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双臂,失去了双腿,失去正常的身体,失去了健康的女儿。
鹿瑶瑶睡醒,恍惚地走到主卧的镜子前,发现镜子中的自已,躯体再次变小。
今天是第几天了?
她心里惦记着大师的吩咐,不敢让女儿出门。但又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在家,于是经常趁女儿午休的时候,才敢出门买点生活物资。
她用力地打了个哈欠,眼尾挤出生理泪水,看向镜子右上方的口红字迹。
[24]
今天是新的一天。
她抬手擦掉4,把镜子右上角的数字改成23。
还剩不到一个月,胜利似乎越来越近,鹿瑶瑶发现自已越来越虚弱。
她好想放弃。有时候忍不住生出最坏的恶意,干脆把那个丑陋的死丫头丢给前夫——
不行。一旦女儿落入前夫手里,抚养费就断了。
鹿瑶瑶担忧地看着镜子里的虚影。
镜中的女人没有手脚,躯体缩水得厉害,套在睡衣中,身体一摆动,睡裤和袖口就更显得空荡荡。自已好像一个顶着睡衣的野鬼,眼皮下的青黑和疲惫根本掩饰不住。
她和镜中怪物唯一相同的只有脑袋,两双麻木阴冷的眼神隔着镜子互相对峙。
鹿瑶瑶讨厌镜子。
除了主卧,家里其他地方没有镜子。为了避免女儿被镜子吓到,鹿瑶瑶把所有能反光的对象都处理了。
阳台和房间的玻璃也贴上了磨砂的防窥膜,厨房的不锈钢碗盆被丢弃。唯一有镜子的地方在主卧厕所,鹿瑶瑶在其中看见自已这幅鬼样子,心里没由来地恐慌,好像从自已的脸上,看到女儿那张布满疤痕的惨状。
她低下头,看见自已完好的手脚。
只要熬过三个月,还有希望。
鹿瑶瑶深吸一口气,强打精神。她一如往常,出门时将主卧反锁,推开女儿房的门。“宝贝,起床啦。”
鹿小林还在睡梦中,睡得很香,身上穿着粉色裙子。枕头底下露出一角突兀的颜色,看上去是书的硬壳。
鹿瑶瑶下意识想抽出书本,放回书架。她轻手轻脚地把书抽出来,警觉地发现,这是一本上着锁的日记本。
封皮精致,有些老旧,图案有些幼稚,放在如今的鹿小林身上可能刚刚好,但要是放在一个十几岁的高中孩子身上,这个本子就显得有点别扭。
鹿瑶瑶一眼认出,这不是女儿的东西……好像是某个同学遗忘的本子。
这是女儿出事前的东西。鹿瑶瑶想起来了,有些好奇,硬壳本子在手里翻覆,发现这个本子的锁,现在是打开的状态。
鹿瑶瑶心里咯噔一下。
她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本子的时候,本子是上锁的。女儿并没有交代这到底是哪个同学的本子……也不对。那时候女儿已经傻了,她可能不记得本子到底是谁的。
难道是女儿的?
鹿瑶瑶心如擂鼓。本子没上锁,意味着女儿可能恢复了某些记忆。她什么时候恢复的?为什么一直不说?她什么时候开始有清醒的意识了?
为什么?
鹿瑶瑶心里五味杂陈,本子捧在手里,指尖发凉,她有种强烈的预感,要是翻开日记本,会发现什么秘密。
思索半秒,鹿瑶瑶随手翻开,直接从后往前看。
她浑浑噩噩两个月,每天耗费大量时间精力陪女儿,没想到她居然偷偷恢复了……鹿瑶瑶暗暗心惊,有些窝火。最后一页的字迹肯定是最近的日期。
[今天妈妈又不给我出门。她是不是嫌弃我长得丑?]
[我每天的记忆都是新的,能依靠的只有妈妈……?为什么我没有爸爸?]
鹿瑶瑶往前翻了几页。笔迹依旧幼稚。
[提起爸爸,妈妈好生气。为什么要对我生气,我从来没生过妈妈的气,即使她不小心撕烂我的画,我也没有责怪她]
[好不公平,妈妈的房间是上锁的,我的房门有个洞。]
[睡觉的时候,总感觉有东西透过门上的洞在看我。今天我又拿纸巾把门洞堵上,被妈妈打了]
[我不喜欢妈妈了。我好想出门]
鹿瑶瑶往前翻看的动作越来越快。跨过某几页空白后,字迹忽然变得娟秀整洁。熟悉的字迹忽然闯入鹿瑶瑶,她感觉心脏被狠狠地捏了一下。
这本日记,在车祸之前就存在。
为什么?
鹿瑶瑶往前翻看,越翻越愤怒。日记里全是对自已的抱怨和指责,没有一句好话。
为什么?为什么?
她生女儿养女儿,为什么她不听话?为什么说自已坏话?
“你这个不听话的家伙!”鹿瑶瑶摔了日记本,抓着鹿小林的头发,往厨房的方向拖拽。
鹿小林痛得惨叫起来,头皮要被撕裂了。
她从梦境中骤然惊醒,凭借本能下意识地双手努力扒开桎梏头皮的手腕,在疼痛中抬眼,鹿小林惊恐地看到妈妈打开了灶台。
火苗簇簇地冒着热气,鹿小林额头瞬间冒出冷汗。
鹿小林不明白。自已在睡觉,怎么一睁眼就惹怒了妈妈。第六感发出强烈的警告,即将要发生危险的事情。
她徒劳地拍打挣扎,“妈妈!妈妈!”
鹿瑶瑶抓着鹿小林的脑袋,往火苗上摁。
好生气。
好想杀人。
好想发泄,好想破坏掉一切。
鹿瑶瑶声嘶力竭:“我为了你倾家荡产,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
“哇啊啊啊啊啊啊——”
鹿小林剧烈地惨叫起来。这声惨叫如同来自十八层地狱,火苗蹿入鹿小林的鼻腔,灼烧她的嘴巴喉咙,烧燎她的眼睛。她用尽全力挣扎,依旧没能唤醒癫狂的鹿瑶瑶。
她的妈妈已经神志失常。厨房里充斥着蛋白质烧焦的味道,神经质的咆哮,以及小女孩的惨叫。
鹿瑶瑶嘶吼怒骂,头痛无比。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在狠狠地往脑袋深处钻,眼前的场景因为过于愤怒而扭曲,她看不清眼前发生了什么,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
想杀人,很想杀人。杀掉,毁掉,毁掉一切。
等等。杀谁?
鹿瑶瑶愣住了,手指松开。
她很恍惚,不知道自已在做什么。刚刚有一瞬间,她失去了所有意识,愤怒夺取了大脑主权,操控着她的四肢。当她看到女儿灼烧的脸,心脏猛地漏了一拍。
我在干什么?
得以挣脱的鹿小林捂着脸尖叫,狠狠地朝妈妈腹部踹了一脚。那一击之重来自绝处逢生的恐惧,朝着生育她、诞生她的最柔软处踹去。
她出脚毫不犹豫,就像当时跑下车时,猛力开门,毫不犹豫,挣扎着想爬起来,手在墙壁上留下一道巴掌印。
鹿瑶瑶眼前发黑,整个背狠狠地撞击在冰箱上。视线黯淡,她看见女儿手脚并用地朝屋外爬去。
鹿瑶瑶惊恐地大叫起来:“停下!不能出去!大师说了,要等三个月!”
鹿小林颤抖地手不断地拧防盗锁。
妈妈是个很多疑的女人,无时无刻怀疑全世界,门上有十几个锁头,她烧伤的手指在吃力地扒开反锁的门,一层又一层。
脚腕一痛。
鹿小林没有回头,喉咙里溢出的尖叫更加惊恐。不用回头也知道,抓住自已脚腕的是谁。她听到自已嗓子劈叉,惊恐得无法发出声音。其实喊到最后,喉咙里已经没办法出声了,鹿小林只想逃离。
跑啊,快跑啊,别让任何人追上来。
鹿小林终于解开所有的锁。门开了一条缝,她看到希望的曙光从门缝倾涌进来,腰间一重,身后的人已经抱住了鹿小林的腰。
鹿小林浑身一凉,绝望地朝着门缝嘶吼。“救命啊!救命啊!”
她脑海里有两个声音在打架。
快跑,跑出去,你就得到救赎了,你要去追寻你自已想要的自由。
不能跑!你忘记你生病的这段时间,是谁在照顾你吗!从小到大,谁对你最上心!
两道声音不断拉扯,鹿小林浑浑噩噩,跟着直觉走。她不知道自已是不是挣开了妈妈的桎梏,又或者是妈妈主动松手的,意识被来回拉扯,把鹿小林扯得晕头转向。
失去意识前,她听到陌生的邻居一声惊呼:“喂!303的小姑娘跳楼啦!”
原来死去的瞬间,人是会有痛觉的。
鹿小林感觉现在的状态很微妙。她是清醒的,她能感知到喉咙被矮灌木刺穿的痛感,可惜身体动不了,四肢在不受控制地抽搐。倒地的一瞬间,她脑海里在想:其实三楼跳下来是不会死的,学校的老师教过。
鹿小林却想不起到底是哪个老师教过。等她回神,脖子在不断溢血,呛得她想咳嗽,可是一咳嗽,嘴里又不停往外冒血。
鹿小林的第一个反应是害怕。
今天她穿着妈妈买给自已的漂亮裙子,粉红色的公主裙,妈妈说自已长得太高了,这个款式很难买到,因此鹿小林开心了好久,穿了两个月,天天当睡裙穿。在梦里,自已就是妈妈最可爱最乖巧的公主。
现在她没法做公主梦了。鹿小林发现视线变得模糊。
妈妈每天都说自已很丑,现在她的丑陋模样吓坏了散步的邻居们。
鹿小林总是低着头,这应该是自已第一次大大方方地仰望蓝天,可世界对自已并不友善。耳边有许多惊恐的尖叫,此起彼伏,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你后悔了吗。
鹿小林彻底失去意识。
第17章 丝罗瓶7
棠溪彦全身都是冷汗,额前碎发和纤柔的长睫被汗水打湿。琐细的记忆像千万根针搅动着脑海,待脑海中的风暴安静下来,棠溪彦缓过劲儿,深深呼吸,绷紧的脊背逐渐放松。
见他状态转好,裴祈轻拍他脸颊:“好点了?”
“嗯。”
棠溪彦缓了缓,胡乱抹掉眉眼间的薄汗,看向客厅位置。
原本身形高大的鹿小林如同被针扎了的沙袋,发出漏气的长长的闷声。口、鼻、眼、耳、喉咙上的洞,争先恐后地涌出大量的浓稠腥臭液体,半透明的绿色液体混杂着一些细小的组织,很快将身上染脏,污水流向地板,在她脚边漫开一圈。
棠溪彦松了一口气。看样子,鹿小林不会突然尖叫暴走。而且从她第一次现身到现在,鹿小林一直没有做出伤害的举动。
“她怎么突然萎缩了?”
“不知道。我没有动手,应该是你看到她的记忆后,对她会造成什么影响吧?”
“我?”
棠溪彦茫然,指着自已鼻尖,“我什么都没做,刚刚我只是看到鹿小林和鹿瑶瑶的记忆……”
话音一顿,棠溪彦发现自已的姿势有点怪异。
自已靠在裴祈怀里,仰头时便撞进一双浅金褐色的眼瞳,对方的瞳孔里倒映着自已的脸,满怀关切。
裴祈一说话,胸膛震动,棠溪彦感觉耳朵也在跟着裴祈的说话声震颤。裴祈仿佛没察觉到,依旧单手揽着棠溪彦的脑袋,让棠溪彦靠着自已。
“你头疼的时候,她在惨叫。你一恢复,她就变成这样了。”
棠溪彦脸上一臊,立马从裴祈胳膊里挣出来,有些尴尬地揪着衣角,“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裴祈怀里一空,微不可察地叹气。“没事就好。头还疼吗?”
“我好多了。”
棠溪彦尽量自然地说,不敢去看裴祈,跟裴祈讲述了记忆中看到的内容。
裴祈问:“那个道长还有什么特征吗?”
棠溪彦摇头。“借着鹿瑶瑶的视角,我能看到的场景很模糊,但那位道长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我好像在哪见过。”
“熟悉?”裴祈面色变得古怪。
“嗯。”棠溪彦努力回想,“我看不清他的脸,他应该挺年轻的,三十左右。”
“……是嘛。”裴祈不知在思量什么,沉吟道,“鹿瑶瑶和道长的事儿,你先别告诉任何人。如果黎光远主动问起,你就说不知道,没留意,忘记了。”
“黎哥还会问任务细节?”
棠溪彦不明所以,点点头,看向客厅。
鹿小林已经干瘪得瞧不出原来的样子,身体缩水到一半,脸部、躯干变得枯瘠,整个客厅都是她身上淌出的浓稠臭水,用来祈愿鹿小林康复的神像们同样被染脏。
棠溪彦指了指客厅里贴着墙堆列的神像们。“人头虫会不会藏在神像里面?毕竟神像内部是空洞的。”
裴祈一愣,他完全忘记人头虫的事。
上楼之前,棠溪彦提起预知画,除了女鬼,还有个长着人头的虫子,在预知画面中冲出房门,转眼间逃走、消失不见。
人头虫的事还没解决,裴祈视线落在神像堆积,对这些古怪的神像非常嫌恶。“打碎?”x
棠溪彦眉头一跳:“这么直接?”
裴祈又有些迟疑了:“暴力打碎很容易,但……如果神像里面,有真正的丝罗瓶呢?丝罗瓶到底长什么样?”
棠溪彦双手比划着:“很迷你的小棕瓶,没什么特点。我在鹿瑶瑶的记忆里看到过……”
两人商议间,鹿小林萎缩的速度慢下来,体型缩成原来的一半,如耄耋之年者等待油尽灯枯,躺在绿乎乎的脏水里,脏水托着萎缩的鬼影,和神像连接起来。
“妈……”
鹿小林缩成一团,还在小声哀嚎,似乎依旧沉浸在回忆中,对着空气痛苦地求饶。
听到声音,两人一静。棠溪彦偷瞄鹿小林,心里五味杂陈,不忍地瞥开视线。“她的脸,是被鹿瑶瑶烧的。”
裴祈没吭声。
母亲死于难产,妹妹被外婆带去国外,或许还有机会从姨母们身上得到一些母性的关爱,在裴祈的成长环境中,他鲜少得到过来自女性长辈的关怀,所以对于鹿小林的遭遇无法发表意见。
裴家的姑婶们心思各异,一边说‘为了裴祈好’,一边不着痕迹地贬低排挤。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裴祈庆幸自已遇到的好人居多。
裴祈提醒道:“咱们先找找丝罗瓶的线索。或许像日记本一样,鹿瑶瑶有其他数据记录丝罗瓶的信息。”
两人分开行动,绕开地上的污水,在窄小的屋子里搜罗。
屋子很空,除了神像外,几乎没有什么纸质数据,翻找起来毫不费力。客厅除了儿童绘本,没有其他有价值的数据。而鹿小林的房间干净得只剩益智材料,和泛黄发霉的初高中教材,墙上的符纸已经掉色。
搜了一圈后,两人停在主卧的房门跟前,只剩下主卧没有找过了。棠溪彦尝试扭了一下门把,房间被上了锁。
“得找钥匙。”
“不用这么麻烦。”
裴祈将左手食指对准门把上的锁芯,手指咕吱一声,变成细长的黑色藤蔓,像是刚被斩断的章鱼触手,或者是黑色的不知名活物,尖端变得扁平细长,橡皮泥一样柔软地随意变化大小,轻巧地探入锁芯。
棠溪彦哗然,羡慕道:“学长,你的能力太方便了吧!”
裴祈轻笑。“我刚加入的时候,还被嘲笑左手好恶心,既有藤蔓的强韧,又像滑溜溜抓不住的触手。而且,如果切断了左手,我人依旧没事,他们说我诡异得很。”
“玩笑话吧?那不是很好吗,关键时刻能断手保命。”棠溪彦被勾起好奇心,“他们?谁这么说?”
裴祈没有回答,锁芯“喀哒”一声,他扭开门把手,“开了。”
“咕噜。”
一声轻微的响动,让裴祈的动作忽然顿住。两人同时对视一眼。
“咕噜——咕噜——”
像是饿肚子时的肠鸣,又像是嗦骨头时,吸空骨髓的回响。
棠溪彦看向裴祈。
裴祈举起左手,张开五指,他的左手已经变回正常人类的手掌:“不是我。”
“咕噜咕噜——”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两人忽然意识到,这声音似乎一直都存在,只是一开始时声音很小很细微,鹿小林躯体崩溃的时候在不断地小声哀嚎,恰好遮掩了这种诡异的汲取声。
鹿小林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安静下来了,她虚弱的呼吸彻底静止。两人回头,客厅里剩下一摊污水,地上是一块布堆、
裴祈立马将虚掩的主卧关紧,左臂青筋暴起,变成不自然的黑色,像淬了剧毒。
“有东西。”
棠溪彦也看到了。
鹿小林悄然消失,明明刚才还是一小团枯骨,开个锁的功夫,鹿小林连骨头渣都不剩,留下一地的绿色臭水和不断鼓动的干瘪裙子。
“咕噜——”
最后一声长长的叹息后,裙摆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棠溪彦不敢眨眼,他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不太好的事情。
层层迭迭的厚布料被浸湿,那东西的动静越来越明显,它在迅速膨胀变大。
窸窸窣窣——
一条顶着人头的硕大肥虫钻出来。
米白色的虫身,尾端尖细,靠近头部的位置肥硕,脑袋上是一颗人头,隔着一段距离,这颗人头看上去很迷你,披头散发,黏腻的液体使得一缕缕的长发紧紧贴在人脸上。这张脸和棠溪彦在日记中看到的部分记忆重合,与镜子里对比自已残缺四肢的女人重迭。
棠溪彦呼吸一窒。“鹿瑶瑶?”
鹿瑶瑶舒服地喟叹一声,然后打了个响嗝。
意识到她为什么打嗝,棠溪彦瞬间汗毛炸起。“你……你把鹿小林?”
所以,刚才鹿小林的哀嚎,不是在喃喃自语?
棠溪彦整个人都不好了。
已经疯了的鹿瑶瑶没法回答棠溪彦的话。被声音吸引,她视线一凝,仇恨地瞪着棠溪彦,嘴里发出警告似的低吼。“呃啊啊——”
裴祈不着痕迹地挡住棠溪彦的视线,“别跟它说话。”
鹿瑶瑶居然变成半人半鬼的模样。裴祈眉头紧锁,皱着鼻子,刻薄直白地总结:“像是接了人头的水蛭。”
“我赢了,是我赢了……你再也逃不了了……”
鹿瑶瑶变成这样,还能说话,但显然失去理智,嘴里疯癫地呢喃着,哈哧哈哧地癫笑起来。“是我赢啦!我赢啦!没人能背叛我!啊哈哈哈哈哈!”
她大笑起来,紫黑色的嘴里露出稀稀拉拉的尖牙,还真像是虫子的口器。鹿瑶瑶眼珠子咕噜一转,盯着棠溪彦的方向,她看不到棠溪彦,偷看记忆的小偷躲在高大男人的身后。
“是你……偷看……记忆……”
棠溪彦头皮炸起,他知道鹿瑶瑶在说自已。不待棠溪彦探出头狡辩,眼角余光突然看到一抹米白色蹿向门口。
棠溪彦惊呼:“跑了!”
还真的如棠溪彦预知画面中看到的一样,事情的发生相差无几,只是现在所看到的视角和预知中看到的视角不太一样。
两人正要去追,屋子里的神像们忽然齐齐震动。
不是地震,是这些神像们“活过来”了。神像们或哭或笑,要么没有脑袋,要么剩下半个身子,齐齐震动,连带着地板似乎也在微微发抖。
裴祈防备着,不耐地皱眉:“就知道这些破罐子有问题!”
这次他不再犹豫,左手伸展,藤蔓瞬间长出,噼里啪啦地抽碎神像。管它是陶瓷的玉石的,或者是铜制铁铸的,裴祈也不在意其中是否藏在丝罗瓶,他一掌下去,神像们瓦解星飞。
突然,裴祈脸色一变,立马断掉藤蔓。掉在碎片中的藤蔓有一米多长,落地时“嗤——”地一声开始冒黑烟,肉眼可见地迅速萎缩。
同时,从神像内部,突然涌出许多虫子,裹挟着粘稠的污浊臭水,涌溢整个客厅,潮水一般涌向四面八方。
“进房……”
他还没说完,感觉自已被一股巨力猛地往后扯。
棠溪彦的反应比裴祈还快,看到虫子的瞬间肌肉已经做出反应,立马抓着裴祈的胳膊一扯,把高自已一个头的裴祈往主卧里拽。
虫子如泄洪似的从神像里涌出来,很快就爬满整个客厅。
棠溪彦头皮发麻,反手将主卧的房门锁上,双手撑在门上,心有余悸地瞄了一圈门缝。
裴祈一愣。因他的狼狈动作忍俊不禁。蛆虫爬满鹿小林的脖颈、脸颊时,棠溪彦都没这么惶恐。这会儿见到满客厅的虫子,棠溪彦却吓得钻进房间。
裴祈挑眉:“你怕虫?”
棠溪彦深恶痛绝,捂着心口:“我怕一切腿毛多的虫子!”
裴祈无意识抓了抓裤腿:“……”
“死的?”棠溪彦明显不信。
裴祈开门,棠溪彦应激似的后撤一大步。主卧外的虫子们被灰绿色的浊液裹挟着涌进房间。
裴祈抬脚,轻轻碰了碰距离最近的一只肥虫。青红色的肥虫足足有三指粗,半截小臂长,全身裹着一层半透明的绿色黏腻液体,虫体的红绿相间,色彩绚丽,将身体蜷成c字型,被鞋尖碰到时,浑身僵硬。
棠溪彦这才慢慢靠近门口,朝外迅速瞄了一眼,脸上是掩饰不住地嫌弃。
裴祈抬脚碾死这只肥虫,浊液从脚底迸溅开。“鹿小林从现身到死去,一直没有攻击我们。所以我推测,鹿瑶瑶也不会主动招惹我们。估计单纯想吓唬我们,好找机会逃脱。”
棠溪彦望着主卧外的满地狼藉,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真不知道鹿瑶瑶是从哪儿整出这么多虫子的,他面如死灰。
“咱们找找数据?”
两人在主卧里搜寻。计算机没设密码,他们轻而易举地找到鹿瑶瑶的浏览记录。
鼠标滚轮在裴祈手里上下滚动:“她除了发帖问丝罗瓶,没有再问其他的邪术了。”
棠溪彦在书架上搜罗,捧着一个备忘本,突然小声惊呼,“这里!”
裴祈凑过去。
只有巴掌大的本子,看上去被保存得很好,棠溪彦翻开几页:“是鹿瑶瑶接触过的大师和道长,去过的寺庙,还有参加过的法会。”
说不定里面会有那个道长的线索。脑海里闪过一双狐狸眼,棠溪彦先是翻到后页,没有什么发现,随后从头随意地翻看。本子上夸张的流水让棠溪彦忍不住咋舌:“鹿瑶瑶遇到骗子了吧?什么祈福法会要六位数?还是团体的。”
“你很了解?”裴祈轻笑。
“是啊。”棠溪彦微微侧身,和裴祈一起看。“小时候家里人觉得我很可怕,带我去看过心理医生,也给我请过大师。那个骗子说我上辈子有业障,神神叨叨的,花了几十万后我妈幡然醒悟,把那个骗子轰出去了。”
裴祈:“……”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安慰的话。棠溪彦翻页的手指一顿,察觉到什么,猛地转身,看向主卧的厕所方向。
裴祈跟着看过去。
厕所的门虚掩着,两人都没有留意到,镜子里的女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鹿瑶瑶还是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人头虫身,像被剥干净的树根,又像小胖蛇,飘在镜子中央,阴毒的视线从厕所门缝穿过来,恨恨地瞪着棠溪彦。
棠溪彦手心一抖,被这一眼瞪得脑袋空白,差点把本子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