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宁眼皮一颤，再次看向那枚王虫胚胎——王虫已经睁开了复眼，即使它的躯体看上去还有些僵硬，但很显然，它正在从急冻状态下迅速苏醒中。
他飞到沈阎身边，低声问：“你感觉怎么样？”
“……没事。”
自从下降到这里后，沈阎耳边嘈杂的虫鸣变得越发清晰，但他还能维持住清醒。
沈阎起身，朝中央基地定时手动发送实时坐标，随后低喘着抬眸，看向前方几条通道。
他迅速锁定了一个方向，“这边。”
简宁跟上他的脚步。
先前那几只亲眷布置过的巢穴，和这里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如果不是沈阎带路，简宁怀疑，他们或许早就在地底迷失了方向。
在不知道穿过了多少条漫长曲折的岔路后，他们似乎终于走出了通道，眼前的空间豁然宽阔。
看着眼前的一幕，简宁呼吸一顿。
数以万计的黑色虫茧出现在他们的眼前，凌乱而无序地倒在地上，这里简直就是个巨大的孵化场。
不过，所有的黑茧都出现了或大或小的裂缝，黑色的茧壳表面还带着没有干透的粘液，里面的虫子已经在不久前全部破壳而出。
简宁：”这里……就是母巢？”
“还没到。”
“不过，这里也有些东西。”
沈阎的尾音上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完全不像他平时说话的语气。
简宁察觉到了什么，扭头看向沈阎。
沈阎正抬头看着上方，那张冷峻的面容此时带着看见猎物后的兴奋嗜血——
和他体内那只王虫胚胎此刻是如出一辙的状态。
他顺着沈阎的目光望去。
就在这片空间的上方，密密麻麻数不清数量的巨大虫子悬挂在上方，它们像是漆黑山洞中的蝙蝠群，一只接一只地重叠在一起，身躯上还带着潮湿的粘液。
简宁心中一沉。
就在沈阎说完后，那些蛰伏的虫子突然睁开了紧闭的复眼，无数猩红的复眼就像是繁星般在头顶闪烁起来，它们鞘翅震动，“嗡嗡”的杂音重叠在一起，寂静的空间瞬间变得嘈杂起来。
下一刻，它们扇动着鞘翅，仿佛在同一时间接受到了命令，径直朝着下方飞扑而来。
虫群振翅的嗡鸣声在巢穴中扩散， 回荡，巨大的声响几乎撕裂耳膜。
显而易见的，它们的攻击目标并非简宁，而是作为王虫宿体的沈阎。
第一只虫子率先逼近， 黑色异肢察觉到猎物的靠近， 没有任何犹豫的， 像是撕开一张脆弱的纸片，瞬间将这只强壮的虫子从身体中间撕扯成几块。
腥臭的粘液四溅， 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紧接着， 更多披着金属甲壳的巨虫如同落叶般簌簌落下。
这些刚刚破壳的虫子被本能的意志驱使着， 它们无视同类支离破碎的残肢， 密密麻麻的复眼泛着血色冰冷的寒光，前赴后继地扑向血腥漩涡的中心。
沈阎瞬间陷入了虫群的包围中。
简宁则被数量庞大的虫群排挤在外， 几乎无法看见沈阎。
“沈阎！”
他将身形变大，挥动骨翼， 不断挥开周围如黑色潮水般袭来的巨虫， 试图帮沈阎缓解眼下的困境。
然而虫子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随着堆积的残肢越来越多，他和沈阎之间的距离反而越来越远。
虫群的包围中心，锋利的黑色异肢再次贯穿了一只虫子的腹腔。
沈阎的眼眶中的眼白尽数消失， 彻底被猩红的复眼充斥。
这样密集而疯狂的攻击没有让他感到任何畏惧或是疲惫， 那双猩红的复眼充满了对杀戮的渴望，那是源自于本能的兴奋， 四周愈发浓郁的血腥味甚至让他的血液逐渐沸腾起来。
他喉中发出急促的喘息声，转过头，看向简宁的方向——
穿过密集的虫群，他只能依稀看见简宁的身体轮廓。
随着体内的王虫加快苏醒， 杀戮的本能也愈发不受控制。
简宁体内强大的能量让王虫杀意强烈，但更重要的是，虫母对这名人类的偏爱更是让王虫嫉妒的发狂。
哪怕现在只是远远看着简宁，他都有种想要用残酷血腥的方式将对方撕碎的冲动。
这股冲动几乎要将沈阎的理智彻底吞噬。
沈阎强迫自己收回视线，趁着眼下还算清醒，迅速做下决断。
他压抑着体内王虫暴涨的杀意，沙哑的声音穿过虫群：“我来解决它们，你先走，我马上过来。”
这些虫子在这里缠着他，既是为了拖延时间，也是为了催化他体内的王虫。
但是这也说明……虫母还没有完成孵化。
简宁听见声音，看着被虫群彻底淹没的沈阎，只能看见熟悉的黑色异肢不断穿过虫群的残影。
他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压下心底的担忧，朝前方看去。
除了他们来时的方向，只有前方还有一条通道。
他咬紧牙关，头也不回地朝着前方的通道迅速飞去。
他必须在沈阎彻底失控之前，在基地覆灭前……找到伊芙林，阻止这一切发生。
虫子没有阻止简宁离开这里。
在简宁身后，无数体型巨大的狰狞虫子，正层层叠叠地挤在一起，再也看不见其中人类的身体……
简宁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原本还维持着人类身形的沈阎，身体开始扭曲变形。
被鲜血浸透的作战服随着膨胀的身躯彻底撕裂，皮肤逐渐被一层坚硬的外壳所取代，手臂变成了强壮而危险的巨大虫肢……
一切都在朝着王虫更加便于杀戮的本体进行转变……
简宁感觉自己的思绪有些凌乱。
穿过下方大片破裂的黑茧，在进入这条通道后，他很快意识到了异常。
身后虫群的嘶鸣声瞬间消失，而他以往不受黑暗影响的视线，在此刻仿佛突然失去了作用。
他就像是被人蒙住了眼睛，周围一片漆黑，如同化不开的墨汁滴入了他的眼中。
身后骨翼挥动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这里仿佛不再是地底深处虫族母巢的通道，简宁更像是踏进了一片虚无。
他完全失去了方向。
无论他朝什么方向飞，都无法触及到想象中的墙壁。
简宁的呼吸一瞬间紊乱起来。
他的胆子一直都不大。
就在两个月前，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会有一天敢独自深入到处都是可怕巨虫的虫族母巢。
可是简宁知道，他一旦因为胆怯停下，他所有认识的人，都将在未来某一天成为虫子生长的容器或是口粮。
简宁咬牙加快飞行的速度，在黑暗中横冲直撞地前行。
直到某一刻，他身后的骨翼突然消失，他瞬间朝着下方坠落——
“啊！”
强烈的失重感让简宁发出一声惊呼，他似乎看见了自己摔落在地，四分五裂的惨烈画面……
然而预想中的坠地并未到来，在无尽的黑暗中，他的意识渐渐涣散……
晨光熹微，阳光穿过纱帘，在屋内洒下一片碎落的金色。
简宁眼中带着一丝迷茫，察觉到投射在侧脸上过于灼热的阳光，他半眯着眼，朝光线刺来的方向看去。
唔，今天是个晴天。
看不清面容的青年坐在窗边，低垂着脸，冷白修长的手指翻动着手上的书页。
他的动作缓慢，每翻一页，书页都会发出极为轻微的沙沙声。
简宁愣怔了几秒，不确定地开口：“伊芙林？”
青年听见声音，转过头，露出一张雌雄莫辨的精致面容，浅色的瞳孔看不出任何情绪。
和简宁记忆中如出一辙。
青年看向他，淡声道：“看完了？”
简宁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看见自己手里正捧着一本翻到最后一页的漫画书。
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熟悉的家具，熟悉的布置……可又让他觉得十分陌生，仿佛这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迷雾，有着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他怎么会在这里？
伊芙林？
他好像刚刚就是在找伊芙林来着……
唔，可是，伊芙林不就在这里吗？
伊芙林是他从小到大的朋友……今天是周末，他们约好了下午一起打球……
简宁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宁宁，小林，吃饭了！”
女人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听见这个声音，简宁身体一僵，猛地抬头朝门口看去。
“走吧，阿姨在叫我们了。”伊芙林放下书，起身走向门边，打开门。
简宁跟着伊芙林快步走出卧室。
他环视着四周的布置，很快意识到，这里是他的家。
江丰源似乎是才回到家，站在门口，手上的资料都还没来得及放下，正帮忙给妻子解开围裙。
看见简宁从卧室里出来，他没好气道：“整天就知道玩，也不帮你妈做点事！”
简新月扭头瞪他：“你凶什么凶。”
“……”
江丰源顿时不吭声了，黑沉着脸，将手上的资料放到一旁。
简宁看着这一幕，好半天才回过神。
他注视着女人鲜活的面容，失神低喃：“妈妈。”
简新月在看向简宁时，表情顿时柔和下来：“好了，别站着发呆了，快点吃饭！”
在简新月的催促中，简宁在桌边坐下，手里被塞了一双筷子。
伊芙林也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这一幕其实有些突兀，但莫名的，伊芙林却好像完全融入了他们。
简宁怔怔看着眼前盛满米饭的碗。
米饭似乎在蒸煮的过程中刻意加多了些水，软烂雪白的米粒像是糯米般一颗颗地黏在一起。
简宁想起来，自己小时候有段时间正在换牙，嫌弃米饭容易塞牙，总是喜欢含着一口米饭，也不嚼，直接梗着脖子硬吞下去，怎么劝也不改。
简新月担心他容易噎着，只好每次都将米饭煮的软乎乎的，送入口中，又香又软，无需过多咀嚼，就在舌尖化开。
简宁喜欢这种口感，甚至在这之后任性地只吃这种米饭。
江丰源对此颇有怨声，觉得妻子太惯着简宁，但是每次被简新月一个眼神就瞪得不敢开口。
可是……
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样的饭了。
简宁眨了一下眼睛，感觉眼睛有些酸胀。
坐在他旁边的简新月察觉到他的失神，敲敲他的碗边，笑眯眯道：“小傻子，怎么又在发呆，等会不是还和小林约了下午要去打球么？”
“唔，知道了。”
简宁眼眶发红，用筷子刨了一大口米饭，有些狼狈地吞咽了下去。
他的目光一直在简新月和江丰源的脸上徘徊，有时，又会看向端坐在他对面的伊芙林。
青年动作慢条斯理，但是拿着筷子的动作却看上去有些不太熟练。
简宁收回了目光。
吃完饭，江丰源帮忙收拾着饭桌，简宁本来也想帮忙，却被江丰源拦着不让靠近。
“臭小子，又想跟你爸争功？”
简宁被江丰源推出了厨房，只好站在门口，看着厨房里两人说说笑笑忙碌的身影。
半晌，他转过身，和伊芙林离开。
走出门，刚好遇见隔壁总是顶着两个黑眼圈的“熊猫阿姨”，笑着和简宁打招呼。
简宁扯了下嘴角，点头回应。
到了楼下，那只总喜欢黏着他的奶牛猫小跑过来，撒娇地用脑袋蹭着他。
见简宁没有反应，奶牛猫又翻身躺在地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似乎在等待着他的抚摸。
简宁盯着小猫看了几秒钟，随后转身离开。
伊芙林跟上他的脚步，疑惑地问：“你不是很喜欢这只小猫吗？”
简宁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篮球场离简宁家很近。
青春期的少年们聚集在篮球场上，嘻嘻哈哈地开始比赛。
简宁出门前换上了一身方便行动的运动装，站在场地中间，当球传到他的手里时，他却捧着手中的篮球没有动作。
“简宁，快传球啊！”身边响起催促声。
简宁沉默着，目光一一扫过周围的人，他们似乎都是自己的朋友、同学，但仔细一看，那一张张面容他并不认识。
他曾经和伊芙林说过，他从小就是个打球的天才。
可是，他其实根本不会打篮球。
简宁深吸口气，手指一松，手上托举的篮球顿时“砰”的一声，落在了地上，在地面上弹起，又落下，最终滚到了球场的边缘，静静地躺在那里。
“伊芙林，别再继续了。”
就在简宁开口的瞬间，耳边喧闹的声音顿时消散，一个个人影如同泡沫般消散。
只剩下站在人群后方的伊芙林。
伊芙林定定看着他，轻声道：“抱歉，我以为你会喜欢的。”
他就快完成最后的孵化了，当然知道越来越接近他的简宁想要做什么，于是他将简宁拖入了自己的意识海，编织了一个梦境。
这个梦境中，没有安德赫斯虫族的入侵，简宁可以和家人，和朋友，尽情享受一段自由快乐的时间。
简宁摇了摇头：“这个梦很好，但不属于我。”
伊芙林编织的这个梦境漏洞百出，大部分都是根据自己曾经告诉过他的经历加以设定，主观性很强。
除了他不会打球这件事，还有很多事和事实不同。
比如，他曾经提到过隔壁搬来的“熊猫阿姨”，其实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大学生。
他那时虽然年纪还小，但是调皮的不行，第一次看见对方眼眶下浓重的黑眼圈，一句脱口而出的“熊猫阿姨”顿时把对方气的不行。
两人那时就结下了梁子。
至少在简宁的记忆中，之后几年从来没有出现两人和颜悦色打招呼的情况。
至于楼下那只总喜欢黏着他的小奶牛猫，因为对人类没有任何戒备，不久后，就被保安在小区的垃圾桶里发现了尸体……
简宁那时因为这件事自责了很久，从此再也不敢随意亲近野外的小猫，生怕会有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再比如……
他也早就不是那个需要妈妈惯着只吃软米的小孩了。
任性是因为知道会有人偏爱他， 开始懂事，是因为不想让他爱的人担心。
在灾变开始后，在简新月发生异变在107基地被击杀后，能够填饱肚子， 就是唯一的奢求。
月矢基地的实验室只是一个契机， 在恢复记忆的时候， 简宁已经接受了过往的一切。
将近十年，日复一日地被要求待在同一个房间里， 对于任何一个孩子来说， 都绝对不是什么快乐的经历。
每次江丰源切除他身体上长出的翅膀， 或是其他属于异种的怪异肢体， 简宁都疼得一直大哭。
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怨恨过江丰源。
他知道，江丰源是想要保护自己。
真正让他感到恐惧的， 是那段在实验室里的经历。
至于他和江丰源之间，虽然再也无法像一切没有发生时那么亲近， 但现在， 至少他们都还好好活着。
更何况……他还有了自己的爱人。
那个梦很好， 他现在所拥有的也很好。
简宁不是个只会沉溺于过去的人。
伊芙林注视着他，语气平静地问：“所以，小蝴蝶， 你要杀我么？”
简宁毫不犹豫：“是。”
伊芙林的眉心微蹙， 表情看上去有些难过。
他轻声道：“我给了你最大的仁慈，还保留了你身上属于王虫的力量。”
“哪怕安德赫斯彻底占据这颗星球， 所有的虫子、亲眷，也都没有办法伤害你。你可以一直生活在安德赫斯的庇护下。”
安德赫斯虫族极为排外，所占据的星球绝不允许还有其他生物存在，但在粉碎简宁身体里的王虫胚胎的时候， 伊芙林就想破例让这个小家伙成为它们的一员，而非任何一只胚胎成长的容器。
“我曾经也以为我们是朋友。”
简宁叹气道：“可是，第一次见面，你就转化了我的母亲，不是吗？”
伊芙林的声音一顿，“对不起。”
他垂下眼眸，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当时她的出现打断了王虫的苏醒过程，我有些生气。”
简新月身体里的胚胎因为外溢的虫母气息而激活，伊芙林当时察觉到了这一点，但没有阻止。
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在这之后会对一个人类幼崽一次又一次的心软。
“所以啊……我怎么可能会接受杀死自己家人的凶手的庇护呢？我只要还有自己的意识，就永远是人类，更何况，你杀死不仅是我的家人，还有很多人的家人。”
伊芙林拟态的外表再像人类，但他还是和人类有着本质的不同，无法理解简宁此刻的心情。
简宁对于伊芙林的情感其实很复杂。
在记忆恢复后，他很快就从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发现了异常。
伊芙林第一次接近他就是为了激活王虫，母亲的异变也是因为他的出现。
从前，伊芙林每次出现，都会让他十分开心，但当得知伊芙林的真实身份后，那些他以为的陪伴，恐怕只是为了观察王虫的成长状态。
不过不知是什么原因，这只外星虫族的虫母在最后时刻改变了计划，清除了他身体里的王虫胚胎。
简宁觉得有些讽刺。
他曾经把伊芙林当成自己的朋友，可事实上，他的这位“朋友”，却是安德赫斯虫族强大而尊贵的虫母，是给人类带来这场可怕灾难的源头……
伊芙林：“强大文明吞噬弱小文明，弱肉强食，这是星系法则。”
就如强大的安德赫斯虫族通过吞并其他星球不断扩张，最终又被各星系联合起的力量尽数绞杀。
他像是在和简宁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强大？弱小？
放眼整个宇宙，他们所在的星球或许的确是弱小的文明，被这些外星虫子侵入了这么久，在即将覆灭之前，才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
可是……
“强大文明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毁灭么？”
简宁抿着唇角，身后的骨翼展开，处于即将攻击的状态。
“这颗星球上的人类自私，怯懦，贪婪，但人类也勇敢，宽容，善良。除了人类之外，即便弱肉强食……可一切生物也都遵循着自然的生态链……
“没有任何生物，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毁灭其他生命。”
简宁看向前方的青年，随着最后一字落下，他身后的巨大骨翼猛然挥动。
就在他朝着伊芙林发起攻击的瞬间，幻境消散，伊芙林在他眼前消失，先前的黑暗也渐渐褪去。
简宁一怔，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他竟然已经离开了之前那条通道。
这是一个比先前那处孵化场规模更加宏大的巢穴，高度少说有上百米，恐怕没人会想象在地底深处还有这样一个庞大的巢穴。
巢穴中间是垒砌的高台，十余只狰狞巨虫守候在高台周围，这些巨虫体格远比那些普通的虫子强壮，在它们中间，顶部悬挂着一只散发出淡白色光晕的巨大光茧。
简宁很快意识到，这里就是真正的母巢，而那枚光茧里，就是即将孵化的伊芙林。
还没来得及产生一丝庆幸，光茧突然传出一声轻微的“咔咔”声。
在简宁的注视下，一只属于人类的手，轻易地穿透了那层坚硬的乳白色茧壳。
简宁僵立在原地，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和茫然。
他来晚了。
虫母已经完成了孵化。
随着伊芙林彻底从光茧中破壳而出，一股强大的精神威压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
简宁甚至无法再提起任何攻击伊芙林的想法。
——那是他身体里能量的来源。
在完成最后一次孵化后，伊芙林的身体本身就是容纳安德赫斯虫族能量的中心容器。
也许是在那条黑暗的通道中失去方向的时候，他就耽搁了太长时间。
伊芙林打量着自己的身体。
从人类的审美来看，这绝对是一具完美的人类身躯。
可简宁却看见，眼前这具人类的身体只是幻化出的虚影——
事实上，从伊芙林的腰部开始，下半身似乎变成了安德赫斯虫母的本体，臃肿巨大的虫体呈现着半透明的颜色，散发出奇异的浅色光晕。
那臃肿鼓胀的腹腔中，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鹅卵石般的虫卵。
从完成孵化的那一刻，伊芙林就开始承担起安德赫斯虫族繁育的使命，产卵器收缩着，成熟的虫卵不断从它的尾部排出。
伊芙林也意识到了自己身体的状态。
虫母的意志可以进入任何一只虫子的精神空间，但却再也无法轻易离开母巢，他的身体成为了安德赫斯虫族精神链接的中心，能量的来源，幼虫的孕育所……
伊芙林一直都知道这一点。
可是在真正成为属于安德赫斯的成熟虫母后，他的神色却有些困惑，有些迷茫。
和他异常的反应不同，其余亲眷看上去十分喜悦。
亲眷们不清楚伊芙林为什么总是喜欢维持人类的模样，但很显然，这样的形态才更符合虫族的审美，强大而充满生命力，让所有虫子都产生了强烈的孺慕与爱意。
伊芙林半晌才回过神，看向下方的简宁，轻声道：“过来吧。”
简宁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他能感受到伊芙林身上强大的力量，却无法对伊芙林产生任何攻击的想法。
他的思维渐渐发散。
基地现在怎么样了？
塔莉娅，瘦子，江丰源……其他那些基地的人……
他们还活着吗？
还有……沈阎……
简宁像是没有听见伊芙林的声音，缓慢眨了下干涩的眼睛，直到听到身后传来有些熟悉的动静——
那像是某种利器正在暴力切开坚硬物体的声音。
简宁身体一颤，转身朝身后看去。
刚刚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伊芙林身上，他这时才注意到，除了伊芙林和那十余只亲眷，母巢下方还有很多刚刚破壳而出的虫子，它们全部聚集在巢穴后方的某处。
在混乱翻涌的虫群中，似乎有一道身影正在和它们进行疯狂的厮杀。
是沈阎！
他感觉自己颈后莫名灼热起来……像是曾在他身体里留下记号的人，正在提醒着他自己的存在。
沈阎还维持着理智。
他也不能现在就放弃。
简宁紧抿着唇角，像是默认了人类即将到来的灭亡结局，挥动着骨翼，飞到伊芙林的身侧。
四周的巨虫虎视眈眈地注视着简宁靠近的身影，纷纷发出充满威胁的嘶鸣声。
“嘶嘶……失……失败品！”
简宁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那只被他吞噬了大半力量，从中央基地仓皇逃离的亲眷。
时间过去了太久，他都已经记不清这只虫子的名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