起腿,抱着胳膊,哼了一声,“瞎说。”
见他耳朵尖儿泛红,敖丙爬起来,理了理衣裳,又靠过去敲敲他的肩膀,“我要是瞎说,”瞧哪吒又把脸扭得更开,他扑哧笑了,“那我现在说你是世上最好的人,岂不也是瞎说了?”
哪吒猛地转过来,瞪着他,“当然是瞎说,小爷我难道不知道世上好人多!”
“这世上好人虽多,”敖丙真诚地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哪吒,“可在我心里都不如你好。”
哪吒不说话,抱着胳膊,想笑又压下嘴角,转了转眼珠,目光悄悄溜到旁边,挑起眉,摆出理直气壮、受之无愧的样子,“这还差不多,”末了又不服地轻哼一声,“这话别叫你那小心眼儿的爹听去了。”
“那你呢,”敖丙忽然问,“你第一次见到我,是怎么想我的?”
“长角。”
敖丙捂嘴一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我就知道。”
哪吒有点儿难为情,托着腮,拖着调子,故意懒洋洋地说:“毽子踢得不错。”
其实自己没说谎,哪吒悄悄瞥了敖丙一眼,见他似乎并不十分介意,又若无其事地转开目光。初遇之后的遭遇,实在算不得美好,他先被村民误会又起了冲突,后被父母强行带回家,不由分说地关起来。他踹了门,掀了案几,砸完东西,泄尽怒火,躺在床上气了许久,过了好一阵子,才想起今天还交上了朋友。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人间有一种叫相思的情感,更不懂得辗转反侧、寤寐思服之类的字眼,只知道在被关在屋子里的日夜,时间多得足够自己把每一道螺纹都数清楚。禁足期间,自己无所事事,便成天睡觉,睡了醒,醒了睡,得了空就把海螺放在耳边,听着里面传来的浪潮声,轻轻拍打着,阖上眼,就能看见无数雪白的浪花卷起泡沫,前赴后继地向自己涌来。
只要你吹响这支海螺,我定千里来相会。
可他拿起海螺,递到嘴边,又迟疑起来,李府究竟不是海边,敖丙更不可能突破重重把守出现,尽管凉意已经贴上了嘴唇,末了也只是轻轻地抿了一抿。
既然还能再忍上一小会儿,先不去叫他来了罢。毕竟他来了也未必能破开结界,毕竟他来了也未必能带他出去,毕竟他来了也——哪吒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直到父母终于肯松口,借生辰宴之故,将他放了出来。
想到这儿,他又有点儿不服气,说:“当时我解了禁足,可是第一时间就跑来找你了,”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敖丙没反应过来,只是轻轻啊了一声,哪吒坐起来,思及往事,反应古来,“其实你那日前来,根本不是要为我庆贺生辰的,是不是?”
敖丙眨眨眼,不由地愧疚一笑,认命道:“是我不好。”
“怪不得你问我还有什么心愿,说愿意竭尽心力为我完成,其实也一早就知道那天要发生什么,才会那么说,”哪吒看着敖丙低下头,可自己拿他这副表情实在没办法,费劲力气,也顶多是晾了敖丙好一会儿,随即又转过头来,“那你打算怎么办?”
敖丙想了想,“以后你的生辰,我都不会错过,你想要什么礼物,只要我有办法,定满足你,这样够不够?”
得了如此郑重的承诺,哪吒得意一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他靠过去,“我是问你之前的,怎么补偿我?”
敖丙看着他。
哪吒从敖丙眼底的疑惑里看到了一丝微妙的希冀,他咽了口气,像是怕吹破那缕火苗似的,轻声说:“我先问你答不答应?”
敖丙的嘴唇轻轻颤了一下。
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尚是混元珠的时候,人间的七情六欲离他们还很远。
现在他懂了,喜让他迷醉,怒让他癫狂,哀令他苦楚,惧令他踌躇,恶令他冷酷,爱能腐蚀他的骨头,欲能煮化他的肺腑,哪吒深吸一口气,他又一次预读了敖丙的表情,那来自于自己从未见识过的、全然不同以往纯真的世界,有了令人难以启齿又血脉喷张的轮廓,神魂都浑然一片,熔成滚烫的浪。
在自己被彻底吞没之前,哪吒只看得清敖丙的双眼。
“你亲亲我。”他听见自己说。
最先碰到他脸颊的是龙角,轻轻地在颧骨抵了一下,又松开,然后略带凉意的嘴唇贴上他的腮边,还没等哪吒继续开口,敖丙稍稍退开,又上前,这回亲到他的嘴角。
一刹那,哪吒只听得见血液呼啸,心跳如雷,炸得脑后轰隆响。
“谁教你做这些事的?”
他忍不住想起了水晶宫那些翩然飞扬的裙摆。
“没人教我,”敖丙轻声说,“喜欢就会了。”
原来如此,哪吒忍不住笑起来,原来如此,他将敖丙掀倒在榻上,手伸进外袍里,拽起了腰带。其实他偷偷看过一些太乙真人那些卷轴,什么五行聚,媒妁相通,总归阴阳调和是天地之道,是不折不扣的“修身炼化长生术”。他不稀罕当神仙,对长生不老也没兴趣,更无所谓遍尝人间极乐以求窥破红尘,他只是迫切地渴望再度拥有敖丙,以告慰一珠两化后各自分离的空虚。
哪吒伸手,松开了腰带,又慢慢拨开敖丙的长袍、里衣,白皙的皮肤如同玉,他轻轻将掌心贴上去,不一会儿就泛起淡淡的粉红。他一寸寸地抚摸,将衣服除去,又脱掉了自己的背心。
“抱抱我。”
说着,敖丙起身,将他紧紧搂住。两具躯体揉在一起,如同夏夜水田路边交尾的蛇,缠成一团,女娲与兄长伏羲便是如此交合,以教万物生生不息。他拼命地抱着敖丙,感受肌肉与骨骼胀满了臂弯,凭着本能,他轻轻挺动着下身,张开嘴,啃咬着敖丙的肩窝。
他们如同两只小兽,在榻上翻过来又倒过去,哪吒歪过头,感觉敖丙的舌头正轻轻地顺着他脖子绷起的青筋舔舐,凉丝丝的,随后又点起了火,这火焰不似三昧真火猛烈,却比它还要刺骨,一阵阵的酥麻从脊柱蹿起,往四肢蔓延,舒服得他忍不住呻吟一声。
敖丙听他的动静,像得了什么诀窍,又抬起头,轻轻地咬他的下颌,一直咬到他嘴边,忽然将舌头滑进了他嘴里。
哪吒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而敖丙已经垂下头,细细地吮吸他的舌尖起来,时不时又扫过他的上颚和齿后,原来自己的身体还有这么多从未觉察过的、敏感的细微处,哪吒闭上眼,任由敖丙亲吻着,自己只管抬起头迎合他,只觉得腹中的火越蓄越旺,简直要开膛破肚,从里面钻出一副全新的躯壳来。
见他半天也没怎么动,敖丙停了下来,长发从他两鬓披下来,盖成了一道小小的帷幔,里面昏暗暗的,只有两个人互相凝望的脸。
敖丙还在轻轻喘着气,“你怎么了?”
“没怎么,”哪吒抬手别了一缕头发到他耳后,盯着敖丙仔细看了半晌,笑了,“我好喜欢你。”
敖丙也跟着笑了,忽然抽开手,往下一摸,摁住了哪吒的小腹,顺着鼓胀的肌肉,摸到了他勃起的性器,有点儿调皮地问:“这是什么?”
哪吒脸一红,又跟着嘿嘿一笑,“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完,两个人又都不好意思起来,哪吒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问:“龙跟人是一样的吗?”
敖丙诚实地说:“我不知道人是什么样子的。”
“咳,”哪吒一骨碌坐起来,低头看看自己,又忽然伸手摸摸敖丙,“就是某天你早上睁开眼睛,忽然发现自己裤子里,咳,有时候你也会做些梦,”他不想说自己那些没头没尾的春梦,也不知该怎么同敖丙说起,有好些事自己已经在梦里同他做过许多回了,“总之就是——”
敖丙只是很老实地看着他,皱了皱眉,“我倒是梦见过你。”
哪吒没想到他这么直白,忽然有些兴奋,“你都梦见什么了?”
“就是一起出去游玩啊,”敖丙笑眯眯地说,“我老梦见咱们一起去看戏那晚上。”
不知道为何哪吒忽然泄气似的,哦了一声,又忽然眯起眼,“那你想不想知道,我在梦里都跟你做了什么?”他伸手握住敖丙挺立的性器,隔着裤子轻轻捏了一下,原来柔软和坚硬可以同时存在,方才因为说话暂歇的欲火又冒了起来,禁不住着急地去拉敖丙的裤腰。
三两下踢开裤子,两个人这下赤条条一丝不挂,对望一眼,敖丙便把眼睛别开了,哪吒却盯着他,眼珠都转不开了。
“哪吒,”敖丙被他盯得有些难堪,“快别看了。”
“为什么不看,”哪吒凑过去,一手握住他的性器,一颗透亮的液滴从顶端溢出来,被他用大拇指捻开,“好看的。”说着便上下撸动起来,“你自己这么着没有?”敖丙的额头靠在他锁骨上,来回摇了摇。
敖丙乖得很,恐怕也没谁教他,哪吒把他的头推起来,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叫他低下头去看,“你也握住我。”敖丙没有犹豫,只是极为小心,“别怕,你可以用点劲儿,”哪吒鼓励似地说,没想到话音未落,敖丙就往紧里攥了攥,舒爽得叫他忍不住嘶了口气,吓得敖丙正要松手,又被他拦住,沙哑着声音说,“这样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