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的脸隐匿在阴影中,让人看不见表情,他肩膀一沉,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出了一口恶气。
父女俩没有吭声,以至于家里只回荡着鹿瑶瑶的抽泣声。
太空旷了,家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空落落的,没有任何装饰品,冷清得让人心寒。
丈夫——不,前夫在中考前夕,拖着行李箱走了。鹿小林依照母亲的意志,理所当然地考上一中。
鹿瑶瑶得意洋洋地站在阳台,目送前夫离开的时候,鹿小林正抱着童年时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日记本,疯狂地在本子内发泄地乱画。
日记本早就没有香气了,鹿小林抱着日记本躲在被子里,双目充血,疯狂地写。在听到脚步声靠近后,鹿小林娴熟地立马将日记本上锁,抱着本子往棉被里一滚,以婴儿蜷缩的侧躺姿态,死死护着怀里的上锁日记。
不知是因为高中学业繁忙,还是因为单亲家庭,鹿瑶瑶发现女儿更沉默了。
她不由得提心吊胆,每天接送女儿上下学。
高中可是人生的重要阶段,鹿瑶瑶就是借着高考的机会回到z市上大学,重新在z市扎根的,她太明白高考的重要性了。
为了哄女儿开心,鹿瑶瑶决定奢侈一回。
在高二开学典礼结束后,鹿瑶瑶照旧在校门口等待女儿。鹿小林面无表情地坐上副驾驶,一声不吭。
鹿瑶瑶掏出准备好的礼物,塞到女儿怀里。
一本漂亮的日记本。
鹿瑶瑶用温和的声音道:“在学校发生了任何事情,都可以记在本子上,每周末我可以检查。”
鹿小林捧着日记,低垂着脑袋,表情非常怪异,突然眼眶一红,泪水扑簌扑簌往下掉。
第14章 丝罗瓶4
鹿瑶瑶见女儿终于有些情绪了,忍不住开心起来:“高中的学习可不能怠慢啊,以后你在z大上学,离妈妈上班的地方更近了,咱们可以直接在z大附近买一套——”
“……我不要。”
乖顺的女儿抱着日记本,望着车窗外,刻意避开身侧的视线。“我要考c大,我要学天文。”
鹿瑶瑶瞬间收起笑容。
“谁说你可以考天文了?”
回应她的是沉默。鹿小林以后脑勺对着母亲。
又来了。鹿瑶瑶最讨厌女儿这个样子。沉默的抗拒总会让鹿瑶瑶想到碍事的前夫。
她不得不承认,血缘是无法割舍的,即使不再和前夫一起生活,鹿小林身上偶尔会出现前夫的影子。
母女俩在空间逼仄的车内大吵一架。
鹿小林有史以来爆发出最强烈的抗议,她尖叫着撕掉日记本:“我就要考c大我就要我就要!你当我跪下来求你,不要再管我了!好吗!”
鹿瑶瑶吓了一跳。
她女儿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鹿瑶瑶十分震惊,颤声质问:“为什么!你为什么变成这样!谁把你教坏了!”
“没有人教坏我!是我自已想要!”女儿哭得撕心裂肺,“难道我不能拥有自已想要完成的梦想吗!难道我不能做个人吗!我为什么一定要成为你的附属品!我又不是你!”
鹿瑶瑶一阵耳鸣。
女儿说的每一个字组合起来,她听不懂。
她一直很尊重女儿,吃穿用度永远是最好的质量,女儿怎么会说这种话?
一定是有人教坏她了。
鹿瑶瑶怒不可遏地抓着女儿的头发往前砸。
到最后,连鹿瑶瑶都记不清自已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记得女儿哭着把撕碎的日记本砸在自已脸上,飞快下车,头也不回地飞奔出去。
“小林——”
一辆疾驰的货车摁响了喇叭。
女儿居然直愣愣地朝货车的方向跑去,那架势就像是她在初中校运会时参加短跑冲刺,大放异彩,毫不犹豫,横冲直撞。
位置在学校附近,马路边有限速标识,所以货车没有超速,但即便如此,鹿瑶瑶还是看到女儿被撞得稀巴烂的脸。
她像刚出生时一样,没骨头似的倒下,丑丑的缩成一团。血液在地上晕开。
“小林——”
鹿瑶瑶尖叫着下车,手脚并用地爬向地上的鹿小林,近距离的视觉冲击使得她血液上涌,她脑子发昏,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丈夫——应该说是前夫,居然是他守在自已的病床旁。
男人的脸色很差,看着鹿瑶瑶半晌:“早知道小林会被你逼到跳车,我绝对会不择手段夺取抚养权的。”
“什么叫跳车?你气死我不够,还想污蔑我?”
鹿瑶瑶拔掉手背上的输液管,伸手就要撕了前夫,又哭又喊。
女儿坏掉了,居然想舍弃逐渐年迈的自已跑去A大。这么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唯一的血亲在试图背叛自已。
一定是有人教坏她。
鹿瑶瑶仇视着前夫,手脚发抖,脑子里女儿脸被撞烂的画面挥之不去,呼吸都不顺畅了,只想找点什么东西发泄。
一边配液的护土急忙摁住鹿瑶瑶,她的动静太大,连带着病床旁的输液支架都踹倒了,周围许多人的目光都看过来打量这场闹剧。
男人慢慢地后退一步,等鹿瑶瑶没力气嘶吼,才慢悠悠开口。
“警方调取监控,也清晰地拍到你和小林在前座发生的争执。是你对小林动手,是你打得她无法招架,是你逼得女儿逃跑,是你吓得她慌不择路去撞卡车。”
周围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许多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鹿瑶瑶身上,前夫声音暗哑:“她是你的孩子啊。”
鹿瑶瑶哑声:“我没有……”
她真的打了女儿吗?从小到大,什么时候打过女儿?
鹿瑶瑶脑袋一片空白,她根本想不起车祸前发生了什么,也想不起来为什么女儿会突然跑出去。
怎么可能?
一定是这个死男人在诬陷我。
前夫继续道:“除了抚养费,我以后都不会再跟你这个疯子有任何瓜葛。”
“小林没死,脸部残疾,记忆有损。她的抚养费和医疗费,我会给。此外的,你别想再要更多。”
女儿没死?!
鹿瑶瑶一怔,随即大喜,嘴角咧开癫狂的笑容。
一切可以重来,鹿瑶瑶相信自已对女儿的耐心。
和女儿回到家时,所有的家具都落了一层灰。
那本被遗忘在后座上的日记,被鹿瑶瑶用透明胶粘好。毕竟是鼓励女儿的礼物,很有纪念意义,鹿瑶瑶不舍得丢掉。
在替女儿整理房间的时候,鹿瑶瑶却惊奇地发现,女儿床底下还有一个上锁的本子。直觉告诉她,这个带锁的本子肯定有什么。
鹿瑶瑶尝试举起带锁的本子,给近乎痴呆的鹿小林看,试图唤醒她的记忆:“看,这是什么?”
鹿小林歪着脑袋,思索到鹿瑶瑶快要不耐烦了,才慢吞吞地迟疑道:“这是同桌的……”
鹿瑶瑶松了一口气。“是不是忘记还给同学啦?以后不用回学校,这个本子不用还了。”
她直觉本子里可能有什么秘密,可惜鹿瑶瑶不知道密码。
她试了很多次,自已的生日,丈夫的生日,女儿的生日,都不行。既然是同学放在女儿身上的本子,肯定对女儿有什么意义。
鹿瑶瑶自认为对女儿了如指掌,现在她惊恐地发现,她不知道是谁送给女儿这本日记的。
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不对,已经不重要了。人不能回头看。
鹿瑶瑶将上锁的本子往床底一丢,这本子必须留着。万一哪个同学回来要本子,鹿瑶瑶有十成的把握,要把对方逼问到吐出实话,到底是怎么带坏自已的女儿的,到底是怎么洗脑女儿、居然异想天开去学天文的。
然后,她将贴满透明胶的本子塞进鹿小林怀里:“宝宝,把你每天发生的事情、心情都写下来,说不定会帮助你恢复记忆哦。”
用自已给的本子写记录,总有机会知道女儿在想什么。
怀里的孩子身高和鹿瑶瑶差不多高,穿着不符合年龄的粉色连衣裙,略显幼稚,脸上被肉红色的疤痕缝缝补补,左眼凹陷,表情痴呆,双手有些紧张地纠在身前。
“哦、哦……”
鹿瑶瑶暂时将日记本的事情放在一边。眼下最要紧的,是让品学兼优的女儿恢复记忆,回到优秀的样子。
她尝试了很多方法。去寺庙请大师,去寻找偏方,去问符水,去放生……
可投出去的心血如石沉大海。
女儿依旧痴傻,大部分时候精神都不正常。她的脸难看到没办法出门,鹿瑶瑶用热心人土的捐款为女儿做整容手术,但女儿已经没办法恢复到原来的模样。
她有着十五六岁的身体,心智退化到六岁,就连最简单的英语句式都不会。
鹿瑶瑶一点点地绝望。
一边期待女儿快点好起来,一边期待她保持痴呆,什么也不用想,就当自已的乖女儿。
这天,鹿瑶瑶牵着披头散发的女儿,从寺庙回家。
女儿戴着夸张的口罩,前额的头发垂直锁骨,低着头,让人看不见她那张爬满痂痕的脸,沉默起被牵引绳牵着,一直很听话。鹿瑶瑶焦虑,女儿除了听话,似乎没有其他优点了。
路上经过一位穿道袍的男人时,鹿瑶瑶听见一声叹息。
“苦命啊,本不该如此。”
鹿瑶瑶一激灵,愣愣地看向走远的道长。
说谁?我,还是女儿?
鹿瑶瑶连忙追上那人,抓住道袍的袖角,像抓住救命稻草。“道长,我想问……”
道长挣开鹿瑶瑶的手,回过头来,是个面色端正的男人。“人各有命,放下执着,就是放过自已。”
他说话神神叨叨的,鹿瑶瑶却双眼放光。
道长一定是看穿了自已的命!
“道长,求您救救我,帮帮我女儿……”鹿瑶瑶手足无措,因为激动而有点结巴,她生怕道长再一次拒绝然后残忍地转身离开,一咬牙,将女儿的额前刘海掀开。
鹿小林没什么反应,她像一个灵魂被封锁在躯体里的娃娃,呆滞的双眼缓慢地眨了眨。有些路人本就对这俩奇怪的母女感到好奇,一看到鹿小林的脸,吓得别过头去。
道长沉吟:“你想我怎么帮你?”
有希望!
鹿瑶瑶双眼一亮,双手抓着道长的袖袍,“只要能让我女儿清醒,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一切代价?”
道长有些玩味地重复着,“真是伟大的母爱。”
他停下脚步,回头望着满脸希冀的鹿瑶瑶,手腕一翻,亮出一个棕黑色的瓶子。“回去供着,七天后,瓶底会出现液体,喝完。你拜过这么多东西,不用我教怎么供吧。”
鹿瑶瑶半信半疑地双手捧过,“一次喝完吗?道长,这瓶子是空的……”
“不是她喝。”道长双手插袖兜,“你喝。一次一滴。喝完,我自会上门收回丝罗瓶。”
鹿瑶瑶还有满腹疑惑,她捧着棕色的小玻璃瓶,又听道长继续说。
“丝罗瓶千金难求,可不要弄坏了。”
小小的半透明棕瓶在她的手里翻来覆去,鹿瑶瑶看不出来这有什么特殊,她拎着瓶口微微晃荡,里面什么也没有,空的。
“等一下道长……”
鹿瑶瑶再抬头,眼前的道长走远了。
那男人走路像是在飘着走,肩膀没有动,一眨眼就出现在远处,再一眨眼,背影形成一个不起眼的小黑点,随即消失不见。
难道是幻觉?
她脑子一片混沌,上一秒还将信将疑,看到步法诡异飘然的道长走远,又对其笃信。
手里仅有三四厘米长的空玻璃瓶,触感冰冷,昭示着刚才的道长不是幻觉。她把空瓶子拿在手心,翻来覆去,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只觉得凉丝丝的。
第15章 丝罗瓶5
女儿出事后,鹿瑶瑶隔三差五就会去请神像,祈求上苍开眼拯救女儿,为女儿求神问道。不管有没有用,鹿瑶瑶愿意一试,空荡的家中很快堆满神像,没有地方放。神像不能丢进垃圾桶,于是没用了的神像被鹿瑶瑶偷偷放在楼下花坛,没想到物业这么小气,每次自已在楼下花坛转悠,总是刚好有保安巡逻。
她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踏过满地大小不一的神仙,将这枚小瓶子放上了阳台拐角的供台。
供台被厚厚的窗帘遮掩,照不进阳光,阴得发冷。
鹿瑶瑶认真供奉,每天清晨,阳台准时香火缭绕,香烟盘旋往上,飘往看不见的虚空。虽然这一户照不进阳光,但白天时光线昏昏,反而将供台映得有些朦胧感,看上去好像真有‘心诚则灵’那么回事。
七天很快过去。
时间一到,鹿瑶瑶按照时间要求,从供台上取下丝罗瓶。
不知道是不是多心了,鹿瑶瑶从供台上请下丝罗瓶的瞬间,感到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好像有一只眼睛突然盯住自已。
她下意识环顾一圈。家里安静冷清,女儿趴在客厅,拿着画笔,很乖巧地涂鸦画画。
什么都没发生。
然后呢?
鹿瑶瑶想了想,打开瓶口,眯眼朝棕色的瓶子里瞧去。尖尾瓶底有颜色更深的东西,随着瓶身晃荡,轻轻地摇曳。
真如那神秘的道长所说,瓶底居然出现几滴液体。鹿瑶瑶记得拿到手时,瓶子是空的,现在瓶底流淌着黏腻的墨绿色液体,闻起来腥臭无比。
她犹豫了一秒,将瓶口对准嘴巴,一闭眼,一仰头。
在她看不到的视角里,瓶底的浊液仿佛活物,在瓶底滞留半秒后,顺着光滑的瓶壁,“嗖”地一下钻入鹿瑶瑶的嘴巴。
但这液体太少了,只有一滴。鹿瑶瑶抿了抿嘴,嘴巴里凉丝丝的,腥臭味很快消失。
好的东西自然要分享给女儿,鹿瑶瑶走到客厅边,掐起鹿小林的下巴,像涂唇膏似的,把瓶口对准鹿小林的嘴唇,抹了一圈又一圈。
鹿小林被妈妈的力道弄得不舒服,挣扎着往后退:“妈妈,痛。”
“别叫!”鹿瑶瑶厉声斥责,“这可是好东西。”
鹿小林不叫了,乖乖让妈妈涂抹嘴唇。
鹿瑶瑶抹了十几圈,才把瓶子收好,放回供台边,女儿还是呆呆地一动不动。
鹿瑶瑶推了推画笔:“你可以继续画了。”
鹿小林眼神空洞,“哦、哦……”
她笨拙地抓起画笔,手捏成拳,手心包裹笔杆,就像刚学习用勺子吃饭的婴儿。而且所涂鸦的画纸上,原本快要完成的填色画卡被鹿小林凌乱地刻画着。她手里的画笔像一把刀,鹿小林将其握在手里,下手没轻没重,力道之大,把画纸撕烂,画笔头凹进笔身。
“你在干什么!”鹿瑶瑶惊呼。
看到画笔被糟蹋,鹿瑶瑶心情陡然变差,“哎呀,真笨,连这个都画不好。你故意气我是不是?”
鹿小林松开手里的画笔,神色依旧呆滞。鹿瑶瑶这才发现不对劲。女儿好像过于安静了,像个坏掉的玩偶突然被抽掉发条,踹一脚、动一下。
“小林?”她伸手拍拍女儿的脸颊。
“妈妈。”女儿回应道。
鹿瑶瑶皱着眉,没当回事。女儿偶尔会出现迟钝发呆的现象,可刚刚有一瞬间,鹿瑶瑶觉得女儿好像魂都丢了,和平常的发呆不太一样。
是错觉。
鹿瑶瑶拿起墙壁上的牵引绳,决定去七天前的路上走一遍,希望能撞见大师。
没曾想,收拾好随身物品后,刚一开门,穿着深蓝色道袍的男人就站在自已家门前。
鹿瑶瑶一惊,刚想质问对方是怎么知道自已住址的,男人看上去比她还生气,脸拉得老长,冷声质问:“你把丝罗瓶的药水给她喝了?”
‘她’是哪位,自然不言而喻,鹿瑶瑶一愣,随即摇头,“没有啊,我自已喝了。”
道长依旧盯着鹿瑶瑶,眼里几乎要喷火,脸色阴沉可怖,胸膛起伏,似乎非常生气。
在他的视线压力下,鹿瑶瑶目光飘忽,莫名有些心虚,连质问道长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都忘了,小声说:“就是把瓶口在她嘴里抹了一下……”
道长沉默不语。她急忙补充:“我就是单纯地想把好东西分享给我女儿,让她快点好起来。”
“你害死你的女儿。”
道长手一摊,“丝罗瓶还我。”
鹿瑶瑶心底一突,下意识捂住口袋,脸上扬起讨好的笑。
“别这样啊道长,你可是大师,你不能见死不救的,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只要我女儿能恢复原样,什么都好说。”
“恢复?”男人摇摇头,“不可能。”
鹿瑶瑶面色一僵。
“可是,你说过,你能……”
“你自以为是,不按要求去做,指不定你自已坏了事,还要怪罪他人。我帮你一次,已是逾矩。”
道长打断她的话,袖口一抖,斜瞥着鹿瑶瑶。“接下来的路,你自求多福。”
鹿瑶瑶脑子一懵。不就是拿瓶口擦了一下女儿的嘴巴,道长的怎么反应这么大?
她张了张嘴,发现道长转身走得果决,心感不妙。一摸口袋,鹿瑶瑶头皮发凉。口袋里的小瓶子不见了!
丝罗瓶不见了!
他没有开玩笑!他真的要放弃我们母女了!
见道长眨眼睛已经飞快走到楼梯口,鹿瑶瑶连忙追上去,扑通一声,跪在走廊,朝着道长的背影重重地朝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大师,您行行好,最后帮我一次。只要我女儿恢复神志,能正常交流说话,我怎么样都行!”
“怎么样都行?太空泛的发誓,一般很没有诚意。”
蓝袍男人轻笑一声,停下脚步,回头看来。
鹿瑶瑶诚惶诚恐地抬头,这才留意到,今天的道长和上次见到时有些不同。他今天戴着一副椭圆的金边眼镜,狭长的眼角往上挑,看上去更年轻,更像狐狸,也更势利。
“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吗?”
“愿意!”
鹿瑶瑶忙不迭答应,生怕一眨眼道长就消失,重重地磕头表真心,“只要您肯帮我,怎么样都成!您开个价,要多少钱?”
“我不要你的钱。”男人摩挲下巴,沉思片刻道,“这三个月,不要带你女儿出门,时机一到,我还会来。”
他再次强调:“切记,三个月,你的女儿不能踏出房门半步,否则,我不会再来。”
鹿瑶瑶转悲为喜,见高人愿意帮忙,鹿瑶瑶伸手:“那瓶子……”
“瓶子本就不属于你。”男人冷喝,警告她。“别太贪心。”
“等等!”鹿瑶瑶连忙爬起身,楼梯拐角处的深蓝色道袍隐入拐角,她连忙追上去,“道长,我还不知道您贵姓啊?”
鹿瑶瑶追到楼梯口,哪儿有道长,什么人都没有。
最后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鹿瑶瑶有点茫然,颓废地窝在椅子里。
她什么都没要到,丝罗瓶被狐狸眼道长带走了。如果自已没有多此一举,用瓶子给女儿抹嘴巴,道长就不会来收走丝罗瓶。
既然道长小气,那就只能自救了。
鹿瑶瑶深深吸气,打开计算机,在搜索栏输入“丝罗瓶”三个字。
“……啧!”鹿瑶瑶粗暴地踹了一脚书桌,打电话给前夫。
“喂?我家没网费了!”
三个月。只要坚持三个月,道长就会来救女儿。
鹿瑶瑶感觉自已的状态越来越差。她很疲惫,每天精神紧绷,出去买物资的时候时刻惦记着被锁在家里的女儿,时不时就打开手机查看监控。每晚睡觉的时候总是梦见女儿顶着鲜血淋漓的脸,威胁自已,撕心裂肺地哭喊。
“我要考天文!我要考c大!我要离开你!”
女儿,我的女儿,我唯一的血亲,我唯一有血缘关系的挚爱……
鹿瑶瑶陷入日益严重的恐慌。既害怕女儿一直蠢笨,又担心女儿恢复记忆后,对c大天文系念念不忘。她不记得自已是什么时候开始患得患失的。
鹿瑶瑶开始产生幻觉。
起初只是失去双臂。
一开始,从镜子里看不见自已双臂的时候,鹿瑶瑶大惊失色,可她一低头,发现自已的双臂完好无损。她反复确认,发现镜子里的自已确实没有双臂。
鹿瑶瑶甚至怀疑,自已是不是不小心吃错了女儿的药。她讲药片倒出来仔细地数,减去小林吃药天数,发现瓶子里的药一片没少,自已没有误食药物,镜子里的自已,真的开始变得残缺了。
“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吗?”
她想起大师意味深长的笑容。
原来是这个意思?难怪他不要我的钱。
可是……那势利眼道长,到底是什么来头?
鹿瑶瑶迟钝地想到这个问题,有些后怕。
镜子里的怪象已经超出了鹿瑶瑶的认知范围,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要找其他大师帮忙吗?
鹿瑶瑶尝试出门,小心翼翼,提心吊胆。某一瞬间,她忽然跟被卡车毁容的女儿产生连接,原来毁容后心智退化的女儿,每次被自已带出门,自已是这种感觉。
幸好,鹿瑶瑶发现自已走在路上的时候,周围并没有异样的目光投来。她低头看着自已的手心,有些不真实,用力捏了捏手,再松开。
不用解决吧。
她得盯着女儿,不能让小林出门,得呆够三个月……等等!
今、今天是第几天?
鹿瑶瑶一惊,冲到主卧厕所,惶恐地抬头看向右上角。
[28]
怎么……怎么才过了两天?
鹿瑶瑶狠狠地揉了揉脸颊。
我会赢的。
时间过得好漫长。
她看着女儿每天恢复神志的时间越来越长,发现大师说不准真的有点本事。五分钟,十分钟,十二分钟,十五分钟,二十二分钟……越来越长,女儿能保持清醒的时间最多一个小时。
不够,还不够。
鹿瑶瑶有些贪婪地想。只要女儿清醒的时间更长,总有一天,小林就可以和正常的孩子一样,回到学校念书了。
她回到主卧,打开计算机,网上查了一圈:
[女儿喝了奇怪的液体后,逐渐恢复神志,求问这种药是什么?]
[恢复神志的符箓药水偏方有哪些?]
[镜子里看不到自已的双臂怎么办?]
……傻逼浏览器,推送什么精神科。
鹿瑶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这事儿从头到尾都太匪夷所思了,让鹿瑶瑶惴惴不安的事情有很多。镜子里看不到自已的双臂,喝了丝罗瓶的液体后女儿逐渐恢复……对了!丝罗瓶!
从一开始,鹿瑶瑶的搜索方向就错了。明白这点后,她兴奋地打开都市怪谈的论坛,在z市论坛的分区中注册账号,发帖询问:
【求教:请问,有没有人知道丝罗瓶怎么制作?】
什么都没问到。
鹿瑶瑶颓败地缩在被子里。她觉得自已这一生失去了很多。
失去了亲生父母,失去了养父母,失去了丈夫,失去了晋升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