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轻舟简单地记了几笔,紧接着问:“有偏好的风格吗?比如高贵华丽的,简洁低调的,优雅成熟的,或者青春靓丽的?”
还分这么细致啊……陆雪盈控制住想要皱眉挠头的动作,瞟了眼面色凝滞的施玄曼与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会客厅,但为了不打扰他们就先静候在旁的方碧蓉。
考虑了一阵,陆雪盈十分抽象地回答道:“我想要参加我成年礼的每位来宾都能够一眼看见我,记住我,但我不喜欢太张扬浮夸的衣服,想要尽量低调一些,又足够出彩的,能够展现我身为新时代女性人格和魅力的。”
纪轻舟起初还想拿笔记录下来,听了两句后,就停住了笔,待对方一口气说完,在纸上总结下一句话——“她想要看似毫不费力地美得惊心动魄。”
“那先聊到这,陆小姐等会儿记得给我一个你的家庭住址或者联络方式,我会在一周时间内,给你两套礼服的设计图,你从中挑选一套,如有不满我们到时候再聊。”纪轻舟简洁说明道。
陆雪盈可有可无地点点头:“好吧。”
见他们聊完,方碧蓉这才支付了旗袍剩下的四块八角尾款。
纪轻舟收了钱,从陆雪盈那拿到了联系电话后,没有多待就离开了方家的府邸。
虽然结束了一笔定制单,但堆积的工作非但没有减少,还增加了。
坐上电车返回店铺的途中,纪轻舟于心中罗列了一下排单计划。
成衣铺的客人方面,施小姐和汪女士的旗袍制作工期都是一个月,也就是差不多这个月底前必须得完成。
但他不能拖那么久,最好还是在两周内完工。
骆明煊的皮夹克是目前最着急的,这小子还等着穿去五号的喜宴,给他在老家的亲朋好友一个惊艳亮相。
反正今天时间还早,干脆等会儿回去先把那夹克做了,忙个三四个钟头,明天收个尾也差不多了。
最不急迫的当然是陆小姐的晚礼服。
她的生日在下个月的二十六号,今天才二号,至少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慢慢设计筹备。
然后便是答应给沈南绮和解玲珑的针织开衫与小裙子,也得在这个月内做完,不能因为不是客户订单,就拖延着不放在心上。
这么一算,他还真是欠债满屁股!
之前还想着要抽空给他的正规模特祝韧青和潜在缪斯解予安设计衣服呢,现在看来压根没有时间去做。
其实若能请个熟练的裁缝师傅,他的工作量就会减轻许多,可他还在创业初期,雇个助理就够费钱的了,哪还请得起裁缝……
毕竟是在上海,请一个经验老道的裁缝师傅,月薪怎么也得三十元起吧?
而他经营了这大半个月,撇去那些面辅料支出,收入才四十八元左右,这里面还有一半是骆少的贡献……
看来,目前只能先压榨自己的劳动力了。
纪轻舟正于心中感慨着,透过车窗望见一家他曾逛过的洋货店就在前方。
他记得那里似乎有染色的羊绒线售卖,便抓着包挤到车门处位置,朝司机喊了声“我要下车”,尔后在电车稍稍放慢速度时,纵身一跃跳下了电车。
为了尽快完成骆明煊的皮夹克, 纪轻舟这天下班比平时稍晚了一个钟头。
回到解公馆时,天色早已经黯淡,解家人都已吃完了夜饭, 各自回房间休息,就剩解予安和沈南绮还坐在大餐厅里。
母子俩边吃着沈南绮从苏州带来的茶食糕点,边聊着一些琐碎日常的事情。
“过两天你赖伯伯的儿子娶妻,我和你父亲都要去吃喜酒, 届时,你不如跟你父亲一道回趟苏州?”沈南绮带着几分怂恿意味地提议道。
“骆家那小子肯定会去,你们一块也有个伴。”
解予安摇头:“那天针灸。”
沈南绮早料到他会找这个借口, 遂道:“我打听过了, 他们办的新旧合璧式的婚礼,晌午迎亲,下午在礼堂拜堂, 吃的是夜里的酒席, 那么你上午看诊完, 下午同轻舟一道坐火车过去也来得及。”
解予安蹙了下眉,仍有些不情愿。
他本就不喜欢与人交际, 何况如今眼睛又瞎了,去那种人群繁杂之地, 只会给身边人增添麻烦。
但随即他脑中浮现出前几日纪轻舟劝他多出去走走的话语, 考虑了几秒,道:“你问纪轻舟, 他说去我便去。”
沈南绮听着不禁挑了下眉:“怎么个意思, 你现在都听他安排了?”
“他多半没空。”解予安语气沉静且笃定。
“好,那我等会儿问问他。”沈南绮这么说着,就低头看了眼腕上的手表。
“你说这孩子也是, 都什么点了还没回来,就经营那么一间小成衣铺,他至于如此的勤苦敬业么……”
解予安嘴角微不可见地扯动,心里淡定想,下班晚算什么勤苦敬业,某人半夜三更做贼般的跑楼下偷踩缝纫机的时候你都看不见。
正暗自腹诽着,解予安忽然听见了一道轻快脚步声自外面走廊远远地传来。
他的听觉自失明后就变得愈发灵敏了,明明身旁的沈南绮一直在咕哝着“纪轻舟回来得如此晚不安全”等等话语,他却能在环绕耳畔的女声中清晰地分辨出脚步声的主人正大步地朝餐厅走来。
一时之间,他心跳莫名咚咚地加快了几分,泛起些许名为翘盼的波澜。
仿佛为了掩盖这股情绪涌动般,他装模作样地端起茶杯喝了两口热茶。
“不好意思,回来晚了!都吃完了啊你们……”
就在解予安喝茶的时候,熟悉的清朗嗓音不出意外地从门口传来。
他放下茶杯,姿态随意地靠在椅背上,随着青年脚步声的靠近,原本平淡枯寂的情绪倏然飘飘悠悠起来。
“我刚刚还在念叨,说你为这工作也真是废寝忘食了,三天两头地赶不回来吃饭。”
沈南绮假作不满地责怪了一句,面上却带着几分无奈笑意,旋即抬手叫佣人把热着的饭菜送来。
“最近是有点忙,这不连答应给您做的外套都还一直没有开工嘛。”
纪轻舟轻感慨着,将背包和外套挂到椅背上,继而动作熟练地拉开椅子挨着解予安坐下,毫不客气地从他面前的盘子里拿起一块芙蓉酥咬了一口。
“我的衣服倒是不着急,眼下天气也慢慢热起来了,不怎用得上外套了。”
“那不行,答应您的还是得尽快做完。”纪轻舟几口吃完糕点,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他一边喝水,一边单手从包里掏出今日从洋货店购买的绕成球状的羊绒线,和一早画完的针织开衫设计图,递给沈南绮道:“您看看这个颜色喜欢吗?”
画稿上的女郎穿着淡粉的旗袍与浅灰紫的短款针织开衫,设计图画得虽简单,却能透过那寥寥几笔的线条弧度与褶皱纹理,表现出外衫的弹性与编织的花纹。
沈南绮看了看图稿,又看了看与图稿颜色一致的毛线球,有所领悟道:“你的意思是用这绒线编织一件图上的外衣?这瞧着有些难度啊,怕是很费时间吧?”
纪轻舟微微摇头:“还行吧,不难。”
“这不难?”
“织一件衣服是有些难度,织围巾或披肩之类的就相对简单许多。您看着……”
纪轻舟见她感兴趣,就从包里拿出两支木头棒针,扯出羊绒线,手指灵活地打了个活结套在棒针上收紧。
旋即他快速地起针绕了四十个线圈,上下针交替着织完第一行,随后稍稍放慢速度织第二行,一边织,一边前倾身体越过解予安,给沈南绮近距离地演示手法。
“你这手还真是灵巧!”
见他短短几分钟时间就织出了两三公分宽整齐的针织布边,沈南绮不禁眼神发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上的动作,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于是在纪轻舟织完一行,准备交换棒针时,她便忍不住道:“让我来试试?”
“好,您试试。”纪轻舟把棒针转移给她,还未怎么指点,沈南绮自己便按照他演示的手法缓慢地织了两针。
她确实聪明,上手也快,练了没几下动作就熟练了起来,轻笑道:“是不难嘛,就这么一直打下去,便可织出一条羊绒披肩了?”
“对。”纪轻舟点点头,这时佣人端着饭菜过来,他便暂时收回注意,端起碗筷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饭。
“那是否还有其他的编织花样?”
“花样多得很,但我对此也不太擅长,能给您演示的不多。”
“这不着急,等我先熟练掌握这初级的织法再试别的。”
沈南绮原本只是好奇,想尝试一下新鲜玩意儿,打了几圈之后却有些上瘾,直接开口道:“这套工具先归我了,我的衣服不着急,你回头买点毛线球抽空织着便成。”
但随即,她又考虑到纪轻舟毕竟不是她亲外甥,且这羊绒线手感细腻柔软,肯定不便宜,遂补充道:
“对了,这个月零用钱还没给你吧,等会儿让梁妈从账上给你支三十元,比上月多出的十元就当是你给我织那件外套的辛苦钱。”
一提到零用钱这事,纪轻舟因为心虚不好意思,又成了只会诺诺应声的小白脸。
两人隔着解予安交流几句后,便陷入了安逸的寂静氛围中。
一个专心吃饭,一个兴致盎然地打着毛线。
又过了好一会儿,沈南绮才从做针织活的兴味中脱离出来,将棒针暂时放到一边,看向纪轻舟道:
“差点忘了正事,五号这日,我们在苏州有户亲戚办喜酒,你那天要不要和元元一块过去吃酒席?”
五号?又是苏州喜宴?
那大概率就是骆明煊要去吃的那场喜酒了吧?
“你怎么说,想出去走走吗?”纪轻舟轻轻撞了撞身边人的胳膊。
解予安抿了下唇,还未开口,沈南绮就接道:“他说你没时间。”
“哦?”纪轻舟一听就知道解予安是拿自己当挡箭牌不想出门。
他确实没什么时间,不过抽一两天也能抽得出来。
抱着不能让解予安诡计得逞的想法,就说:“那就去呗,我就当给自己放个假,去苏州玩两天,放松一下。”
话落,不论是他还是沈南绮都第一时间看向了解予安,以为他会另找借口驳回这个决定。
没想到对方听完后,只是自顾自地端着青瓷茶杯,间歇地喝一口热茶,一语不发的,还真就这么顺其自然地答应了。
沈南绮盯着解予安瞧了几秒,心底颇感稀奇。
自己的儿子什么脾气秉性她最为清楚,他若真不想去,就不会将选择的机会交给别人。
沈南绮一时有些怀疑,这小子是不是原本就想和纪轻舟一道出门散心,只是自己不好意思提,就变着花样地让她来提。
看来她不在的这段时间,这两小辈关系似融洽不少?
沈南绮不露声色地挑了下眉,抱着试探的心思,她又故意向两人提起道:
“还有一事。上回轻舟想去鲍老爷子的寿筵,我不是考虑到鲍子琼其人品行不端,没让你过去吗?恰好下个月陆顺行的女儿办成年礼,给我们发了请柬,这回就带上你们两个一道赴宴,如何?”
她边说,边悄然观察着解予安的神情。
一般这种宴会,他儿子向来是不乐意去的,但兴许此次有相处合拍的同伴一起,就会答应也说不定。
谁知解予安听闻后,未表露态度不说,反倒抓了另一个重点。
侧头朝向纪轻舟似不经意地问:“鲍子琼便是骚扰你之人?”
“啊?”纪轻舟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突然扯起这件事来。
他刚要解释被他揍了一拳的不是鲍家少爷,而是其手下,沈南绮便拧起了眉问:“鲍子琼骚扰你了?”
“不是,不是他。”
“那是怎么一回事?”沈南绮显然已被转移了注意。
本来此事已经结束,纪轻舟也没想过找谁告状,但既然沈南绮都这么问了,他便将大观茶楼发生的事情大致解释了一遍。
沈南绮听完怫然不悦,沉声道:“此事我会找机会让见山告知鲍老爷子一声。我仅知晓其子素来轻薄无礼、乖戾骄纵,没想到如今都敢纵容手下欺负到我的人头上来了,真是无法无天。”
被袒护的纪轻舟默默噤了声。
依此刻事情的进展来看,他强烈怀疑解予安刚才是故意抓错重点,好借着他母亲的手帮他讨个公道。
虽当初说着不会帮他报仇,实际还是记在了心上嘛……
想着,纪轻舟就侧目看了身旁端着茶杯的解予安两眼。
见他绷着面孔,嘴角拉得平直,摆着一副漫不经心又置身事外的表情,心里不由得偷笑。
若非沈南绮在这,他真想调侃对方一句:有点太做作了,解元元。
“不过此事也给我提了个醒。”沈南绮的声音唤回了纪轻舟的注意力。
她看着他轻叹了口气,道:“你这模样啊,独自在外边是不大安全,这生意场混得好的哪个不是老油条?况且你还总回来得这么晚,我时不时就要忧心你被人抢劫了。
“这样,元元那床头柜箱子里还有一把勃朗宁,左右他待在家里也用不着,不如给你防身用。”
“啊?”纪轻舟难得愣怔,“可我不会用枪啊。”
他只是开个成衣店,又不是开银行,用不着这么夸张吧?
还有,解予安在床头柜里藏私房钱也就罢了,怎么还藏手枪啊,是准备两人吵架的时候出其不意拿出来给他毙了吗?
“打不死人没关系,关键时候拿出来唬唬人也是极有用的。等元元身体好些了,再让他教你怎么用。”
沈南绮把一切都安排完了,才看向他儿子,问:“把你的枪先借给轻舟防身,可以吧?”
解予安战术性地沉默了一下,然后点头应了声“可以”。
纪轻舟又扭头看了解予安一眼,有些讶异他竟然如此平静就同意了,完全不像他平时的作风。
这母子俩一唱一和间,就决定了此事,纪轻舟固然觉得没有必要,也只好点头答应。
有了解决方案后,沈南绮情绪冷静下来,再度提起了陆顺行女儿成年礼之事,询问解予安去不去。
“再说吧。”解予安显然是不想去的,就给了个拖延时间的答案。
纪轻舟好奇询问:“您所说的那位陆先生的女儿是陆雪盈吗?”
沈南绮挑起了眉看向他:“那姑娘你也认识?”
“今天刚认识的,未来的顾客之一,她请我帮她设计生日宴的晚礼服。”
“她让你帮她设计礼服?”沈南绮先是惊讶地重复,旋即莞尔,“那看来你生意拓展得不错啊!陆家那位小姐穿着打扮可是出了名的讲究,听闻她家里雇了五个裁缝,就专门只给她一个人裁衣裳。”
“这么夸张?”
“何止啊,人家穿的用的可都是欧洲来的名牌货。”一聊起礼服的事,沈南绮就来了兴致,口吻轻快道:
“此事说来也巧,我还正想问问你有没有时间帮我裁制一身适合参加西式晚宴的礼服,或是上次那样的旗袍款式,更庄重些的也可以。既然那丫头抢先了一步,估计你也忙得慌,这次我就不麻烦你了”
纪轻舟听闻便停下了筷子,道:“您这话说得,这算什么麻烦!”
虽然他确实有些忙,订单已经排到了下个月,但沈南绮一直是解家人里待他最好的,又帮他打广告,又给他零花钱,纪轻舟不想辜负她的期待,便道:
“我这周内给您设计一套礼服,您若喜欢,我就给您做,要是后面特别忙,真抽不出时间,您也可以拿图纸去找别的裁缝,我不介意。”
“找别的裁缝怕是不太方便,你是不知道,如今裕祥接了多少的旗袍单子,这钱啊,都白白让严老板给挣去了。”
沈南绮说着抿了下嘴角,言语里颇有些为纪轻舟鸣不平的意思:
“除了裕祥,其他不少的裁缝店也都在模仿制作新的旗袍,我估计,再过两月,全上海女子身上的袍子都要变成窄袖贴身的式样了。”
纪轻舟不禁失笑,摇头说道:“我便是把那些单子都抢过来也做不完啊,有些钱是该让别人挣的。况且,若非裕祥的名头够大,手艺够硬,这新式的旗袍短时间也流行不起来不是吗?”
“这话倒也在理。”沈南绮垂着眼睑应声,心里则还有些可惜。
旋即转回话题道:“不过你若真决定要接我这笔单子,这钱我还是得照价付你的,虽是一家人,也不好压榨你,否则我过意不去。”
纪轻舟边啃着卤鸡腿,边点头,闻言没怎么过脑就开口道:“照理我得跟您客气客气,但您都这么说了,那我必然不能让您过意过去,就当是化身功德箱了,你尽管给,我尽管收,收的每分钱都是给解元元的功德。”
解予安:“……”
“你这孩子,净会胡诌八扯地哄人开心。”沈南绮听他连胡扯时也在为解予安考虑,心里十分欣慰。
接着,她拿起棒针边打毛线边轻轻叹了口气:“日子过得真快,连陆家那丫头都要成年了。”
“不过想想,也是到时候了,”她扫了眼解予安,回忆道,“她也就比你小了三岁,你们小时候在西湖边那饭店里还见过一面呢,记得吗?就是那老道士给你算命那年。”
解予安连老道士的事情都记不清了,自然不记得什么丫头,就没有理会这话题。
纪轻舟在旁听着,下意识地于心中计算了一番解予安的年龄。
一算之下,甚为惊讶。
陆雪盈今年成年,解予安只比她大三岁,那解予安岂不是才二十一岁?
甚至,若他还没到生日,那就是才满二十周岁!
老天爷啊,他是清楚自己比解予安年纪大,却没想到会大这么多,原以为大一两岁便顶天了。
但这也怪不得他,光看解予安那张高冷清贵的脸孔和他那近一米九的高个子,谁能想到他距离成年也才过去了两三年啊。
二十一岁,这在现代甚至都没到合法结婚年龄。
骤然间,纪轻舟生出一股难以启齿的罪恶感。
饭后回到卧室, 纪轻舟照常先给解予安放了洗澡水。
趁着对方泡澡的工夫,他坐在房间的沙发上,跷着二郎腿, 拿着铅笔在速写本上随意打着礼服的草稿。
原本他是打算利用睡前空闲的时间织毛衣的,但如今他连棒针都被沈南绮没收了,就只好先忙点别的工作。
漫无目的地在纸上勾勒了几个轮廓,不满意又全部擦掉。
纪轻舟回想着陆雪盈的容貌气质, 暂时没什么设计灵感。
倒是沈南绮,因为对对方性格样貌较为熟悉,他心底有些想法。
既然是去参与成年礼晚宴, 那着装必然不能太隆重, 抢人家主人的风头。
沈南绮的气质虽偶尔也会透露出直爽率性的一面,但大体更向来偏于优雅知性,可试试裁剪简洁的深色修身套装, 融合一些金属或皮革的元素, 以衬托出她身材上的优势及身为职业女性精雅干练的气质。
纪轻舟一边思考着, 一边在纸上快速地打了一个女士的小西装轮廓。
正要再往下补充,又猛地想起陆雪盈的生日是在六月底, 天气可能会比较闷热,穿上这紧身的西服出一身汗就很不优雅了。
于是翻过页, 重新构思。
回想着沈南绮过往的着装偏好, 她穿西式裙,似乎更喜欢浅色调, 喜好洁白的珍珠元素。
而带着点光泽感的珠白也确实能将她的冷白皮烘托得更为光洁如玉, 显得气色更好,形象更高雅出众。
夜晚是穿白色的最佳时机。
纪轻舟思索着,模糊有了些想法, 还未考虑好从何处下笔,盥洗室的门忽然被开启,打断了他的思路。
穿着黑色丝质睡衣的解予安从浴室出来,步调平稳且方向感极准地走到了靠近窗户的沙发坐下。
那是专属于他的位置。
他的头发还未怎么擦干,只是不再滴落水珠而已。
潮湿的墨发被随意地被捋到了脑后,露出了棱角分明的脸庞。
兴许是担心头发沾湿纱带,他眼上暂时未覆纱带,就轻轻地闭着双眸,好似一个犯困的人。
纪轻舟望着对方那张冷淡成熟的俊脸,忽而想起了年龄差之事,心底颇觉怪异。
他实在很难将对方当做比自己小五六岁的弟弟看待。
“我之前都不知道,你居然是1897年生的啊。”
1897年,连大清都还没亡!他心道。
解予安听出他语气中的诧异,反问:“很奇怪?”
不能说奇怪,只能说很奇妙。
放到一个月前,任纪轻舟想破脑袋也猜不到他将来会同一个比自己小五岁的民国人结婚。
“所以你生日是什么时候?”他紧接着问。
“十一月十七。”
“……”
果然,解予安真实年龄只有二十周岁。
他难言地啧了啧舌,感慨道:“看不出来啊,你年龄这么小。”
“我很显老?”
“这倒没有,二十到三十都是青壮年,光凭外貌本来就很难分辨年龄,只能说你的气质比较成熟,导致我一直以为,我只比你大一两岁。”
解予安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纠结年龄问题,就道:“我哥在我这个年纪,玲珑已经会走路了。”
纪轻舟听了失笑,说:“你也有老婆了,不比他差哪。”
解予安眉尾微微挑了下,仿佛在说,“是吗?”
“你要是想要孩子,可以去领养一个,”纪轻舟提议道,“或者等你眼睛好了,我们就离婚,你再娶个你喜欢的。”
解予安嘴角微抽,转开了脑袋。
“你这是什么表情?”
“听梦话的表情。”解予安心情无端地有些烦闷,带着几分轻嘲的语气道:“离开解家,你能养活自己?”
“嗯?什么话,小看我是吧?”
纪轻舟挑了挑眉,“实不相瞒,我已经在累积创业资金了,等我攒够了钱,就去南京路、棋盘街之类的繁华地带盘个大铺子开时装店,前期可能资金紧张点,但我相信凭我的聪明才智肯定能够度过难关。”
“怎么度?饭吃三碗,衣穿丝绸?”
“你也就会嘴上使劲。”
纪轻舟撇了撇嘴,也没生气,主要是觉得没必要和他争,未来的事情就交给时间来定胜负。
说罢,他便站起身来,拿着本子和笔朝门口迈步而去。
“去哪?”解予安问。
“创业。”纪轻舟走到门口按了下铃呼叫黄佑树,头也不回道,“在这没法画了,你净会扰乱我思绪,妨碍我工作。”
解予安听着他的脚步逐渐消失,无声地抿住了嘴唇,愈发的心烦意乱。
一时间,连窗外寻常的风声,在他耳朵里都变得喧杂不已。
静坐片刻,他蓦的起身,走到了床右边坐下,俯身摸到床头柜下层的抽屉打开,掏出了一只扁木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