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为臣by归我庭柯

作者:归我庭柯  录入:03-06

穿过一扇铁门,卫衔雪出来就被冷风卷了一身,他抱着胳膊护住衣襟,“今日如此冷,莫不是已经听松宴了,余丞秋走到这一步,是不是该……”
“今日听松宴在昭明殿设了夜宴,皇后带走了人,我才能过来找你。”尹钲之在殿外绕过几步,缓缓停下来了,“阿雪,如今百官都在昭明殿,余丞秋也在。”
尹钲之回过头,脖子上有道干过的血迹,他把刀立在身侧,“宫里的禁军都是墙头草,今日羽林军大概就要有所动作,他们策反,宫中护卫皆被引开,昭明殿里发生了什么,明日传出去就是定局。”
卫衔雪霎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把抱着胳膊的手松开,“生死不论……”
冷风立刻往卫衔雪满身灌了进去,那风如同刀刃卷过,寸寸割着皮肉,卫衔雪却忽然往后退了两步,他朝地上跪下去,对着尹钲之磕了一个头。
“多谢先生。”卫衔雪字字灼灼。
“去吧。”尹钲之只在上面抬了下手,“此去昭明殿顺利与否,先生就只送你到这一步了。”
卫衔雪站起来,他头也不回地往殿外走了。
尹钲之在原地等着卫衔雪的背影消失,才重新转过了头,他望着富丽堂皇的皇后寝殿,回转的片刻里变了目光,仿佛有些微微的血色映照进了眸子,让他带了点格外的不通人情,显得整张脸严肃阴沉了许多。
他走进了寝殿,那大殿里即便离了主子,也是燃着数支长烛,华丽的陈设摆置能将人眼睛晃花,可那明亮的火光下血色鲜艳,横着的尸首杂乱地倒在地上,全是这宫里的太监宫女。
尹钲之只无情地往地上扫过一眼,他拖着长刀,走向了一支烛台,他端起尚在燃烧的蜡烛,朝殿内床榻走了过去,然后直接伸手点燃了那绣着华丽金线的床幔。
床幔马上燃了起来,立刻蔓延着火焰烧着了整个床榻,一场大火由此而起,很快淹没了这大殿的财物与尸体。
尹钲之退到殿外,他伸手往自己脖颈间摸过,将一点溅上去结痂的鲜血也擦了干净,这才真的仿佛片叶不曾沾身。
卫衔雪正在前往昭明殿的路上。
冬日冷风冽冽,他满身单薄,肩膀上的伤不过潦草包扎,就算是有血流出来此刻也已经干涸麻木了,他全身除了冰冷,就只剩了无数回忆撞进脑海,让他更加清晰地将自己过往在大梁的寒冬岁月几乎全想了一遍。
时至今日,他依然记得当年入京路上多么坎坷曲折,可更为明晰的,是他当初离开京城,城门口的血流得他满目血泪,降尘死了,先生挡在了他的身后,他从前太过天真,看轻了自己身份的分量与历久弥新的仇怨,他没有像想象的那般决绝轻松地离开关住他的绛京城,反而是带着无尽的悔意走上了那条归途。
那一路的自责和悔意几乎把他过往的良善与软弱侵蚀了干净,他像是一个被人强行支起来的木偶,这一辈子任人摆布,即便短暂拥有过自以为的温存,到最后还是一堆泡影把他淹没在里面,如何浮沉都难以跃出死局。
所以他不想再同从前一样了,当初先生临死,在他身后迎着风说:“你若所求为别……先生还想,还想教你些其他……”
其他……
到了这一世,当卫衔雪第一次见到先生时,尹钲之重新坐在他面前,问他所求为何的时候,卫衔雪咽进了从前心中所想的自在,他眼里映进烛光,那一刻他心志坚定地说:
“我若穷尽一声,先生可否告知,我今生的归宿,最远可以走到何处?”
他那一声方才落下,乌宁殿拮据,连个烛火都点不了多久,一瞬间大殿漆黑,和着外头淅沥的雨声,仿佛落进了一片深渊。
尹钲之却仿佛豁然地笑了一下,“不必麻烦动手。”
“殿下。”尹钲之叩了下桌,“我猜想你我今日见面,你并不知道我的身份。”
卫衔雪不明所以,也不知该不该坦白自己的经历,却不想尹钲之接着说了一句:“你的母亲,可是阿鸢?”
卫衔雪一怔,“你……”
“你不必惊讶,北朝甚少有人知道祈族,可当年贪恋红尘不止有一个族女阿鸢……”尹钲之似乎追忆,他叹了口气,“还有一个不甘山中岁月的尹钲之。”
“是先帝还在位的时候,我就来了大梁,至此应是有了二十多年了,那时我并无身份文书,几乎无处可去,可碰巧遇到一个入京赶考的举子遭山匪截杀,我就替他收了尸,然后拿他的文书进了京城,那一年是永元十七年,那一年的科举我替他考了,祈族久居山林,虽有文字书卷,却没有那些所谓的四书五经,我潦草学了几月,那一年的文试,堪堪录用二十八人,我排了十七。”
卫衔雪不可置信地说:“先生……莫不算天才?”
“是——”尹钲之笑了笑,“年轻时心有天地,的确觉得自己有些造诣,可身份之事岂是小事,合上文书一查,我冒名顶替的事很快就东窗事发,我进了牢狱,牢狱之中,几近将死,可我又没有死,有人将我捞起来,我这一生往后的路都从那一天起,注定有了变化。”
“而带我走的那个人,他的名字……”尹钲之字正腔圆道:“名为褚章。”
“当今陛下……”卫衔雪前世同尹钲之做了那么多年的师生,可这些事他从来没有从先生那里听说过,先生不仅与他出身同族,还……还与当今的永宴皇帝有过瓜葛?
“我出身隐秘,虽是过了多年,也并非是能放在明面上的人,但若真要论及一番,当今陛下潜龙在渊之时,我算是他的门客,再僭越一些……”尹钲之在夜中坐直了身,“他尚能唤我一声先生。
“……”卫衔雪呼吸一促,“我……我,我多有冒犯……”
尹钲之还是摇头,他平静地往下说了下去:“陛下当年只是皇子,宫中皇子众多,他出身并非出众,平日被人压着也是常事,别的皇子尚且搏不到父皇宠爱,何况他默默无闻,当年越众而出的只有长公主,长公主天资聪颖,女儿身也能平定安邦扫除天下祸患,所有人都觉得长公主来日必能继承大统。”
听到先生停顿,卫衔雪试着往下说:“但天不凑巧,当年公主……忽然身染恶疾。”
“是。”尹钲之摸了摸桌上卫衔雪给他倒的水,“当年太医诊治,偌大的京城,竟然无人能治好长公主的病,唯有一个游医不知从何处听闻的方子,说是可以治好长公主的病症,但先帝看到方子的时候,直接让人把他拉出午门,斩首示众。”
“只因那方子里面,有一味药引匪夷所思,名为麒麟血。”
“麒麟?”卫衔雪也不可置信,“这不是传闻才有的神兽?”
尹钲之搁下杯子,“看来你母亲未曾同你说过。”
“我祈族圣物,正是麒麟。”他绵长地叹了口气,“此事大梁无人知晓,只当是个传闻,可当年的身为皇子的褚章从我这里得知,便再无犹豫同我一道去了燕国。”
“也是那一年,我与陛下前往族人聚居的山林,一道认识了祈族的族女阿鸢,现在算起来,比照当年离开京城南下的时候,已经过了十四年了。”尹钲之在夜色里停顿了片刻,他沉声问:“殿下,你如今是什么年纪?”
卫衔雪生涩开口:“过了今年冬日,我就满十三了。”

当年尹钲之的话,如同一双拨动命运的手,将卫衔雪往后的路生生偏离了方向。
这一路前往昭明殿的路好像无端遥远,卫衔雪跌跌撞撞,才终于到了殿前。
大殿里的争吵声传出门外,卫衔雪紧攥着手,他往自己腿上掐了一把,生生挤出了些夺眶而出的眼泪,随后冲着大殿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陛下——”
身上的伤也不必掩饰他的虚弱了,卫衔雪一只手搭上殿门,他喊着“救命”,艰难地撑过身子往前探出半身,再往前一步时不察似地踢着门槛,整个人立刻往大殿里面摔了进去。
满殿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卫衔雪的身上。
有人认出了狼狈的他来,卫衔雪趴在地上仰起头,一眼就望见了此刻回过头来的余丞秋,他视线阴郁,一点诧异从他眼中晃过,可即刻就化作一些冰冷的杀意。
卫衔雪害怕地撑起身来后退,一边惊慌地说:“余太师……余太师想要……想要造反!”
大殿上的永宴皇帝立刻怒了,他拍上桌子一声质问,可陛下话未说完,一口鲜血当即从他嘴中喷涌而出,褚章手里的酒杯摔在地上,他扶着桌子,吃力坐了回去。
“你……你放肆……”褚章恼怒又不可置信地偏过头,他指向身侧的皇后,“是……是你皇后……下毒?”
“陛下……”皇后余锦秋满头珠钗晃了晃,她伸手去扶的动作被褚章挡回去了,“兄长不过是……”
“放肆!”褚章一声怒喝,他视线往下扫过,“好啊……朕的皇后、朕的儿子……你们余氏一族……”
褚章往左右挥过袖子,伸出手直指堂下的余丞秋,“拿下……来人,给朕拿下这个乱臣贼子!”
陛下此言一出,御前的侍卫往前一步拔刀而出,哗哗的冷刀对上了余丞秋。
也有大臣按桌而起,口诛笔伐地声讨起来。
可余太师缓步往前,他一声冷笑,“臣原想陛下有疾,不过需要养病一些时日,可如今看来是神志不清了。”
他话音落下,殿外一道烟花冲天而起,五彩的烟火坠落下来,把昭明殿的大门片刻里映出了霞光,紧接着密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甲胄擦响的声音在大殿外愈发明晰起来。
“是叛军……”卫衔雪从地上撑着微微站起来,“余丞秋策反禁军,今日外面还有羽林军的爪牙……”
“哐哐”的战甲声撞过大门,宫里一向护卫的亲军将领跨过昭明殿的门槛,身后跟着的数名侍卫一道涌了进来,那将领眉目凛然,他冲着大殿喊过一声:“我等前来护驾!”
可鱼贯而入的侍卫拔出大刀,团团围过百官坐着的席面,长刀一扬,竟是忽然转向,对向了席间的大臣。
满座官员一时噤声,唯有御史台一个文官历来直言,他掀桌而起,怒气冲冲地指向余丞秋,嘴里一句“乱臣贼子”的骂言开了个头,但他身后一把大刀当即横空斩下,他嘴里的话还没囫囵冒出头尾,那刀从他后脖砍过,一颗圆滚的头颅当即往前掉了下去,喷涌出来的鲜血直接溅了周遭一圈,满桌菜色霎时鲜红。
这场面吓呆了周围好几个手不能提的文官,余丞秋侧身而立,他甩开袖子,在大殿里扬声道:“今日百官赴宴,我看在坐并未带上家眷,今夜交代羽林军巡防城中,必定替诸位照顾妻儿。”
“……”满座一时寂静无声。
“三殿下——”余丞秋这才往席间走过两步,“陛下有疾,此事你如何看?”
“父……父皇……”褚黎不得已抬起头,他在座中迟疑地挪到一旁,整个人瑟瑟地抖了两下,可他咬牙下了决心,终究是往地上跪拜下去,“还望……还望父皇暂且养疾,这宫中……宫中……”
“三殿下!”这一声卫衔雪和娄元旭几乎同声,娄少爷被他父亲扶起来,这一声里他竟然回头去和卫衔雪对了下眼,两人不知想了什么,顿时都停了一下。
余丞秋像被这一声提醒,他在殿中来回踱步,直接往褚章所在正中的席面上走了过去,御前两个侍卫被人掣肘,褚章在座上面色虚弱,余太师停在御前,他在上边俯视着看向下面的卫衔雪。
“卫衔雪,你方才想说什么?”余丞秋朝下面的侍卫使个眼色,“把他带过来。”
听令的侍卫立刻上前去抓住了人,卫衔雪的肩膀一扣就让他疼得没法挣扎,两个人押着几乎把卫衔雪拖到了御前。
卫衔雪一副模样可怜,他颤颤发抖地望着余丞秋,“我……我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余丞秋拨开一旁的侍卫,抓着他的肩道:“你是怎么出来的?”
卫衔雪疼得缩起身子,余丞秋冷冷看着他,“你要是不来说破,今日御前的事情还能遮掩一下到不了这个地步,可你一个人燕国人到底为什么要掺和进来,这大梁人的死活,和你有什么关系?”
“替他江褚寒守些什么吗?他自己也自身难保。”
卫衔雪伤口重新涌出血来,他像没听清什么,人都疼得站不起来,“我……太师……饶,饶命……”
“余丞秋你放开他!”下头的娄元旭好像看不下去了,他对着那边还磕着头的褚黎喊过去,“三殿下,众目睽睽,百官都知道你被这贼子逼迫,现在你要是大义灭亲,那事情就还有回旋的余地,否则靠谋朝篡位拿来的尊荣,他日也要被人诟病!”
褚黎这般惶恐,分明是畏葸不前还有良心尚存。
余丞秋眉眼一厉,“你闭嘴!”
“这卫衔雪是有什么手段,江褚寒也就罢了,你娄元旭也要护着他?”余丞秋又敛了敛眉,往自己身前这个楚楚可怜的小质子脸上看过去,卫衔雪一身狼狈不堪,头发也散开了,余丞秋伸出手,拨开了他脸边的发丝,好好打量了番他痛苦惨白的脸,但他的手一路顺着他的头发往上,竟然狠狠抓住了卫衔雪脑后的头发。
接着只听“哐”的一声,余丞秋的手提着卫衔雪的脑袋就毫不留情地往那御前的桌上撞了上去,卫衔雪当即疼得失声喊了出来,他的额头狠狠地撞上桌子,与那桌上的碗盏磕了正着,血立刻流了出来,桌上还有方才褚章吐出的鲜血,与卫衔雪额头的流出的血一并混在一起,一时满桌的狼藉更是触目惊心。
余丞秋把手松开,卫衔雪立刻摔下去了,他倒在桌前,汨汨流出的血顺着额角一路往下,疼得他整个脑子都不停嗡鸣起来,周遭的声音好像都远去了,只剩痛苦把他团团包裹,仿佛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直到耳边的嗡鸣响个不停,卫衔雪才吃力地眨开眼——他却发现不是耳鸣……而是什么清晰而尖锐的鸣叫声,那声音响得无比刺耳。
卫衔雪伸着自己沾了血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间,脖间竟然空荡荡的,他只摸到一根系上的绳子,那个母亲留给他的石头坠子没了。
他再睁开眼睛找了找,才看到那坠子在他方才撞上桌子的时候摔碎了,坠子在桌上撞成了碎片,可那看不出材质的石头里头竟是空的,而里头的东西……
是一只飞虫。
那飞虫生得小,也不知如何在那石头里活下来的,石头在桌上破开,满桌的血迹沾上了那飞虫的翅膀,原本像是死物的虫子竟然缓缓动了动,继而扑腾着翅膀,朝着沾了卫衔雪与方才永宴皇帝吐出的血上飞了过去。
扑在血迹里的飞虫浑身浴血,紧接着竟然发出了尖锐刺耳的鸣叫声,在这噤声的大殿里突兀响起,几乎传遍了每一个的耳朵。
卫衔雪怔在了当场。
他脸上的血好像也顾不得疼了,卫衔雪缓缓抬起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望向了那倚靠在座椅上的永宴皇帝褚章。
陛下竟然也在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褚章脸上全是诧异,仿佛把他惨淡的脸色渲染得无比的浓墨重彩,他听着这虫子的鸣叫声,一些过往的回忆顿时随之涌起,如同奔涌的洪水掀过来,霎时就把他沉进了汪洋之中。
他想起了被他尘封多年不肯揭开的过往——差不多十九年前。
当年长公主病重,褚章身为弟弟,他不顾旁人拦阻,只从尹钲之那里听闻了祈族的些许过往,知晓这世间真有麒麟一物,就同他一道前往了燕国。
两国水火不容早有多时,褚章即便只是个无名的皇子,他只身前往燕国的消息不知为何还是走漏了出去,他才踏上燕国的土地,竟然就遭到了追杀,亲自带兵追杀他的,还是那时燕国的皇子卫懿。
褚章同尹钲之躲躲闪闪,最终还是被发现了行踪,燕国那皇子穷追猛打,不想竟和褚章一起坠下了山崖。
好在那崖上藏在云雾间有个延伸出来的平地,与个山洞连在一起,两国的皇子掉下来竟然没死,偏偏巧合地摔进了这个祈族隐居山林的地界。
他们坠崖的时候受了重伤,在山洞里昏迷了多日,褚章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身边有个燃起的火堆,他昏迷的时候思绪混乱,清醒的时候反应了会儿,才在耳边听到了一个明晰的铃铛声。
那火苗的另一端,悬崖边上有一棵粗大的歪脖子老树,竟然有个女子坐在那树梢上,她脚上未曾穿鞋,腕上系着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一摆一摆,清脆悦耳的铃铛声不绝于耳。
后来褚章才知道,这个女子是祈族的族女,名为阿鸢。
阿鸢是个未曾出世的女子,像是山林里未曾沾染俗世的清泉,她不通朝政,也不懂人心诡谲,流水一去不回,她也毫不畏惧地奔腾在山林里,来去自由的雀鸟也比不过她的灵动出尘。
无人知道褚章在满是人心算计的京城里活得多么步步为营,这个自由的女子救了他,轻而易举就能踏进他的心防,还能毫无保留地相信他所说的一切片面之词。
偏偏那个燕国的皇子卫懿要横插一脚,同他争抢着阿鸢的关照——阿鸢这样的女子大概没有人会不喜欢,她那张比春花还要明艳的脸凑上来,只要笑一笑,就能把人的魂都勾走,她说一句停手,即便有什么深仇大恨,褚章和卫懿也不敢再多加争吵。
祈族像是住在一个世外桃源,远离纷争,还有着许多世间不曾听闻的珍奇物什,阿鸢随手抓一只虫子,就喊那虫子叫“子母虫”。
阿鸢说:“这虫子看着普通,却能活几十年之久,平日里吃些露水,就只是普通的飞虫,可是这虫子会饮血,之所以叫子母虫,是因为这虫子能分辨亲缘血脉,若是吃了两个有血缘的人身上流的血,就会发出叫声,那声音……”
阿鸢只是想想就起了身鸡皮疙瘩,可她还是不管不顾,自顾自地在手上咬了个口子,然后抓着那虫子去找她家里的老父。
褚章第一次躲在门外,听到了那虫子发出的尖锐刺耳的鸣叫声。

熟悉的声音,褚章快二十年没有听到了。
他与阿鸢……三言两语说不清他都做过些什么,褚章也知道自己负心薄幸,当年冲着寻药闯进世外桃源,私心占有了那个明媚的女子,可他不可能一直都留在那里。
他想带着阿鸢离开,他曾告诉她北国风光,大梁同燕国不一样,四季如春在大梁虽然难得,可梁国冬日下雪,漫天白雪可堪白头,大雪簌簌,遍地清白,这几乎可以让每一个未曾见过大雪的姑娘心生期待。
但褚章要带走的不止有一个阿鸢,他此行的目的,是要带麒麟血回去给长姐治病。
麒麟是祈族圣物,这一族似乎是被上天眷顾,历来无忧无虑,敬重神灵天命,对世间一切的生灵都平等仁爱,更不容许有人伤害圣物,但褚章没得选,远在他乡的朝廷里,还有一份他一样抛不开的殊荣与……一条性命。
所以他离开的时候,是阿鸢冒天下之大不韪拦住了那些生养她的族人。
阿鸢担下了背叛的罪过,从此再也不能回她的家。
后来褚章回朝,曾派人去燕国找过阿鸢,可她已经变成了燕国皇子卫懿后院里的鸢夫人。
其中的因果,褚章也曾想过,从前那个卫懿讨厌得很,可他终究是燕国的皇子,阿鸢当时的处境,能护住她的怕是也只有他了。
后来就是知道阿鸢生了孩子,卫懿登基成了燕国皇帝,那个孩子成了当朝皇子,再往后的事众所周知……他永宴皇帝甚至不用再去打听。
可他真的不知道,阿鸢的孩子会是他的孩子。
卫衔雪是他的孩子……
褚章盯着满脸是血的卫衔雪,这孩子……这孩子眉眼像他母亲,的确是动人心魄让人沉沦不已,他那侄儿就是前车之鉴了,可褚章看他那几次匆匆瞥过,他好像是不想从他身上找到什么同卫懿相似的端倪,才没有真的好好看过他的容貌,是不是同自己……也有什么可以比较的地方。
他是怎么没有往这方面预想过呢?还让他受了这么多苦……
卫衔雪脸色凝固,他仿佛被惊讶得一动不动,四目相对的时候,一行眼泪也不知是疼还是怎的,毫无征兆地就流下来了,和着脸上的血显得他可怜万分,泛着红的眼睛里好像已经说了千言万语。
一边的余丞秋好像并没有看出什么,被那虫子分走些注意,一时停手,这会儿回过神来,他擦了擦手,示意两边要把卫衔雪再带下去。
一直隐忍不发的陛下这才呼了口气,他好像用一个眼神将心里翻起的思绪压下去了,随后沉下眼,整个人靠在了后座上,他把袖子覆上座椅的把手,“余丞秋,朕给过你机会了。”
余丞秋揣过手,“陛下这是……”
褚章眉眼忽然一厉,他靠着后座身子一撑,猝然一只脚踢过面前布菜的桌子,那一脚过去直接把桌子踹翻到一边,“哐当”的碗盏破碎声连成一片,对着御前站立的余丞秋就撞了过去。
余丞秋只好退出一步,不想接着褚章明黄色的袍子拂过座椅边角,他那袖中的手动了动,他胳膊一抬,手里抓着什么横空甩过,冷冽寒芒骤然一闪,那座椅把手里头竟然藏着一把长刀。
“你余氏不过几十年的根基,还想号令群臣。”褚章撑着座椅站起,“今夜给你机会露出马脚,你真当朕不知你早有反叛之心吗?”
“你……”余丞秋不过愣了片刻,他又笑了,“陛下重伤至此,不妨看看朝中和京城。”
“羽林军是不记得从前虎贲营的教训,今夜同你勾结是自毁前程。”褚章冷笑一声,他拿刀杵在身侧,“皇后与朕夫妻二十余载,今夜可惜……”
“递上毒酒,这弑君的罪名,朕先追究一人……”褚章手腕转过,他长刀往旁边一抬,皇后余锦秋早给吓得花枝乱颤,抱着裙摆逃到一边,不想褚章一刀虚晃,刀锋换着方向往另一边刺了过去,血红的刀子捅出后背,那一刀刺进的竟然是洪信的胸膛。
“陛……陛下……”洪信睁着眼睛,满是不可置信地望着那杀意满盈的脸,“奴才……”
褚章抽刀而出,“这老太监早有异心,留着他给你做眼线,余丞秋,你当真以为朕蒙了眼睛?”
余丞秋被震慑了一瞬,他一咬牙,去拔开了旁边侍卫手里的长刀,“到了此刻,陛下还想倚靠什么人?那镇宁侯远在……”
“你前些时日刻意打压江家,以为朝中没了褚寒就能切断镇宁侯远在南境的线,这话是没错。” 褚章擦干净嘴角的血迹,他往前一步,“朕的儿子无用,听了你这老匹夫的唆使,但你别忘了……”
“褚苑……”褚章撑刀而立,“早在半月前朕的文书就到了西境,今夜入京勤王,你当羽林军能挡住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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