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省中称得上卫崇嫡系的是神机卫和暗察司。卫崇平日一般都在暗察司办公。
此时已是下衙时间, 但这里依然没有丝毫要下班的意思,秦疏看了一圈,说:“手底下那么多人,难道就没几个得用的吗?”
卫崇自然不会说自己手下能力不行,“曲阳河帮头目侯山没了, 他死得突然,现在整个河帮都是一团乱,于朝廷来说正是天赐良机,正可分而化之,我不盯着不放心。”
河帮是一个民间组织,最开始建立的时候是为了同乡互助,后来发展壮大,垄断河运,欺行霸市,渐渐成了一股连官府也不敢小觑的势力。
听过卫崇的介绍,秦疏问道:“既然如此,官府为什么没有想办法取缔。”
卫崇看了他一眼,秦疏就知道他问了一个傻问题。
卫崇给他说明其中的道理:“任何一股势力,能够做大做强,背后都少不了靠山,河帮发展至今,背后的水深着呢。”
原来是官商勾结啊!
秦疏翻看着案头的资料,皱了皱眉,这个河帮还真是根深叶茂啊,难怪他家督主忙得都不着家了,“实在不行,就把这些保护伞调回京中,只要进了京,便是条蛟龙也得盘着。”
“官员调动哪有这么随便,如果真那么容易就好了。”卫崇抽回被他拿走的案宗,正打算整理,一看才发现还是按照之前的顺序排好的。卫崇眉目微动,小细节才最能反应一个人的品性。
秦疏晚上有点吃咸了,随手拿起桌案上的茶壶就倒了一盏,正要喝却被卫崇拦了下来。
秦疏意外挑眉,卫崇将茶水泼到了地面上,“陛下如今乃是天子,入口的东西怎能还如从前一般随意。”
“关心我呀。”秦疏心下得意。
卫崇不想在这里陪他打情骂俏,正要将杯子放下,就被秦疏握住了手。
秦疏抬手提起茶壶就着这个姿势又倒了一盏,卫崇想要将茶盏移开,却敌不过秦疏天生神力。
秦疏就这样就着他的手喝了,凤眼含笑地看着他,声音清浅却分外认真:“放心,不会让你守寡的。”
卫崇将茶杯往桌上一放,声音凉凉:“陛下想多了。”
秦疏觉得卫崇这样不好,他也没说什么啊,怎么就生气了呢。他赶忙又倒了一杯茶,准备赔罪。结果茶盏刚拿起来,整个就裂开了,茶水顺着手腕全灌进了他袖子里。
卫崇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见他蹙着眉,便亲自拿了布巾替他擦拭,自然是擦不干的。
“陛下,这边也没换洗的衣裳,天色也不早了,您不如早些回去?”
秦疏不满:“我才刚来,你就想赶我走了?”
卫崇叹气:“您在这里,我无法安心处理正事。”
秦疏做了个告饶的手势,立马进入状态,“那依你之见,该如何解决这河帮之事?”
这属狗皮膏药的看来是劝不走了。
卫崇:“侯山死后,我已让安插的探子见机行事,摸清其内部各方势力的动向,再寻可拉拢之人,许以好处,让其为我们所用。”
秦疏点了点头,“若是拉拢不成呢?”
卫崇目光一冷,道:“那便动用武力,强行镇压。但此举恐会引起动荡,需谨慎行事。”
秦疏不想妄动干戈,思索片刻,说:“比起拉拢,若是能够浑水摸鱼,取而代之不是更好?”
卫崇问:“陛下觉得怎么取而代之?”
秦疏翻开卷宗的一页:“这位红娘子是侯山的女儿吧,督主觉得咱们扶植她接手河帮如何?”
“扶植女子?”这是卫崇没有想到的。
“对啊,”秦疏见多了精明强干的女子,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侯山成年的儿子没了,留下的血脉除了这位大娘子就只剩个不懂事的娃娃。更难得的是这位红娘子十分能干,手下也有一票拥趸。且女子比之男子更喜欢安定,行事也会更加谨慎,若是红娘子能够顺利接手河帮,来日招安也能容易些。”
卫崇原本是想要拉拢河帮中的某个人物,回头再以此为把柄,让对方做个傀儡,等到其内部分裂再一网打尽。不过他对皇上如何招安还挺好奇的,便问:“陛下可是有什么好主意?”
秦疏确实有个顶好的主意,“红娘子虽已二十有三,但并未婚配,也别让探子猫着了,干脆施展一下魅力,将人娶了,将来再吹吹枕头风,兵不血刃就能将河帮拿下,届时并入水军,他们也能吃上公粮,岂不两全其美?”
卫崇没想到他身为一国之主,竟然出了这么个主意,想也不想就拒绝:“此法有失皇家体面,且若被察觉,反倒弄巧成拙,令局面更加复杂。”
秦疏不以为然:“能少死几个人就是最大的体面,你信我一回,回头问问哪个探子对红娘子有意,就把这美差交代给他,告诉他来日事成,便许他们夫妻双双入朝为官,由暗转明,没有不答应的。对了,人选必须得是年轻俊俏的,如此才能事半功倍。”
卫崇竟让他说得有些心动:“陛下怎么确定此法一定奏效?”
秦疏笑了,笑得意味深长:“试试呗,又没什么损失。”
卫崇细品这个套路,怎么这么熟悉呢?等到晚上两人钻完被窝,他才回过味儿来。
之后卫崇两天没搭理秦疏,秦疏想破脑袋也没搞明白,他家这位怎么又生气了。
简直是气球转世!
每一项新政的推行,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这日,正赶上梁远告病。
梁相病了也有秦疏的一份“功劳”,且不说加设恩科涉及的诸多事宜,单单裁撤并岗就让内阁吵翻了天。梁远身为首辅自是不得清闲,前前后后忙了半月有余,才算将此事捋出头绪,结果这口气一卸就起不来了。
在朝会上,秦疏面色凝重地说道:“梁相告病,朕深感忧虑。诸位爱卿也知,朝廷诸事繁杂,而朝廷倚仗的几位老臣日渐年迈。朕每日寅时上朝尚且艰难,更何况诸位大臣卯时便要在殿外等候。朕每思及此便心下不安,长此以往,恐于国不利。”
众臣心下狐疑,不明白皇上到底想要说什么。
别人不知,卫崇却是知道的,他向一人使了个眼色。
光禄侍郎蔡青生越众而出,“陛下圣明,臣等为朝廷效力,虽死无悔。但如今梁相累倒,实乃警示。”
秦疏微微颔首:“爱卿可有什么良策?”
蔡青生拱手道:“陛下,臣以为若能调整作息,定能让诸位大人有更多精力处理政务。”
群臣纷纷侧目,蔡青生是卫崇的人,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关键是此事明显是皇上授意,其中深意实在令人不敢不想。
秦疏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那依爱卿之见,作息应如何调整呢?”
蔡青生略一思索,说道:“上朝时间可推迟至辰时,散值时间延后半个时辰。如此一来,既给了诸位大人养精蓄锐的时间,又能保证政务处理的时长。”
秦疏看向众臣:“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此时,一位老臣站出来反对道:“陛下,此举万万不可,祖宗之法不可轻易更改,否则会乱了朝纲。”
秦疏脸色一沉:“你们勿要以为朕是好糊弄的。如今晚至早退,政务废弛的情况并不少见,与其上值摸鱼,还不如在家多陪陪老婆孩子呢,也免得后院起火,贻笑大方。”
此言一出,众臣尽皆肃然。
君臣与夫妻无异,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秦疏取得先机,趁热打铁道:“朕并非要违背祖宗之法,而是因时制宜。若能让诸位爱卿精力充沛,于国于民岂不是更加有利?”
见到有人面色松动,秦疏继续道:“朕已命人拟定了新的上值时间,暂且以三月为期试行,若有不妥,再行废立也无不可。”
试行?什么意思?
朝廷政令岂能朝令夕改?
秦疏也不给他们提出反对的时间,直接道:“众位爱卿既然同意了,便退朝吧。”
等等,谁同意了啊?
皇上一走,众人的目光便都集中在了卫崇身上。卫崇虽然也惊讶于“试行”这一操作,面上却是一副莫测高深,迎着投来的目光一一回视。
卫崇之狠辣可止小儿夜啼。梁相告病,还真没有人敢来触他的霉头。
翌日是小朝会,需要上朝的官员如往日一般,卯时就等在了殿外,因着怕殿前失仪,他们出门时水都不敢多喝一口,只用了两块不占肚子的茶点便匆匆而来。结果从卯时末等到了寅时初,又从寅时初等到了辰时中才被放入,那滋味儿别提有多难受了。
平日早早便退朝的皇帝今日却一反常态,很有励精图治的味道,时近正午才宣布退朝。官员们一个个饿得前胸贴后背,尤其是年纪大的,走出去的时候脚下都打晃了。
又一日,卯时便到的官员直接减半,几位官员借着星光互相招呼寒暄,声音中都好似带着凄凉,这种情绪在最后两位掐着时辰到的官员抵达时到达了顶点。
与之相反,后来者明显心胸舒畅,精神愉悦。
如此不过一旬,再无一人按照旧日时辰上值。凌国实行了两百年的作息,就这样轻飘飘地改了。
因着上朝时间比之从前晚了整整一个半时辰,下衙却只延迟了半个时辰,是以官吏们为了将事情做完,只能埋头苦干,再不敢如从前那般松懈。
鹰眼卫指挥使公孙豹将最近收集到的消息一一上报。
卫崇耳边听着下属的汇报,思绪却早就飘远了。
卫崇觉得,他被皇上利用了,且不只这一件事。
平日里双方意见不合,皇上每每凭借耍无赖达成目的,这让他放松了警惕。回头一看,他是一退再退,便是将黑龙符交给了他又如何,他又不可能谋朝篡位。
皇上是不是也吃定了这一点?
吃定了——他心中有他。
第196章 偏执厂督的傀儡皇帝老攻11
卫崇看着账册, 眉头紧锁。之前陛下夸出海口,精简官吏后其余人等俸禄翻倍。结果到了发俸的时候,李继忠以国库空虚为由拒不执行, 陛下金口玉言, 多余的这部分便只能由内库暂且填补。可内库能补一次两次, 一直这样下去却是不成的。
卫崇多少年都没这么苦恼过了, 内侍省名下虽有不少营生, 可花钱的地方也多。
先帝虽然在位只有十余年,却几乎将内库败了个精光,许是生子无望, 又病体孱弱,先帝酷爱建园子,各种奇花异草, 珍玩异石源源不断地从各地流入京中, 花费不知凡几。
当今倒是没什么烧银子的癖好,可按照现在的趋势, 拿内库贴补国库, 最多三个月便会捉襟见肘。
荣喜看了一眼时辰,上前轻声询问:“督主, 往日陛下再过半刻钟便会到了,您看属下要不先把这收拾一下?”
卫崇看了一眼手中的账册,说:“就放在这, 也让他看看如今的光景,免得什么时候脑子一热,就将家底都许出去了。”
荣喜想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些时日,他冷眼瞧着, 陛下待督主比之从前还要上心,并没有出现他担忧的情况。
正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许是陛下就中意督主这般的呢。
今天不仅秦疏来了,身后还带着个小尾巴。
荣喜恭敬上前:“参见陛下,参见衡殿下。今天下面采买了上好的鲈鱼,殿下来得正是时候。”
“鲈鱼好啊,之前的那个豆豉酱应是可以吃了,让厨下用酱料蒸了尝尝。”秦衡吩咐完,又看向端坐的人道,“阿父,您觉得此法可好。”
卫崇已经习惯了他的自来熟,只道:“随你喜欢。”
看他虽然面色红润,却有些气喘,又吩咐道:“让厨房炖一盅虫草汤给殿下。”
自有人下去吩咐。
秦疏发现进门至今,卫崇的注意力一直都在书案上,便凑过去道:“看什么呢?这么专注。”
卫崇将账本往他面前一推:“看你有多败家。”
秦疏看着上面的收支,惊讶挑眉:他是真没想到皇帝的小金库竟然就这么点儿银子。
惊讶过后就是愧疚,按理来说应该是他赚钱养家的,结果来这好几个月,他一直靠啃老过日子,还真得想些办法了。
秦疏靠着桌案,将账册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对于内侍省的产业也有了大致了解。
内侍省经营的产业不是为了赚钱,主要是为了满足皇家的需要。宴饮时的碗碟壶觞,赏赐命妇的衣料钗环等,全部出自内侍省,其中典型的就是织造坊、制器坊、皇庄这一类,为了保证皇家的尊崇,只有那些过时淘汰的东西才被允许流出宫外。
秦疏越看神情越放松,原本他还想着要怎么赚钱养家,看到上面的名目,他只想说,这就是抱着金饭碗讨饭吃,简直眼瞎。
秦疏胸有成竹地对卫崇说:“放心吧,我不会让你过苦日子的。”
卫崇剜了他一眼:“这上面的银子可不是我花光的。”
秦疏赔笑:“知道知道,我的意思是,从今日起,不会让你为了银子的事情操心。”
卫崇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道:“那微臣就等陛下的好消息了。”
秦衡在旁边听出了些门道,目光看向那堆账册,秦疏见状,便对荣喜道:“回头将这些账册送到景阳殿,衡儿也好好看看,若有看中的产业,便交给你经营。”
秦衡脆声应了,有上个世界的经验在,他自认为在赚钱方面还是很有几分心得的。
荣喜见卫崇没有反对,躬身应了声“是”。
不一刻,膳食便已摆好。
豆豉蒸鲈鱼香辣可口,秋日吃上这一口,整个人都热乎起来了。秦疏想到他那一肚子的菜谱,忽然道:“开个酒楼应该也挺赚钱的,等我回头问问表兄。”
除了酒楼,其实还有更赚钱的营生。秦疏觉得不能盲目行动,到底如何还是得先去搞一个市场调研,摸清市场再说。
想到还有一众官员等着他贴补,秦疏便坐不住了,用过午膳便准备出宫搞调研。
卫崇无法,只能丢下手头的公务陪着一起,又安排人在暗处随行护卫。
原本秦衡也想跟着,只是被父亲以跟着太傅读书为由打发了。秦衡翻了个白眼:“父皇嫌我碍眼就直说。”好在他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倒也不是一定要粘着双亲才行。
秦疏拍了下他的脑袋:“知道还问,我跟你阿父约会,你跟在旁边合适吗?”
两人说话并没有避着卫崇,卫崇眉梢微动,随即垂下眸子,掩去心中异样。
既然是出门约会,自然要好好打扮一番。两人移步织造坊,自有人上前伺候。
为了不引人注意,两人便都选了青衫直裰。恩科在即,沣京城里这样打扮的书生很多。
秦疏盯着卫崇看了好一会儿,只觉他今日这身打扮,倒是多了几分特别的味道。
卫崇避开他的目光,很快又转回视线跟他对视:“陛下在看什么?”
秦疏学着书生的样子拱手作揖:“卫兄美姿容,愚弟心慕之。”
卫崇早就知道他是贪慕自己美色,想要讽刺两句,却是笑了出来。他们两人,半斤八两罢了。
因为自小去势,卫崇的长相稍显阴柔,但这几年身居高位,又多了凌厉和压迫感。现在一笑,就如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瞬间融化了那层冷冽。
秦疏一抖手中折扇,靠近了些:“卫兄这一笑,当真是倾国倾城。”
卫崇闻言,笑骂一句:“你这张嘴莫不是抹了蜜?”
秦疏眼睛快速扫视一圈,见侍卫们一个个都是眼观鼻鼻观心,鹌鹑一样老实,借着扇子的遮挡,迅速在卫崇唇上溜了一圈,用眼神询问:“甜吗?”
卫崇咬牙,秦疏疾走几步,不给他反击的机会。卫崇站在原地,看着他颀长的背影,唇角微勾。
两人一路来到正阳街,正看到一家书肆门庭若市,随行侍卫上前探问,原来这里正举办一场文会。
秦疏对身边人道:“卫兄,不如我们也去凑个热闹?”
卫崇今日出来本就是为了陪他,自然不会拒绝。
两人进入书肆,正听到一书生高声道:“诸君且听我言!如今宦官当道,祸乱朝纲,实乃国之大患!”
此言一出,现场瞬间鸦雀无声,显然没有想到这书生竟如此大胆。
他旁边的同伴赶忙去拦他:“赵兄醉了,怎么说起糊涂话来了。”
那位赵姓书生却不听劝阻:“我难道说错了吗?那朝堂本应是贤臣议政之所,如今却被那阉人弄得乌烟瘴气,纲纪废弛。如此奸佞,若不除之,我朝危矣!”
闻听此言,有人面露惊恐,生怕因此惹来杀身之祸;有人则静默以对,似是心中也有同感,却不敢表露。
卫崇脸色阴沉,眼中闪过一丝杀意,随行护卫围拢过来,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将人拿下。却见秦疏脸色冰冷,上前一步。
卫崇做了个手势,暗处的人都蛰伏下来。
秦疏开口便是冷嘲热讽:“我道是谁在这里高谈阔论,原来是个不事生产只有满肚子稻草的膏粱子弟。”
赵书生还从未受过这样的斥责,气得脸都红了,他指着秦疏大声说道:“你,你竟敢如此羞辱我!我饱读诗书,岂容你这般诋毁。我所说的皆是事实,如今宦官专权,扰乱朝纲,百姓苦不堪言。你却为那阉贼辩护,莫不是与他同流合污!”
此时,书肆内的气氛更加紧张,荣喜、苏怀信等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任他们如何想也想不到,陛下竟然会因为旁人编排督主而亲自下场与人开怼。只有卫崇静立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疏听了赵书生的话,不怒反笑,他冷笑一声道:“哼,说得好像你亲眼看见了似的,不过是个摇唇鼓舌,搬弄是非之徒,有你这样的人在,真是给读书人丢脸。”
赵书生提高了声音:“我看你才是那宦官的走狗,在这里强词夺理。我等读书人就该秉持正义,针砭时弊。”
秦疏眼神一凛:“针砭时弊,呵呵,靠你的胡言乱语、信口开河吗?”
赵书生愈发恼怒,“我没有信口开河!”
秦疏:“那你倒是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赵书生语调铿锵:“他依仗圣上恩宠,结党营私,排除异己,致使忠臣良将蒙冤受屈。”
秦疏斜睨着他:“你看见啦?”
赵书生被他这个眼神气得声音都劈了叉:“如今税收繁重,百姓苦不堪言,皆因卫党贪婪无度,中饱私囊。”
秦疏重复:“你看见啦?”
赵书生一噎,继续道:“边境战事吃紧,军需粮草却屡屡被克扣,导致将士们浴血奋战却缺衣少食,这幕后黑手,亦是此贼!”
秦疏轻飘飘地回道:“你看见啦?”
赵书生面皮紫胀,“他若不是奸宦,哪里来得华车美服?”
秦疏抬眉:“陛下赏赐的,有问题吗?”
赵书生好似抓住了把柄:“卫阉巧言令色,蒙蔽圣上,否则一介阉人,哪里能够冠盖荣华?”
秦疏目光愈发冷了:“呵呵,关你屁事!”
赵书生伸着指头颤巍巍地指着秦疏:“你-你-你——”
秦疏下巴微抬:“我观你天梁星失陷,此生与官禄无缘,听我一句劝,莫要在沣京浪费时间了,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此时的赵书生气得浑身发抖,眼睛瞪得滚圆,直勾勾地盯着秦疏,脸色由红转青,颤抖着嘴唇,喉咙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想要反驳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如果不是身旁的同伴扶着他,怕是会一头栽倒在地。
秦疏不再搭理他,目光炯炯地环顾四周,说道:“诸位,人生在世,莫要人云亦云,耳听未必为虚,眼见也未必为实。在未了解事情全貌之前,切不可轻易听信谣言,更不可随意传播,以免伤人害己。”最后几个字隐隐带着威胁意味。
书肆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读书人鲜有如赵书生那般迂腐的,众人虽不知秦疏底细,却也猜得出他与那卫崇关系匪浅,自然不想惹祸上身。
随后,有人小声说道:“这位兄台所言也不无道理。”
这一声打破了沉默,众人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冷凝的气氛不再。那赵书生灰溜溜地挤出人群,离开了书肆。
秦疏热闹没看成,反倒惹了一肚子气。加之一顿输出,也没了逛书肆的兴致,便也拉着卫崇离开了这里。
两人漫步街头,人群熙熙攘攘,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卫崇轻声道:“今日之事,传到朝臣耳中,陛下怕是摘不下昏聩的帽子了。”
秦疏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自伤,故意轻松道:“为你说话就是昏聩了?”
微风拂过,带来些许凉意,吹动着街边的树叶沙沙作响。卫崇拈起肩头的落叶,自嘲一笑:“刚才那书生有一点说得不错,我确实不是忠臣。”中饱私囊,结党营私更是常规操作。
秦疏停住脚步,看着他若有所思。
卫崇的心渐渐提起,然后就见对面的人目光中透出一点戏谑的深情,点头道:“嗯,你——是幸臣。”
卫崇被他这一眼看得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静止,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秦疏知道卫崇名声不好,可他不管那些,卫崇是他的爱人,他要无条件地站在他这边,他也不允许有人诋毁他。
秦疏没再说什么,他借着宽大的衣袖,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牵住了卫崇的手,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卫崇垂眸,看着衣袖相接的地方,那里传来的温度过于炽热,几乎要将他融化。
正阳街, 宋通山看着拐过街角的身影,眉头紧锁。
元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并没有发现什么, “大爷?怎么不走了?”
宋通山:“你去跟钱掌柜交代一声, 就说我今天有事, 不过去了。”
秦疏还不知道, 不过第一次出来约会就让自家表兄撞见了。
他还没忘记要顺便考察市场的事儿, 所以只在店铺林立的正街溜达,几乎见了铺子就往里钻。
也许是心态不同了,搁在从前, 卫崇乐得看他贪玩享乐,如今却总忍不住想要劝上两句,只看他兴致盎然, 到底没说扫兴的话。
陛下于政务上十分敏锐, 只是太过惫懒了些。初登基时,便让他代笔朱批, 彼时他心有顾虑, 便婉言拒绝。结果那日他竟看到陛下让秦衡代笔,实在太过儿戏, 他只能接过担子,也不知梁远见此他的笔迹会如何咬牙呢。
卫崇看向身侧之人,陛下尚未及冠, 贪玩些也无妨,只要有他在,总不会教他吃亏就是了。
这种情况在秦疏站在胭脂水粉铺外的时候被打破,“陛下,换一家吧。”
这样的铺子是今天考察的重点, 秦疏当然不可能换,他见卫崇满脸的不情愿,便道:“要不,卫兄在外面等我一会儿?”
胭脂水粉铺默认是招待女客的场所,透过店铺门窗,能够看到里面衣香鬓影,偶有男子,也是陪着女眷一同前来。也就只有富贵窝里堆出来的纨绔才能心无挂碍地走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