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两天吧,你抽个空把面料送去工作室。”纪轻舟回道,“千万别耽搁了,这料子做完了旗袍,马上就要安排施小姐试穿拍照的。”
“还要拍照?”骆明煊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挑起眉角问,“莫非这是你准备放到杂志上的衣服?”
“对啊。”纪轻舟点头应了声,略带微笑道,“没想到吧,我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一年多前,他给施玄曼制作那件苦楝花纹的苏罗旗袍时,便有想过要问骆明煊订一匹四经绞罗。
不过这面料手工织造极为复杂,必须提前一两个月订货,通常客人定制旗袍都等不了这么久的时间,即便预算足够,也宁可选择现成的料子制作,也就一直没有机会买这面料。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借着出杂志的名头,花重金定制了两匹四经绞罗。
至于罗上的花纹,首先面料自带蛱蝶提花纹样,其次又在其中一匹上印染了他自己设计的紫藤萝花纹,准备纯色那匹暂储于仓库收藏,将来也许会有用处,紫藤萝印花的那一匹则用于制作杂志拍摄服装。
《纪元》杂志虽说是以新时代的潮流风尚为主,但于此时的女子而言,旗袍与袄裙款式的革新,才是主流时尚。
纪轻舟与解良嬉讨论时装板块的内容时,对方的想法也是如此。
时装画中,既要有时髦洋装,同时也要包含款式新鲜的传统服饰穿搭,才更符合此时的受众口味。
至于第一期首推的旗袍,面料选择四经绞罗,纪轻舟也是有私心的,希望能借此机会,将那些因为过于复杂昂贵而逐渐退出历史舞台的手工艺,重新带回人们的视野。
纵使大部分的群众都消费不起,起码能给那些名流权贵们种种草。
只要有人购买,这工艺传承下去的可能性便更多几分。
因此,第一期需要请施小姐拍摄的图片,他定了两套造型。
一套为封面,一套为内页图。
封面依旧是时装店秋季上新风格,内页则是这套紫藤萝花纹旗袍。
而这两套造型,封面他准备采用黑白印刷,突出真实的高级优雅感,内页的旗袍插图,则预备去找之前合作过的可使用进口高档纸印制彩色图像的华亮印刷所制作。
虽说后期上色会使得照片印刷效果有些失真,变得像是手绘真人照片,但有色彩才更能体现出这款传统面料的轻盈优美。
“这么说来,我们家这料子可登上你们的首期杂志啊……”
骆明煊心思活络起来,眼珠一转道:“诶,那你可否给我打个广告,就在底下写,‘本款式面料由泰明祥提供’,回头我就把那两匹料子的定金直接退你,如何?”
纪轻舟原本也是有这想法的,但听他这么急迫地一提,便皱了皱鼻子,故作为难地逗他道:“那定金才十几元,能抵得上我这首刊的广告费?”
“我们是何关系,你这一句话的事,岂能不给我面子?”
“公私分明啊,这家杂志社可不是我一个人开的。”
“诶呀,你行行好吧,你也知道,我开印花作坊赚的那些资金都投进咱们那分店去了,我如今可真是落魄大少爷一个,石子榨不出丁点油水,就差卖了汽车去拉洋车了。”
骆明煊见他拒绝得也并非很笃定,就开始了卖惨耍无赖,耷拉着眉眼可怜兮兮地央求:“行不行嘛,轻舟兄,轻轻,舟舟……”
“咳咳。”
忽然间,某个安睡之人像是因喉咙不舒服而被唤醒了一般,稍显刻意地发出了几声咳嗽。
纪轻舟听见声响,望向窗旁的安乐椅,便见解予安抿着嘴唇,凤眸微眯,用着略带警告的眼神注视着他。
他不禁哧的一笑,朝骆明煊扯起嘴角道:“感谢你没有叫我‘纪纪’。”
“嘿,那多不好听。”骆明煊一点未察觉背后的森然目光,兀自开朗道:“那能不能给我免了这广告费?也不能说免了,我那两匹料子可是准备白送你的。”
“行吧行吧,答应你了,给你打广告。”纪轻舟顺势接了下来,“我这杂志还不知能出几期呢,说不准出刊了都连一百册也卖不出去,也不知你执着个什么劲。”
“那怎么可能,你这杂志定然是首发三千册全部售空,我的直觉向来很准。”骆明煊直起腰杆,正色说道。
纪轻舟深觉不可能那么容易,但还是应道:“那就借你吉言了。”
接下来几日,随着秋季系列的最后几款样衣定版打包送去工厂,纪轻舟的工作就轻松了许多。
上午忙碌制作杂志拍摄服装,下午为首刊绘制时装配饰画,到了下班时间,便跟着解予安回家休息。
一连几日,过得很是规律,中间还抽空和布莱恩·泰勒去城西看了趟裁缝学校的校舍。
眨眼七月过半,为施小姐准备的两套服饰造型即将制作完成,封面的拍摄也约好了日期,就定在了十九号。
纪轻舟这几日闲暇时,已开始为首刊的封面拍摄布置起摄影棚,不过比拍摄先一步到来的,却是濑三清的时装秀表演。
这一天恰好是解予安收拾行装,前往南京开启他新事业的前一日。
与其花费大好的下午时光去看那濑三先生的时装展,纪轻舟其实打从心底,更希望能和解予安躺在家中,做做闲事,聊聊废话,任由这段时间悄然流逝。
奈何他当初已经同泰勒先生说好,会接受这邀请,并且听同业公会交流,不少有名的裁缝也对这场时装表演怀有兴趣,他还是决定去一探究竟。
就当带解予安外出约会了。
纪轻舟这么安排着,当日就给自己空出了一天的行程。
难得有休息日,他同解予安一觉睡到了自然醒,起床时已然临近中午。
贴满着拼花瓷砖的盥洗室被夏日慵懒的日光笼罩着,晒得人浑身提不起劲。
纪轻舟套着件松垮的真丝浴袍,慢悠悠地在盥洗室梳洗了一番,出来时,见解予安不在卧室,就迈着懒散的步伐踱步到了外间的起居室。
尔后便见那映着晴朗蓝天的凸肚窗旁,男子穿着套黑色的丝质睡衣,单手搭着胯姿势松弛地站在桌前,专心地给他熨烫着一会儿准备更换的衬衣。
七月中旬的天气酷热,即便是正式场合,纪轻舟也不想穿正装出行。
光是想到那束缚着全身的西装领带,额头就仿佛要沁出密密的汗液。
好在他身上那层时装公司设计师的身份深入同行业人士的内心,即便他打扮得花里胡哨些,也不会有人斥责他着装不得体,顶多觉得过于时髦,难以接受而已。
于是今日,他便给自己准备了一件领侧带有系扎蝴蝶结的水粉色苎麻衬衣,搭配了一条浅灰色的直筒西裤,这还是几个月前春夏系列淘汰的一套样衣。
这个衬衫的款式,纪轻舟是很喜欢的,但因其颜色过于鲜嫩挑人,大概率不受欢迎,就被他个人收进了衣橱,从未有机会穿过。
苎麻料子的衣衫,从箱子里翻出来时,已起了不少皱纹。
纪轻舟昨日拿出来后就放在了桌上,准备今日出门前熨一熨穿,谁知这会儿贤惠的元宝同志已经在为他的出行忙碌了。
纪轻舟双手环胸地倚在桌旁,上下打量了某人几眼,嘴里发出啧啧声:“你现在怎么,身上人夫感这么重?”
解予安理解了几秒,才隐约明白这个“人夫感”是什么意思。
一面拿着电熨斗烫着袖子,一面用余光瞄了他一眼,道:“拜谁所赐?”
“那必然是我这个勤快又严格的训导员。”纪轻舟扬起唇角,不无得意地接道。
旋即直起身,无所事事地转到了柜子旁,打开留声机,放起了唱片音乐。
在屋子里舒缓流动的钢琴乐中,解予安帮他熨完了衣服。
随后搁下电熨斗,将衬衫整理了下,拿给他道:“去换上。”
纪轻舟接过了衣服,顺手搭上他的肩膀,口吻挑达:“真贤惠,把舌头伸出来,奖励亲亲一个。”
解予安听闻此言就想起了上回被戏耍之事,摆着一副不为所动的神色道:“先去换衣服。”
“感情淡了是吧?那我去找第二春喽。”
纪轻舟如此漫不经意地威胁了一番,就收回了手,转身回卧室。
结果还未等进入衣帽间,路过床边时,便被尾随的某人揽住身体,从背后扑倒在了床上。
刚熨完的衣服还带着股滚烫的温度,压在胸口,刺激得浑身肌肤发热。
身后的浴袍被掀翻上去时,纪轻舟顿然闪过不详预感,想要挣扎起身,双臂却被身后男子禁锢在身侧动弹不得。
只能任由那炙热柔软的双唇在他后颈与脊背上反复地游移亲吻着。
“解予安!别搞了,都什么时间了。”他颦眉冷斥,试图用言语威胁制止。
解予安却全然不做理会,修长有力的手指很快便搅动得青年神经紧绷,呼吸也紊乱急促得好似刚跑完马拉松。
直到青年衣襟凌乱,后背上汗涔涔一片,才松开桎梏,将哼哼唧唧了半天的某人翻转过来。
看着对方失神的眼眸中泛开水润的红意,解予安揽着他的后背安抚地亲了亲他的唇角,嗓音低沉清润地笑了一下:“叫你先换衣服,怎么不听话?”
纪轻舟过了片刻才渐渐缓过神来,闭了闭眼道:“是是是,我的错,低估了您的精力。”
他说着要推开解予安,却还是被按着狠狠亲了两下才得以起身。
松山洋服店位于公共租界虹口区的乍浦路上。
濑三清此人给纪轻舟留下的印象是不怎光明磊落, 还有些小家子气的,但他这洋服店的规模却是不小。
一连十几间的半木结构建筑,白墙上露着黑色的木头骨架, 两个大坡面的斜屋顶很是醒目具有标志性。
依据邀请函上的时间,宾客需要在下午两点前到场,纪轻舟本打算提前个半小时左右到达,来和同行们交际一番。
但换衣服那会儿多耽搁了一阵时间, 午饭后又去了趟工作室,接上了学生宋瑜儿,最终三人还是踩点到了现场。
濑三清的时装秀同样是在自己店里举办, 被两排推拉门隔开的四方空间宽敞而干净, 午后的阳光从后边的窗格斜射进屋内,落在木地板上蒸腾起闷热的气息。
他们到来时,屋子三面已围坐了不少人。
纪轻舟扫了一眼, 没看到严老板, 只见裕祥的几个老师傅和一班眼熟的同行们, 盘着腿坐在靠门一侧。
对面是一些穿着体面的客人们,有先生也有女士, 他们大都坐在小巧的折叠椅上。
至于正对着推拉门,视野最好的一侧, 则坐着泰勒先生和他的学生们, 以及数位洋人记者与客户。
负责迎客的洋服店伙计,见到纪轻舟三人到来, 看了他们的请帖后, 便欲引他们同那些裁缝们坐到一块。
这时,布莱恩·泰勒站起身朝他招了招手,笑道:“纪先生, 来这吧,我们可以一起交流。”
对于坐哪边的问题,纪轻舟倒无所谓,但考虑到解予安那笔挺的西裤,估计不太好盘腿,况且身边还有个穿裙子的女学生,总不能一直让宋瑜儿跪坐在地上。
于是便带着二人去了泰勒先生身旁,拉开了三张折叠椅落座。
“你瞧,还有现场演奏呢。”
刚坐下介绍解予安和泰勒先生认识了一番,布莱恩就抬手给他指了指屋子角落。
纪轻舟一看才发现,那斜对角的位置还坐着两个拿着琵琶和三味线的乐师。
“这方面我倒是不如他用心了,”纪轻舟语气轻快道,“我只放了唱片音乐。”
泰勒先生咧嘴一笑:“你的《春天奏鸣曲》如果要现场演奏,恐怕得请一个乐队来。”
纪轻舟附和着笑了笑,视线扫过屋内装饰,又察觉他们对面那四扇贴着和纸的推拉门上,还装饰着多幅喜多川歌麿、石川丰信、葛饰北斋等画师的浮世绘美人图与风景画,不知是不是与今日的时装主题有关。
不仅如此,当那贴着画的推拉门被打开时,门后还垂落着挂有铃铛的彩色绸带帘栊,约莫是为了给后台做遮挡之用。
但布置得还是挺有风格的。
纪轻舟见状不禁反思自己,那时的首场时装秀到底是太仓促了些,没做什么特别的T台布置。
不过他的模特从楼梯登场也的确不需要多余的遮挡,只是店内的小型时装秀而已,不必要搞这些额外的装饰。
正这般思索着,一个穿着白衬衣的青年,撩起那叮当作响的垂帘,走了出来报幕。
“我的老师濑三先生,从葛饰北斋先生的浮世绘画作与优美的芭蕾舞蹈中获得灵感,经过几个月的潜心研究,将极具东方古典韵致的大和民族服饰与浪漫优雅的芭蕾舞裙相融合,创造出了多套美丽的衣裙。
“接下来请欣赏,濑三先生带来的时装作品展示。”
随着这青年退到角落,紧接着屋子角落便传来了旋律抒情而节奏鲜明的音乐弹奏。
霎时间,四周的喧杂交流声渐平息了下来。
纪轻舟听到他的介绍,出于职业天性,也有些好奇起接下来会看到怎样的东西方元素融合的服装。
“认真观摩,说不定能学到点什么。”他同坐在左后侧的宋瑜儿嘱咐了声道。
几乎是他的话音刚落,那挂着铃铛的帘栊便被人从门后拉开。
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响,一位梳着高高发髻的女子缓步走了出来。
她生着白皙丰润的脸蛋与修长纤细的颈项,微垂着眼睑的美丽面貌甫一从帘后亮相,便令不少男子看直了目光。
她穿着一身雪白的蕾丝刺绣连衣长裙,前襟交叉的领口露出些许胸口的肌肤,宽敞的袖口与悬垂的裙摆上都装饰了层叠的荷叶边,腰前系着洁白的蝴蝶结腰带,稍显沉重的宽缎带直直地垂落在裙面上。
模特挪动着小步子缓缓地走到屋子中央,朝着三面宾客展示自己的衣服。
她的头上还披着一块稍显厚重的白色雪纺纱,头纱边缘缝制着层叠的缎面荷叶边,围绕在模特的脸庞与脖颈上,分外的庄重圣洁。
其实这套衣服腰带以上部分的设计,纪轻舟觉得还是挺唯美的,但偏偏她下身的裙子却是半透明的轻纱与蕾丝,可以非常直接地透着那轻薄的面料看见女子穿着白丝袜的双腿。
他大概能理解,濑三清这是想要突出芭蕾舞者那纤长紧绷的腿部曲线,可上身的庄重与下身的轻浮实在不相配。
更重要的是,视觉上头重脚轻的不平衡,令人觉得有一种被压迫、被束缚的不自由感。
发现这一点,在场的不少女士都开始同朋友低声私语起来,似乎不太满意。
在这模特缓步退场时,纪轻舟转头看了眼右侧的解予安,见对方目光空茫,注意力压根没放在模特身上,便小声问:“你觉得怎么样?”
解予安闻声,才回过神来,口吻淡淡道:“不如丧服。”
“你是会评价的。”纪轻舟浅笑了声,收回思绪,又看向了拉门处。
随开场模特的退离,紧接着下一位模特出场。
这次展示的一套连衣裙与外披的套装搭配。
内搭是一件剪裁修身的双层无袖长裙,里衬为深蓝色柔软具有垂感的真丝缎,裙身上覆盖着一层绣着金线与珠饰的手工蕾丝。
跟随着模特行走的步伐,蕾丝镂空的花纹中透出内衬丝绸幽静华美的光泽感。
外搭是一件露单肩的斜领披风,使用的同样是深蓝色的丝绸面料与轻薄的蕾丝花边制作。
看见那深蓝与洁白的配色,纪轻舟猜测濑三清所使用的灵感元素,应该是葛饰北斋的代表作,《神奈川冲浪里》的海浪之色。
而那外套领子处倾斜的丝绸波浪边,与交叠的白色蕾丝边,也似是想要表现出海浪的效果。
这一款他倒是还蛮喜欢的,有设计也有想法,美观性也不错。
怕解予安觉得无聊,他特地侧身将自己的见解同他简单说了说。
解予安却仍是不解,平静回应:“为何要把海浪穿身上,他想传达什么?”
“嗯……这得问他了。”纪轻舟觉得解予安此刻的攻击性有点强,于是不再多言,继续看表演。
下一套又是和上一套相同的设计搭配,只是将深蓝色裙的面料换成了香槟色的真丝雪纺,外套宽松的衣身与袖子上出现了松枝、木屋与雪顶富士山的印花,长裙底边也添加上了更多的拼接与褶边元素。
比起上一套,过多的面料使用显得有些累赘和花哨。
不过到此为止,展示仍是具有明显设计风格的时装。
再下一套,出场的就是一套单纯添加了复杂蕾丝花边的米白色和服,唯一的亮点,是模特头上披着的那块边缘带有蕾丝花边的轻盈头纱。
飘逸的头纱被和服背后的太鼓结撑起了一个弧度,随着模特踏着音乐节奏缓慢移动的步伐,在阳光下摇曳晃动着,姑且营造出了圣洁柔美的氛围感。
纪轻舟撑着下巴观看着,还期待着接下来能出现一些令他惊喜的奇思妙想。
毕竟直到目前为止,除了那些轻纱与蕾丝,他还没看见什么芭蕾元素。
但可惜,下一位又是差不多的蕾丝和服,只不过换成了黑色的面料而已。
模特头上的头纱改为了黑色的菱格网纱蒙住全脸,网纱内配了一顶黑色小帽,有些像是之前他给金宝儿制作的红玫瑰裙用过的配饰。
之后几套服饰都是差不多的款式,无非是将蕾丝的运用换个位置,或是配上刺绣小披风,或是搭些小配饰,运用网纱、帽子、蝴蝶结、折扇等装饰发型,营造时尚感。
连看了七八款和服造型,纪轻舟已有些疲惫,正要转头跟解予安吐槽几句,忽然帘子后方金光闪烁,一位个头高挑的模特缓步走了出来。
随着她的出现,现场已有些疲敝的氛围俨然为之一振,连同那些洋人记者也亢奋地举起了照相机。
那名模特约莫三十来岁年纪,气质知性,体态优雅。
她手捧着一束金色缎带装饰的红玫瑰花,内搭所穿的是一套普通的白色正绢和服,这倒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令众人双眼放光的是那件薄纱外披。
那是一件带着长长拖尾的极为华丽的披风,从肩膀到曳地的裙摆,满身皆缀满了绮丽繁茂的繁花刺绣,面料上又不知做了什么改造,仿佛撒了金箔一般,每一个角度的变换,都在日光下散发着熠熠光辉。
“这也太美了。”
“像神女一样!”
在座的不少客人都发出了赞叹之声,快门声也接连不断响起。
坐在模特正对面位置的纪轻舟同样被这身衣服晃了眼睛。
尤其那满身的刺绣,真是精致华美无比,令他也分外喜爱。
“这一件披风是真漂亮啊。”他侧身靠向解予安说道。
解予安却是神色淡然,依旧不为所动,回道:“适合进棺材穿。”
纪轻舟转头,无言地注视着他。
解予安对上他的目光,眨了下眼:“怎么?”
“我觉得我应该在杂志上给你开个专栏,就叫做麻辣元宝的毒舌评论区。”
“……”
就在现场对模特服饰的夸赞最热烈之时,穿着身正装西服的濑三清从门后走了出来,站在模特的旁边,朝着客人们鞠躬致谢,笑容满面地介绍道:
“感谢诸位的莅临观看,吾妻身上这一件金光四射、花蝶纷飞的精美披风,是我此次最为得意之作。衣服采用了我们精致的刺子绣工艺,花费了足足三个月的时间,一针一线地在整件衣服上绣满了金丝,才营造出这般金光灿灿之效果。
“此过程虽万分艰辛,但一想到我的手下能诞生出这一件传承着我们传统工艺之精髓的绝美艺术品,我还是感到万分的荣幸……”
“先生,他所说的那刺子绣,竟然如此美丽吗?我之前怎没有听说过?”
正当濑三眉飞色舞地演讲之时,宋瑜儿拍了拍她老师的肩膀,犹疑地询问。
纪轻舟固然觉得这衣服是挺漂亮,但濑三所用的工艺其实并没有他说的那么的纷繁复杂,也就是糊弄糊弄不是那么懂服装面料的顾客而已。
听见宋瑜儿的询问,他便侧转过身,压低声讲解道:“首先,他外披上的花卉明显就是苏绣,你看那金黄花蕊与深红花瓣的过度,如此的细腻自然,就知道是苏绣的手笔。甚至绣的还是富丽华贵的红牡丹,而不是日本的传统图案,所以多半是买的成品的刺绣面料。而他所做的,就是在这刺绣面料上,用金线给整幅布料做满了刺子绣。
“所谓刺子绣,就是用平针在面料上做出简单规整的线迹图案,回头我给你找块布示范一下,你一看就能懂。
“他在这面料上绣的,应该是一整片的菱格图案。不过图样虽简单,能在整件衣服上打满菱格,而面料依旧保持得平整光滑,也确实要些水平。”
宋瑜儿一听就明白了过来,点点头:“那还真是需要相当多的耐心。”
“嗯。”
“但我觉得,这位濑三师傅的作品都挺奇怪的,”宋瑜儿紧接着又道,“是很华丽没错,可就是看着不舒服,每个模特都像被裹缠得透不过气来,身上缀满了种种装饰,真有人会穿这样的衣服出门吗?”
确实,这一场的衣服所透出的大都是一种极繁主义的风格。
浮夸的蕾丝、刺绣、各种褶法与金银线的运用,形成一种眼花缭乱、不知该看何处的视觉效果。
在这种繁丽的装饰下,每个模特都被打扮得像是个精致的木偶,缺乏生命力的气息,难怪宋瑜儿的性格会不喜欢。
当然,这样的风格本身是没有错的,这些设计元素搭配运用得好,那就是极致的靡丽奢华。
可当这些元素不分主次地装饰在风格保守内敛的和服上,就有种不相称的感觉,似是为了噱头而设计的伪时尚,可吸引观众眼球,但并不优雅。
兴许会有人特别喜欢这一类的服装,不过也确实不太对纪轻舟的胃口。
“我们走的自然不是这种风格,但你要允许它的存在。”最终,他只是低声同宋瑜儿这么回复了一句。
过了会儿,濑三清的解说完毕,方才的模特们就纷纷出场,端着托盘来给客人们奉上了茶点。
在较为热烈的交流声中,濑三清先是过来同泰勒先生打了声招呼,尔后就像是早有目的般地转向纪轻舟,貌似和善地扯起嘴角道:
“纪先生在上海时装届,是业内一致认同的新风尚代表,不知阁下看完我今日的作品展,觉得可算精彩?”
纪轻舟喝了口味道偏淡的茶水,微笑应道:“蛮好的,起码是你自己的设计。”
濑三清闻言,面上笑容顿时有些挂不住,稍作停顿调整了下表情后,又再度和气地开口:
“半年前,我翻阅法国高级时装杂志,看见那些高级裁缝会请模特在店里为客人展示服装,我便从中得到了灵感,开始筹备这场展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