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心虚,在听完这句话之后,薛野的耳朵便烧得更厉害了,他气急败坏地说道:“我耳朵红了不是很正常吗?我与大人并不相熟,大人初见面就这般轻浮,您不害臊,我还替您害臊呢。”
徐白并不理会他,只专心地描摹着薛野,或者说是叶归苦脸周的轮廓。可奇怪的是,徐白摸了一圈,都没有找到薛野脸上面具的边界。
实际上,徐白找不到是正常的。因为薛野脸上的并不是普通陶土,而是蓬莱的宝物,名唤息壤。与其说是土,不如说是无数微小的活物聚集而成,这些活物有自我意识,会在徐白手指即将接触到的时候主动躲开。当徐白的手指落下的时候,触摸到的只是薛野本身的皮肤,自然无法发现端倪。
但哪怕没有摸到薛野的面具,徐白依然坚定着自己的想法,他看着薛野,沉声道:“你还不打算说实话吗?”
薛野也坚定着自己一贯坚持的主张:“我一直以来说的都是实话,绝无半句虚言。”
这是要死扛到底了。
徐白也不与薛野多废话了,只是默不作声地将横在薛野脖子前方的手臂给收了回来。就在薛野以为自己终于能松口气的时候,徐白的手掌再次落下,用不容置疑的力道按住了薛野的肩膀。力气之大,几乎将薛野钉死在了床上。
紧接着,徐白的另一只手一路往下,悬空覆在了薛野的小腹上。
那是薛野丹田的位置——徐白这个架势,是打算调动灵力再入薛野的识海,一探究竟。
那疼痛薛野可真是不想再经历第二遍了,他慌忙惊呼道:“大人!”
这回薛野是真的急了,他用两只手抓住了徐白用于挟制自己肩膀的那只手臂,拼尽了吃奶的力气想把徐白的手臂给抬起来。但合体期的徐白力气更甚从前,要禁锢一个元婴后期的薛野简直易如反掌,挣扎了半天,徐白的手臂却连一丝一毫的挪动都没有。
薛野眼看撼动不了那只手分毫,便开始用起了下九流的招式,他疯狂地指甲挠徐白的小臂,希望徐白能吃痛收手。可是哪怕徐白的小臂上增添了一道又一道抓痕,徐白也没有丝毫松劲的意思。
眼看着徐白的灵力要注入自己的体内,薛野顿感怒气上头,索性破罐子破摔,大喝一声:“徐白!”
然而就在薛野开口的同时,中殿的一层突然传来一身叫门声:“少主在吗?”
那道声音与薛野的声音同时响起,也不知道徐白究竟听清了没有。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听起来与先前在殿前拦下颦儿的那个声音有些相像。
那声音响起的同时,徐白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偏头看向了声音响起的方向,微微蹙起了眉头,看得出来,徐白此刻极为不悦。但薛野却是终于能松上一口气了,尽管如此,依然被压在徐白身下的他依旧警惕地屏气凝神,提防着徐白一切不经意的发难,不敢有所动作。
整个中殿的二层安静得可怕。就在这样可怕的氛围中,一楼的叫门声再次响起。
“少主在吗?”这次,这个声音离薛野和徐白又近了一些。
徐白依然没有回答。
随之而来的,是缓慢上楼的脚步声。
这并不合理,薛野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不由地思索到,这女子话里话外虽然恭敬,但行事作风却根本看不出尊重。玉枝这座宫殿乃是三重殿,若要通报,也理应在前殿等候,断没有直入中殿的道理;而通报无人,也应择日再来,也不可能擅自上楼,这分明就是没把徐白放在眼里。
听着脚步声已经到了楼梯口了,徐白这才终于开口,冷声道:“这里没有少主。”
脚步声停住了。
女子诚惶诚恐的声音传来:“少主见谅,染儿来此,只是为了寻找贼人。”
徐白道:“什么贼人?”
徐白是在明知故问,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又落回了薛野的脸上,眼中的了然让薛野有些难堪。
薛野让他看得有些心虚,默默偏过了头不再与徐白对视。
染儿闻言回答道:“刚刚我抓到颦儿鬼鬼祟祟地带了个人到这附近来,为了防止她带刺客入殿,这才前来叨扰。”
染儿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又往二层里迈出了一步。重重白色薄纱低垂,叫她看不清里面到底如何了。于是她抬手掀起了离她最近的那道薄纱。
与此同时,染儿听见少主辨不清喜怒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是找贼人,还是找个理由发难?”
话音刚落,薄纱之后便猛地蹿出了一道黑影,那黑影与染儿正打了个照面——竟是一条与人差不多大的真龙!
正是烛照!
染儿被那贴面而来的真龙吓了一大跳,后退两步正踩在了楼梯的边缘,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直直地向后摔去。这中殿的二层不低,要是真的摔到地上,怕是要吃上不小的苦头。
染儿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自己越来越低,只能咬牙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期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有人轻轻地托住了她的背。
染儿一惊,扭头看向身后,正看见孤鸾朝她微笑的面容。她立刻跪了下来,半是感激半是恭敬地道:“孤鸾大人!”
雪山神女看着染儿微微地笑了一下,她叮嘱染儿:“你先下去吧。”转而抬头看向二楼,轻轻走了上去。
孤鸾一边走,一边开始举重若轻地同徐白闲话起了家常:“薄之今日,怎么这么大的脾气呀?”她的声音温柔缱绻,符合每个人对母亲最美好也最原始的向往,就像夏夜悬空的一轮蛾眉月,常存在记忆中,只要微微记起,便会不自觉地露出一抹会心的笑意来。
可那声音虽然好听,但响起的时候,薛野却瞬间觉得自己仿佛是赤身裸体地被放逐到了冬日的山谷中,冷风如同钢刀撕扯着他的皮肤,剐得他遍体生疼。
是威压,是大乘期的威压。
薛野咬着牙,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但那威压没有丝毫的渐弱,反而让薛野觉得越来越难受。
孤鸾明显是故意的,她知道有旁人在这里。
薛野咬着牙,心里忍不住地咒骂她:“死老太婆。”
就在薛野觉得自己的牙床都开始发酸的时候,却突然感到身上一轻,紧接着,原本禁锢着他的力量也一同消失了。而后,薛野眼前一暗,竟是一条薄毯落到了自己身上,他整个人都被薄毯给包裹了进去。独属于徐白的清冽信息包围着薛野,缓解了他身体上的一切不适。他听见徐白压低了声音同自己说:“别动。”
这种时候,薛野还是知道好歹的。他乖乖照做,躺在床上装死,只悄悄掀开了薄毯的一角,只露出一只眼睛,悄悄观察着外面的状况。
徐白已经站了起来,他立到了床边,握紧了手中的玄天,正对着楼梯口的方向。而烛照也乖乖地落回了徐白的肩头,与他一同看向楼梯口,严阵以待。
帘幕之外,一只皓白的手腕从白纱的后面伸了出来,那手指纤长,指甲如同贝母一般,是晶莹的粉白色,整只手看上去就像是精美的艺术品,白皙透光,宛若柔夷。白纱被缓缓撩起,一个美人随之从帘幕之后走了出来。她长得极为美丽,皮肤皓白,身上所有的毛发,包括眼睫毛,都是雪白的,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由霜雪捏成的。美目修长,鼻梁挺拔,一张樱桃般的小嘴唇色浅淡,像是三月的春杏。
真正的远山雪,云中月。
这女子看着不过双十年华,可说话的口气却是极为老成的:“薄之,你今日脾气怎么这么大?”她慈祥又略带责备地看着徐白,说出的话听起来,就像是徐白的长辈。
至少,孤鸾是以徐白长辈自居的。
徐白没有回答孤鸾的问题,只道:“您认错人了,这里没有薄之,只有上清宗弟子徐白。”
孤鸾听了徐白的话,也不生气,只笑着对徐白说道:“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们没有早些将你寻回来?”
其实孤鸾知道徐白是什么意思,这三个月里,同样的对话,她与徐白之间已经发生了无数遍。
可孤鸾还是滔滔不绝地继续说着:“月曜在世时曾说,若来日能喜得一名男丁,定要取名薄之,虽然晚了三百年,但今日你重回北境,也算圆了他昔日所愿,真是苍天见怜。”孤鸾嘴上说着感动的重逢,表情却纹丝不变,仍是那一副微笑之状。
这时薛野才发现,从孤鸾现身到现在,她的微笑丝毫没有变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泥塑的假人一般。
徐白漠然道:“我是否为北境遗孤,尊驾不是还在派人调查吗?事情未明,还是不要妄下论断。”
徐白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没有片刻放松自己握着玄天的手。
就算薛野只能看见徐白的背影,看不见徐白的表情,也能从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感知到他与孤鸾的争锋相对。
孤鸾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就算徐白让她这么下不来台,依然稳如泰山,她微笑着说道:“当然,剑君行事稳妥,我亦不敢有所勉强。只是既然你远来是客,那我北境众人也理应看顾剑君安危。”
说着,孤鸾一挥衣袖,原本还在暗中观察着两人对峙的薛野只感觉自己被一股大力给扯了出去,然后眼前一花,“咚”地一声便滚到了床榻之下。他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吃屎,四脚着地。
薛野惊呆了:“这老娘们,竟然来阴招?!”他正这么想着,就突然感觉自己的后衣领一紧,竟是徐白又把他给提溜了起来。
与此同时,孤鸾的呵斥声传到了薛野耳边:“什么人?竟敢躲藏在此!”
这话明显是对薛野说的,薛野扭头看向孤鸾,却发现虽然她的语气严厉,但看向自己的神情却仍是在微笑的。
就好像,是猎人正在看着一只掉进陷阱里的猎物。
原来如此。
薛野这才明白,孤鸾早就发现了自己的存在,她先前与徐白的对话,看似让步,实则试探。
徐白护住自己的那张薄毯,和拉自己后衣领的那一只手,实际上都在不经意间让自己暴露在了孤鸾的屠刀之下。
“臭傻子徐白。”薛野忍不住在心里暗骂道,“真是一点脑筋都不动。”
孤鸾接着说道:“此人来历存疑,薄之不如将他交给我,我好细细审问他的来历,顺便,查查有没有同党。”
说着,孤鸾便朝着薛野伸出了手来。
而与此同时,徐白将手中的玄天又握紧了几分。
局势一触即发。
“孤鸾。”
一声轻唤在孤鸾的身后响起。
孤鸾乍然听见这个声音,明显愣了神,她回身看向楼梯口,便看见玉枝正站在那里。
玉枝向着几人走了过来,而后看着孤鸾道:“孤鸾大人,你在做什么?”
看着玉枝站到了自己的面前,孤鸾适时地收敛起了面上的怔愣,旋即又恢复了那一成不变的笑容,道:“我来看看薄之,没想到……”
玉枝打断了孤鸾的话:“是我让他来的,他是医修,来为少主看病的。”
闻言,孤鸾露出一副明显是假装的惊讶表情,看向徐白,关切道:“薄之病了?”
徐白没有发话,是玉枝替他做了回答:“对。”
孤鸾也不计较,转而又看向了薛野,恍然大悟般说道:“你是叶家的人吧。”她像是刚刚看清薛野的脸一般,语气中带着些微的惊讶。
可都是千年的狐狸,薛野哪里能看不明白孤鸾的惺惺作态呢?他忍不住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孤鸾怕不是早就认出叶归苦的脸来了,先前只是装成不认识,才好趁机对徐白发难。
“薄之交友倒是广泛,初到北境,便与叶家的人相识了。只是……”孤鸾也不管薛野有没有回答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正好,薄之和玉枝也病了,既然来了,便别走了,好好留下为他们二人看病吧。”说罢,孤鸾看向薛野,眼神严厉,不容置疑。
与其说孤鸾这话是在征求薛野的意见,不如说,她是在对薛野进行通知。
那一瞬间,薛野明白,他这是被软禁了。
但被软禁了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跟徐白被软禁在一起……
第119章
孤鸾说完对薛野的安排之后便把目光放到了玉枝身上,她说:“我这是为你们好,你刚回来,对无霜城内的事宜还不了解,如今内忧不断,我实在是不想你们也卷入其中。”
玉枝并没有对孤鸾的安排做出任何反对,但同样的,她也没对孤鸾的这番话做出任何回答。她低头看着地面,看似顺从,但实则却是遮住了面目,看不清她到底在想什么。
孤鸾见她如此,没有多说什么,只轻轻叹了一声,便带着染儿走了。她是走得潇洒,但留下的烂摊子,可苦了薛野了。
中殿二层一时间只剩下了薛野、徐白和玉枝三人。
徐白看向玉枝,问道:“她今日怎么会来。”虽然没有指明,但这个“她”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玉枝看向徐白,皱眉道:“我打听到,今早在逐鹿殿里,已是吵得不可开交了。”
玉枝刚刚离开,便是有无霜城中的旧识要与她私下议事,这才掩人耳目,行色匆匆。
徐白闻言挑了挑眉,道:“如此沉不住气吗,不过短短三个月而已……”
若说在私底下互相试探到还在情理之中,可徐白刚到北境,又身份未明,便直接吵到了明面上来,怎么说都有些操之过急了。
“主要还是叶二的功劳。”玉枝将目光投到了薛野的身上,同徐白分析起了其中的利害关系,“无霜城中起码有三分之一的人听命于叶二,剩下的人摇摆不定,只是碍于孤鸾大人的修为,才隐忍不发。如今叶二找到了由头,自然恨不得再加一把火,让众人对孤鸾大人的疑心越烧越旺。”
“主人死后群龙无首,孤鸾大人依靠武力取胜才成了代城主,但终究有个“代”字,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了,哪怕无霜城在她的治理下也算安定富足,可终究……”玉枝喃喃说道,“或许,我当初真的不该……”
说到这里,玉枝猛地停下了话头,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飞快地将目光投向了身侧的徐白。
但好在,徐白似乎对她怎么想的并不关心,反而把目光落在了站在一边偷听的“叶归苦”身上。
而“叶归苦”,也就是薛野倒是对玉枝的话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他见玉枝停下了话头,还忍不住好奇地继续询问道:“孤鸾……大人的修为有那么厉害吗?无霜城中不止她一个大乘期吧,竟然能让城中大部分不服她的人都闭嘴吗?”
意识到徐白没有在意自己的消极之后,玉枝又恢复了那种长辈特有的沉稳,她看向了薛野,道:“你是叶家的人吧。”
薛野点了点头。
“确实不止,你叔叔叶二便是大乘期,真要论起单打独斗,他是定然能与孤鸾大人一较高下,但孤鸾大人乃是先尧遗民,与北境连绵的雪山同属一脉,故称雪山神女。在雪山之中,无人能战胜她。”
雪山之中?这是什么意思?
薛野忍不住低头沉思起了玉枝的话。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虽然无意在北境闹出什么太大的动静,但总归是有备无患。
玉枝见薛野这般沉默不语的样子,却以为他是在为自己被软禁一事而担忧。
“你也无需过度忧惧,她留下你定是因为你叶家人的身份。”玉枝安慰薛野道,“不用担心,明日叶二是定要来闹的,只要他来闹,便早晚会同孤鸾达成一致,到时候,你出去的机会便会大上几分。”
玉枝的话里透着笃定,仿佛这样的闹剧已经不知道在无霜城中上演了多少回了。
为今之计似乎也只能如此。
薛野于是点了点头,对玉枝姑姑说道:“多谢玉枝姑姑提点。”
见薛野道了谢,玉枝姑姑便贴心地为他张罗起了住处:“叶医修不必多礼,还请随我来,我住在后殿偏室,隔壁还尚余有几间空房。这件宫室之内只有我与少主两人,今夜便委屈你凑活一晚了。”
哪里是凑活,只要不是同徐白住在一处,哪里都是天堂。
薛野乐得如此,装出了一副乖巧的样子,一一应下:“麻烦玉枝姑姑了。”
可是他前脚刚要跟着玉枝往外走,后脚自己的后衣领便受到了一股力量的拉扯。
薛野都不用回头,就能知道是谁在捣鬼了。他欲哭无泪,只能无力地任由徐白那清冷的嗓音传到耳边:“既是来看病的医修,不如随我一道住在中殿。若是有什么状况,也可看顾一二。”
这简直是图穷匕见,无法无天!
谁要跟你住在中殿!
薛野简直是如临大敌,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叫徐白给千刀万剐了。他绞尽脑汁,生搬硬凑出了一些理由,道:“我既为医修,自然义不容辞。但是!玉枝姑姑也尚在病中,我也应当为她……”
谁知话还没说完,玉枝却先表了态:“不必管我,既然少主都这么说了,你便留下吧。”玉枝万事以徐白为先,不要说想让一个医修留宿中殿了,徐白就算毫无理由地杀了薛野,玉枝也只会二话不说地帮他埋尸。
说罢,玉枝甚至没有给薛野留下一丝辩解的机会,竟就这么快步离开了。
薛野简直是欲哭无泪。
不知何时开始,月已直上中天。远处山鸦归巢,不在鸣啼。
中殿变得安静。
薛野和徐白如同过去许多年里那般两两对立,只是不同于以往的水火不容,这回竟是无人开口。夹杂着风雪气息的山风吹过中殿的二楼,引得白纱纷乱,如同前程往事一般无从厘清。
仇怨、爱恋夹杂在一起,实在是不知道是该先寻仇,还是先谈爱。而在徐白看来,或许无论是说爱还是说恨都太片面,他们的人生交织在一起,在这个世界上,唯有薛野同他自一处来,往一处去。在漫长的岁月里,很多人看徐白的眼神都是不断变化的,从鄙夷到巴结,从巴结到惧怕,从惧怕到尊敬……那些眼神,让徐白时常会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是怎样的人,它们让徐白悬浮,如同被风吹的落叶,飞过高山飞过河流,飞得忘了自己是一片落叶。
只有薛野是不变的,他永远嫌弃,永远倔强,永远充斥着最原始的生命力。只有面对那双眼睛,徐白才感觉被注视着的是真正的自己,不是玄天剑君,不是上清宗首徒,更不是北境少主。
只有薛野,能让徐白落地。
徐白不止一次想过:“只要他还看着我,我便不会迷失自己。”
他万水千山的来了,我便也应该万水千山地去迎。
于是面对还是不愿意暴露身份的薛野,徐白率先开了口:“你为何会来?”他把所有翻涌的情绪全都囤到了心底,再开口,只发出了平静的疑问。
“大人为何有此一问?”薛野哪里能懂徐白心里那些弯弯绕绕,他依旧在尽职尽责地假扮着叶归苦的角色,胡搅蛮缠地说道,“先前在中殿,在下不是都说过了吗?小人叶归苦……”
徐白懒得再听一遍薛野的这套说辞,适时地打断了他:“先前在中殿,我听见你喊我的名字了。”
薛野听了这话,先是一愣,懊悔地想道:“这厮果然听见了!”
但嘴上,薛野却是有千万种方法把那声“徐白”给合理化的,他退了一步,大方承认道:“情急之下,喊了您的名讳,我向您道歉。”
薛野有恃无恐:总不能因为自己喊了徐白的名字,便断定自己是薛野吧。
却听徐白悠悠地说道:“问题就是,在北境,哪怕是知道我存在的人,也只以为我叫薄之——”说这话的时候,徐白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薛野,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烛火映照着徐白的脸,让徐白的双目看上去浅淡澄澈,宛如一双晶莹剔透的琉璃。
听到这里,薛野不由地屏住了呼吸,暗道不好!而徐白那琉璃般的眼睛就这么专注地看着薛野,让薛野顿觉自己无所遁形。
徐白微微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感受到了薛野的兵荒马乱,轻描淡写地补完了自己的下半句话:“无人称我作徐白。”当他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突然朝着薛野释放出了合体期的威压。
那一瞬间,低沉的重音配合着徐白的威压,仿佛在薛野耳边响起的一道炸雷,震得他头晕目眩。
慌中出错,原本还想嘴硬的薛野因为徐白的威压而向后退了一步,这一步成功刺激到了徐白,他一把抓住了薛野的手腕,道:“你还想跑?”
薛野当然没有想跑,他只是还没想好编什么谎话。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寺院的钟声。所谓暮鼓晨钟,这入夜之后有人敲钟倒是少见得很。
但薛野现下无心纠结敲钟的事情,只一个劲想着怎么摆平徐白。就在薛野思考的同时,他骤然觉得徐白施加在自己手腕上的力道大了不少,握得薛野的手腕生疼,他挣了挣自己被擒住的手腕,发现徐白的力气很大,根本挣脱不了。
“你……”
薛野正要发作,却突然发现徐白握着他手腕的手竟然在不自然地颤抖。下一个瞬间,徐白收回了原本外泄的威严,微微弯下了腰,抓住了自己的心口,整个人开始慢慢蜷缩了起来,仿佛整个人都在经历着剧烈的疼痛。
薛野被吓了一跳,他看向徐白,询问道:“你怎么了!”
“你忘了吗?”徐白似乎疼得连呼吸都很困难,一边微微喘着气,一边回答道,“我病了。”
第120章
薛野听了这话不由地一愣,他先前以为徐白不过是装病,本身应该没什么大事。却不想如今看来,徐白哪里是没事根本就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其实见到徐白这样,薛野应该高兴才是,但是现下他却多少有些心烦意乱,他便索性也不再继续同徐白装蒜了,直接反手握住了徐白的脉搏,蹙眉询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徐白任由薛野动作,也不反抗,面对薛野没什么好气的提问,徐白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毛,反客为主地说道:“既然叶医修医术精湛,不妨由叶医修亲自诊断。”
呸,死到临头还想着装蒜?!
薛野气结。徐白这厮,都自身难保了竟还有闲暇消遣自己,要不是薛野看得出徐白说话的时候气息仍然有一些凌乱,倒真要以为徐白是个没事人了。
薛野既然摊了牌,便是打定了主意从这一刻开始再也不可能从徐白那里再受到一毫一厘的鸟气了。他暴露本性地朝着徐白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你要是想挨揍,你就直说。”
徐白见他如此嚣张,便知道薛野这是把自己的身份认下了。他看向薛野,见薛野此刻就像是张牙舞爪地小老虎,大有“你不说我就把你揍得更惨”的架势。
真是怪哉,要杀要剐的时候薛野梗着脖子叫得比谁都欢,自己不过是痛得捂了下心口,他倒是什么都认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