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他呵呵一笑:“我是说,小圣君聪明得很,恐怕早就把自己的力量散沁入了土地中,将源身转移,藏起来了,他的母尊想要找到他,绝非易事。你就安心待在家里吧,小圣君让你寻我们来,定是怕自己的分身不足以护住你,让我们看着你,以免你乱跑。”
我摇摇头:“可昨夜,这树偶还是他本人的模样,我都没有分辨出来,今天他却连人形也无法维持了!他的源身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清绝脸色微变,蹙起眉心:“人形……看来他分了大半力量留下来护你,若是如此……他应敌恐怕力不从心,我们得快些寻到这土所在处。”
“这是什么土?”
“土里有无法融化的细碎冰渣,是永久冻土。贫道想,应该是来自苏瓦伽山脉海拔很高、终年有积雪的哪座山上。至于具体的位置,就要问小圣君自己了。不过,贫道方才问他,他却并无回应。”
怎么会?我心里一惊,奔进浴室:“那林?”
树偶安安静静的,树藤垂在土上,一动不动。
“那林,你别吓我……告诉我,这土具体来自哪里?”
树偶毫无反应。我心里一沉,如坠深渊。
出门时,外面还在下雨。我小心翼翼地抱着装在盆栽缸里的那林,钻进车中。雨滴纷乱敲打着车窗,搅得我愈发心神不宁。
那林,你在哪里?此刻在经历什么?我会不会……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你等了那么久,寻了那么久,一定会拼尽全力,和我长相厮守。
我抑住自己的胡思乱想,闭上眼,手指嵌入盆里的冻土深处。
海拔很高,终年都有积雪,是在苏弥楼山上吗?
在曾经的古格王城附近吗?
具体会在哪里呢?
我抓起一把盆里冰凉的土,放在手心细瞧。
正如清绝所说,土里有细碎的白色颗粒,是无法融化的冰渣,但仅凭这个,根本无法判断具体位置。
“染哥,你在看什么?这土,除了冰渣,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莫唯凑过来,打开了手机上的手电筒,照亮了我手里的土。
我的目光瞬间滞住,睁大了眼。
细碎的白色颗粒间,有些许,泛出了紫色的点点荧光。
——火焰石。
这土……
“我知道这土的出自哪里了,清绝道长!去苏弥楼山,小七道长,麻烦你开快点,先去一趟商场,买户外装备!”
那林,你可有料到,我们年少时许下的约定,成了你我此生能共白头的希望?
“说实在的,他还真挺有福气。”
听见耳畔传来莫唯的小声嘀咕,我侧眸看去,见他目光闪避,脸颊泛红,似不敢多看我。我微微一笑:“说起来,有了前世的记忆,我才知道,我和你小子不是一见如故,原来是早就认识啊。”
“啊…嗯。”莫唯点点头,“起先,我还不敢相信,会是你……以为只是长得相像,所以,其实我们也挺有缘分的,是不是?”
我没回他这话,问:“你今年多大了,怎么活了这么久?”
“我一直跟着师父修道,二十三就飞升了,后来闯了个大祸,又被贬下了凡间。”他嘿嘿笑着,时不时抬眸看我,眼睛亮晶晶的。
“那你,你,你们都是神仙啊?!”我讶然。
他脸更红了:“不算吧,现在,我就算个半仙,他们算是。”
我好奇道:“什么大祸呀?”
“他呀,那不就是为了——”
“老七!”莫唯扬高声音,“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远远望见前方云雾缭绕的巍峨雪山,我深吸了一口气,将怀里的盆栽树偶用衣服小心裹好,塞进背包夹层,套上防风帽护目镜,下了车。纵然穿了一身专业的户外登山装备,迎面遇上腊月的寒风,我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见清绝道长从车上下来,不由有些担忧。
“您老人家要不要紧?不然,就我和莫唯还有小七上去吧?”
“贫道无碍。”清绝道长呵呵一笑,拉高了冲锋衣的拉链,把露出的几根白胡须往防风帽里塞了塞,拄着登山杆,挺直了背脊,精神矍铄的样子,全然不像个已经活了几百岁的老人。转念一想他已是仙体,我便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多虑了。
“染哥,咱们四个中,就只有你可能会有高原反应。喏,这个拿好。”莫唯将氧气瓶递给我,我连忙接过,吸了一大口。他噗嗤一声笑出来,替我拉上领口拉链,“这还没上山呢!”
“心理安慰嘛。”我把氧气瓶塞进包里,便发现一根树藤从缝隙里钻了出来,缠住了我的小指。我又惊又喜,“那林?”
树藤猝不及防窜上我的手臂,“啪啪”抽了莫唯的脸一连两下,指着他的鼻子,可没一会,又垂了下去,不动了。
“……”
“对,对不起啊……”我把树藤一把拽回来,塞回了背包里。
”嘶……”莫唯摸着脸上的红痕转过身,“师父,咱们还是别救他了,我看用不着,你瞧瞧,还能分神揍人!”
“谁让你小子又动了撬墙角的心思了,等他力量恢复了,你小命还想不想要?!”
见莫唯被揪着耳朵连连告饶,我忍俊不禁地跟了上去。
“对了,清绝道长,我还没问,你为何愿意帮助那林,他为何又如此信任您呢?你们,在我离世后,还有过交集,是吗?”
上了山道,我走到清绝道长身侧,忍不住问他。
他笑了笑,像是想起了久远的往事,瞥了走在前边的莫唯一眼:“当年你离世后,也不是只有圣君想要替你召魂,算是凑巧吧,我们师徒二人,在你家旧宅和来为你设立牌位的他遇上了。”
我看向莫唯,恍然明白,他说的“闯祸”大抵是什么祸。
“拜他所赐,那时的古格再不受魔教钳制,已经改朝换代,我敬他虽已堕魔,仍行善举,怜他痴情,不忍见他无尽煎熬,便给他指了条路,教他如何重聚你的魂魄。我本没想到他能成功……没想到,也算是老天垂怜你们这对少年殒命的小鸳鸯吧。”
我停下脚步,朝他深深鞠躬:“多谢道长。”
“不必。”清绝长叹了一口气,“说来你和他的相遇,应算是宿命。”
“道长,这话怎么说?”我知道清绝对那林的了解,远比我想象得要深,忍不住追问。
他摇头叹息:“你的母亲,和他的母亲……一先一后,都曾是占婆教的圣女,都是可怜至极的女子啊。”
“圣女,不是受人供奉吗?哪里可怜?”
他摇摇头:“名为圣女,实为‘庙妓’,被占婆教选中当圣女的女孩,十来岁便被送入庙中,成为神妃,其实就是供教中僧侣淫乐,与他们双修……许多圣女被生生凌虐而死,还有的不堪其辱,自杀的有之,逃跑的有之,你的母亲,就是逃出来的极少数。那林的母亲,是其中的异数,她不但搏得到了占婆教主的青睐,成了他的神妃,更在与他双修期间,获得了强大的灵力,趁占婆教主不备,杀死了他,并带着他的半幅尸身,叛逃到了古格,由此成立了荼生教。小圣君,就是她在身为占婆教圣女时,怀上的孩子。”
我心头战栗,一时说不出话,我虽恨极了那女魔头,却没想到她有着这样一段不堪的过往。难怪,她会这样对待自己的亲子。
在她看来,那林和明洛,都不过是她受辱的证明。
所以她可以这样,毫不留情的毁掉他们,当作自己登仙的垫脚石。
她恨他们,正如恨着自己的过往吧。
“这么多年,她还活着,难道是已经成仙了吗?能使用金刚镢这种法器伤到那林,她应该不是妖魔之类的吧?”
“她如今离飞升成神只差一步……能做到这一点,想必她原本就是天生灵脉,是有仙缘的,我猜,她处心积虑寻找那林,应该是想要那颗吞赦天尊体内的舍利,想借那舍利突破最后的关隘。”
我的背后直冒冷汗:“如果,那个舍利,被她夺走,那林会怎样?”
清绝似看穿了我的想法,拍了拍我的肩:“别胡思乱想,小圣君早料到会有这一日,想必做好了准备来应对她。”
我摸了摸背包里的树偶,心里惴惴不安。
到天黑,我们才走到半山腰,夜里风雪凛冽,无法行进,只好选了处背风坡扎营。拿自热锅煮了面,我们四人围坐成一圈取暖。
“染哥,你要去的那地方,你记不记得具体位置?”莫唯问。
我点点头:“只要找到山顶上那座宫殿,我就知道怎么去那个山洞。”
和那林去采火焰石那次,印象实在太深了,想忘都忘不掉。
“可问题就是,这山太大了,山顶的面积也很广阔,除非坐直升机找,否则要找到那座宫殿,也不是件易事。”小七摆弄着手里的指南针,“不知是不是这座山的磁场有问题,咱们上山后,连指南针都不灵了。”
“哎,直升机我——”
不对,我突然想起来,我不再是秦家人,自然再没有直升机可用了。我翻出背包里的盆栽那林,唤了他几声,但没有反应。
——又失联了。
“怎么跟没信号的手机似的……”我戳了一下树偶的小脑袋,清绝拍拍我的手背,“最好别让他分神,若他置身危险中,恐对他不利。”
“哦!”我一惊,连忙将树偶塞回背包里,不敢乱摆弄了。
“对了,师父,你说古格建国时,原本信奉爻教,那王殿的位置,是不是或许能用我教的奇门八卦之法找到?”
“倒是可以一试。”清绝睨着他,“你啊,自被贬下凡后,游戏人间这么些年,又是当什么摄影师,又是当什么灵异up主的,为师都懒得说你什么,眼下就让为师看看,你以前学到的东西有没有荒废罢。”
莫唯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我扬起眉梢:“你行吗?”
他蹭地一下窜起来,出了帐篷。
“哎,谁让你这时候出去了,外面风大!”我忙跟了出去,不由睁大了眼。莫唯立在几步之遥的风雪里,一手掐诀,足下雪地中,竟有数道金色光束,以他为中心延展开来,形成了一个圆盘状的图案。
这是……
我怔怔望着他的背影,这小子,还真是神仙下凡啊!
那之前在我家旧宅……我靠,他是装的?
这一个二个,都不显山不露水的,我身边就没个普通人!
我走到他身后,见他回眸一笑,双眼被手指间泛出的金光照得熠熠生辉:“染哥,你看,月亮在我们的西南方,月为阴,便是坤卦,以月亮为参照能确定乾卦的方位,乾卦代表的是天,天统领万物,这宫殿若是按照爻教风水所建,应该就是在乾卦对应的西北方向。”
我看着地面的奇门八卦阵,有点理解他了的意思:“行啊,你小子够可以的,有两下子,”我拍拍他的肩膀,他头上的一根毛翘了起来,脸又泛起了红晕,挠着后脑勺,“还好没忘全……”
“莫唯,你当年闯的那祸,与我能转世重生有关吧?虽然不知道你具体做了什么,但,谢谢你。”
他怔了怔,亮晶晶的眸子看着我,欲言又止,我退后了一步,与他相顾一笑。
破晓时分,那座被树木纠缠的古老宫殿,出现在我们的视野尽头,于晨雾间若隐若现,恍若海市蜃楼。
再次看见这座宫殿,我的心不由急跳起来。那林会在这里吗?我忍耐着想立刻冲进去找一找的冲动,环顾四周,寻找他曾引领我走过的路线,突然,我目光一凝,同时听见身旁的莫唯叫了一声。
“那是……高山兀鹫?”
是白哈尔?我朝盘旋在不远处的悬崖上方的白影狂奔而去,瞧见峭壁斜下去的一条细窄山道,正是那林带我走过的那条。
“染哥,你小心些,别滑下去了!”莫唯追过来,气喘吁吁地攥住我的手。因为高原反应加上剧烈运动,我感到天旋地转,跪在了雪地里。
“找到了,就在这里,就在下面。”
那林,把你埋在这儿,是不是,就能为你留条生路?
“此处好重的魔气啊,看来还真找对了。”甫一进入山洞,我就听身后的清绝道长低叹了一声。扑朔朔的振翅声袭来,白哈尔掠过我肩头,落在山洞内一处。认出那里就是上次我气得要撒尿标记的位置,我抱着背包几步走近——火焰石上,还残留着上次那林凿出的裂痕。
恍若隔世。
我半跪下来,抚摸着那裂痕,取出了背包里的登山镐。
那林,就是这里,对吗?
见我开始挖土,莫唯和小七也上来帮忙。凿开岩层,往下挖了几米,便露出了虬结盘曲的树根,一团被树根包裹的、砰砰搏动的东西,也随之露出了出来。我怔怔盯着那东西,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这是……心脏啊?”莫唯喃喃道,“我草,这些树根,难道是血管?”
——山心地热处,火焰石下,也埋着那林的心。
我心头震颤。
心脏,手臂……那林,你是将自己大卸八块了吗?
“别耽误时间,小圣君这么做,定是有他的用意。”
清绝低声提醒,我忙翻出背包里的树偶,与那林的心脏放在一起,深深埋入土中。合上空荡荡的背包,我的心也似空了个大洞,像往外漏风的热气球,往下坠落,落不着实处。
忽然,外面传来轰隆一声,地动山摇,整个山洞都震晃起来。
“糟了,是不是雪崩?”我们冲到洞口,此时日轮已升至头顶,令我得以一下看见,悬崖下广阔无垠的林海中,竟有一处塌陷了下去,出现了一个漏斗般的天坑,这动静如此巨大,以至整座山都在摇撼。
第一百零五 群山回唱
“是那林,一定是那林!我要下去!”
“染哥,下面肯定很危险,你不能去!”
莫唯攥住我的手,我将他一把甩开:“我已经和他错过了一世,今生无论如何,也要同生共死。如果他不在了,我绝不独活。”
“好,”清绝叹了口气,“数百年前,贫道未能救你,未能拦住小圣君入魔,容他如此良善的人身堕无间,一直是贫道的遗憾,如今若能帮你们一把,贫道这遗憾,也算是有望弥补了。莫唯——”
“在!”
“此次铲除妄图登仙的妖孽,是你唯一重回神境的机会。你是我门下唯一飞升的弟子,要是再弄砸了,就滚出去,再别来见为师!”
“是!”莫唯挺直了腰背,三下五除二把自己上衣扒了,登时热量自他身上散发出来,我见他裸露出来的蜜色身躯上,竟沿着健硕的肌肉纹理沁出了丝丝赤金色的纹路,宛如火焰在表皮灼灼流动,不禁瞠目结舌。他羞涩地瞅了我一眼,“这是九天离火,和我贴近些,暖和。”
“他妈的痴线!”清绝竟然忍不住爆了粗口,一巴掌打在了他的后脑勺上,看向我,又恢复了平日那副仙风道骨波澜不惊的神态。
“贫道和小七就留在这山洞中,替小圣君护着他的心,莫唯是贫道门下力量最强的弟子,有他护着你,够了。”
我震惊地点点头。
“上来吧,染哥,我背你下去。”说着,莫唯半跪下来,将背转向我。
我一愣:“背我,下去?”
他点点头:“我背你,飞下去,会比用登山绳下去快,也安全些。”
当趴在莫唯背上,被他背着滑翔向林海的一刻,我才知道原来小说里写的神仙能御剑飞行是真的——虽然他用的不是剑,是一把我们刚在商场买的碳钎维三界伸缩登山杖。
而清绝说他游戏人间,荒废修炼许多年,也不是假的,几度我都以为他要坠机,好在最后还是平稳落了地……只是他的头扎进了地里。
我心有余悸,双腿发软,险些跪下,但还是强作镇定,把他的头从土里拔了出来:“阿唯,你,没事吧?”
我不知道像他这种飞升过又被贬下凡的半仙会不会脑震荡,只见他双眼翻白了好一会,又揉着头站了起来,扭扭脖子,发出咔咔两声,又咧开嘴角,冲我露出了那标志性的没心没肺的笑:“嘿嘿,爽。”
“……”
我擦了把汗,站起身来,环顾四周,西面不远处,正是那个塌陷出来的天坑,周围一圈方圆几里的树都倒塌了,横七竖八的一片。
待走近了,我才发现,倒在这天坑周围的,不止有树……还有人。
准确的说,是尸体。这些人都是被树藤绞杀,四分五裂,偶有一些面目完整的,可以辨出是东南亚人的长相——显然,他们都是那女魔养的泰国巫师,粗略一数,有三十人之多。
那林只有孤身一人。
我心头发紧,朝天坑内望去,底下树根盘虬,黑暗幽深,竟一眼看不到底。突然,底下轰隆一声,足下又袭来猛烈震动,莫唯一把抱住我:“小心!”,足下便是一空,我们随碎裂的地面直坠而下!
半空,腰身脚踝一紧,无数树藤将我温柔缠绕。那林!我心头一震,黑暗中,骤然响起一阵摄人心魄的大笑,似迎面逼来。
“离他远点!”一股热浪自脸颊掠过,炙亮的光辉照亮眼前。
树藤结成一个笼子,将我笼罩其中,我睁大双眼,透过树藤紧密交织的缝隙,越过挡在前方的莫唯望去,不远处,漂浮着一抹白发的女子身影,她的周身竟然布满了金色的鳞片,背后有一圈壁画上的神明才有的法轮,宛如日冕,散发着七彩光芒,一如当年的那林。
“是法相,看来她在泰国供奉龙王娜迦,果然受到了庇佑,要是得到了圣君体内的舍利,她一定会飞升。”
听见莫唯的低语,一想到这是靠夺取那林的仙缘与无数人的性命修来的法相,我就恨得咬牙切齿,不明白那异国的神佛怎会如此瞎眼。
她被我瞪着,也朝我看来,像审视着一只小小蝼蚁,轻蔑又怨恨。
“都是因为你……我的乖儿子,先是要杀我,如今,竟要与我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
我朝她下方望去,被无数树藤包裹着的,是一团巨大的球形血红肉块,缓缓蠕动着,有一部分,似已碳化,变成了灰烬般的黑色。
尽管连人形也没有,可我知道,这就是那林。
他受伤了,而且伤得很重。
眼泪滚落下去,我半跪下来,攥住将我笼罩的树藤,冲他喊:“那林!”
“别叫了,他已是强弩之末……那些被他吞掉的怨灵,都已被我的门徒超度,帮不了他了,如今,只剩下了这源身可与我拼死一搏。”她轻笑着,“那林,你这源身本由你生父的舍利形成,是他欠我的,我如今,要拿回来。乖,还给母尊,母尊可饶你的心上人不死。”
肉块剧烈地蠕动起来,地动山摇,仿佛整片大地都在愤怒的开裂。
“我不会……再信你一回了。”那林的声音,自地底深处传来。
“你根本不配有他这样的儿子!”我朝她大吼,“你可知,那林当年虽然被你逼着修炼,可心里藏着的愿望是什么!他希望能在飞升成神后,替你赎罪!即便从没有得到过你的爱,他却深爱着你,可你呢,身为人母,却把对这个世界的憎恶,都施加在了他的身上!”
她神色一怔,俯视着下方,竟似有一瞬的动容,可不过刹那,又冰冷起来:“你懂什么,亲情……最是无用,当年,若不是我的父母为了弟弟能娶妻将我献出,我怎会成为占婆教的庙妓?我在教中生下的第一个儿子,为了一个供果,便毫不犹豫地弃我而去……父母算什么,亲子又算什么?不过都是,剜心断肠的剔骨刀罢了!”
说罢,她扬起一手,祭起一把金刚铃,摇了一摇,朝头顶看去,似乎在等待什么,我朝上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她是在,等明洛吗?
“洛儿!”她厉喝一声,“你不想占据他的身躯,与你这心上人在一起么?你若敢违抗我,休说还你一个肉身,我定叫你灰飞烟灭!”
“他不会来了!他不会再受你操纵了!”我朝她嘶吼。
“好,又是一个弃我而去的好儿子……和你的兄长握手言和了是吗?”她冷笑一声,手中的金刚铃发出炽亮的白光,突然暴涨变长,变成了一个造型很像是金刚杵的法器,朝我迎面刺来!
一团红色的血肉顷刻涌到我的面前,竟凝成了一只巨手,将金刚杵一把攥住——那是那林的另一只手。肉被灼焦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看见那巨手接触金刚杵的表面,都在迅速变黑碳化,就好像被阳光烧到的吸血鬼,无数的灰烬扑到我脸上,我心头一颤:“那林!”
我抓住树藤,想要钻出这保护我的笼子,却听见下方轰鸣,无数树藤猛然向上蔓延生长,将我和莫唯一瞬便高高托举到了天坑上空。
下方被树藤包裹的血红肉球蠕动着,像子宫里尚未成形的胚胎,居中开裂,一瞬吞没了那女魔的身影,也在同时被金刚杵猝然贯穿!
“要舍利是吗?母尊,你自己,剖开我的血肉来取!”
血球痉挛着、收缩着,就好像在嘶哑咀嚼,表面到处被金刚杵的顶端戳得绽出血口,喷薄出浓稠的鲜血,透出金色的光芒,千疮百孔。
这不像是一场单纯的厮杀…更像是那林再用自己的血肉偿她的生恩。
我的双眼一片模糊,心痛到几欲窒息,只想下去陪他一起。
“莫唯!九天离火!”
听见那林的声音,我一惊,看向身旁的莫唯,摇摇头:“不要!
莫唯看了我一眼,皱起眉,神色犹豫:“小圣君……”
“不杀了她,她便会去杀了染染!”
莫唯一怔,不再看我,一手掐诀在胸前,身上无数金赤光焰竟瞬间凝聚成了一只金色的凤凰,长啸一声,朝天坑内俯冲而去!
“不!”我大吼起来,心脏撕裂。
“轰”,整个天坑,熊熊燃烧起来,血红的肉球被烈焰顷刻吞没,无数向上托举的树藤也在刹那间被寸寸烧断,底下则沦为了一片火海。
树笼向下一坠,又悬在空中,是被莫唯抓住。
“等等……那女魔还没死!”
我垂眸望去,只见底下火海之中,浮出一抹白发的身影,自火海中缓缓升起,身下那团原本血红色的肉球破碎不堪,焦黑难辨。
我的心头被一阵莫大的绝望压住,见她低着头,正看着自己的手心——那是一把灰烬,风一扬,便什么也没有了。
“不可能,怎会什么都没有……”她厉喝一声,抬头看来,一双蓝眸锁住了我,眼底射出疯狂的光芒,“定是你们藏起来了……”
突然之间,底下漆黑的残骸中猝然窜出一条硕长的黑影,将她猛然缠住,那黑影身躯两侧竟密布着无数双人手,宛如蜈蚣一般,一面撕扯抓挠她的身躯,一面将她往残骸深处拖去,那女魔竟挣扎不脱,身上的金鳞都片片脱落下来,奋力扭动着,发出阵阵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