擅自调动落星卫是个重罪,黎城伏下了身,用力地将脑袋磕在地上,即使额角已经磕出了鲜血,他亦好似没有知觉一般,不敢有丝毫怠慢。
黎城嘴里不住地呼喊着:“魔尊饶命……”
这么一副苟且求生的样子,只换来夜暝睥睨一顾。
夜暝面带嫌恶地看着黎城,不疾不徐地说道:“我原是不想伤了你这一身皮肉的,因为有用。只是如今——”说到这里,夜暝停顿了一下,他看向了大殿紧闭的门扉上,目光似乎能够透过这扇门,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夜暝接着说出了他的下半句话,他道:“我有了更好的选择。”
以黎城有限的智力,自然听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知道夜暝这话,绝对不是想饶他一命的意思,于是他一听到夜暝这么说,磕头便磕得更用力了。
黎城病急乱投医,竟然在这个时候攀起了亲戚来。
他道:“舅舅,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哪知这一句“舅舅”竟然起到了反效果,夜暝闻言不光没有透露出丝毫的心软,反而是不悦地皱起了眉头来。
他问黎城:“这些年,你靠着这一声声的舅舅,在从渊城里肆意妄为,我可曾管过你?”
夜暝此话一出,黎城简直是面露土色,但他又不敢不答,只能哆哆嗦嗦地回答道:“不,不曾。”
夜暝也不看他,他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阶,向着自己的王座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漫不经心地继续问道:“阳儿的接风宴上,那一杯毒酒里,有没有你的手笔?”
这一问,问得黎城简直是汗如雨下了。
自然是有的,或者说,“黎阳刺杀魔尊”一件事,本就是他和他的亲信布下的局,为的就是把黎阳从少君的位子上拉下来,好让黎城成为从渊城的二把手,甚至将来,成为从渊城的魔尊。
黎城如今听到夜暝这么问,就知晓夜暝已经有了此事乃是自己所为的实证,又或许,夜暝从一开始就知道……
黎城眼神慌乱地盯着地面,满心考虑着应该如何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开脱,却听见夜暝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他问黎城:“你以为,我为什么不查这件事,而是直接把阳儿给软禁了起来?”
黎城哪里能知道,他是个出了名的草包,他干的所有有计划的举动都依托于身边的那群心腹和狐朋狗友的指点,真正自己思考的时候很少。如今夜暝一个又一个的问题轰炸,问得黎城简直要脑袋冒烟了。
但夜暝的问话,黎城又不能不答,他只能搜肠刮肚地想找些只言片语出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因为……,因为……”
夜暝却根本没有等黎城说出他那些蹩脚的理由的打算,他回过身,朝着黎城的方向大袖一挥,霎时间,一阵强风从夜暝的手中射了出去,而后直直地朝着黎城奔袭而去。
黎城一接触到那阵强风便被一下子打得飞了出去,他就像是个被扔出去的破布袋一样,重重撞在了大殿的门上,发出了一声巨响。黎城本就是个修为低的,哪里经得住这样一击,他重重地吐出了一口鲜血,紧接着,黎城的身体依靠着雕花的大门缓缓瘫软下来,整个人脑袋一歪,昏死了过去。
夜暝也并没有要杀了黎城的意思,起码,现在没有。他见好就收地撤回了手,转过身继续向着自己的王座走去,独自将自己没有说出口的话语补完。
夜暝低沉的嗓音在冷寂的大殿之中铺开:“因为我根本不在乎阳儿是不是要杀我,我只是想找个由头把他关起来,起码要保证不能让他跑了,若是阳儿跑了,我的计划还怎么进行……”
夜暝坐回了他的王座上,恰在此时,无人的大殿中不知又从何处刮起了一阵风,那些好不容易被点起来的蜡烛,也在强风作用下被次第吹灭,宫室也因此失去了光明。夜暝坐在王座上一动不动,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一般,同他冰冷的权力一起,再次蛰伏进了晦暗之中。
而另一边,已经到了黎阳房里的薛野和徐白丝毫没有过关了的喜悦。
楚平看向了穿着女装的小师叔,只见进房之后徐白已经将头上的帷帽摘了下来了,他的脸上未施有脂粉,头发挽得也是个男子的髻,面上仍是楚平惯常看见的那副默然神色,只是微微皱起的眉头,暴露了徐白的所思所想。
而一旁的薛师兄,更是一言不发地在黎阳的房中踱步,隐隐透露出几分急躁。
楚平眨了眨眼睛,不明白为什么明明骗过了魔尊,但薛师兄看上去却好像并没有很开心的样子。
却见黎阳倒是一副整好以暇的姿态,他坐到了桌子边,甚至还有闲心倒了四杯茶。黎阳自顾自地率先端起了一杯茶,却不喝,只是举着茶杯看着薛野问道:“冒充月曜的儿子这一招,你是怎么想到的?”
薛野闻言,回头看他,道:“这还用想?这简直是摆在台面上的答案。”
只要提到魔尊,就无法避开北境之主不谈。想要混到魔尊身边,北境遗孤几乎是在薛野脑中跳出的唯一一个答案。
这个办法或许并不成熟,但是薛野想出这个办法的时候,黎阳被抓,自己又被落星卫缉拿,已是十分紧急的事态。薛野和黎阳缺少沟通,也并不能保证自己制定出的计划就是万无一失的,他只能选择其中成功率最高的那个。
只是如今看来,似乎还是欠考虑了。
在薛野的想象中,他们表明身份之后应当会受到魔尊不小的刁难,为了应对魔尊可能会有的盘问,薛野甚至在烬花城中就熟练背诵过了北境之主的生平。剩下的,便只需交给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和完美的演技。
薛野能想到的最坏的结局,不过是魔尊不信任他们,与他们动起手来,但这亦无妨,逃跑的本事,他和徐白还是有的,就算一击不成,他们一样能全身而退。
这是现在看来,他们所面临的,比最坏的结局还要坏上几分——
魔尊不光没有怀疑他们,甚至几乎连问都没有问一下,就将薛野编纂出来的身份给全盘接受了。
这说明,在魔尊心中“薛野是不是月曜的儿子”的真相如何,并不重要。
薛野皱眉思忖道:“他把我留下,定是有所图谋。”
并且在这图谋的衬托下,薛野撒的那些谎,都显得有些过于微不足道,而导致夜暝甚至没空计较。
薛野想不明白自己到底算漏了哪一步。
薛野看向黎阳,怒道:“你爹到底想干什么?”
黎阳看着薛野,并没有回答,反而是一旁的徐白在沉吟之后,对薛野说道:“夜暝一共问了你三个问题。”
这话是在提醒薛野。
夜暝自从见了薛野之后,一共只问了三个问题:一是问他如何证明自己是月曜的儿子,二是问他灵根为何,三则是问他来从渊城所为何事。
在这种时候,第二个问题的出现,就显得极为突兀了。
想通了这一点的薛野心头一惊,他猛然看向徐白,却见徐白也正在看他。
徐白显然得到了和薛野一样的结论,缓缓说道:“他为什么会关心你是什么灵根?”
薛野的面色变得难看,一个不太好的预感浮现在了薛野的脑海里。
此时,听着两人对话的黎阳却笑了,他突然问了薛野一个完全无关的问题:“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想杀我的父亲?”
回答这个问题的,却是刚刚一直没有说话的楚平。
之前薛、徐、黎几人聊得都太过深奥了,楚平根本听不懂他们的那些哑谜。但对于此时黎阳的提问,楚平还是能给出自己的一些猜测的。
他道:“难道不是因为你爹不对你不好吗?”
这话说得本来还打算卖卖关子的黎阳好一阵无语,白了楚平一眼之后,黎阳也没了装神弄鬼的心情,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是为了活命。”
第87章
听了这话,心里已经有了一定猜测的徐白和薛野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副“果然”的神色,唯有天生不擅长用脑的楚平显得很是惊讶。
楚平很不能理解地看着黎阳,询问道:“你爹,要杀你?”
在楚平看来,这是十分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他是普通农户出生,且是老幺,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全家人都很疼他。可惜后来遇上了灾年,楚平一家所居住的村子里面闹起了饥荒。楚平的父母实在是养不起那么多孩子了,恰好上清宗的仙师来村里面挑有修仙资质的适龄孩童,楚平的父母就把三个孩子都送到招生的仙师那里碰碰运气。最后测出来,只有楚平运气好,虽然人憨憨傻傻,却是实打实根骨绝佳的土灵根,而他的哥哥和姐姐,则全都没有修仙的资质。
本着能活一个是一个的原则,楚平的家里含泪将楚平给送走了。
他一个人走,好过在家里跟着一起饿死。
楚平临走那天,他的哥哥和姐姐把他喊到了一边,各自从怀里掏出了个布包,一声不吭地塞给了他。楚平打开一看:是两块前一天吃剩下的四分之一个窝头,加在一起正好凑足了半个窝头。要知道,一整个窝头不过半个手掌大小,闹饥荒的年岁里,他的哥哥姐姐的一天的口粮也不过就是各自半个窝头。当时,楚平的爹娘站得很远,他娘看着这一幕,把头埋在了楚平爹的肩上,哭得近乎昏死过去。
那时候楚平还太小了,小得不知道娘为什么哭,也不知道爹为什么皱着眉头不说话,他还在高兴,高兴可以出去玩,高兴可以吃到哥哥姐姐平常特别宝贝的窝头。
等楚平终于想明白的时候,那窝头已经放了很久,硬得都跟石头一样了,但楚平依然含着泪将窝头吃了一半。他将剩下的四分之一揣在了怀里,怎么也舍不得继续吃了。楚平哭一半是因为舍不得家里人,另一半,则是因为那窝头委实太硬,硌疼了他的牙。
楚平站在清净峰上,望着那根本看不见的故里,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努力修仙。
虽然下定决心要好好修仙,可实际上,楚平是八辈贫农,别说修仙了,连仙这个概念,他都只能跟破庙里的泥塑挂钩,所以楚平刚上清净峰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按照自己平日里的生活习惯,帮着师兄弟们跑跑腿,帮帮忙。
尽管人人都笑楚平傻,但楚平不这么觉得,他想啊,自己要勤快点,再勤快点,将来出人头地之后,能回到自己老家,帮帮家里的父母和哥哥姐姐。
再后来,薛野离开上清宗的那一阵子,楚平回他的家乡看了一眼,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他的哥哥姐姐都已经各自成家,父母也垂垂老矣,正在饴儿弄孙。
儿孙满堂,人生百年,那已是一条与楚平再不相交的道路。
看这面前的场景,楚平久久没有言语。他从怀里掏出了半个早已看不出原来样子的窝头,并着一袋子省吃俭用下来的灵石,轻轻放在了老家的门前上,然后转过身,没有一丝留恋地离去。
“真好。”楚平想道。
楚平回不去了,但家会一直在他心里。
所以,对于在家庭温暖中长大的楚平来说,父亲想要杀儿子,是十分天方夜谭的一件事情。
却听黎阳冷哼了一声,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在修者界,杀子弑父,都是常事。”
年寿既永,便无需子嗣传承,修者对于血脉传承也不再那么看重,故而修仙之人往往亲情淡薄,维系一段关系更多的反而是利益的捆绑,充斥着相互的利用和无情的算计。
楚平到黎阳这样说,不由地愣了一下。他先是闭上嘴仔细地思索了一下,而后生怕戳到了黎阳的伤心处一般,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询问道:“你爹……为什么要杀你?”
黎阳沉默了,他并不是很想回答楚平这个问题。
却见一旁久未说话的徐白侧目看向了黎阳,询问道:“是为了复活北境之主吗?”
徐白太过冷静,总能一针见血地看透问题的本质,但毫不避讳戳人痛处的举动,同样也显得他十分不近人情。但不知道为什么,黎阳却觉得徐白这样近乎质问的态度反而更能让他接受。黎阳不需要被人小心翼翼地对待,那会让黎阳觉得自己像是经不起风吹雨打的花朵。
既然已经被人猜到,那黎阳也没什么好不承认的,他直言道:“是。”
徐白接着问道:“复活北境之主为什么要杀你?”
“传闻北境之主死时,魂魄四散,肉身亦散于四方。”黎阳缓缓地解释道,“魔尊这么多年寻到的一切天材地宝,包括玄武胆,都只能复活北境之主的元神,可是,复活一个人,不光需要元神,还需要肉身。”
听到这里,楚平就算是个傻子也应该听明白了。
他惊讶地看着黎阳说道:“你的意思是说,你爹要杀了你,然后用你的肉身来给北境之主复活?”
这得是一个多么残忍的父亲啊?!
黎阳很平常地点了点头,甚至还冷静地分析道:“不止我一个,在他眼里,黎城也是一个不错的备选方案。”
尽管嘴里说着如此惊世骇俗的话题,但黎阳本身却是那么得镇静,他平静地就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一样,仿佛从很早之前开始,他便早已接受了这残酷的事实。
黎阳接着说道:“话虽这么说,但实际上,魔尊一直没有找到过最完美的肉身。”
首先,这肉身的主人不能有太世俗牵扯,否则即使月曜完成复生,之后也会带来一系列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其次,肉身的资质要足够好,否则复生之后的月曜就算想要修行也只能是个废物,根本不能复现当年的实力;最后,肉身的血统不能太过低微,在魔尊看来,若是给月曜换了一俱乞丐的身躯,终归也只能是辱没了月曜的身份。
魔尊要复活的,是一个完美的,与当年一模一样的月曜。
这三个条件说不上苛刻,但这么多年大浪淘沙下来,魔尊却也只堪堪留下了两幅他看得上眼的肉身:一是自己的亲儿子黎阳,二则是他捡回来的世家孤儿黎城。
原本魔尊的方案是只有黎阳的。
黎阳天资又好,才智又佳,本是作为月曜肉身的不二人选。魔尊悉心调教,只等着月曜复活的那一天。可惜就可惜在黎阳的天资生得实在是有些过于好了,导致他太聪明了,聪明到在黎阳还没有多大的时候,便成功发现了夜暝的计划。冰冷的真相被揭开之后,黎阳就变得不爱说话了,他一直在伺机逃离魔尊的掌控,但最终都没能成功。
走投无路之下,为了活命,黎阳往自己的身体里种下了缠丝缚,而解开缠丝缚的办法,只有黎阳自己知道。
缠丝缚一旦入体威力便会远增十倍,相对应地,它也会拼命地消耗施术者的生命。也就是说,黎阳凭着一己之力,成功让自己的身体出现了不能修补的残缺。
夜暝知道此事之后变得震怒,他狠狠地甩了黎阳一巴掌,直打得黎阳偏过头去吐出了一口鲜血。
而夜暝,只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字:“解开。”
当时,黎阳只是笑了一声,他告诉夜暝:“除非我死。”
夜暝看着自己调教出来的这个儿子,第一次发现他的脾气竟然这么像自己。
夜暝也笑了,他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吗?好,我成全你。”
缠丝缚并非不能解,只是解开之后呢?它就像是一个死局一样横亘在黎阳的眼前:若是解开,黎阳会变成月曜的肉身;若是不解开,黎阳早晚会死在缠丝缚身上。
黎阳不肯解开缠丝缚,夜暝也不在意,他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不介意再多等几年。修者寿命那么长,夜暝等得起。
而第二年,夜暝将黎城带了回来,夜暝对年幼的黎城谎称自己是他的舅舅。只是这一回,夜暝学乖了,他不再悉心教导黎城,而是由得他为非作歹。这也是夜暝会放任黎城捅出任何篓子的原因,因为夜暝早已为黎城写好了自己的终局:黎城会作为一个废物活下去,并且到他死的那一天,都无法得知真相。
黎城的根骨天赋不及黎阳,并不是月曜肉身的最佳选择,但他的出现,实则是夜暝在向黎阳宣告:“我看你能熬多久。”
他们在赌,看是黎阳先被缠丝缚耗死,还是夜暝先忍不住,将就用黎城的肉身复活月曜——若是黎阳先忍不住解开了缠丝缚,那黎阳依然逃不开成为月曜复活工具的宿命;若是黎阳没解开,那夜暝依然留有黎城这个后手。
但现在不一样了。
当薛野顶着“水木双灵根”和“月曜子嗣”的名义出现在夜暝的眼前的时候,他就像是一束光一样出现在了夜暝的生命中,无论黎阳还是黎城,都变得那么黯然失色。
黎阳看向了薛野,不知道应该哭还是笑,他道:“你的出现,让魔尊之前的一切踌躇都变得无关紧要。”
是啊,还用得着等什么黎阳啊。薛野编造出的身份简直就像是为“被夺舍”而量身订造的。
薛野越听,脸色就越难看,到了最后,他简直觉得自己的脑袋顶上就像是刻着闪闪发光的三个大字:“冤大头。”
薛野咬牙,忍不住痛骂出声:“大爷的。”
第88章
既然话已经放出去了,那么薛野被当成目标这件事便是木已成舟了。唯一的办法,就只有赶在魔尊动手之前杀了对方。
现在的问题是,魔尊究竟什么时候会动手。
换做是旁人,只怕早已经被巨大的压力所吞没。但薛野却唯有一点好,就是他从小到大运气都不太好,故而遇到这种意料之外的不利情况的时候,虽然觉得糟心,却依然能冷静地分析问题。
薛野沉住了气,看着黎阳,问道:“既然如此,魔尊今日为什么没有当场杀了我,是有什么不能杀我的理由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黎阳倒是心里有点数的,他道:“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你出现得突然,属实是在父亲的预料之外,因而打乱了他的计划。不说别的,单说用来复活北境之主的祭台,就应当尚未布置完成。虽说,也直接可以杀了你再使用尸体保存的法子,但看来——。”说道这里,黎阳停下了叙述,他沉吟了一下,揣测道,“父亲应该是觉得用来还魂的身体,终归还是越新鲜越好……”
说着,黎阳看向了薛野,真心实意地说道:“你今日尚算好运,捡回了一条性命。”
黎阳说完这话,薛野和徐白都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只是这两人还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呢,旁听的楚平倒是先急了。
“那怎么办?”楚平看看薛野,又看看黎阳,显得很是焦急。
楚平对薛野说道:“那薛师兄,要不然,我们还是快逃吧。”
这是好话,却也是蠢话。
薛野扭头看向满脸担忧的楚平,冷声问他:“逃?逃到哪里去?上清宗,还是幽鹿泽?我逃得了一时,逃得了一世吗?还是说,你觉得你有本事保我一世?玄武是什么下场你忘了吗?”
楚平被薛野骂得缩了缩脖子,他噤了声,只敢偷偷抬眼望向薛野,生怕自己再说错一句话惹得薛师兄不高兴。
不过,薛野虽然训斥楚平的时候十分严厉,但实际上,他的心里还算淡定:变故虽然不少,情况也危机许多,但对于薛野来说,要做的事情,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他本就是来杀魔尊的,如今不过是让他本就立下的目标,变得更为迫切了一些罢了。
正在薛野哀叹自己怎么总是这么倒霉的时候,就听见一旁的徐白向黎阳询问道:“祭台还要多久能建好?”
黎阳也实话实说道:“我只是打个比方,我也不知道究竟需不需要所谓祭台。只是,我当年偷偷看过那本书,上面说,复生大阵,要在朔月之时开启。”
朔月,即是指每个月的月初,天上没有月亮的时候。此时正值月中,也就是说魔尊要施展复生之术,最早也要等到下个月的月初,既然如此,那薛野他们就起码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可以用来杀死魔尊。
“时间倒还算宽裕。”薛野苦中作乐地想到。
只是虽然杀死魔尊的期限有了,但杀死魔尊的方法却依旧尚未可知。
想到这里,薛野不由地沉吟道:“寒江雪根本伤不了他。”
在刚刚的对峙中,哪怕寒江雪已经实打实地抵在了夜暝的皮肉之上,亦未能切开他的皮肤。
对于这样的结果,黎阳似乎早有预料,又或者说,黎阳正是因为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所以才会去找自己的母亲借“栖寒枝”。
黎阳道:“因为他已经修炼到了大乘期巅峰。”
大乘期巅峰?!
明白这五个字意味着什么的众人,心中情不自禁地感到大惊。甚至连平日里常常反应慢半拍的楚平都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喃喃道:“他不会真的能到渡劫期吧……”
楚平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这么些年来,修真界能到渡劫期的修士寥寥无几。便是当年上清宗的开山祖师,也只止步在了大乘期初期,连巅峰都未能修到。
那已经不是一个单靠努力就能达到的境界了,天赋、努力、气运……缺一不可。
而以修士的年纪来说,夜暝的年龄不算太大,不过五百多岁,虽说魔修境界比其余修士快上不少,但五百多岁的大乘期巅峰,绝对可算得是古往今来第一人,那已经是半步真仙一样存在了。
可能连在场的四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们从黎阳说出“大乘期巅峰”这几个字开始,就开始变得沉默了起来。夜暝的功绩、修为,乃至实战经验,都像是一座丰碑一样,屹立在后来人的眼前,直叫人觉得高不可攀,威不可犯。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静默中,徐白冷漠却坚定的话语陡然在宫室中炸响。
徐白说:“真仙亦可杀。”
这说得极为狂妄,简直颇有几分不知天高地厚的意味。但不知道为什么,从徐白的口中说出来,总是无端令人感到信服。
表现得最为明显的便是楚平,他甫一听见徐白这么说,便愁容稍霁,情不自禁地跟着点头,道:“小师叔说得对,事在人为!”
黎阳没有发表意见,他与其说是赞同徐白的想法,不如说是惊叹徐白的心性:自信和狂妄只有一线之隔,但徐白那沉稳的态度,总能让人轻易分辨出他是前者而不是后者。
而薛野则不同,他一听徐白说这话,更不高兴了。须知薛野素来最恨徐白这副万事尽在掌握的样子,不由地感到有些气闷。但旋即,像是被提醒了一般,薛野想起了先前看见魔尊的小指似乎有一小块青色发黑的痕迹,那痕迹十分眼熟,但当时在大殿里情况紧急,薛野没空多想,到了此刻,薛野才终于得空想到了什么。
薛野赶紧扭头看向黎阳,询问道:“魔尊之前,是不是受了伤?”
经过薛野的提醒,黎阳才好像终于想起了些什么,他带着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看向了徐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