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帮他提了提领子,隐晦提醒道:“你这皮肤真是随了我了,稍微有个擦碰的就留印子,等会儿去换件领子高点的。”
“嗯。”解予安坦然地应声,拿起茶杯喝了几口水漱了漱口。
正当沈南绮心下宽慰,觉得他好歹明面上还知晓点廉耻时,便听对方轻飘飘地吐出两字道:“不换。”
说罢,便悠然起身,拿着手杖扬长而去了。
四月初的清晨, 微风轻拂,碧空如洗。
派克路口站台处的行道树荫下,穿着身褐色宽松西服、拎着个皮质公文包的纪轻舟避着朝阳, 侧身倚靠在树干旁,单手握着份刚问报童购买的四月刊《摩登时装》画报,边等着车,边无所事事地翻阅着画报。
眼下的画报经过一段时间的慢慢改革, 相比之前,时装画已少了一半,而添加其他无关时尚的内容则愈来愈多。
除了他之前提过的名人访谈, 亦增添了不少国内外时事新闻的图片与介绍等。
这样的改变自然会引来原受众的不满, 但也为之招揽了一些新的读者。
不过前段时日听信哥儿所言,《摩登》画报现在所做的改革其实是沪报馆在为发行新的画报试探市场反应。
邱文信已然做下决定,待他和沪报的合约到期, 就将《摩登时装》停刊, 转而出一新画报, 不仅囊括时尚资讯,也包含文学、艺术、文化、经济、时事、体育、摄影等等各方面的内容, 相当于是一册百科式的图文杂志。
所以,他手上的这册《摩登》画报, 实际已经是倒数第二期了。
要说不舍, 纪轻舟自然是有一些的,毕竟这大半年为报社画稿, 他也付出了不少的时间精力, 但邱文信所做的选择他也能理解。
既然找不好适合接手的画师,那与其让挂着“摩登时装”名头的画报逐渐变得四不像,销量下滑不说, 又引来读者不满失望的写信投诉,倒不如直接将其停刊在相对完整的时候。
这年代出个几期就销声匿迹的报纸刊物太多了,相较之下,《摩登》画报能持续刊行九个月,也算成绩不错了。
想到这,纪轻舟合起画报,半眯着眼眸望向被明媚朝阳笼罩的街道。
时间过得真快,这一晃都快九个月了……
也是,他穿越来时正是四月初的时候,在百年前的上海忙忙碌碌经历了一年四季,眨眼又到了春光烂漫的四月天。
正暗自唏嘘感慨着,前方马路上一辆刷着绿漆的满员电车缓缓驶来。
纪轻舟随手将画报塞进了包里、扣上了包扣,接着便跟在等车的人后边,大步地踏上了电车。
早晨八点的上班时间,电车上本就不多的位置已经被坐满,纪轻舟只好一手夹着包,一手拉着头顶的杆子找了个空位站立。
为了不扯着袖子,还特意解开了西服外套的扣子。
正于此时,他注意到坐在自己斜对面座位上的一个穿着棕色西装、五官端正的青年偷偷地瞄了自己几眼。
自以为动作隐蔽,实际眼神很是明显。
纪轻舟起先疑惑,后来见对方故作不经意地低头将自己那身棕色西装外套的扣子解了开,才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不禁暗笑了一下,轻咳一声,趁着电车平稳行驶的时候,动作从容地将自己的外套纽扣给扣上了。
斜对座的男子见状,眼里明显闪过困惑之色,紧接着也跟着扣上了西服扣子。
纪轻舟一派淡定地换了只手抓杆子,似乎觉得扯袖子,又把外套扣子解开了。
斜对座的男子再度疑惑,正犹豫是否要跟着模仿,就见那打扮时髦的年轻人倏然朝自己望了过来,漂亮的脸上泛开狡黠笑容。
男子先是一愣,随即面色刷的羞红,顿时明白这年轻人方才的行为都是在逗自己玩了。
纪轻舟望了眼外面的街景,见距离抵达商铺还有几分钟的路程,便往旁边挪了挪,站到了那青年身旁位置,用仅限于二人听见的声音问:“第一次穿西服?”
青年没料到他会来找自己搭话,腼腆又老实地点头“嗯”了一声。
“其实这外套怎么穿都没关系,觉得热了或者碍手就把扣子解开,去正式场合想要得体些就扣上,没人会关注这种微不足道的细节,自己穿得舒服就行了。”
大概也算职业病发作,纪轻舟不由得同他讲解了几句。
待离得近了,他才注意到这男子的衣服有些不合身,虽是纯毛的织物,却明显没怎么好好保养,袖口、肘部等容易磨损的地方已经起了球,衣摆也有些皱皱巴巴的,约莫是这男人问谁借的,或是去估衣铺随意购买的。
“多谢提醒。”男子抓着自己老旧的黑布包,赤着脸木讷地点了点头。
心想这年轻人虽爱逗弄人,心地倒是善良,还特意过来教自己怎么穿西服。
纪轻舟听他说话不像这一带的口音,又随意搭话问:“哪里人啊?”
“祖籍是保定的,来上海找工作。”大抵是纪轻舟的说话方式较为亲切,男子不由自主就放低了戒备回答。
“找到了吗?”
“今日去面试,还未知结果。”
“那凑得挺巧,我也去面试。”
不过我是面试官……纪轻舟心底补充了一句。
随意聊了两句,电车就驶入了南京路,纪轻舟看差不多了,便按着背包,挤到了车门旁候着。
待到那刷着红漆店门的商铺出现在视野里,就分外娴熟地纵身一跃,跳下了电车。
迎面吹来的街风掀起了他的头发,大马路上,车流人声混杂的喧骚充盈耳畔。
正背着包穿过马路,朝自己店铺赶去,身后却传来了口音熟悉的男子嗓音,大声询问:“这位先生,莫非我们是去同个地方面试?”
纪轻舟回过头,看见那电车上的青年紧跟在自己的身后,第一反应是这小子站起来个头还挺高的,身材比例也不错,可以做个试衣模特。
“你去哪啊?”他问了一句。
“一家洋服店,面试店长。”男子说着,就抬手指了指前方那窗框与门框都刷成了醒目枫叶红的商店。
“哦,那确实是同一家,一块走吧。”
纪轻舟也没料到事情如此凑巧,在电车上随便聊了几句的陌生人竟然恰好就要去自己的店里面试,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种奇异的缘分。
男子闻言就走到了他身旁,直白问:“先生,你也面试店长?”
“我不仅要面试店长,还要面试店员和模特。”纪轻舟语气轻快地回应,转头看了他一眼问:“你叫什么?”
还能同时面这么多份工啊?
男子心里闪过这念头,愣了愣才回:“林遐意。”
“名字听着还挺惬意的。”纪轻舟随口点评,朝他莞尔道:“别紧张,好好发挥。”
“啊?”这林姓男子似有些疑惑他的口吻。
但随着两人踏入门扉敞开的商铺,他就看见这笑起来神采飞动的漂亮青年被一男一女两个同样打扮时髦的年轻人给迅速包围了起来。
他们一个叫他“先生”,一个唤他“老师”,显得这青年很有来头的样子。
正当他满腹疑问地想要跟过去问个明白,便被那高高瘦瘦的男跟班以一种警觉的视线瞪了一眼。
对方用眼神示意了下屋子里侧的方位,淡淡道:“面试的去那等候。”
林遐意顿时停住了步伐,不敢多跟。
顺着对方眼神所指的方向望去,才发现屋子里侧放着两排长凳子,凳上已经坐了十几个着装打扮毫不相关之人。
既有穿着袄裙、旗袍的寻常妇女,也有穿白衣黑裙的女学生,有穿西装、梳油头看起来经验老到又八面玲珑的老职员,也有穿长袍马褂打扮得好似账房先生的文弱书生。
这么多人,都是前来应聘的啊……
林遐意目光扫过间,就迈步走了过去,抓着包稍有些拘谨地在后排空闲的位置落座。
另一边,纪轻舟将公文包递给了祝韧青保管,伸手接过了宋瑜儿做的各职位应聘人数统计单查看。
那一堆人中,来面试店员的有八人,面试店长的原是两人,现在则又多加了一人。
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来面试服装模特的女子竟然也有八人之多。
心下暗忖,看来只要钱给够,还是有不少人愿意来尝试这新职业的。
虽说身为女性在外抛头露面,于此时社会风气而言着实可谓离经叛道。
但只要做个一日模特给客人展示下衣服,就有八元报酬可拿,相当于那些纺织厂女工一个月的工钱,真正缺钱的估计也顾不上那么多。
扫了眼单子后,纪轻舟看了看手表,见时间差不多了,便抬步走到面试者前方,拍了下手吸引众人目光后,面带微笑话语清晰地说道:“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姓纪,是这家即将开业的时装店的老板,这位是我的助理,小祝,这是我的学生,小宋。
“那话不多说,开始面试吧,应聘店长职位的,先跟我来。”
说罢,就转身走向了楼梯方向。
林遐意正惊讶于那年轻男子竟然就是这家店的老板,听见“应聘店长”几字,他一时还未反应过来,直到坐于他身前的西装男和账房男都整理着衣着站起身来,才后知后觉地抓着布包起身,紧随着他们的脚步,跟在那老板和其助理的后面走上楼梯。
二楼的空间同样宽绰敞亮,被上午温煦的日光笼罩的屋子里,摆着一套祖母绿色的天鹅绒沙发。
在那套沙发旁,排列着几张供面试者等候就坐的椅子,而在长沙发的对面,还额外放着一张为当轮面试者准备的座椅。
“招聘启事上写的简历准备了吗?”纪轻舟在长沙发上落座后,便一点不耽误时间地问道。
闻言,三个面试者各自从包里或者怀中掏出了个人简介,通过祝韧青转交给了他。
纪轻舟接过那几张尺寸不一的纸张,靠在沙发上,跷起了二郎腿一页页地翻看了过去。
此时还未有特别标准的简历,三人的自我介绍都是尽量挑着自己的可取之处所写,有的写学历,有的写工作经验,有的写自己的长处和较为特殊的人生经历。
当翻阅到林遐意的简历时,纪轻舟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
接着就朝他抬了下手,示意对方坐到自己面前的椅子上,问道:“你在南开中学念过书?”
“是的,但是家境不济,念了三年就肄业了。”
“会说英语和简单的法语,精通算学,二十二岁,还挺年轻的……”纪轻舟打量着对面形象气质各方面条件都还不错的青年,点了点头说:“其实你学历不错,怎么会来我这小服装店应聘?”
“我也尝试过去那些大商行谋职,但职位高的面不上,职位低的,薪水也低,且没有什么涨薪的空间。我来这快一个月了,一直找不到适合的工作,不免有点着急,恰巧看见了您店的招聘,职位薪水都合适,我就来了。”林遐意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听你的意思,日后要是遇见了合你心意的好工作,就会跳槽?”
“不会。”林遐意立刻否认,认真解释道:“我这人是个慢性子,要适应一份新工作不容易,相比奔走钻营,我更图稳定,只要按时发薪水,我就能一直做下去。”
“那要是我雇佣了你后,店里缺个男装模特,需要你穿上衣服给客人展示,你能不能接受临时上任?”
纪轻舟目光坦率地注视他问,随即又补充:“是正经衣服,你放心。”
“啊?”林遐意明显一愣,不知该如何作答,“这……”
“觉得太羞耻了?”纪轻舟见他面色泛红,难以回答,便道:“不能接受可以直说,这不是什么测试员工忠诚度的问题,我只不过觉得你形象不错,顺便问一下而已,倘若真需要你帮忙,也会有额外的报酬。”
“假如店里确实需要的话……”林遐意视线微垂,支支吾吾地应道,“我可以尝试。”
反正在上海也没人认识自己,还是赚钱更为重要。
他心里暗道。
纪轻舟点了点头,思索着将他的简历放到后面。
正想叫下一个人过来面试,突然,一旁那穿着套体面西服的男子陡的站起了身来,面色严厉道:“我不能接受,我所应聘是经理之职,穿上衣服供客人随意观看挑拣,这同出卖色相的娼妓有何差别?”
“我问你了吗?”
纪轻舟冷眼瞥向对方,上下扫量了几眼对方那拿不出手的五短身材,不客气道:“恕我直言,您的样貌,说出卖色相,都是对‘色相’二字的侮辱。”
第119章 假正经
西装男显然未料到, 这气质斯文舒朗的年轻老板说起话来竟如此的刻薄不留情面,一时瞠目结舌,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过了一阵, 方在纪轻舟冷峭的眼神中,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姿态,疾言厉色道:“一家服装店,却招如此多的女店员, 真不知究竟开的是洋服店还是夜总会,这样的工作,不要也罢。”
话落, 就拿上背包, 朝着楼梯方向走去。
祝韧青听闻他的诽谤,显然很是生气,刚下意识地追了一步, 就被纪轻舟“诶”的一声叫住了脚步。
“别管他了, 这种人多看一眼都嫌浪费寿命。”
说着拍了拍祝韧青的手臂, 让他安定情绪,尔后抬手示意林遐意先去旁边等候, 又朝剩下那位招了招手道:“来吧,下一个。”
那穿着布衣马褂的男子见状立即起身, 坐到了纪轻舟对面的椅子上, 态度和善道:“纪先生您好,我叫李红松, 之前在钱庄做过账房……”
为了不耽误大家时间, 尽量在中午之前结束招聘,整场面试的结果,纪轻舟都是在当轮面试完毕后, 当场宣布的。
其中店员的面试较为简单,八位面试者正好四男四女,他在里边挑选了相对样貌端正、口齿清晰的两女一男留为店员。
而店长的人选,在林遐意和李红松两人中,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选择了林遐意。
理由也很简单,就因为他长相俊朗,会英语和少量法语,为人也较为质朴平实。
并且看他的简历,自南开中学肄业后,他还曾在天津一家饭店做过几年账房,如此一来工作经验也有了。
纪轻舟所需要的店主条件,他全部满足,那就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店长和店员的面试结果出来后,纪轻舟直接同那几人说明了工作安排和薪水待遇。
从明日起过来上班,试用期到四月底,这个月只给一半的薪水。
前半月可总结为培训、理货和上货,后半月,如若服装店按计划开业,那就可以正式地上岗工作了。
试用期通过后,按合同月底结薪水。
店员底薪十元,拥有百分之二的提成,即是说每卖出一件五十元的衣服,便可拿到一块钱的提成。
店长的底薪是二十五元,有百分之一的总销售额提成,即是说店里每出售一件五十元的衣服,他都能拿到半块钱的提成奖励。
对于林遐意而言,这底薪待遇已算不错,至于提成,由于他刚来上海,对纪轻舟的店还不熟悉,便下意识以自己印象中的那些洋服店做参照,觉得每个月能卖出三四十件衣服,拿个十几块的提成就算挺好的了。
那三名店员也是差不多的想法。
既然时装店开的底薪和在工厂里上班的工钱差不多,起码在这店里还有额外的销售提成,薪水有上涨的空间,便是一件好事。
况且按老板所言,到时候还会给每人发放一套工作服,仅在上班时穿着。
在他们印象里,只有那些大饭店和西菜馆的服务生会在工作时穿上整齐的衬衫西裤,这听起来可谓是一项体面的工作。
店长和店员的招聘结束后,就轮到了模特的面试。
相比长期工,模特的选择就更为简单了,纯看身材比例和形象气质。
在招聘启示上,纪轻舟就特意写明了这项工作对外貌条件要求较高。
五官端正、身形匀称、举止大方、未裹足,这几项是基础条件。
至于身高,考虑到此时的人们普遍不高,贫困家庭的妇女更是营养不良者居多,就定下要求在四点五尺到五尺高之间,差不多一米五八到一米七五。
前来应聘模特的八人中,符合条件的其实只有一半,剩下四人要么是身高不足,要么是过于瘦弱或皮肤粗糙、气色不佳,纵使如何寻找角度也找不到半点美感。
纪轻舟对着那几名条件不足的女子思量许久,还是选择了不录用。
尽管知晓能鼓足勇气来应聘这份工作的,家庭条件必然都不乐观。
固然同情,但他也需要对自己的时装店、对前来看秀的顾客负责,最终就只给了她们每人两角钱作为空耗一上午时间的补偿费。
而留下来的四人,纪轻舟则同他们约定,本月的十四、十五两日过来试衣服、定造型和彩排,彩排的两天每日额外给一元辛苦费补贴,尔后就解散了人员。
整场招聘顺利于正午前结束,在附近小馆子吃过午饭后,纪轻舟又按照提前制定的日程安排,带着祝韧青去跑了趟制衣厂。
一方面是带钱去结清一部分的货物尾款,一方面是为了给即将出货的那匹订单做质量检验。
之前有个款式的单品,出货前的质检他没有亲自到场,只让祝韧青去帮忙跑了一趟,结果等货送到店里的仓库了,纪轻舟闲暇时翻看才发现有大半的衣服袖口走线都不符合标准。
虽然乍一看相差不多,袖子造型的美观度却有所折扣,于是又送回了厂里去返工。
如此一来一去的,消耗了人力物力不说,更麻烦的是提升了单件衣服的成本又耽误了其他订单的制作时间,所以之后每次出货前的质检,他都会抽时间去跑趟工厂。
在制衣厂检验完衣服质量,结了部分尾款,又与工厂的裁剪师傅仔细沟通了最后一批衣服的样板细节,等彻底忙完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考虑到祝韧青一整日跟着自己跑跑颠颠的也挺累,从工厂出来后,纪轻舟便让他提前下了班回家休息,自己也搭乘电车回去解公馆。
临近五点,太阳徐徐西沉,金色的光线映照着春日新生的嫩绿色草地,片片绿茵,熠熠生辉。
回到解公馆,从大门台阶到玄关门厅,再到进入大厅,足足三分钟都没有看到小狗的热情迎接,纪轻舟便依照经验判断,小豪多半是跟着解予安在小会客厅里玩游戏。
于是,一转方向,径直地朝着东馆的走廊尽头而去。
小会客厅的门扉半敞着,从深色的尖拱门中透出朦胧的自然光晕。
他推门进去,视线扫过全屋,发现里边寂静无声,只有解良嬉半躺在单人沙发上阅读书籍。
她穿着件领口缀有蕾丝的白色金丝绒连衣裙,头发慵懒地盘在脑后,一副午睡才起没多久的样子。
纪轻舟本不想打扰她,但或许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声,解良嬉在他退出房间前,就已从书本中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对。
纪轻舟于是就扬起唇角朝她打了声招呼,问:“看到解元元了吗?”
“他好像是出去遛狗了。”解良嬉放下书本回答,未等纪轻舟有回复,紧接着又开口:“你要是不忙,进来坐会儿吧,正好有件事想同你说。”
纪轻舟眨了眨眼,走进了屋子,在铺着毛毯的长沙发上落座,顺手从果盘里拿了几颗话梅,边吃边问:“找我有事?”
解良嬉坐正了身体,将书本合起放到茶几上,端起泡着菊花的玻璃茶杯问:“你看过今日的画报了吗?”
“嗯,大致翻了翻,怎么了?”
“那唯一的一幅读者投稿作品,你可有留意?”
“我有印象。”由于现在《摩登》画报的时装画已经减少到了四幅,而其中三幅都是自己的画作,所以剩下的那一张大众投稿,他自然会多有留意。
“我记得是一条橙红色斜领单肩的连衣裙,花纹布满全身,很有印度纱丽的风情。虽然对衣服的表现不多,但画作整体奢华艳丽的氛围感很浓,配色也很亮眼,尤其模特画得非常细腻,人物背景透视感很强,明显是专业画师所作……”
他说着说着,便注意到解良嬉一动不动的听得尤为专注,并且随着他夸得越多,脸上的笑意也愈来愈明显。
于是立即反应过来道:“该不会那幅画是良嬉姐投的稿?”
解良嬉笑了笑,没有直接回应,而是眼神亮晶晶地说道:“听元元说,你和摩登画报的合同这个月底就结束了,对吧?那依纪先生的眼光,觉得我有资格邀请你和我一起创办画刊吗?”
“您想创办画刊?”纪轻舟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
解良嬉微笑点头:“其实尚未回国之时,我就已经在思量,待到回国,我要做些什么事业。倘若接些零碎的广告画活计,赚得少不说,局限在广告产品的条条框框里,也很难画出令我满意的作品,而倘若办画展,先不说国内有无先例,以我的名气办画展,多半无人来看。
“所幸一回来就看到了你的画报,打开了我的思路,这些日子思索着,便决定办一个以时装为主的画刊,可以是月刊或半月刊,但封面不用时装画,而使用时髦女郎的照片。
“恰巧你不是准备开时装店吗?倘若在你的店里用你的衣服做造型拍摄,岂不是连广告费也省了?”
纪轻舟先是愣然,继而缓慢点了点头。
解良嬉所说的这个画刊,倘若将大部分的时装画换成摄影照片,那就同后世的时尚杂志也差不多了。
“我倒是挺感兴趣的,”他掏出手帕擦了擦手,认真回应道,“但最近真的太忙了,等我的新店开业了,运转进入平稳期,再来商议此事,可行吗?”
“不用着急,我也只是有这个想法,先同你说说。况且要创办画刊也没有那么容易,既要登记手续又要备案审核,中间少不了要花些时间精力,除非拉个洋人进来做股东。”
解良嬉微微叹了口气,转而道:“你若是有这意向,我们便初步定下时间,今年六月开始筹备如何?”
今年六月……纪轻舟垂眼思索起来。
如果事业进展顺利,到六月份,他的时装屋也开张一个半月了,员工差不多都应该上手了。
但开业后还需要不断地出新款,忙碌是必不可免的,可倘若有机会创办自己的杂志,为自己的品牌宣传打广告,他也实在很难抵抗这诱惑,哪怕届时会忙到晕头转向,他也认了。
于是稍加考虑,就点头应道:“好,那我就跟你干了。”
正说到这,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东侧的落地窗外有人影晃动。
纪轻舟下意识地抬眼望去,便见某人穿着套湖绿色的丝绸长袍,牵着条黑白色的成年犬沿着花园直道来到了落地窗门前。
虽然这条边牧已经学会了开门把手,但察觉解予安身旁没有阿佑的身影,纪轻舟还是特意起身,过去帮忙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