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逆不道……”褚黎慢慢抬起头,他伸出另一只手,把自己面前的衣服扯开了些,露出了他的脖颈。
江褚寒都没注意到褚黎现如今穿的衣服领子比以前高些,等他拉开衣服,才看到一条长长的伤疤自他胸口往上,一直横到了脖颈,竟是有些狰狞。
“你……”
“当日蕴星楼受的伤。”褚黎把自己领子松开,他眸光冷漠,“褚寒,这伤这辈子就留下了,我那天不过想要那个天巧匣,你为什么要和我争?”
“伤你的不是我。”江褚寒盯着他,“你知道那箱子里有什么吗?”
“不重要,里面有什么都不重要。”褚黎死死按着他的胸口,“前些日子的事父皇本来就对我失望,我还受了伤……”
三殿下咬牙一字一句:“脸上有疤尚且不能入仕,何况储君……”
“父皇……父皇不会再信重我了。”褚黎捏着手,“难道我还要把皇位拱手送给老二那个木头吗?”
“褚黎你清醒一些!”江褚寒不顾伤挣着锁链,仿佛是要把他惊醒,“你这一步要是行差踏错,来日可就回不了头了!”
“你胡说!”褚黎仰了仰头,他满眼藏着恨意,“你把账本交出来,我还能让舅舅饶你一条性命。”
“褚黎——你……”
褚黎好像被恨冲昏了头,他把手一松,立刻从旁边拿了条鞭子过来,他咬牙一挥,那鞭子立刻重重地落在江褚寒的身上,江世子进来的时候只被褪去了华丽的外袍,里头衣服没有换过,还是深色的,这一鞭子下去看不出渗出的血色,只听江褚寒咬牙闷哼了声,那锁链在他微微的颤动下响了起来。
江褚寒看向褚黎身后,“余丞秋教的好侄儿……”
余太师一脸冷意,无动于衷地看着这场面。
褚黎听了江褚寒的话,立刻又挥了一鞭,“你在逼我……连你也逼我!”
“你他妈发什么疯!”江褚寒原本就一身的伤,疼得他额头冒了冷汗,他实在忍不了了,“我逼你故意伤人还是我逼你胡乱攀咬,这半年我是给你下什么绊子了还是故意找你的麻烦了,我回来的日子两只手都数得过来,你皇宫里呆了这么多年,还跟我指望什么兄弟情深吗?”
褚黎的手颤了颤,“那我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我身后的人……都没了,只有余家还在,我舅舅从小就告诉我凡事都是争过来的,你凭什么跟我抢……你连一个卫衔雪都不许我动,你敢说你对他的偏颇没有大过我吗?他一个外人……”
江褚寒气得呼了口气,“你数数你干了几件好事!你觉得余丞秋就是全心全意帮你吗?他要不是手里的账本被旁人拿走,事情捅开对他不利,又看你听话,他会想把你扶上去吗?他身上见不得人的秘密还多着,他那屋里的密室……”
“你住口!”褚黎声音一厉,他似乎也被气急,脑子昏了似的,他把鞭子一丢,在旁边桌上捡了一把短刀过来,对着江褚寒胸口就捅了进去,这下鲜血霎时就从那窟窿里涌出来了,大滴地往地上滴了下去。
江褚寒都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自己的胸口,随后才被钻心的疼痛得倒吸几口凉气,他整个人立刻站不住了,锁链一响,他几乎是被挂在架子上。
“你……”江褚寒艰难抬头,“你想杀我……”
褚黎看到刺眼的血流到手上才清醒了些,那刀被他拔出来,立刻颤着手扔下了,他慌张地说:“我……我没有……”
“黎儿。”一直坐山观虎的余丞秋这才走过来,他把手搭在褚黎肩上,温声道:“你先出去。”
褚黎眼眸都在颤动,他缩着手把血往自己衣服上抹过去,“我……”
“舅,舅舅,他,他会不会死?”褚黎往回看去,“我刚才……”
余丞秋皱了皱眉,他往江褚寒身边走了一步,伸着手指往他身上那刀眼里扎进去,看着江褚寒痛得发抖,他舒着眉说:“不是要害,死不了。”
“那就好,那就好……”褚黎揣着自己的手,他重新低下头,挪动着步子出去了。
余丞秋看了看自己手上沾的血,他往江褚寒衣服上擦过去,随后一只手捏住了江褚寒的脸颊,他目光晦暗,“你刚才说什么密室?”
江褚寒口鼻中满身血腥味,他啐了一口,“戳,戳你痛处了?你那……你那儿子……”
“闭嘴。”余丞秋立马两指一紧,把江褚寒两颊狠狠掐住,“若非你的性命还有大的用处,早让你带着这话没命了。”
江褚寒被掐住,只能怒目望着人。
“你不是想要这玉佩吗?”余丞秋抬了抬手,露出了那块从卫衔雪那里拿来的玉佩。
江褚寒神色一激,差点张口咬过余丞秋的虎口,但余丞秋手指用力,把他牙关死死扼住,接着把那玉佩对着他嘴里就塞了进去。
余丞秋随即松了手,那坠子立马就要掉出去,江褚寒着急地垂过目光,不敢把玉佩摔碎了,只好马上把嘴合上,堪堪将那绳结的部分咬在了牙间。
余丞秋看他着狼狈的动作,“这几日下雪,想来今夜就能停了,听松宴定在三日之后,宫里事多,没人会顾及你。”
“找人给你止了血,你不想说实话也不逼你,看你挂几日能老实。”余丞秋转过了身。
江褚寒虚虚地垂着身子,明晰的疼痛往四肢百骸蔓延出去,他没力气抬头了,所有的力气都聚在牙关,挣扎着一丝清醒的神志出来。
余丞秋已经出去了,江褚寒四周都静下来,他胸口的伤口还在滴血,落在地上分明,仿佛身体的力气也在渐渐流逝,江褚寒忽然觉得冬日冷得彻骨。
他还是死死咬住了牙关。
宫里红墙白雪,四处都是好景,御书房里暖意正浓。
“陛下,今年听松宴的章程已经拟好。”洪信端着沏好的茶水送过来,“不知陛下可要看看?”
永宴帝褚章端杯润喉,“这事今年,朕记得交给了皇后,已经送来了吗?”
“是。”洪信道:“娘娘宫里的燕秋姑姑正在殿外候着。”
“这听松宴年年都办,皇后办事朕放心。”褚章将杯子放下,“让燕秋把章程留下,让她先回去吧,朕晚些时候再去看皇后。”
洪信领旨将那呈送过来的章程册子递到御前,陛下正在看折子,他让洪信将东西留下,让御书房里伺候的都出去了。
陛下批阅奏章一向认真,但他风寒似乎还有些没好,看过几眼又端过杯子润喉,等看完几本,褚章揉着眉心缓了缓神,他拿过那本递过来的听松宴章程,翻过几页,随后站起了身。
他拿着册子绕过了御书房里静置的屏风,往后面摆置棋盘的桌边走了过去,“皇后拟过的听松宴章程。”
尹钲之还没站起来行礼,就被褚章将册子丢到了怀中,陛下说道:“你先看看。”
“是。”尹钲之拿过章程翻开,细细地看了过去。
“许久不找你下棋了。”褚章在棋盘前坐下,观摩起桌上那盘残局,他一边道:“今年的宴会,你还是不想去吗?”
“臣官职低微,怕是不便去。”尹钲之目光停了一下,“今年与往年不同,宴会不在御花园?”
“是——”褚章摸了粒棋,“朕近日身子不适,风寒未好,皇后体恤,就提出把宴会设在大殿。”
陛下落下一子,“朕允了。”
尹钲之便把那页翻了过去,“陛下万金之躯,是要多加注意才好。”
褚章抬了下眼,“你说你官职低微,可要朕让人给你换个位子坐坐?”
“陛下厚爱。”尹钲之微微摇头,“臣身份不便,还是莫要惹人注目了,如今有个闲职正好。”
“该你下了。”褚章敛眉道:“你当年随朕南下,那般功劳也按下了,这些年你心里就未曾有过愤愤不平的时候?”
尹钲之抬眸,只是缓缓笑了一笑,他落下一粒棋子。
陛下看棋眉梢一松,“先生棋艺不减当年。”
三日之后。
这一年的听松宴放在离御花园最近的昭明殿里,大殿朝向正东,凡日出时朝阳明媚,便会洒在殿门之上,通透大理石所砌的墙面映照出来熠熠生辉,宛如明亮的碎金。
往年的宴会都是白日,今年的听松宴却成了夜宴——近来南方进贡了烟花,陛下说有些兴致,因而商议着既是设在大殿,干脆摆在夜里添彩,邀众爱卿一道观赏。
夜色浓厚,歌舞升平。
宫里许些日子没什么和乐的喜事了,这一日宴请,朝中大臣几乎都入了宫,一曲歌舞结束,永宴帝带着皇后入席,众人照着礼节跪拜敬酒,场面和乐,陛下脸色仿佛都好了几分。
依着惯例皇子敬酒按着长幼次序,二皇子褚霁一向低调,他很快敬完了退回座间,轮到褚黎,三殿下这些时日兴致不高似的,从座中出来的时候差点不小心踢到桌角,整个人趔趄了一下,险些摔着撒了酒,他站战战兢兢跪下去,“儿臣,儿臣给父皇敬酒。”
陛下眼里的笑起了丝波澜,但百官面前不便说什么折他面子,他接过那杯皇后递过来的酒,有些劝诫地说:“如今虽是冬日,你也要勤勉一些,别让父皇对你失望。”
褚黎赶忙抬起酒杯,“是,父皇。”
永宴帝褚章饮下酒,皇后娘娘笑而不语,目光落在儿子身上,跟着一道饮了一杯。
褚章落下杯子,由一旁布菜的大太监洪信接了过去,他跟着抬起酒壶又添了一杯,放在了陛下手边。
陛下尝了口菜,他目光在座中扫了一遍,不由得把目光落在余太师次座边上,旁边坐的是尚书令娄尚书娄文钦,娄尚书出身文官,一身的儒雅书卷之气。
“朕看今日过来的小辈不多,文钦身后坐的可是娄家的儿子?”褚章侧了侧身。
娄文钦放下杯子,“承蒙陛下记得犬子,正是小儿娄元旭。”他偏过身正色道:“元旭,还不过来面见陛下。”
娄尚书让开视线,后头是他那一向不在宫中酒宴露面的独子娄元旭,娄少爷正剥着粒葡萄,这直接与陛下相见,他动作都顿了一下,“拜,拜见陛下。”
“小儿惶恐。”娄文钦替儿子掩了掩慌乱,“平日少进宫,不免有些不识礼数。”
褚章不恼,反倒笑了笑,“京城里这些小辈朕见得不多,子侄们一个个的不大省心,他这模样哪里能够得上不识礼数,娄,娄元旭,上前来给朕看看。”
娄少爷平日里最擅长的就是喝酒赴宴了,方才紧张过了,这会儿收拾了自己的手脚,利落地站了起来,他走到前头去,“小臣恭请陛下圣安,愿陛下福寿绵长圣体康泰。”
吉祥话谁都爱听,陛下听了笑道:“倒是懂事,朕赏你一杯酒喝。”
他这话音刚落,就有旁边内侍端了杯酒送到娄元旭面前,娄少爷先朝陛下拜了一拜,随后才端过了酒,他在众人注视下一饮而尽。
“多谢陛下赏赐。”末了他把杯子放回去,“陛下平日忧心政事,小臣怎么敢在陛下眼前碍事,但平日里虽不得幸面圣,从前却是得过陛下的赏的。”
永宴帝冲他抬眸,“这话怎么说?”
“陛下有所不知。”娄元旭跪在下边道:“小臣与镇宁世子一向志趣相投,从前去世子府中,还喝过陛下亲赏的花茶。”
这话一起,宴会的氛围好像有些变了,旁边的余丞秋偏过身看了一眼娄文钦,眼神里晃过些忌惮。
“褚寒……”陛下念了两道他的名字,脸上有些惋惜,“年年听松宴褚寒都过来,他的事刑部那边如今查得怎么样了?”
“无需有的事,查起来倒还慢了。”娄元旭仿佛无知,他顾自在下面叹了口气,“陛下应是知道世子为人,前些日子京中流民四起,世子还出手安抚过,怎么会在蕴星楼闹出什么搅局的乱子,至于杀人可就更是无稽之谈,京城里谁不知道寒世子素有心疾,怎么好做这种舞刀弄剑的危险事。”
一旁的余丞秋按着桌子,“刑部还在调查,娄少爷这话可是从尚书大人这里学来的?”
娄元旭眼睛都没偏,没听到什么似的,“陛下这是听了何人的挑拨,小臣可替世子委屈起来了。”
陛下的脸色也有些变化,“文钦觉得呢?”
娄文钦恭谨揖起手,“不过小儿家的意气,陛下不必放在心上。”
娄元旭立刻缩了缩脖子,“那是小臣说糊涂话了,但是陛下,小臣面圣机会不多,今日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陛下——”余丞秋张过口。
“文武大臣在场。”褚章不顾其他,坐正了道:“有什么话你说来听听。”
陛下那话是提醒他谨言慎行了,可娄少爷还是无知似的,他揖过手,忽然朝一边的褚黎拜了一下,“不知三殿下可还记得我那堂兄?”
褚黎原本听到褚寒的名字就有些提心吊胆,他端杯酒缓着紧张,不想被这一声喊得呛了一口,他咳着道:“你说……咳,你说什么?”
“前些时日堂兄任职户部,还是多亏三殿下举荐,不想他行差踏错识人不清,差点累及殿下,为此闹了许多乱子出来,家兄丢了官职,这些日子在家很是悔过,虽不是本家兄弟,但碍着血缘亲疏还是不该袖手旁边,光给些冷眼,但我这一去安慰……”娄元旭这会儿偏过身,对着的还是当今陛下,“小臣竟然还从他那里打听出些户部从前的旧事来了。”
褚黎咳嗽的声音忽然一顿,他下意识按桌,不想衣袖一扫,那旁边的酒杯被他碰到,圆滚滚地往地上倒了下去,一杯清酒撒了半身。
他这动静被余丞秋收归眼底,他看着这侄儿缓缓摇了摇头,目光冷静之余带了些沉沉的阴冷,“这话是谁教你说的?”
余太师在座中忽然起身,“想不到娄尚书教了这样一个儿子,竟然敢在御前胡说八道。”
“余太师?”娄元旭把手垂在腿间,“小臣向陛下说些实话,太师这是什么意思?”
永宴皇帝推开旁边皇后安抚递过来的酒,“太师近日很是急躁,户部之事事关朝政,他并非朝中人,说了什么当成玩笑也罢,不必让太师着急吧?”
陛下扫了一眼余丞秋桌前被他起身碰翻的碗盏。
“正是事关朝政,臣才不想惹人议论。”余丞秋挽袖道:“这娄家小子一来就提起镇宁世子,为他开脱,又说上他府中罪臣,扯到户部,这话如何听也不像是玩笑,他不通朝政,臣倒觉得他这话是有心人故意授意。”
娄尚书也很快站起身,“陛下明鉴,臣并无此意。”
“小臣的话都没说完……”娄元旭低着头,“陛下,小臣不通朝政,平日里惹爹爹不悦的混蛋事也干了不少,但独独花钱的事儿心里可算清楚得很,户部的账面……”
“陛下——”余丞秋当即打断道:“此子胡说八道。”
“余太师。”永宴皇帝敛过眉,脸上威严道:“你今日,似乎是有些过于放肆了吧。”
百官顿时噤声,朝着座中的余太师看了过去,娄文钦往一旁偏了偏,仿佛不愿掺和其中。
此时皇后先开过口,劝道:“陛下恕罪,兄长这是……”
“陛下这是气恼臣了?”余丞秋往座外走出一步,“臣一心为了朝政,见不得有人在此扰乱圣心。”
他步子缓慢,渐渐走到了大殿正中,垂下目光,就同跪在地上的娄元旭对了一眼。
娄元旭故作胆怯道:“太师误……”
不想他一个“会”字都没说完,余丞秋居然蹬起脚来就往娄元旭身上踹了过去,余太师身量高大,这一脚踹出去没收着力气,并无准备的娄元旭当即给一脚踹出几步。
娄少爷几乎在地上打了个滚,他脑子里先是嗡了好几声才感觉自己胳膊上疼得像被燎了一下,顿时就咳声“唉哟”起来,心里却是立刻已经骂了出来:“他妈的江褚寒不给老子磕一个本少爷是不会放过你的!”
“余丞秋!”这话褚章与娄文钦几乎同时出口,娄尚书就是再怎么看不惯没出息的儿子,也是疼孩子的,这一脚揣着父亲心口上,他当即恼怒地从座中冲了出去。
“放肆!”褚章狠狠拍了桌子,“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臣想干什么?”余丞秋站在大殿正中,他抬头望着座位上边的的皇帝,他把手揖起,居然儒雅地笑了一笑,压了半边周身的威严气势,“臣不愿陛下被人蒙蔽,想要……”
“陛下——”不想正是此时,一个带着颤音的声音自大殿外传来,那声音有些沙哑,却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喊出来,里头的惊慌与着急溢于言表,些微一听就尝到其中的惊心动魄。
“救命……陛下救命——”一只手搭在大门上,艰难地撑着身子往前探出半身,但他才踏过大殿的门槛,整个人就不察似地往前扑了进去,他摔在地上吃痛地哼过一声,却还是倔强地抬过脸,满脸都是惊慌失措。
整个大殿都被他这样子惊到了——一个大活人闯进大殿,竟然外面没人拦着?
那人疼得蜷缩一下,抬头之后半边上身也抬了起来,肩头一大片早就干涸的血迹如同开出的艳花,刺眼地扎进人的眼里,他惊慌的脸被狼狈散开的头发丝遮了半边,但那张出挑的容貌即便沾了泥灰也能让人认得清楚。
“这是……燕国质子?”末座有人认出来,一时猜测出了声。
可他这出现太突然了,他不该出现在这里,也不该这样出现在这里。
卫衔雪趴在地上,他害怕地望着那大殿正中回过头的余丞秋,好像被他视线吓了一下,他后退着惊慌道:“余太师……余太师想要……想要造反!”
这话一出,满殿的大臣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余丞秋!”永宴皇帝脸色变得很快,他站起身来,抓着一个杯盏就要朝大殿下面摔出去,“你好大的胆……”
可陛下恼怒的话还未说完,那抓起来的杯盏停住头顶,他整个人的动作都忽然顿了一下,怒气腾腾的脸上忽然涌起些许难受,“哐当”一声,那攥在他手里的杯子竟从他微阖的手中滚了出来,只掉在了他的脚下。
紧接着一口鲜血从竟然褚章口中喷涌而出,鲜血溅出霎时间落红了半边的酒菜,红得分明。
整个大殿满场哗然,偏偏此时,大殿外又起一声“砰”的炸响,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如同惊雷在那漆黑的暗夜里炸了开来,可紧接着散开的只有五彩斑斓的焰火,几乎铺满了皇宫半边的天空,漫天华光映照屋檐,也一道落在了昭明殿的殿门之上。
流光溢彩,一样宛如碎金。
宫墙之外,冬日里开了宵禁,可满城静谧中,隐隐传出些马蹄与刀兵铠甲擦响的声音,自城门口响过,蔓延过去如同长蛇,一直到了宫门。
城里有人猜测什么,可无人胆敢出门,满城寂寂之间,羽林军的将领带着人马,围在了宫门面前。
只见那皇宫中一道火光冲天,四散的烟火落在宫门内,仿佛向满京城都昭示了什么。
紧接着羽林军的将领坐于马上,威风凛凛地望着宫门,他把手一扬,倏然拔出了腰间的长刀,四周举起的火把映衬之下,凛冽的刀光晃动,闪过了身后一众将士的眉眼。
夜里寒风阵阵,掩起的暗夜里充盈起刀光剑影与杀气腾腾的影子,却是有一只羽箭倏然擦过了彻骨凛冽的寒冬冷风,朝着宫门的方向径直射了过去。
只听沉沉一声刺进骨肉的声响,那坐于马上的羽林军将领忽然动作僵硬,一根羽箭竟不偏不倚地刺进了他的后背,那力道入木三分,几乎从他铠甲处穿透,贯穿了整个胸膛。
一双眼睛注视着羽箭,见射中了人,满眼无情的杀意才缓和些许,化作一些冰凉的冷漠嵌在一张略微有些苍白的脸上。
不远处一队人马被屋檐下的阴影遮掩住了,一个人僵硬地坐在马上,半边身子几乎靠着一根木板才支起来,他脸色不好,虚弱的病气还残在脸上,可衬得整个人不近人情地冰冷了许多。
江褚寒收回弓,这才缓缓呼了口气。
半个时辰之前。
“九百九十一、九百九十二、九百九十三……九百九十九……”略微生涩沙哑的声音在暗夜里低低念过,伴着一阵锁链响动,卫衔雪换个动作往墙上靠过去,目光盯着不远处那盏有人换过点上的一小盏烛火。
“一千。”
卫衔雪缓缓叹了口气,自从关到这里,只有一些哑女过来照看过他的死活,他已经不太记得过了多少时日了,只能算着有人过来送饭的次数,摸出些大概的时辰,但无边的黑暗与无人出声的处境,让他害怕自己神志模糊,只能用些数数的法子来提醒自己。
这些时辰足够让他好好想清楚处境了,如若是余丞秋的人闯进雪院把他带走,这些日子却没什么旁的动作加在他身上,也没人找到他,只是取走了他的东西,那他所在的地方应当是余太师也并非能自由出入的地方,他如今应当是身处……
忽然有些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传过来了,这脚步比平日里急上一些,其间还夹杂了一丝刺耳的擦响声,仿佛利刃磨擦,嘶嘶地擦着地面。
那声音没来由就能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卫衔雪靠着墙正了正胳膊,视线里一个人影的轮廓渐渐在烛火下明晰起来了,那人提着一把长刀,尖锐的刀尖行走摩擦地上,一霎间穿过烛光,冷冽的刀面上好像还沾了一丝鲜血。
那人听到了黑暗里缩着身子传出的锁链声,就径直朝卫衔雪的方向走了过去,他一言不发,也并不停顿,那一步走上去,竟然直截了当地冲那墙角举起了长刀,随后毫不拖泥带水地一刀落了下去。
直接得卫衔雪登时闭上了眼——紧接着一声“哐当”在黑暗里响得透彻,卫衔雪手脚都被震得发麻,那一刀正正斩在束缚他手脚的锁链上,锁链晃悠着撞了几声,“哐”的一声断了开了。
卫衔雪缓缓抬头,“先生……”
尹钲之的目光在黑暗里看不太清,但他声音发沉,“你想成之事,定局可就在今日了。”
卫衔雪揉过手腕的手顿时停下来了,他仿佛被这话灼灼烫了一下,心中所想顿时明晰,他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是……先生。”
尹钲之听他这么说,也没去扶他,他长刀未收,转身就朝外面走过去。
卫衔雪忍了一会儿伤,马上跟上去了。
今日的先生不似往日,那一瞬身上的杀伐果决,只像他前世离开京城那一天替他开路的尹钲之——他那一向握笔的先生,竟然也能握上长刀。
一路上黑暗空荡,卫衔雪隐隐从周遭闻见一些浓郁的血腥味,他猜测着说:“多日过去无人寻我,此处可是皇宫?”
尹钲之并不回头,“此处是皇后寝殿下面的地牢。”
皇宫里余丞秋也要退避三舍,即便有人把京城翻遍,怕是也难以找到他,何况是在皇后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