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旺什么都好,不会瞧不起他,脾气也好,同他也投缘,就是……有时候不大靠谱来着。
阿笙正忐忑呢,忽然瞧见二爷在同他招了招手:“阿笙,你过来。”
阿笙心里头直打鼓。
可是他真的办坏了什么事?
阿笙忐忑地走上前,打了个手势,询问二爷唤他何事。
意识到二爷不大看得懂他的手势,阿笙登时涨红了脸。
以往是爷要是跟他说话,都会唤人去备上纸跟笔。
阿笙不敢主动提这件事,怕二爷嫌这个哑巴麻烦,只能心里头干着急,期盼着二爷瞧懂了他的手势。
谢放前世同阿笙一同住了好些时日,两人之间便是连这世间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哪里会不懂阿笙的手势。
他瞧出阿笙的窘迫,心里头责怪自己的不够上心。
是他疏忽了。
病中的这段时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阿笙。
今日更是一整天无时无刻不在盼着。
见了人,不但没法张口说话,整个人更像是僵死了过去,四肢都是硬邦邦的,到这会儿才总算慢慢缓过神来。
却还是把顶重要的事都给忘了。
谢放让福贵去取笔墨纸砚过来。
果然,阿笙着急的神色放松了下来。
谢放在边上石凳上拍了拍,温和地出声,“陪我坐坐可好?”
声音低哑。
另一只手拢在袖中的握拳的手,指尖深深地扣进肉里。
他当真不是在做梦!
离得近了。
阿笙听出谢放声音里的沙哑。
他迟疑地在石凳上坐下,拿眼觑着二爷,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头盛着满满的担心。
爷可是病尚未好全?
倘使病尚未好全,是不宜吃太甜的食物的,容易喉咙疼。
如若不是怕把人给吓着,也容易惹他人猜疑,谢放恨不能将人紧紧搂进怀里。
谢放的目光落在阿笙沁着汗珠的鼻尖上,语气里有着心疼,“外面的日头可是有点晒?”
听出二爷对自己的关心,阿笙很是高兴。他笑着摇摇头,又指了指日头,意思是,“不晒的”。
他这两个手势都比较简单,是以不担心二爷会瞧不懂。
谢放:“撒谎。”
谢放的语气称不上严厉,只是阿笙自小在酒楼长大,加上口不能言,察言观色的本事便略胜常人一筹。
听出二爷语气略带责备,阿笙心里头一紧,神情略带惊惶,不明白自己何处说错了。
意识到自己把人给“吓着”了,谢放缓和了脸色,“鼻尖都出汗了,还说不晒?”
原来二爷是这个意思啊。
笑容重新回到阿笙的脸上。
他比了个手势,表示真的不晒。
打完手势,便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现出颊边一对深深的酒窝。
笑容傻气。
今日天气是真的还好,算不得热。
是他路上……走得太急。
福贵取来了纸笔,仔细着避开了桌上的碗碟,将笔墨纸砚摊好。
阿笙上过学堂,他人聪明,功课亦是极好。
打了个手势,向富贵道过谢,阿笙用笔沾了墨,忙在纸上写字。
写完,双手递给二爷。
阿笙的字写得虽称不上多好,胜在规规矩矩,好辨认。
谢放接过去,念出声:“爷的病可有好一些了?”
阿笙眼睛瞪圆,脸颊渐生红晕。
以,以往爷是不会念出声的。
爷只会将他写好的字拿过去,瞧个一眼,直接回他的话。
怎,怎的这次……
不知道为何,明明每一个字都是他写的,可,可被爷这么念出来,很是有些难为情。
谢放将阿笙的字逐一念出,抬头,朝人点点头,眼生笑意,“嗯,见了阿笙,二爷的病自是全好了。”
阿笙双颊顿时通红,通红,还要红。
二爷又在逗他。
以往二爷偶尔也会同他开玩笑,不过,那是在爷心情极好,极好的时候。
想来是大病初愈,心情不错的缘故?
还有,二爷笑起来,可,可真好看呐。
知晓一个劲地盯着人瞧是一件极为无礼的事情,何况是二爷这般身份矜贵之人。
阿笙没敢盯着二爷瞧。
他一只手紧捏着笔端,手心微微出汗,低垂着脑袋,耳尖彤红,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回。
谢放瞥见阿笙通红的耳尖,心仿佛被一根长长细细的丝线刮了一下。
他那时喜欢阿笙,总是喜欢出言逗弄他。
只是他对阿笙的喜欢,未涉情爱。
察觉到阿笙对他的倾慕后,他便渐渐减少了长庆楼点餐的次数。
没有一次性断了,就是不想阿笙太难受。
推算时间,他开始有意疏远阿笙,便是他这次病中前后之事。
哪里想到,即便如此……阿笙最后竟还是因为他吃足了苦头。
他双手残废,躺在床上的那段时间曾想过,倘若能重来,当日在符城,他定然不会再去招惹阿笙。
不仰慕上他,阿笙便能同寻常男性那样,娶妻生子。
许是上天为了罚他,就在他戒了酒,也能帮着阿笙干一些轻活,一切都将好起来时,他却再没等到他的阿笙……
攥着纸张的手在发颤。
在被察觉出异样之前,谢放将手中的纸张放到一旁,端起桌上的桂花杏仁奶酪,“不逗你了。我尝尝这碗杏仁奶酪。”
阿笙抬起头,脸颊还是红红的。
一双眼睁得大大的,饱含着满满的期待,望着眼前的二爷。
谢放用汤勺,舀了一口桂花杏仁奶酪,微蹙了蹙眉心。
不知是不是病了太久,他的胃已习惯清淡的食物,这一口桂花杏仁奶酪吃进去,他的胃竟一阵翻涌,生起恶心、起腻之感。
阿笙一眼便察觉了谢放微变的脸色,他着急地在纸上写字。
顾不得冒不冒犯,将字递到二爷面前,小脸煞白,“爷?可是不合胃口?”
莫不是他的手艺还不过关,同乔伯伯差得太多?
可……可先前也有客人尝过的,都没尝出他同乔伯伯的差异,甚至还有的客人更喜欢他做的……
谢放看过字,他将纸张拿开,便瞧见阿笙满目的着急之色。
惊诧于阿笙观色的本能,谢放恐他担心,松开了眉头。
将喉里起腻的奶酪咽下,勉强压下喉间的呕吐之感,谢放浅笑着摇了摇头,遮掩了过去,“不是。是我病了太久,这一口又吃得太急,方才有些噎着了。”
闻言,阿笙松出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不是他失了水准便好。
阿笙再次拿过纸笔,在纸上写,“那您吃慢一些。”
写得很急,“些”字那一横,都没好好收尾。
可见有多担心。
谢放手里头端着奶酪,低头看了一眼阿笙写的字,朝他点点头,“嗯。”
手里拿着汤匙,一口一口,只是吃得极慢。
渐渐地,那碗杏花酪见了底。
阿笙眼睛晶亮。
二爷的胃口变好了!
太好了!
“嗯,见了阿笙,二爷的病自是全好了。”
这会儿日头不那么晒了,阿笙的脸颊却彤红彤红,一副在日头下行久了的模样,且有愈加发烫的架势。
阿笙一只手拎着食盒,另一只手捧着脸。
今天二爷同他说了好多,好多的话呐。
春行馆的花园里,传来阵阵婉转如银铃般的鸟啼声。
忽地,几声呕吐声打破一院的平静。
谢放弯着腰,脸色苍白。
命福旺将阿笙送出春行馆之后,谢放便再忍不住。
胃里一阵翻涌,竟是将刚刚才吃进腹中的那碗桂花杏仁奶酪给吐了个精光。
腹部绞痛,胃里灼烧似的疼。
福禄在陶管家的吩咐下,早已端着茶水在边上候着。
管家原先是在屋内,听见院子里二爷的动静,匆匆赶至。
在见二爷稍稍直起身,陶管事给福禄使了个眼色,福禄忙将茶盏递上去。
福旺送了阿笙回来,慢腾腾地走回院子。听见呕吐声,小脸错愕,担心二爷出了什么事,赶紧加快了脚步。
谢放端过漱口,将杯盏放回去,摇了摇头,意思是不再需要了。
见状,管家扬声唤来府中丫鬟,将痰盂端下去。
福旺走进院子,这个时候,也没敢问哥哥福禄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乖巧地在边上候着,神色担忧地瞧着二爷。
二爷这是怎么了?
方才不还是好好的么?怎的眨眼的功夫……
陶管家亲自扶了二爷,在石凳重新坐下。
见二爷面色苍白,自是心疼,难免絮有些叨地道:“我听说少爷您把那一碗杏仁奶酪全给吃完了?爷您别嫌陶叔啰嗦,您病中这段时间,一直都是靠汤汤水水加之软糯清淡的粥膳养着,这才刚好几日?
脾胃尚且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呢。便是那杏仁奶酪再好吃,您尝个几口,过过嘴瘾也便是了。如何还跟个孩子似的,为贪那几口,遭这么大的罪。可值当?”
谢放已是活过两世的人,锦衣玉食了大半辈子,又怎会贪那几口杏仁奶酪?
只是阿笙那样盯着他看,他若是只吃个几口放下了,一来恐阿笙担心他身体未能完全复原,二来,也是不想阿笙多想,以为那杏仁奶酪不合他的胃口。
果不其然。
后头他手里的碗见了底,阿笙眼睛都亮了。
遭这么大的罪,可值当?
自是值当的。
何况,这也算不得什么遭罪。
知晓陶叔是关心自己,谢放也不辩解,只是听着,心思却不由地跑到阿笙的身上。
不知道外面的日头还晒不晒。
他今日点的几样,都是阿笙爱吃的。
他本应该留阿笙下来,尝一尝,尤其是喝一些那盅甘棠百合,解解渴。
清楚他自己的身体撑不住,只能强忍着,聊了几句,不舍地命人送阿笙离开。
谢放在心底浅浅地叹了口气。
唯有待下次了。
陶叔是个知分寸的人,二爷好脾气,由着他絮叨,可他不能不知道见好就收。
见二爷也不辩解,不出声的,顿时也没了脾气,端过桌上的一杯茶盏,递过去,“您先喝口绿茶吧,淡淡喉,脾胃也会好受一些。您现在脾胃弱,不宜喝多,少少喝一些。”
谢放将陶叔的话听进去了,将茶盏接过后,浅尝了一口。
绿茶入口时是苦的,片刻,茶香便在齿尖溢开,回甘无穷。
胃里果然好受了一些。
谢放大病初愈,身子还没有完全恢复,偏虚。
这么吐过一场,便涌上淡淡的倦意。
陶管事看出谢放体力有些不支,拿过他手中的茶盏放回桌面,低声询问道:“我让福禄扶您先回房休息?”
“不了,再躺下去,我的骨头怕是都要软了。”谢放望着檐下那只金丝雀鸟,“陶叔,让我在院中坐一会儿吧。”
陶管事自是也不好勉强他,只好不再劝。
起风了。
有太阳晒着,并不觉冷,反而很是舒服。
他右手支颐着侧脸,双目阖着。见状,陶叔命福旺去取了件薄外衫来。
到底还是担心他的身子。
福旺上楼去取薄衫。
庭院里,悄无声息地进来一抹灰黑色的年轻身影。
陶管家诧异地望着来人。
阿达虽名义上是少爷的贴身随从,实则担着暗卫的职责,大都时候都是同小七一样,在暗处保护着少爷。
极少会现身,更勿论是在白天。
这次怎的……
陶管事思忖间,阿达已像没有长脚的鬼魅一般,眨眼已行至跟前。
见二爷在小憩,阿达眼露犹豫,不知是该出声唤醒二爷,还是这么在原地候着等二爷醒来再回话。
阿达为难地望向一旁的陶管家。
未等陶管事开口,阿达忽然听见二爷问,“回来了?”
阿达朝二爷看了过去,但见原本闭目小憩的人不知何时已然睁开了眼,眼底一派清明。
阿达躬身抱拳,“回二爷的话,阿笙少爷已平安回到长庆楼。”
谢放微微颔了首,出声道:“往后你不用来回跑,就留在那边。回头你也跟小七说一声。”
阿达倏地抬起头,“爷?”
他们当差的,自然是听二爷的吩咐。
可若是他同小七都守在那位阿笙少爷的身边,那谁来保护二爷?
谢放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是摆摆手,面容有着倦色。
阿达抿起唇,眼神看向陶管事,想着让陶管事帮着说个几句。
谢放却是又将双眼阖上了。
陶管事心中同阿达一样不解,也是一肚子的疑问,这个时候,也只好朝阿达轻摇了摇头。
少爷摆明了是不想多谈的意思,便是他开口,多半也是徒劳。
这件事只能先听少爷的,回头找机会再问,再劝。
阿达只好先领命下去,抱拳道:“爷您先好好休息。”
这一回,谢放闭着眼,点了点头。
阿达看了二爷一眼,见二爷实在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好先行转身离去。
同来时一样,阿达又再一次鬼魅似地,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福旺取来外衫,不见了阿达,脸上半点意外的神色也没有。
反正阿达同小七一样,从来都跟风似的,来去无踪。
福旺放轻了动作,将手中的外衫披在二爷肩上。
陶管家眼底罕见地流露出几分茫然神色。
他试着回想那位长庆楼的少东家有何过人之处。
人的确挺规矩、勤快,瞧着也机灵。
可这样的人,不说是在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确无甚特别的地方。
如果说真要较真,说是有什么过人的地方,长得好看,可算是一项?浓眉大眼,唇红直白,笑起来有一对儿酒窝,瞧着就招人喜欢。
倘使阿笙是位小姐,他会以为,少爷兴许是看上人家小姐了。
可那阿笙是位少爷。
是位公子,那长得好看,便算不得是什么过人的地方了。
何况,还是个哑巴。
少爷究竟为何会派阿达同小七去守着那位少东家?
莫不是……那位少东家瞧着没什么城府的模样,实则是北城府中那几位安插在符城的眼线?
可这,也说不通啊。
阿达方才复命,回的是阿笙少爷已经平安回到长庆楼,说明少爷就是派阿达跟小七去保护阿笙的安全的。
陶管事微拧了拧眉,爷这决定,他竟是真的猜不透了。
“阿笙,爹这儿有封从乡下寄来的信……”
方庆遥手里头拿着一封信,迈出酒楼大门,去找阿笙。
阿笙搬了张横条凳,坐在门口,张望着街口的方向。
二爷前阵子生病的消息,不知道的怎的传了出去,听闻近日符城半城的名流、商贾同政要都往春行馆那边走动。
要应对这么多来客,也不知道二爷大病初愈,精力能不能吃得消……
偏的福旺一连好几天都没来长宁街的小吃铺买吃的。否则,他还能上醉香居买半只烧鸡,一包花生、杏仁,拉上福旺去茶楼听说书,哄福旺给他多说一说二爷的事。
不知道二爷最近有没有想念乔伯伯的手艺。
乔伯伯今日做的胭脂凤尾白菜、赛蟹羹、虾仁滑蛋可好吃了……
二爷病才刚好,赛蟹羹定然是尝不得的,不过胭脂凤尾白菜跟虾仁滑蛋这两道菜都较为清淡,很适合二爷。
其实胭脂凤尾白菜同虾仁滑蛋这两道菜,他也能做。只是他刀工还不到家,蒸蛋的火候把握得还不是很准……
“你替爹爹看一下,是不是你大伯寄……”
“阿笙……”
“阿笙!”
方庆遥把信递给儿子,阿笙好半天都没没反应,更没有伸手去拿。
方掌柜的脾气一上来,在儿子的后脑勺上拍了一下。
阿笙望着街角犹自出神,冷不伶仃被爹爹给推了这么一下,吓一跳。
脑袋朝后,仰着脸看着爹爹。
见爹爹脸色不大好,乖乖地从长凳上站起身,打着手势,问:“爹,什么事?”
方庆遥手里头拿着信,板起了脸,“在想什么呢?喊了你好几声了。怎么跟丢了魂似的?”
可不是丢了魂了么。
他的魂呐,几日前便丢春行馆里头了。
二爷近日没有点长庆楼的吃食也便罢了,怎的福旺都不上街了。
阿笙哪里敢让爹爹知道,自己在想着春行馆的那位。
他红着脸,咧开嘴笑,做了一个打呵欠的动作,意思是自己方才有些犯困,走神了,没听着。
打手势,央着爹爹再说一遍。
天气是愈发地热了。
树上枝头的蝉声愈来愈密。
就是这天气没个准。
常常是上午还晴空万里,不知什么时候就天色就会暗了下来,突降阵雨。
这天午后,天色越来越沉,不久,便下起了雨。
“少爷,天下着雨呢。您站在这儿做什么?您忘了,您先前是怎么病的?来,我先扶您进屋。”
雨势愈发地大了,管事的在二楼关窗,冷不伶仃地瞥见站在走廊上的谢二,急忙走下楼。
谢放望了眼院门方向,月亮门的那头映着几朵在雨中明艳动人的山茶,未见人影。
谢放只好暂时收回了视线,由陶叔扶着,回屋里坐,无奈地道:“陶叔,我不是纸糊的。”
不是只要一淋雨,就会化。
陶管事却是不管,少爷重新在屋里坐着,才放心。
四下看了看,没见到福禄、福旺,微带着不满:“怎么就您一个人在这儿?福禄、福……”
管家话尚未说完,忽见谢二从檀木椅上站起身,神情微带着急之色。
管家一脸纳闷,顺着少爷的视线,转过头。
但见月亮门的那头,一把油纸伞露出一个角。
这段时日,谢放很忙。
他在养病的消息,是他特意让府中的人透出去的。
从前他是懒得经营这些的,他天性懒散,除此之外,亦是不想落下话柄,惹大哥他们猜忌。
可他忘了,在这乱世,倘使叫人过于放心,甚至不被放心上,同蝼蚁没什么区别。
一只蝼蚁,是无法苟活于乱世的,更无法护住阿笙。
“谢二”虽空有一个名头,到底“沾”了谢家主家的“谢”字,他病中的这些时日,来了不少符城的名流乡绅。这些人里头,有纯粹登门来探病的,更多的是……上门来求谢二公子递个话,或者是谋个事,还有的寻求跟他合作的。
他让陶叔把每一位访客的姓名,探访目的一一做了记录。
他自己再依据陶叔的记录,另外誊写了一份,依照他记忆当中这些人后来的成就,分别做了标注。
家里访客不断,自是不便让阿笙过来。
总算来拜访的客人渐渐地少了,近日又总是下雨。
唯有今日清晨起来,天是阴的。
就点了长庆楼的吃食。
谁曾想,过了午后,雨越下雨大。
他不放心,便让福旺出去替他接一下人。
福旺替旁边手里头拿着食盒的人撑伞,两人一起转过月亮门。
油纸伞遮挡了视线,可谢放还是一眼认出,福旺身旁的人,并不是阿笙。
这么大的雨,阿笙没来自是最好。
谢放既松了口气,又难免有些担心。
以往只要是春行馆的外送,每次都是阿笙来送,从未有过例外的时候。
今日来的怎是一张生面孔?
福旺替长庆楼的伙计大力撑着伞,两人疾步走过院子。
走至檐下,福旺收拢了手里的雨伞,将伞廊檐边上的水桶里,一脸高兴地对二爷道:“爷,长庆楼的吃的送到了!”
福旺自己心里头只知道惦记着吃的,只当二爷也同他一样,让他去接阿笙,全是因为等不及了的缘故。
谢放的确等得心焦,不过他等的是人,同吃的全无半点关系。
没见到阿笙,谢放暂时压下心底的疑惑,“嗯”了一声,微一颔首,“放偏厅的桌上吧。”
“哎。”
福旺应下,用眼神示意大力跟在他后头。
大力便朝厅内的二爷拘谨地鞠了躬,跟着福旺进了偏厅。
陶管事微拧了拧眉心。
少爷怎的又是点了长庆楼的点心?
前段时间才因为一下子吃太多甜食不消化,还吐过。
想到方才下着雨,少爷连件外衫都没披,就站那儿任凭雨丝袭人,陶管事在心底长长地叹了口气。
要是小姐还在世就好了。
少爷早就到应该成家的年纪。
倘若小姐还在世,定会替少爷谋一门如意的亲事。
成了家,有了在乎的人,少爷兴许便会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一些。
福禄手里头端着一个木制托盘,从连廊的那头走过来。
木制托盘上摆着一套青花瓷茶具,袅袅茶香从壶中溢出,这茶香透过雨丝飘进来,愈发地清冷幽香。
原来,方才福禄之所以不在,便是替二爷煮茶去了。
管事在大厅里便闻见了沁人的茶香,使劲地嗅了嗅,茶香甘冽纯正,丰润怡然,脱口而出道:“明前茶?”
福禄走近,大声地夸道:“陶叔好鼻子!只是用闻的便闻出来了!是今年的明前茶。”
陶管事没理会他这个马屁精才,转过脸,语带惊诧地问道:“少爷今日可是请了人来家里?”
今年年初那会儿,符城各地都在下雨。日晒不足,明前茶产量随之骤减。
去年的明前茶早就被少爷慷慨地送了人,加之今年明前茶产量不足,府里明前茶亦是备的不多。
过去少爷只有在意气相投的朋友来访时,才会以明前茶待之。
此番大病初愈,却是连少爷自己都鲜少喝了。
今日真的忽然命福禄特意泡了这雨前茶?
谢放抬眼,望了眼院子当中的雨幕。
是请了人来家里。
只不过,他也是刚刚才知晓,他等的人,今日应是不会来了。
谢放在陶管事的陪同下,一起进了偏厅。
大力将食盒放桌上,把碗碟从里头一一取出,低着脑袋,按照店里主厨乔师傅吩咐的,便是连个眼神没敢乱瞟。
福旺替二爷挪出凳子,福禄斟茶。
谢放拂衣落座。
大力站在桌侧,微躬着身子,恭敬地道:“二爷,您的菜已上齐。”
谢放微微一怔。
想起过去阿笙摆完盘的时,总是会仰起脸,打手势,告诉他,菜已备齐。
脸上绽着笑,弯着眉眼,露出一对深深的酒窝。
谢放端起桌上的茶杯,隔着袅袅的茶雾,抬眸看向大力,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问道:“这位小兄弟,今日怎的是你送餐过来?你们少东家呢?”
大力将食盒给盖上,拘谨地答:“回二爷的话,方掌柜老家那边来了人。少东家今日同掌柜的一起去码头接人去了。”
老家那边来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