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他记得雪院有人强行闯进,伤了他与江褚寒,然后把他带走了,那他现在是……被人关起来了。
后颈上的疼痛也有些明显,卫衔雪忍着看了看周围的情况——四周很是昏暗,只有不远处的烛台点起了一小盏烛火,堪堪看出这里似乎是个地牢,哗啦的锁链声传来,卫衔雪沉甸甸的动作里就能感觉到他手脚上套了镣铐,长长的链子从墙上延伸出来,把他死死地锁住了。
而他肩膀上细细的疼痛下,一双手按了上来,卫衔雪疼得一缩,“什么人?”
白色的纱布在他这动静下掉落在地,卫衔雪这才看清是有人在给他肩膀上药,方才哐当一声的响动是那药瓶摔在地上,清脆的声音把他惊醒过来。
那双手力气不小,卫衔雪缩过去一下被她立刻拉扯过来按住,生硬地抓过他的肩膀就开始继续缠绕。
“姑娘……”卫衔雪借着暗光辨出那人是个女子,他忍着道:“能否轻上一些……”
可那女子没听到似的,低着头木讷地把绳结系上,潦草地干完了活儿,立刻就捡起掉落的药瓶,她站起来,只对着卫衔雪“啊唔”了声,立刻转身走了。
原来是个哑巴……
用哑巴来当看守,才不会泄露什么消息,卫衔雪按着伤坐起来,心想余丞秋倒是密不透风。
只是他没成想他动作来得这么快,他竟然真的送不走江褚寒……事情至此,竟然还是只能按照一开始的打算来办。
卫衔雪垂下袖子,他往里面摸了摸,不想他放在袖中的东西,已经被人拿走了。
五日里事关卫衔雪失踪的事仿佛偃旗息鼓,但全京城都知道江世子回了京城。
蕴星楼早被查封,江褚寒自家侯府账下也有酒楼,名为万华楼,他回去潦草收拾了自己的伤,然后给全京城的金贵子弟发了拜帖,邀人过来喝酒。
即便有大半年的时日不在京城,但侯府世子脸面大,他一呼百应,邀着人免了两日酒楼喝酒的银钱,让人好好知道他江褚寒回来了。
世子自然给陛下回禀了回京的事宜,众人以为他真走了一趟边疆,只是过久了锦衣玉食的日子,那外头吃沙子的苦他尝不了一点,如今还是跑回了京城,江褚寒折子里问候陛下安好,却还提了一嘴他官复原职的事宜——江褚寒这么久不在,他之前六部里轮换着的活儿还没人补上。
陛下御笔批过,暂且没允他官职的事,却让他去参见几日的朝会。
五日之后。
朝会时辰早,尤其冬日里日头升得晚,大殿外官员聚起时还是满天星斗的时辰,只是这几日京城里起了风,愈发天冷了,昏昏黑云之下,仿佛有大雪将临。
官员们殿外等候,按着官阶排了顺次,这场合严肃,百官低头等候,并不作什么动静。
只有江褚寒从末尾的位置过来,直接往前头走,他如今还未复职,不便穿朝服,因而只能穿了身符合他世子身份的礼服,惹眼地吸引了一众人的视线。
他穿过百官,直接停在了队伍前头。
“三殿下——”江世子直起身目视着殿门的方向,言语里冲身边打了个招呼,“你我好久不见,前两日请你过来喝酒,你怎的不来?”
三皇子褚黎顺着衣袖,目光往旁边偏了些许,却没听到似的不曾回他。
江褚寒“啧”了声,“这才大半年不见,就如此生疏了,你我上一次不还是过命的交情?”
两人自从上一回在蕴星楼受了伤,各自养伤之后就再没见过,就连当日三殿下生辰宴,江世子明面上禁足不曾去过,还偷偷去闯了一次太师府。
褚黎这才皱着眉头往旁偏了一眼,他小声道:“你别瞎说,谁跟你……”
后头适时地有人咳了一声,褚黎立刻回过眼闭了嘴,他站直身子,抓着袖子往大殿的方向低下了头。
江褚寒眉头一皱,他往后挑起眼,站在那地方一点也没让,“余太师。”
余丞秋一身朝服,还是那副威严高大的模样,他扫了眼褚黎,随后在江褚寒半步身旁停下来,“世子回来了?”
“我回来与否,太师不是早就清楚了?”江褚寒往大殿的方向颔首,目光丝毫未偏,“说这么些虚情假意的话,还叫我费心一道赔笑。”
“没必要吧?”江褚寒冷笑着道:“余丞秋。”
这话周遭都听清楚了,可对着前头两人不敢抬头。
余太师反倒一脸镇定,“世子这般年纪血气方刚,正是目空一切的时候,但前几日喝多了酒,一会儿在朝上,可莫要失仪惹了陛下不快。”
江褚寒潦草一笑,还未待他开口,前方殿门打开,大太监洪信小步出来,冲着殿外扬声喊了声“上朝——”
于是百官整好步子,自外头鱼贯而入。
江褚寒这番没争什么意气,他没动身,等众人进去,他才从后边跟了进去。
这些时日天凉,陛下似乎染了些风寒,脸色不如往日好,每日例行的规矩走完了,便是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时候。
刑部尚书一把年纪,出列拜道,“启禀陛下,前些时日西河一地多百姓失踪之事,多是些户部册子上难查底细的流民乞儿,据发现于今,怕是已有十余人了,当地县衙查了多日却无进展,前两日将事情递到京中,怕是望京城里能有人前去定夺。”
这事陛下已经看过折子,却还迟迟没有批下,他思忖一番,朝殿中扫过一眼,“此事众爱卿有谁原意出京走这一趟?”
大殿里窸窣了几句,一个声音越过周遭,“陛下——臣愿走这一趟。”
江褚寒从越过百官出列,往前拜了过去,“臣知年节之时各部繁忙,多的是一年的糟心事要收场,可臣恰巧是个闲人,想走这一趟陛下分分忧。”
永宴帝许久不见这个侄儿,他大半年未曾入京,光模样看不出什么,也不知人是否有所进益,他看人两眼方要开口,不想太师余丞秋突然出列,“陛下,事关世子,臣有本启奏。”
陛下换而说:“太师请讲。”
余丞秋往前拜了一拜,“有一事藏微臣心中已久,但世子久不归京,不得时机启禀陛下,今日世子在此,臣便将此事说开——”
他低着头,斜过的目光睨了一眼他侧后方的江褚寒,“臣要弹劾镇宁世子,夜闯宅院,伤人性命。”
这一声颇为中气十足,引得百官哗然。
江褚寒目不斜视,“余太师这话如何说?”
余丞秋冷哼了声,“正是三殿下生辰那日,陛下明鉴,那一日殿下生辰宴会紧要,臣携家眷前去赴宴,府中人事皆在掌控之外,世子却贸然前往,夜中翻墙闯我宅院,还杀了我府中诸多侍卫下人。”
“世子若是真有心拜访,自可以下封拜帖,府中必扫榻以待,除开世子禁足的责罚,强闯之事老臣不当与小辈计较,可府中下人也是人命,这杀人的事实在悖逆有违天道。”余丞秋揖手一拜,“还望陛下明察。”
“太师这话就有意思了,你一面说我不顾陛下旨意有违皇命,一面说我伤人性命大逆不道……”江世子面不畏惧,立刻冷笑了道:“如此两项大罪加诸于身,怎的就凭了一句空话了,太师没带证据过来吗?”
江褚寒往旁边挑眼望了望,态度有些差得过分,直到陛下在上边似是而非地“咳”了一下,他才拜下去换了语气,“陛下,臣这才回京不过五日,想来并没有何处得罪了余太师,怎的今日要在百官面前,给臣添这么些莫须有的罪名。”
陛下真咳了几声,他皱着眉道:“太师乃是朝中肱骨老臣,自不会为着空穴来风冤枉了人,其中误会与否……”
永宴帝一句“误会”似乎是不想众目睽睽发落了这事,可他话未说完,杵在前头的褚黎忽然往前跪了下去,“父,父皇……儿臣,儿臣也有事禀报……”
陛下犹疑一瞬,“你又有何事?”
“是当初,当初蕴星楼的事……”褚黎垂着头结巴了两句,“那日蕴星楼的买卖原是儿臣有愧,想为流民百姓做些实事,不想被人砸了场子,自己也受了伤,那楼里的掌柜潜逃了这么久,到现在也没有抓获,但这些时日儿臣都没有再追究此事,一切都因……因为儿臣心里藏了件事。”
永宴帝眼角忽跳,盯着儿子的神色有些凝重。
褚黎攥着衣袖捏了两道,忍住了要侧过去的目光,“原来是想褚寒已经离开京城,就不想把事情传出去了,可他如今一回来就大摆宴席不知道收敛,丝毫没有悔过的样子,在御前更是大放厥词……儿臣……儿臣不敢再瞒。”
江褚寒神色一沉,他没好气道:“三殿下,当日的事情,到底有什么内情,你我应该都是心里有数的吧?”
“褚寒他,他这是威胁。”褚黎跪着步子往旁边一缩,“父皇——”
余太师站出来,“三殿下,百官在场,陛下自有定夺。”
永宴帝面露不悦,但事情推到这里,当着百官的面搁不下来,“老三说来听听。”
“是——父皇。”褚黎定了定神,“当日蕴星楼拍卖宝物,儿臣是想凑个热闹,不想在场上遇着了褚寒,褚寒那些日子禁足,同他好久没见过了,想着见一面不容易,也就没想把他这事透露出去,可他,他为了争夺宝物,竟然……”
褚黎往地下一磕,他咬牙抬高了声:“竟然不惜私藏火药,更与儿臣争夺的时候把我推上前,用火药炸毁了密室,使得儿臣受了重伤……”
这话引得在场噤声,三殿下的声音还在殿内飘了两遍回音。
江褚寒差点觉得自己是听错了,他气笑了似的,“三殿下,你这颠倒黑白的功夫怎的如今炉火纯青了。”
“说我江褚寒私藏火药……这火药二字可是能玩笑的?”江世子面朝陛下拜道:“陛下,臣平日里是贪玩了些,当日溜出府的确犯了大忌,可当日起的都是玩心,我与三殿下兄弟一场,就是猪油蒙了心我也干不出这种残害手足的事,何况那日我也受了重伤,在家中躺了好些时日,今日殿下这指控……”
江褚寒冷笑着晃了褚黎一眼,“可算是有些无中生有欲加之罪了吧。”
褚黎沉默半晌,他咬着下唇道:“还望父皇定夺。”
余丞秋在褚黎身边仿佛依仗,他跟着道:“陛下一向最忌兄弟阋墙之事,三殿下历来是至情至性之人,岂会无端攀咬,若非世子所行出格,哪有今日的场面。”
江褚寒冷哼道:“三殿下至情至性,可他身边有个不知嘴脸的混蛋先……”
“够了!”见人争吵起来,永宴皇帝面色微愠地咳了几声,“褚黎——此事非同小可,你身为皇子理应一言既出,此事若是褚寒所为,你大胆说来,可若非事实,无端攀咬,朕可绝不宽恕。”
褚黎磕在地上,噤若寒蝉地回了声“是……”
“褚寒呢?”永宴帝严声道:“这私藏火药与蓄意杀人的罪名可是不小,你若真如此大逆不道,朕也不能对你留情。”
江褚寒也往前跪下去,“陛下,此事臣还是那句话,凡事讲求证据,空口无凭的罪过,褚寒不能应下。”
“陛下,臣府上的下人都知道那一夜凭空有人失踪,臣追着藏尸的痕迹,这事情就算不是世子所为……”余丞秋肯定地说:“也定然与侯府脱不了干系!”
江褚寒喉中一塞,太师府那日的残局是江侯爷收的场,此事若是追究,怕是还真能找到侯府的头上,可江褚寒不能还让他父亲替他擦屁股,“此事……”
江世子支吾两句,周遭目光即刻堆过来,他神色一松,“此事也是空口白话,真要查起什么痕迹,过去这么久谁知道是不是伪造,那蕴星楼呢?”
“当日我的确同三殿下见过一面,可那日在场之人可不止我与殿下,还有……”
“世子——”余丞秋忽然开口,他面朝陛下的方向揖手,将胳膊往上抬了一些,刻意地在江褚寒面前将目光往下移了过去,他警示道:“陛下面前,可不能胡言乱语。”
江褚寒随着垂了下眼,不想他骤然一怔,“你……”
那余丞秋的腰上竟然系了一块玉佩,他抬起袖子才露出来,又很快把衣袖垂下,不过让江褚寒瞥了一眼,可那莹润的小石头江世子化成为灰都认得——当日被卫衔雪顺走又被江褚寒发现,最后还是没让江褚寒拿回去的玉佩,竟然挂在余丞秋的身上。
“余太师好成算……”江褚寒咬牙切齿,一瞬间气恼全涌上了心,他心里早骂了出去:偷鸡摸狗伤人性命的事余丞秋分明会干得很,还来这里倒打一耙当众威胁……
卫衔雪果然落在他的手里。
江褚寒攥紧了手,若非受他掣肘,这玉佩他当场就要夺回来,他也配挂上这玉佩,脏了情意也脏了东西。
但他这一顿,落在身上的视线都要变了味,江褚寒缓了好几口气才冷静了些,他换而冷声一笑,“罢了——”
“这同一日两番罪名加上来,你们有备而来,我就是没做也是做了。”江褚寒跪在地上浑身冰凉,他朝御前拜了,“陛下,此事今日是说不开了,褚寒平日里没落得什么好名声,与其争辩让人不足为信,不如恳请陛下做主,哪怕三司会审也好,臣绝不畏惧分毫,案子查清之前,褚寒愿自请留在府中,配合查案。”
“既是如此……”永宴帝脸色不好,他倚着龙椅,“你就……”
“陛下——”余丞秋颇有些不依不饶似的,“世子此前禁足府中,可是有过擅自离府的先例。”
江褚寒仿佛气笑,“怎么,余太师这是想让本世子走一趟大牢。”
余丞秋抬着袖子,“法理之前,世子如何走不得一趟刑狱?”
“行——”江褚寒往御前磕了个头,他破罐破摔似的高声道:“为还清白,褚寒自请入狱,今日百官皆是见证,望陛下准允。”
镇宁世子入京不到六日,就进了刑部大牢。
江褚寒从朝中出来的时候已是天亮,但满天黑云如同压城,他被人押着往台阶下走,不过两步额头忽然一凉,再仰头看,乌云密布之下,如同飘着漫天的尘土。
这一年的第一场雪就下在了当日。
江世子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回当了阶下囚,但刑部大牢他去过——不算他审人的时候,他去那里接过卫衔雪。
从前卫衔雪被人陷害,江褚寒也算推了一把,如今被人拿着卫衔雪的性命威胁,江褚寒自己走进大牢,怎么都有些山水轮转的滑稽似的。
刑部大牢冬日里更是阴郁,四处的腐朽与血腥经年不散,就算是在栖岩寺过了苦日子的江褚寒也觉得无所适从。
但世子罪名并未坐实,他好歹是个金贵人,刑部从前还要喊他一句“侍郎”,哪怕此刻入狱也并不敢真的怠慢他多少——御前时余丞秋就是拿他与刑部尚有关联才把他塞进了刑部大牢,可同刑部真有千丝万缕的人,哪里是他这个喂不出熟狗的所谓侍郎。
江褚寒捞了个单间,还有足够厚的被褥,连镣铐也不敢给他锁上,这日子仿佛过得并非不顺心,可刑部查案拖到明年也不稀罕,江褚寒自从被关进来,他同外界的联系就自此断了。
连他也不知这场雪下了多久。
天色昏昏,昼夜难分。
整间牢房只有上头一个小窗透出些光来,江褚寒日子过得无趣,躺在那硬板床上数着头顶的砖块,仿佛也一道数着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江世子睨了一眼来人,没好气地将目光收了回去,他没理人,反倒翘起腿晃了几下,故作悠闲似的。
“看来世子在此日子过得不错。”余丞秋停在牢门口,他抓着门锁看了眼,“外头的情形,你是一点也不关心?”
“太师想来是第一回来大牢吧?”江褚寒故意笑了笑,他大方地说:“我说得如何天花乱坠也不顶用,你要真感兴趣,不妨进来坐坐。”
余丞秋冷哼了声,“好日子过久了,怕世子忘了来时的初衷,老夫今日过来,是来提审你的。”
江褚寒听到了门上锁链的晃动声,他“诶——”了声,“说提审多难听,我若不招,余太师还想跟我玩儿什么严刑逼供?”
“你试试就知道了。”余丞秋冷冷一笑,他往后抬了抬手,“把人锁过去。”
江褚寒这番躺不了了,刑部看着像江褚寒手下的,背地里却算三皇子的地盘,刑部小吏听着吩咐将江褚寒带出来,直接把人带去了审讯室。
审讯室里蒙着浓重一层血腥味,比战场的杀伐气还要厚重,里头摆了根木头架子,上头锁链缠绕,分明是绑人用的。
江褚寒被锁上去,两手展开立在架子前面,像个伸展开的木头桩子。
镣铐缠得紧,江褚寒挣不开,因而他先开门见山道:“我说余太师,你跟我耗时耗力不过浪费时间,未曾做过的事我不可能招供,你今日断我手脚我的回答也与朝中一样。”
余丞秋走过去检查了番他身上的镣铐,他竟然先挥退了这室内的小吏,等人都出去了,才抬过一只手,往江褚寒身上按了过去。
江褚寒被锁链绑住的动作一颤,余丞秋的手竟精准地落在他肋骨上,未曾接好的肋骨立刻疼得江褚寒有些肝颤,可他生生扼住呼吸,不过轻声地闷哼了句。
三五日的江世子根本养不好伤,如今他看着无事,那身衣服下面,其实还藏了千疮百孔的伤无从看顾。
“你倒是能忍。”余丞秋把手松开,言简意赅道:“你的招供无足轻重,你死了老夫也不在乎,但你手上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怎么……”江褚寒不在乎地说:“我是哪里戳了余太师痛处了?”
他似乎想了想,“我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让太师发了这么大的火,不惜光天化日闯人府邸抓人,还撺掇三殿下在陛下面前撒了弥天大谎,蓄意栽赃我进了大牢。”
“你在装傻。”余丞秋负手,他面色阴沉道:“偷盗这事可不是栽赃,你敢说你那日不曾闯过太师府?”
江褚寒笑起来,“走一趟就算偷,太师府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要你用这等阴损的法子来要回来。”
“牙尖嘴利。”余丞秋冷声道:“江辞养儿子养成这样,他自己也掺和其中了吧?”
说起父亲江褚寒就翻了脸,“少扯到我父亲身上,说起偷盗,你余丞秋才是天下第一人吧?那户部从前的缺空如今也不知去向,谁知道你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余丞秋见他动怒,也眼神锋利地说:“你若不查户部老夫还能放你一马,如今进了刑狱,你还觉得自己能安然无恙地出去吗?”
“我进来不过受你掣肘威胁,拿着人命来逼人,你还真觉得你能杀了我和他吗?”江褚寒恼怒道:“卫衔雪呢?你把他带哪里去了?”
“前几日你摆出一副寻欢的样子,私底下却偷偷让人探查,没找到人吧?”余丞秋冷笑了声,“你放心,他的命比你想的值钱。”
江褚寒攥紧了手,“那你把坠子还我!”
余丞秋略一想,“你是说从他身上拿来那东西。”
“想不到江辞生了个大逆不道的情种,竟然被一个异国男人耍得团团转,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做出这等自断香火的蠢事。”余丞秋掏出玉佩,拿在手里端详,“这东西……是长公主从前的兵符吧?”
江褚寒不想他认识,“你还给我!”
余丞秋听着晃动的锁链声,顾自说:“长公主也是可惜,那么年轻就香消玉殒,想来当今陛下在长公主面前也是能磕个头的,当年若非借了他褚芸的势,这皇位哪里能轮到他,这么想你江褚寒命里也带过皇命,不像如今在京城里缩着脑袋过日子,可你们江家满门蠢货,被人夺走天命,还死心塌地地替他守这江山。”
当年长公主病重,是当今陛下尚在无名的时候就不顾旁人劝阻,身边只带了一个人,就敢南下去替长姐寻找传闻里治伤的良药,不想还真被他找着了,从此成了一路坦途。
“比不得余家审时度势,从前把女儿嫁给皇家以为是捡了便宜,连孩子都有了,不想陛下不顾劝阻也要前往南境,余家怕女儿守寡,当时就把王妃接回去了,不想陛下回来,又好声好气地把女儿送回王府。”江褚寒嘲讽道:“我可是听说当初皇后重新回去,还受了好一阵冷……”
“闭嘴!”余丞秋强行打断,“陛下还是太心软了,我若是他,上位之后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江家,他还留着你,不过是想全一全他仁德的名声,何况并没有人再追究当年的事。”
江褚寒沉下脸色,“余太师敢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是当真起了谋朝篡位的心思?”
余丞秋冷笑,“怎么跟你费这么多口舌,江褚寒,你如今成了阶下囚,若不想出不去,或不想累及江家,就把户部的账本交出来。”
“这是终于直接要了。”江褚寒眉目一挑,“那账本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能逼你余丞秋这么狗急跳墙。”
余丞秋冷目对上,“还能问你要,已经是对你手下留情,你若还要嘴硬,届时折损的就是整个江家。”
江褚寒诧异地说:“太师还会对我手下留情?”
余丞秋伸手往江褚寒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终究是他的儿子,学了心软二字,三殿下到如今还挂念跟你的兄弟情谊呢,你也不问问自己可曾对他留过情面。”
江褚寒神色一肃。
紧接着余丞秋退出两步,他扬声喊了一句,“三殿下进来吧。”
江褚寒目光微动,接着竟见这审讯室的门打开,褚黎站在外面,他在门口停了片刻,随后才往江褚寒面前走了过去。
这两步走过来,江褚寒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三殿下……”
褚黎有些低着头,并没去看江褚寒的眼睛,他只是说:“褚寒你就不必嘴硬了,把事情说清楚,对大家都好。”
两人这样面对面站着,差不多年纪,原是差不多高,可惜一人身上施了镣铐,不像是一样身份的人。
“褚黎。”江褚寒沉下声,“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从前的三殿下不过跋扈些,可两人怎么说也是有过一道长大的交情,就算后来生疏了,也到不了针锋相对的地步,褚黎若是正大光明地找他麻烦他还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这蓄意陷害的话,竟然是从他褚黎口中亲自说出来的。
褚黎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着,他似乎低头咬着牙,“我变成这样……”
“我变成哪样了?”褚黎忽然伸出一只手,狠狠抓住了江褚寒胸口的衣襟,“舅舅说得没错,你也根本没有对我留过什么情面,你分明知道户部是我手下的,还非要插上一手,分明知道我不喜欢谁,还非要护着,那个卫衔雪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你不顾惜我的命也要保全他?”
江褚寒被按到伤口,他皱眉望了眼后面的余丞秋,“殿下识人不善,如今做的可是大逆不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