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房间里,纪轻舟摊着画纸,专注地绘制着几款服装的细节工艺图。
正专心绘画着,倏然房门被“叩叩”敲响。
紧接着不等他回应,开门声便响起,打破了这仿佛凝固般的空间。
纪轻舟下意识地扭头看去,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对方穿着在南京相见时一模一样的白色棉质衬衣和款式宽松的黑西裤,因为坐了一日的火车,本该平整笔直的衣衫裤缝上染上了一些折痕。
“唷,咱们解教官回来了?”
方才还因被打扰而有些不快的纪轻舟,一对上那双宁静的眸子,面上便不自觉地漾开了一抹笑意。
待对方走到蝴蝶桌旁,就伸出手去,纤长的手指牵住了对方垂在身侧的右手轻轻晃了晃。
又捏了捏他稍带汗意的手掌道:“才下火车就来找我了,这么想我啊?”
“嗯。”解予安难得坦然地应了声,攥住他的手问:“这么晚还不下班?”
“不是才八点吗。”纪轻舟视线转向自己的画稿,微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加班啊,但最后一批新款五天内必须得拿去工厂加工了,这次为了南京那边的分店九月份能同步上新,每款订单量都加到了一百件,再迟就来不及做了。”
“不能带回家画?”
“回去了你还能给我身体自由?”纪轻舟抬起头,眨着纤长的眼睫瞧着他,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瞄了眼某个部位。
“……”解予安敏锐的目力自然能察觉到他的小眼神。
也不知是不是太过想念的缘故,分明只是一个眼神而已,他却感觉如有实质的抚摸从自己身上轻巧地掠过,不禁心头微颤。
“你看你都心虚得说不出话了。”纪轻舟轻笑了声,转头朝着身后的摇椅抬了抬下巴道:“去靠着休息会儿吧,我最多半小时。”
说罢,就抽出了右手,又拿起了画笔。
解予安看了眼他坐着的椅子,目测了一番,两人确实坐不下。
他胸口掠过无名的躁动,注视着纪轻舟颤动着睫毛的漂亮脸庞,倏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先俯身低头交换了一个深吻。
待将青年嘴唇亲得发热胀红,这才稍感满足,默不作声地坐到了一旁的安乐椅上等候。
躺靠在摇椅上,推着椅子轻轻晃动,木头压着地板的轻微响声令屋子里原本稍显清冷寂寥的氛围变得轻松惬意了许多。
纪轻舟边画着画,边出声询问:“你在南京的事,办得顺利吗?”
“嗯。”解予安稍有些犯困地闭了会儿眼,闻声又侧头看向了青年的背影。
目光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仅是偶尔眨一下眼睛。
“你在军校是必须住宿舍,还是可以在外租房?”
“都可以。”解予安原本打算直接住宿舍,听他这么问,隐约察觉他有别的想法,便问:“你觉得呢?”
“要是允许租外面,那就租一间呗,住得舒服些,以后说不定我空闲的时候,还能去你那住个十天半个月,换换心情。”
这几日分隔两地,纵使工作繁忙,少有闲心思索其他,但到了夜里,尤其睡前,他发觉自己还是很想念对方,尤其想念他炙热的怀抱。
于是便思量起,或许可以趁店里事务不是那么繁重的时候,去南京住上一两周。
反正只要带上画笔,他在哪都能工作。
纪轻舟正这么思忖着,倏然又想起一事,摇摇头:“哦不对,我也得去上课了,一周两堂,陪不了你了。”
解予安刚燃起几分期待情绪,就被泼了瓢冷水,语气疑惑:“上课?”
“嗯,泰勒先生和职业教育社合办的女子裁缝学校,请我去做老师,大半年前就谈好的,我也答应了。”
女校,教书……解予安略微皱眉,张了张唇,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只是稍有些不安地握紧了扶手,脚跟踩着地板,推动摇椅“吱嘎吱嘎”地摇摆起来。
聊到这,听他没有接话,纪轻舟便专心地画起了稿,不再闲谈。
风扇仍呼呼地转动着,机械声与摇椅前后摇摆的声音交汇在一起,却并不吵人,后来摇椅声也逐渐消失了。
清寂的氛围里,不知不觉过去了大半个钟头。
纪轻舟收起画笔时,看了眼时间,发觉已经九点钟了。
他加班超时了,解予安居然没有催他……
心里闪过这个念头,他伸了个懒腰,起身看向身后,正对上某人刚睁开的略显迷蒙的睡眼。
“睡着了?”
“眯了会儿。”解予安清了清嗓道,神色清醒了几分。
“年轻就是好啊,倒头就睡。”
他说着也打了个呵欠,接着便走到安乐椅旁,侧坐到了解予安腿上,往椅子与扶手的空隙间一躺。
旋即又觉不舒服般换了个姿势,头枕着对方宽阔的肩膀,侧趴到了他身上,伸长手臂环绕着男人的腰腹。
解予安习惯性地搂住了他腰身,半阖着眼睫,手掌在他后背有节奏地轻拍着,像在哄人入睡。
即便已入夜,室内依旧残留着白日的暑气。
独自坐着还清凉些,两人温热的肌肤一旦紧贴在一起,便开始沁出细汗来。
尽管如此,谁也没有松开拥抱的手。
静静抱着充了会儿电,纪轻舟仰头凝视他冷静恬淡的眉宇,忽而朝男子耳畔吐了口气,低声道:“最近真的太累了,等会儿回去了,得吃个小男孩补补。”
话落,他看见男人耳朵噌的一下便通红起来,冷淡的面孔上也浅泛起了一层薄红。
纪轻舟得逞地笑了声,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颊:“你又想什么呢,你还算小男孩吗?”
“不是我,你想吃谁?”
“那我的选择可多了,”纪轻舟故作思考地眯了眯眼,举例道,“有元元,元宝,宝哥哥……”
他一边应付着,细长的手指打着信号般轻快地从对方腹部的衬衫衣料上掠过。
趁着解予安的注意被他话语转移,便毫无预兆地放到了小元宝上,哼哼地冷笑道:“让我掂量掂量,看你出差在外老不老实。”
解予安被他猝不及防的动作搅得意乱心慌。
呼吸已然紊乱,却又未阻止他的动作,故作镇定道:“究竟是谁不老实。”
纪轻舟瞧见他已面红耳赤却还板着的面孔,轻声浅笑:“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很期待吧?不然怎么充血这么快?”
解予安呼吸微滞,心脏蓬勃跳动着,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啧啧,解予安你被我摸得透透的。”
纪轻舟轻叹了一声,接着就及时收回了手道:“走吧,回家。”
说着,他正要撑着扶手起身,却又被对方握住了手腕。
修长有力的手臂压制得青年直不起身来,稍一扑腾,便带动摇椅前后摇晃起来,仿佛乘上了一艘难以登岸的行船。
解予安垂着眼睫静静看着他,低沉的嗓音清晰且不容置喙:“那就摸透了再走。”
清晨, 闹钟还没响,纪轻舟就已醒了过来。
不知是被噩梦惊醒的,还是被解予安紧贴的怀抱给闷醒的。
这一夜分明没睡几个小时, 睁开眼,思维却异常的清晰。
回想起方才所做之梦,看见面前男子安静熟睡的面庞,便无情地抬起手, 稍用劲地捏了捏他的脸颊。
解予安被他的动静闹醒,困倦地掀开眼皮,正对上一双黑漆漆的明眸不含一丝笑意地凝视着自己。
尽管还未完全清醒, 他半阖着眼睫, 开口却下意识地关心对方问:“怎么了?”
“做了个相当恶劣的梦。”纪轻舟声音低哑地回答。
话落,他清了清嗓,发觉自己的嗓音还是有些沙哑, 便愈发气恼道:“好你个解元宝, 心眼真坏, 升官发财了就想死老婆,竟然说着甜言蜜语喂我吃下了耗子药的饭菜, 将我毒成了公鸭嗓不说,我一句骂你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呢, 就给气醒了过来。”
解予安愣了愣, 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不由得失笑牵起了唇角。
旋即搂着青年的后背往怀里按了按, 亲了亲他平滑如玉的脸颊, 低低地说道:“疼你都来不及,怎么会……”
“呵,是啊, 你多疼我。”纪轻舟扯了扯嘴角,口吻带着股恹恹的倦意。
实在嫌热,就推开了他的手臂,翻过身来平躺。
而待望见天花板那盏悬垂的铁艺吊灯,又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腹部。
几个小时前那惊心动魄的触感仿佛仍残留在身体里,化为了不断晃动的灯影,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他轻声咕哝道:“都快把我凿穿了,怎么求你都不听,真是好狠的心。”
“还不是你……”解予安说到一半,便止住了话语。
纪轻舟侧过头瞥向他:“嗯?我怎么?”
解予安实际真想用那拍电影的设备将他在床上时的种种行为举止都拍摄下来,叫他看看自己有多放荡。
但那等淫言秽语即便是在春潮最盛之时,他也只是紧闭着唇,在心里想想而已。
连方言都骂不出一句脏话的人,哪敢当着心爱人的面说那种话语。
于是不再就此话题多谈,若无其事地贴到他颈侧蹭了蹭,岔开话题道:“今天不去上班了,行不行?”
纪轻舟被他浓密的发丝蹭得脸颊有些发痒,话语稍缓和了几分回答:“当然不行啊,有重要工作。”
“不是承诺过,要在家陪我?”
“我说的是下周、尽量、抽时间,”他特意在三个词上加重了语气,转而又安抚道,“过两天吧,忙完这阵子就不用加班了。”
“骗子。”解予安低声不悦地说了句。
温热的手掌却贴着他的后腰,力道恰当地按摩起来。
待将青年的意志也按摩得松懈柔软了,便长臂一揽,又不嫌热地将人拥进了自己怀里。
似不经意地拉下了些许他的睡袍,在青年修长白皙的颈项上落下淡粉色的吻痕。
虽然提前了几十分钟就已醒来,两人却硬是磨蹭到了闹钟响起,才迟迟地起床下楼。
所请的佣人已经准备好了简单的白粥与小菜,又额外买了两份生煎做主食搭配。
纪轻舟吃饭速度依旧迅疾,当解予安仍在慢条斯理地吃着生煎包时,他已经两碗粥下肚,快速解决了自己那份早餐,拿上背包准备出门。
从餐厅出来,正要去换鞋,才发现门厅处的椅子上坐了个青年男子。
对方穿着套整齐的衬衫西裤,戴着黑框的小圆眼镜,正是他新招的秘书。
“景含,来得挺准时啊。”纪轻舟打了声招呼。
餐厅内,解予安听见这陌生名字,顿时支起了耳朵,搁下筷子,起身跟了出去。
“先生,早上好。”季景含刚回复问候,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准备拿给老板过目,抬眼却发觉纪轻舟身后又多了位高大俊逸的男子,正眼神慎重地审视着自己。
“额,先生,这位是?”
纪轻舟不必回头也知道某人跟了出来,随口胡诌道:“我的合租好兄弟,解予安。”
季景含点了点头,想着既然是老板的合租室友,以后免不了要打交道,就礼貌地向解予安问好:“解先生您好,我是纪先生的秘书。”
说罢,见对方只是矜持地朝自己略微颔首,他也不再多言,翻开手里的笔记本走到纪轻舟身旁道:“先生,您今日的行程工作,我给您规划好了,您看看是否有遗漏或需要纠正的。”
“奥,我看一眼。”纪轻舟接过他手里的笔记本,快速浏览了一遍那字迹整洁漂亮的行程表,发觉这内容做得还挺细致的。
他前两日所交代的工作,对方都一项不落地安排了时间,比他以防万一给自己做的备用行程表更为仔细。
检查一遍没有遗漏后,便将笔记本递回去,满意地夸了句:“挺好的,没有什么问题,你去外面车上等我吧,我换个鞋就来。”
季景含点了下头,收起本子走了出去,顺带合起了大门。
见外人离去,解予安这才走了过来问:“怎么让秘书来家里?”
“他负责的是我的私人行程,不得一直跟着我嘛。”纪轻舟坐到了椅子上,边擦皮鞋边道:“况且人家又是新人,肯定要带在身边一段时间,才能更了解我的作息和工作习惯。”
解予安沉吟片刻,问:“他可有娶妻?”
纪轻舟有些忍俊不禁,抬起眉眼回道:“孩子都两岁了,这下你该放心了?”
“嗯。”解予安面无表情地应声。
他也是被纪轻舟上一任助理给搞怕了,难免多考虑一番。
换完了皮鞋,纪轻舟起身问他道:“你跟不跟我去上班?”
“上午约了人来家里装电话。”解予安解释了一句,旋即又说,“中午去给你送饭。”
“那我想吃广源楼的烤乳鸽。”纪轻舟点菜道,“哦对了,记得多送一份饭,今天上午我都在杂志社工作,良嬉姐肯定也在那。”
“嗯。”
“行,那我走了。”
说罢,纪轻舟正要打开房门出去,却又被某人攥住手腕拉了回来。
纪轻舟转过身,疑惑地挑了下眉。
解予安恬静的双眸一眨不眨地注视他,提醒:“忘了什么?”
“诶呀。”纪轻舟似嫌腻歪般地啧了啧舌,按住男人的肩膀,仰头贴上他柔软的双唇亲了亲,道:“这样可以了吧?元宝先生?”
话落,他似被这称呼逗笑,忍不住咧了咧嘴角。
拉开房门前,又转身嘱咐道:“别忘了把床单换了,都是你的味道。”
夏日清晨,晴空无云。
敞开着窗帘的世纪时装屋二楼,被笼罩在一片熠熠朝阳里。
上午八点半左右,楼下的时装店尚未到开门营业的时间,而楼上的杂志社,员工却已到齐入座,开始了工作。
纪轻舟以为自己会是来得比较早的,结果从楼梯转角出来一瞧,就见解良嬉已然安坐在她的专属办公桌旁,翻着画册在吸取灵感了。
她当初安排屋子功能时,说是要分走三楼一半的办公室,可到头来,还是觉得和员工们一起工作更为方便,就将办公桌放在了楼下。
“上午好啊,良嬉姐。”
“来了,挺早的嘛。”解良嬉听见他的声音,立即抬起了头来。
连带着屋子里的几个编辑也都抬头望向楼梯方向。
纪轻舟扫了眼那三位新员工的面孔,唇边泛开些许笑意,回道:“我来得早不奇怪,您这么早来上班可真是出乎意料,果然自己做了老板便开始勤奋起来了。”
他记得住在解公馆时,倘若没有什么要紧事,解良嬉往往是起得最晚的那个。
解良嬉自然能听懂他的揶揄,反调侃道:“我是老板,你不也是吗?您这位老板可是出了名的严厉,我在你手下工作,哪敢迟到啊?”
纪轻舟给她竖了竖拇指,表示无言以对。
解良嬉噗嗤一笑,随即放下画册起身道:“你好像还是招完员工后,第一次过来吧?那我带你认识认识新人,他们都已听闻过你的名字了,你却还不认识他们。”
“好啊。”纪轻舟随口应着,摘下背包扔在了沙发上。
如今的时装屋二楼,经过一阵布置改造,已然变为了杂志社的编辑部。
原本放在堂屋中央的沙发茶几被挪到了东侧一间,试衣间和空衣架,也都竖立在沙发旁,形成了一间拥挤的待客室。
而中、西侧的两间屋子内,则各摆上了两张樱桃木的办公桌,又在西墙边添置了一排书架。
书架上陈列着种种艺术与时尚相关的书籍报刊,多数都是西洋书画。
当然了,十八册全的《摩登时装》画报也排列在其中,且放置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瞥见那几张书桌上摊开的稿纸与书籍,以及屋子角落新增添的花卉绿植,纪轻舟一瞬间真有种回到了现代公司设计部的感觉。
虽然早知道解良嬉在招聘员工,不过正式组织成立杂志社,也就是近两天的事。
他这几日都在工作室忙碌,也没时间过问,今天才算是首次来到这杂志社工作。
大致地瞟了眼屋内的新装设后,纪轻舟便跟着解良嬉去认识新员工。
首先认识的是坐在解良嬉对面一条过道相隔的女员工,对方穿着一件新式的碧绿色团花图案旗袍,年纪约莫二十来岁,长相温婉而有气质。
“白今慧,白小姐负责的是我们杂志所有的文稿撰写与编辑。”
解良嬉介绍道:“她是广东人,在美国留过两年学。我同她交流,发现她思想蛮新潮的,对化妆美容相关的了解颇多,她还很擅长写诗,文字功底也不错,我就聘用了她。”
纪轻舟听着,朝那女士微微颔首表示问候。
接着,解良嬉又带他认识了坐于西侧两张办公桌旁的两位员工。
“应听鸿,我高价请来的绘图师,主要负责绘制创意插图。你倘若有什么来不及画的,就将要求描述给他,叫他来绘制。”
“卢川羽,主管我们的印刷与发行。他之前做过小报的主笔,所以同时也兼任校对。”
纪轻舟一边听着,一边拿起那位名为应听鸿的中年男士搁置在桌角的画稿瞧了瞧,发现是几幅模仿他《摩登时装》画报所绘制的服饰图。
别看这男子穿着身洗得起球的黑布长衫,头发蓬乱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这画上的人体形态、时尚氛围,还真模仿得惟妙惟肖。
不过应先生所画之图,对模特的刻画笔触更为细腻,色彩上也有自己的发挥,只是乍一看同他的画稿很是相似,细看还是有些个人的风格差异,总体而言是一位非常出色的画师。
对于解良嬉高价聘请的这位绘图师,纪轻舟看过他画稿后,便无话可说。
至于那卢先生,光听介绍,也听不出个能力好坏来,得等杂志印刷出刊后才能知晓。
和新员工认识过后,纪轻舟同解良嬉走到沙发区,稍稍压低了声音问她道:“就请了三位员工吗?那谁来负责内页的排版设计?”
“我啊,”解良嬉点了点自己的胸口,“这一块我是专业的。”
“财务呢?”
“小公司初创还要何财务,我兼任便是。”
“那封面的排版设计……”
“你啊。”
“……也行吧。”毕竟是草创阶段,得合理安排预算,也确实雇佣不了太多人手。
纪轻舟勉强点头答应了下来。
“好了,人你也都见过了,回你的办公室去画图吧,我们的时装编辑。”
解良嬉微笑着说罢,便准备坐回她的办公桌旁去工作,转身前,倏而又想起一事道:“哦对了,我还在一个美国商人那订了台新款的柯达相机,今日应当能送到。”
纪轻舟正要背起包上楼,闻言疑惑地扬眉:“我们这杂志还不一定能出几期呢,你都准备养个摄影师了?”
这时代的相机可相当贵重,买一台新款相机的钱估计都能抵得上两个员工一年的薪水了。
解良嬉一派镇定道:“不就是照相嘛,白小姐就会,我也可以练练嘛。”
“我看你就是自己想玩吧?”他不禁吐槽了一句。
话是这么说,过了一阵,当那相机送来时,纪轻舟却是一听见声音,就跑下了楼来查看,对这杂志社的新设备很是感兴趣。
在现代时,他便喜欢用相机捕捉美丽的服装、模特与自然风景等。
这会儿,便让那送货过来的洋人教授了一番新相机的使用方式,尔后填装了配套的胶卷,举起那手持的木制袖珍相机,饶有兴致地朝解良嬉道:“我先来试试,良嬉姐,你去那墙边,我给你拍一张。”
解良嬉不是很相信他的拍照技术,挑起细眉犹豫道:“你能行吗?不若我来给你拍?”
纪轻舟对着墙角位置专注地取景调整镜头,恰逢此时,楼梯上传来两道交错的脚步声,还伴随着某个人相当有特色的高亢嗓门。
他下意识地将镜头转移过去,紧接着两个熟悉的高个男子就出现在了楼梯转口处。
“诶,停步,你们俩就站那别动。”纪轻舟正好对上焦距,便抬起手制止了二人继续前进。
楼梯口,解予安穿着一套深灰色的衬衫与黑色细条纹的西裤,手里尚且拎着沉甸甸的三层食盒。
至于骆明煊,则是一只手提着烧鹅包装袋,一手还拿着串吃了一颗的糖葫芦。
两兄弟见他手里举着照相机,被他这么一命令,就乖乖站立在楼梯旁一动不动了。
骆明煊还乘机靠着扶手,很是配合地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明朗的笑容。
“小骆表情很好……解元宝,给不给我面子,笑一下啊。”
“好,三二一……”
纪轻舟眯起眼睛,随着一声快门轻响,这一刻便被定格了下来。
高大的飘窗前,轻纱窗帘闭合,影影绰绰地遮掩着盛烈的日光。
光线慵懒的室内, 充斥着风扇转动声与街市的车马喧嚣。
纪轻舟不常在时装店这边办公,就是因为这离大马路太近,从早到晚都吵闹得很。
而此刻,除了这嘈杂的城市喧嚣背景音, 办公桌对面还坐着位大嗓门朋友,正喋喋不已地说着分店开办进程。
“总之,我已经取得了郭叔的同意, 找了当地的建筑工人, 将我们店对着桥的那扇采光不怎通透的格子长窗改成晶莹剔透的大玻璃窗。
“铺子内,脏的坏的统统修缮一番,再把外面那清水墙面好好地粉刷一下, 就依你说的, 刷成那白白净净的奶黄色。
“快的话, 兴许这个月底便可完工,届时再于屋檐下装个伸缩遮阳棚, 就选红色门头的,将我们的店名印在垂帘上, 寓意着红红火火。”
“待到下月, 就将室内布置一番,还得打通一条船运路线, 从上海将衣服运过去。这个我家便有门路, 到时我问问我兄长,他走的是哪艘小火轮,带上我便是。
“对了, 还得再雇两个店员,按你说的,应当要培训一番,那么最迟九月中,定然能开张,正赶上你这秋装上架……”
一同规划说完,骆明煊坐直身体,睁着明亮的眼睛望着对面正低头作画的青年,手指敲了敲桌面问:“我安排得如何?”
纪轻舟抬起视线,首先瞟向的却是靠在安乐椅上的解某人。
见解予安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午睡,面容平和恬静,似也不嫌吵闹,便转回目光看向骆明煊道:“挺好的,不愧是泰明祥的骆少。”
骆明煊嘿嘿一笑,接着双臂往桌子上一搭,趴在手臂上,漫无目的地扫视他的画稿问:“你这是在画什么?旗袍吗?”
“不然还能是什么?”
纪轻舟手执画笔蘸取颜料,边给图稿上色,边问:“我上月在你那订的两匹四经绞罗,备好了吗?”
“你说那紫藤萝花纹的是吧,半个月前便印好了,”骆明煊语气爽朗,“何时要,我给你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