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追求自由,却始终不得解脱。便理所应当的,想将自己的遗憾在这个人身上填补完。
洛奕俞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感受到过沈逸对自己的回应了,很轻易的,鼻尖酸了一下,努力克制自己的声音:“剩下两个字呢?”
沈逸摇摇头:“不告诉你。”
又道:“我不知道你在计划什么,你不愿意跟我说,我也不问了。反正,等这一切都结束,等你平安回来后,我就告诉你。”
如果可以的话,能稍微安抚一下他,那也是好的。
洛奕俞是当真觉得沈逸很会玩弄人心。
对别人不知道,至少,是真的每一句话都吊着他的心。
洛奕俞哑然失笑:“这么大的奖励啊,那我可得乖乖听话了。”
类似于声讨的声音越来越大,一个情绪被放在这么大的群体中,更是无数倍增长,一时间,所有人都在义愤填膺,红着眼睛怒骂那个老畜生,要将他从现在位置上拽下来。
大家都在为自己被欺骗而感到愤怒。
最差的结果是什么呢?
洛奕俞忍不住想,难道是希尔突然出现,说他所有的证据都是伪冒,只是卑贱的实验体妄图翻身的手段。再把他抓起来弄死?
不过,他倒是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方式能制住他。
上次那个东西杀伤力确实够强,可还是差了很多。甚至,似乎给他整出了某种抗药性……
他只是本能的不相信那个掌管制度几千年的人,会被这样有些拙劣的方式打败。
希尔不主动露面,他也很难有下一步动作啊。
呼声震耳欲聋,已经开始有人提出要找到他,将那个不会死的怪物从研究所拽出来,再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他送上处决台。
历史一轮一轮转,命运紧紧相缠。
洛奕俞明白,那人就算是败了,也绝不会允许是这样狼狈仓皇的方式……他那么自负的一个人,不可能让后人将他称作丧家之犬。
他一定,一定留了后手。
可他心底的焦躁,都被沈逸奇迹般安抚了下来,以至于现在,他甚至有些希望对方不要那么快出现。
让他能像现在这样,被沈逸主动牵着,听着他的声音……一会儿就好,真的。
沈逸爱他恨他都无所谓,就算那些话只是他为了让自己能心甘情愿当枪而临时起意的谎言也没关系。
他不敢太贪心的,他只求,能保留这么一点点温存。
为此,让他付出什么代价他也都愿意。
可,他听见“噗哧”一声响。
远处一朵血花绽放。
一朵, 两朵,接二连三的,灿烈的, 温热的, 模糊的血花。
从脖颈淡蓝色编号处爆开的,深深扎根于脖颈中的,伴着惊恐尖叫,像是从灵魂深处长出来的。
瞬间,将沈逸思绪拉回基地里的大家集体自戕那一天。
满山遍野, 枪声不断,尸骸无数。
人群之中,每一个实验体都是颗活生生的炸弹。
他们眼睁睁看着同类死掉,他们被吓到,有理智的,没理智的野兽四处乱跑,却因此将爆炸范围扩大至无数倍。
谁还顾得上声讨,连保卫自身安全都不到。
无辜人类被波及, 刹那间, 惨叫哭喊不断。
而每一个实验体,无一例外被活生生烧成焦炭, 炸到尸首分离。
沈逸大脑发懵,还没反应过来是发生了什么, 彻底急了,朝洛奕俞大吼:“你不是能控制实验体思维吗?让他们聚在一起去空地别乱跑啊!!!”
洛奕俞眼睛似乎又开始裂了,血混着泪一滴接着一滴向下掉落,划出道道红色蜿蜒爬行的毒蛇,将他的脸生生割成无数血色碎片。
他面露恐慌, 脸色苍白了很多,有些茫然:“我,我做不到……”
好像做了什么错事似的,整个人陷入莫大的惶恐之中,甚至要压过了愤怒。
立场如何,很明确了。
沈逸确确实实已经把实验体当人,但潜意识里,也还是将这群脖颈上带有编号的“人”排为异类,事发第一反应,是指责这群东西连累了那些愿意接纳他们的,真正的人类。
洛奕俞明显也注意到了,无意识的一句话,无比成功让他的心又裂开一道大口子。
他极其无措地站在中央,感觉四周一切人和建筑物都在慢慢软化,化作潮水。他身边空无一人,被从地底钻出的,无数扭曲的黑手紧紧攥住,无法移动半分。只能眼睁睁看着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湖水一寸寸剥夺他的氧气,任它将自己吞没。
他们并不是同时爆炸,中间隔了一两秒,血花生长出来时“噗嗤”的声响不断,像在奏什么奇怪的乐章。
而希尔的脸,突然出现在无数大大小小的屏幕中。
他开口,无数设备中传出他的声音,层层交叠汇聚在一起。
明明周边已经吵成那个样子了,可他的声音还是无比清晰传入了无数人耳中。
振奋的语气:
“各位,恭喜你们见证了一个时代的更迭。”
“用你们的生命,陪我一起走完最后这一段路。”
他口中突然念出一段很奇怪的,像咒语,又像梦呓的句子。
它似乎不属于任何一个区域,未经任何翻译说出口,却让洛奕俞感到一阵没由来的心悸。
他听不懂,城内实验体同样深陷恐惧之中,不知作何反应。只有那些理智几乎完全丧失的,被彻底驯化的人,突然像疯了似的扑向人群,拉着身边人同归于尽。
他下意识去建立和他们交流的平台,在数不尽的咆哮嘶吼中,终于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念头。
希尔在说:“请尽情发泄你们的不安吧,将所有伤害你们的,践踏你们的,屠戮你们的人通通拉下地狱,在获得永远的解放前,让世界听到你们的凯歌。”
那语言,是在驯化过程中,无数次,有意无意植入其中的,崭新的体系。
他想过希尔会留后手,也想过他会直接将整个379区推平,屠尽所有实验体。
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方式。
是人啊,都是人啊。
以最简单,最惨烈的方式,实现完美的自相残杀。
是啊,以现在的技术,在每个实验体被制造出来时植入爆炸芯片是很轻而易举的事。
只是数百年里,没有任何一个实验体因此而死。实验体制作已成了流水线工程,像沈逸这样的工作人员,只负责管理实验,却并不参与创造,自然也不会去关注他们脖颈间的编号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希尔藏的很好,没有人知道这张底牌是什么时候埋下的,潜伏了多少年,是不是早就在等这一刻。
他听着同类惨叫,他听见无数城内实验体哭喊着叫他王,求他庇佑。
他的心在嘎吱作响。
洛奕俞心道果然,希尔也早就不想活了。
那他到底所求什么?
他还有什么是没拿到手的?
屏幕里,希尔的嘴一张一合。
“各位,我真的很失望啊。”
“这世上总有人要做恶人,总有人要为全人类利益背负千古骂名……各位扪心自问,除去实验体外,我可有做过什么损害人类利益的事?”
“你们平日里不会关注数字,这些也从来没有放到明面上谈过。现在,我来告诉各位,自打实验体制作且投入至市场中后,犯罪率已下降至原先十分之一。黑市规模大大缩小,你们应该也能感觉到,因疾病逝世的人越来越少了,各方面绝症治愈率大幅上升。”
“我问心无愧!我可以拍着胸脯说,我对社会治安的贡献绝对是无人可替代的。可是,你们又是如何报答我的?享受着我的庇佑,却反过来要指责我恶事做尽吗?!”
这里位于区域中央,最富饶繁华的地方,街上大概站着三万多人,无一例外拼命奔跑着,却又总会被不知从哪冒出头的实验体扑住,和他一起化作死灰。
可实验体的规模却又不仅如此。
四个实验体总共制出实验体超百万,散落在各个区域中。不难想象,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又会有多少条生命就此陨落。
可偏偏,在这种时候,沈逸红着眼眶咬牙问他:“洛奕俞,你故意的?”
这话一说出口,洛奕俞还没怎么样,他便立即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手掌匆匆抹掉眼尾泪水。干笑几声,又主动去握他手腕,他想将自己的声音在这一片嘈杂中放大些好让洛奕俞听到,却也因此让其中的颤抖更加无所遁形: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先去找希尔,我们去让他停手,真的不能再死人了……”
洛奕俞颤抖的比他还要厉害:
“在你眼里,我到底是有多么不堪?”
现在争吵是没有意义的。
沈逸自知理亏,却压根压不住怀疑这个人的心思,只能咬牙催促:“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义?难道你想看着你的同胞全都去死吗?!”
“我的同胞?什么叫我的同胞?那你算什么?你到底有没有把我们当人看?!”
爆炸声不断。
死伤无数。
沈逸真的害怕这种场面。
他曾见过基地那么多人一个接一个死在他面前,他记得那间铁屋无数灰暗的人影,他真的,真的没法接受再来一次了。
去杀希尔。
这是他大脑中唯一的念头。
洛奕俞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咽下心底不断溢出的刺痛,抬头匆匆瞥了大屏幕上的希尔一眼,坚定了他在研究所的中心管控室念头。
也是,毕竟斐洛还在那。
围攻研究所的人很多……这个平日里被众人奉为神址的地方此刻正遭受着无数践踏。持枪机器人在群众怒火下被拆成碎片,骂声不绝。沈逸从其中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大概能猜出是他们的亲人朋友死在了这次的战火之中。
是啊,每一条命背后,都牵扯着更多,更多的人。
可依旧没人踏进去。
哪怕机器人被拆了个干净,也没人闯。
沈逸靠近了些眯眼查看,才认出那里有张无形的,电网似的东西。
有懂行的人朝地面狠狠“啐”了一口,跟他解释:“瘪孙子的……这破东西耗费能量大,估计用不了一天就自己停了。大家现在都守在这儿,那王八玩意儿准跑不掉!”
谁能等得起一天?!
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无数人被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哪还有时间供他们在这儿干耗着?
可洛奕俞。
竟然毫不犹豫,连一个回头眼神也没给他,就这么直直踏了进去。
沈逸瞳孔骤然紧缩。
他知道的,这不是普通电网,八成是和培训基地一样,能瞬间将石头击成齑粉的东西。
会有多疼,不言而喻。
洛奕俞这一路上都没跟他说一句话,当然,他心也乱的很,没功夫去哄,就这么冷战着,任凭低气压缓缓攒动。
可在这一刻,他还是没忍住,大声喊他的名字:“洛奕俞,你干什么?!”
他眼睁睁看着这个人皮肉裂开——像他第二次死亡那样。
沈逸又失控了,不管不顾跟上去要拉住他,一脚踏入那电网之中。
他闭紧眼睛,心底已经做好了要死个几回再一点点向里爬的准备。
却只听见一声闷哼。
洛奕俞身上的血腥味挤入他的鼻腔,伤口在一道道愈合,又再次被劈出新的,一层叠着一层,一道跟着一道。
“呃……”
洛奕俞在他身后,几乎将他拦在自己怀里,整个人罩住他。又顶着剧痛,带他步步向前。
耳边声音似无奈,又有些吃力:“你是不是吃准了我拿你没办法?”
即使是洛奕俞,在走出电网后也不由得双膝发软,几乎是直直摔跪在地上,喘着粗气缓了好一会儿才挣扎着站起。
手臂处更甚,几乎是血肉模糊一团,沈逸能看见皮肤下血肉飞速愈合的模样。他衣服被撕破几块,边缘处染了些血。
沈逸回头抬眼望,发觉那电网是自下而上发射的……其实能猜到,设这张电网的目的大概就是为了将其余人隔开,刻意邀他们进门。
沈逸有些无措,去扶洛奕俞不是,不管他也不是,站在原地愣了几秒,心底很不是滋味:“我又不会死……”
洛奕俞缓缓掀起眼皮,轻呵一声,与其说他是在嘲讽沈逸,倒更像是讽刺自己的不自量力:“嗯,那就当我犯贱好了。”
沈逸眉头一皱,终于还是走上前扶了他一把,道歉:“别闹脾气了,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小俞,谢谢你。”
洛奕俞心底是什么反应他不知道,反正面色是没有丝毫波动。缓了差不多五分钟,也就能自己站起来了,冷着脸径直朝里面走。
他有意不理沈逸,视线专门避着,便朝着另一个方向望。然而这一瞥,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大脑骤然埋上一层阴影,快步朝那个方向走去,越走越急,直接演变成了跑。
沈逸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跟着他,同样看到了这怪诞又骇人的一幕。
斐洛不知什么时候被那变态移到了这里,依旧困在玻璃仓中,表情是麻木的——或许面部肌肉早就死了,只有那眼神,摆着根本藏不住的惊恐。
而他们,竟看到了围着玻璃仓的,七八个希尔。
不同样貌,不同动作,不同时期的他。却又确确实实每个都是他,此时正围在斐洛身边,不约而同齐齐盯着他看,目光中全是欣赏。
很纯粹的视线,与其说是对人,倒更像是看展馆里的文物。
而在感受到洛奕俞过来时,七八个人又同时转头,一言不发睥睨着他。
一股巨大压迫袭来,洛奕俞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一次,对那个男人感受到了恐惧。
看这模样,大概是将自己云端意识复制了几份,又植入进自己曾经的身体里。
到底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疯子,会接受世界上出现无数个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自己。
沈逸站在他身边,见到这一幕只感觉喉管都被堵住了,说不出一句话。
反倒是无数个希尔主动开口:
“洛奕俞,我对你很失望啊。”
他也没犹豫,干净利落动手,一把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希尔拉过来,直接掐碎了他的咽喉。
那个希尔压根没反抗,甚至临死前一刻,唇角都还挂着诡异的微笑。
血溅出来,
或者应该说,每一个希尔都一样,脸上挂着这种类似于怜悯,又有些阴阳怪气的笑容。
“每一个我死,便会有十万实验体被瞬间炸碎。想让他们死的更快些,请随意。”
沈逸注意到,有一颗白色圆球漂浮在空中,中间是一块圆形玻璃,像镜头,始终跟着希尔的脸移动。
应该就是这个东西在直播。
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那白色圆球“呲呲”响了两声后,投影出一块全球地图,上面印着密密麻麻红点。而那句话说完后,北边红点几乎是瞬间熄灭。
距这里太远,洛奕俞无法得知,但他知道,希尔没有骗人。
他咬牙:“你到底要干什么?!”
而希尔,好似没听见似的,将头缓缓扭向摄像头。
是第一具躯体,他最原本的躯体。
保持着二三十岁年轻的状态,死了几百年的人,就这么再次出现在众人视野。
他开口,声音无比清晰:“各位,我的名字是希尔,即第一任智领。”
“世上第一具实验体出自我之手,他的名字是斐洛。这个名字,你们应该很耳熟,是我们的首席大人,提出创造实验体的天才,时代的开创者,引领者。”
“他曾因追求永生,试图将自己制成实验体,很可惜,失败了,落得个同植物人一般无二的下场。我万分悲痛,不得已接手他的实验,踩着他的尸骸活了下来,成就了无无数数个我。”
洛奕俞明白他想要什么了。
他活了太久,名利双收,享受着亿人敬仰,就这么过了几百年,其实,也多少是有些腻了。
越到这样终极的时刻,便越想去求一些曾经无法达成的东西。
例如,和他最爱的艺术品永远捆绑在一起。
我们因彼此存在,因彼此成名,因彼此鲜活。我们被因果线紧紧缠绕,你是我,我是你,这样纠纠缠缠在史书上,你我是永远会被一起提起的名姓。
这就足够了。
其中一个希尔心满意足切了直播,淡淡陈述:“我把云端意识全销毁了,放心,一点也不会留下。服务器也彻底崩溃,百年内,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再通过这样的方式活下去。”
另一个希尔笑眯眯地道:“我给的诚意够足了吧?贪得无厌的小孩可不讨人喜欢。”
一个注意力完全没放在他身上,专心致志隔着玻璃仓抚摸斐洛的希尔随口道:
“你当然可以杀了我——如果你想要所有实验体都去死的话。”
事实上,他们所有人心底都清楚。
希尔已经比寻常人多活了几百年,享受够了将人类当傻子玩弄的感觉,现在死了,大概也不会觉得有什么。这真的,只是单纯给他两个选择而已。
沈逸咬牙,只感觉浑身气血都往头上涌。
死不死已经没那么重要了……这个畜生,他有什么资格这么轻易去死?!
他把服务器和云端意识全部销毁,不就是为了避免自己被折磨吗?
他一直想着要杀希尔……可,或许希尔本来就想死,杀他还是给他顺他意了呢?!
沈逸恍惚抬起头,却毫无预兆和玻璃仓内的斐洛对上了视线。
洛奕俞是当真觉得自己要被脖颈上钢丝活生生吊死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会是如此彻头彻尾鱼死网破的方式。
可就算他早猜到了,又能改变什么?
希尔根本就没有反抗意思,好整以暇看着他,魔怔了似的,一个接一个在他耳边念叨:
“实验体哈哈哈哈,太惨了,太惨了,怎么这么可怜呢?没过得了一天好日子不说,到头来,连个好死的结局也落不到哈哈哈哈。”
“真是蠢货啊,按照我给你的路线来,你完全可以成为我的接班人,你可以得到你追求的一切,却非要把事情搞到现在这个地步。”
“现在好了吧,你得到什么了?你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吧?真可怜,本来我还可以陪陪你的,可现在——”
话音未落。
却突然听见一道陌生到让他心悸的声音。
缓慢的,冰冷的。
“希尔,我爱你。”
刹那间。
那粘黏在天花板上的,密密麻麻无数灰白色机械蝴蝶,突然间烧起极其猛烈的火焰,带着势如破竹的劲儿瞬间爆炸。
巨响过后,整个研究所都在剧烈摇晃,天花板瞬间开了窟窿,石块破碎,整块整块地向下砸,无数精密仪器瞬间成了废铁,整个研究所轰然倒塌。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竟然连希尔也没反应过来,无数个他发出尖厉嘶吼,跟所有人一起,被巨石砸中,双眼发黑。
沈逸不知该不该庆幸,自己有做管理员的经验——至少,知道该怎么打开那玻璃仓。
他和洛奕俞默契到极点,一个眼神,便瞬间了解了对方的意思。
想要让洛奕俞去控制正常人的思维,那简直是痴人说梦,更别提控制对象是七个疯子一样的希尔。他所能做到的极限,也只是暂且干扰他的听力而已。
即便只是这样,他也感觉自己眼球被无数根钢筋刺穿了那样,好似整个晶体都被融化了,痛的厉害。
也只能庆幸,希尔们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如何用语言刺痛自己身上,暂且忽视了身后斐洛动作。
他被锁了百年,别说是说话了,连站立走路也困难。但奇迹的是,这几个字竟说的如此自然。
或许,是因为把它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捏在心里久了,曾在无数个没有人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催眠似的给自己念着,几乎形成了肌肉记忆,被牢牢刻印住了吧。
被折磨到不成人样的他,在神智一点点支离破碎时,嘴里却要一直念着那恶魔的名字,麻木说着已经忘却是什么的情感,以此来给自己一个虚无的希望。
那原本是他给希尔准备的三十二岁生日礼物。
当年的他算着时间,心想如果顺利的话,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处理完了手上所有烂摊子,实验体进程也告一段落。他会约希尔去世界上最美的地方看极光,让无数机械蝴蝶绕着他翩然起舞,再飞上高空,伴着那句“希尔,我爱你”的告白,绽出最美的烟火。
他知道的,希尔很喜欢这些精致的小玩意。
只是当年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场景……
希尔偷了他设置的代码,没有改动一分,无限复制,让它们维持最初的设计运转了数百年。
也是得益于此,这根基深厚,埋藏了数百年的地方,终于被连根炸毁。
火焰焚烧。
那蝴蝶直接炸毁了连接处,将整个操纵室彻底搞瘫痪,连带着撕开了希尔同实验体的连接。
多少,算是救下来了。
希尔好似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说完那句话后,整个人便立即陷入空洞之中,呆呆地仰头看即将崩坏的房顶,一动不动。
沈逸临死前将他一把拽了过来,用自己身体拼命护着他的头,好说歹说留了他一条命。
洛奕俞不会死,沈逸死了在等重生,七个希尔直接被弄死了六个,唯一在洛奕俞手底下还存活的那个,双腿直接被炸飞了,横截面模糊一团,发出声不似人的尖厉惨叫。
洛奕俞干净利落将他的手骨捏碎,没空管自己身上数不尽的伤口,赶忙将压在沈逸身上的那几块石板推开。
好在这里所用的建筑材料和城内不同,斐洛在沈逸以命相护下倒还算平安。不过也还是受伤了,整个腿部被搓掉了一大块皮,眸色微沉,不哭不闹跪坐在原地,没有一点多余情绪。
洛奕俞瞥了眼沈逸的尸体,强压下心底说不上来的情绪,将目光投向斐洛。
他不知道该叫这人什么,想了片刻,还是略带恭敬道:“前辈,你……你应该对研究所也算熟悉吧?我想知道怎么彻底销毁实验体内部的芯片,有没有什么办法?”
斐洛依旧是一动不动,好似跟外界彻底断联开了似的,连眼神也没分给他一下。
洛奕俞试着入侵他的思维,可或许是因为前面消耗太大,他只能感觉自己探入了一片白茫,什么也抓不住,无奈作罢。
而在他转身那刻,在洛奕俞看不到的角落,斐洛轻轻勾了勾手指。
一枚还残存着的机械蝴蝶从废墟中振了振翅膀,一下,一下。
沈逸再度睁眼。
以他的视角,其实第一个看见的,是废墟之中血一样的残阳,和大半边模糊的天。
挣扎着坐起,看到洛奕俞正拽着希尔衣领,似乎在跟他吵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