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杨思昭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被角,闷声问:“陆无烬他……在哪儿?”
“先生受了点伤。”
杨思昭腾的坐起来。
眠眠也听到了,不知所措地捉住杨思昭的睡衣衣摆,仰头望着。
“妖界的一些琐事,杨老师不必担心,先生很快就会恢复了,明天就可以回您那边。对了,先生叮嘱过,我忘了问,杨老师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我——”
一个小时后,左手牵着眠眠,右手拎着一盒水饺的杨思昭站在潜山别墅的门口,望着昏惨惨、阴森森的三层小楼,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可他还是敲了门。
陈此安为他打开门,对他的到来表示热情的欢迎,“杨老师,先生在二楼。”
杨思昭觉得自己往楼上走的每一步都在背离自己的初衷,可当他推开卧室门,看到床上躺着的看起来有些虚弱的陆无烬时,心还是忍不住酸了一下。
还以为他无所不能呢。
陆无烬察觉到他的脚步声,睁开眼,转过头,直直地朝他望过来。
“你受伤了?”杨思昭小声问。
陆无烬看了他许久,才开口:“你希望我受伤,还是希望我今晚又爬上你的床?”
杨思昭后悔了。
他不该来这一趟,简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他为自己这一个小时的奔波而后悔。陆无烬这个妖怪,他永远不知道冬天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穿上衣服,走到零下一度的室外,对人类来说有多么痛苦且艰难。
他倒也无所谓了,更可怜的是眠眠,本来这个点,眠眠应该已经进入梦乡了。
他真是讨厌死陆无烬了。
“我希望你受伤,最好遍体鳞伤,可以了吧,你不就想听到这个回答吗?”
杨思昭说完就要离开,一转身,门霍然关上,咣当的响声在寂静夜里显得尤为刺耳。
杨思昭快步走到门边,用力拉了两下。
门纹丝不动。
“你这样有意思吗?”
陆无烬依旧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当然没有对门的裴先生有意思。”
“和裴先生有什么关系?”
杨思昭疑惑不解,陆无烬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问责模样。
杨思昭实在想不明白,“你是我什么人啊,凭什么对我的交际圈指手画脚?你真的很奇怪,我问你,你什么都不肯说,动辄就是天机不可泄露。我不问了,你又对我做那些事,我不愿意,你就摆出这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一切都变成我的错了。”
他把保温盒扔到一旁的柜子上,“你爱吃不吃,把门打开,我要带眠眠回家。”
说完,房间里陷入死寂。
他等了好一会儿,都听不见陆无烬的声音,连因为受伤而显得有些粗重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他竖起耳朵分辨了几秒,心猛地一沉,还是忍不住回过身,走到床边。
他用手推了推陆无烬的臂膀。
“别装了。”
陆无烬确实没有装,他只是伤得太重,正在识海之中汇聚灵力。这个过程其实是不能打断的,但他感觉到杨思昭的手隔着衣服布料触碰到他的臂膀,便停了下来,缓缓睁开眼,语气不似方才硬冷,“我没说是你的错。”
“你就是这个意思,昨晚开始就这样了,对人一阵冷一阵热,今早也是。”
杨思昭觉得很委屈。
虽然他不欢迎陆无烬的出现,但他每一次也都逆来顺受了,陆无烬还要他怎样?
“你看不出来我吃醋了吗?”陆无烬说。
杨思昭呆住。
陆无烬的目光仍然直直地落在他的脸上,微微往下,停在唇畔良久,忽然说:
“你很久没对我笑了。”
三百年前都是洵暮逗他笑,洵暮没心没肺惯了,哪怕有些小脾气,很快就把自己哄好了。陆无烬独自苦修了百年,情绪比天山雪还要冷淡,洵暮又离开得太早,他不知道该怎么逗爱人开心,可是裴怀谦知道。
裴怀谦说,他和杨思昭也有过一段,怎样的一段?陆无烬强迫自己不去想。
这话说得杨思昭摸不着头脑,正要反问,突然反应过来——这个很久,是指三百年那么久吗?这个老妖怪又对着他的脸思念故人了吗?说不是替身,其实有什么差别呢?
陆无烬又问:“和他聊了什么,回家之后还在笑?”
杨思昭已经对于家里装了不知多少个灵眼这件事麻木了,哼了一声,“裴先生很会聊天,让人如沐春风,他夸我厉害,我很高兴。”
他瞥了一眼陆无烬,故意道:“真希望以后能经常和裴先生聊天,不像我和你,压根没话聊。”
陆无烬听了,轻笑一声。
但是他的唇线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一点点地抻平拉直,最后变成一言不发的样子。
杨思昭觉得一定是陈此安在配合诓骗他,这个老妖怪看起来分明好的很,一点都没有受伤的样子。
他低头看,眠眠已经困得不行,站着就要打瞌睡了。他连忙把眠眠抱起来,让小家伙靠在自己的肩头,然后催促陆无烬,“快点把门打开,我要回去了。”
陆无烬本想直接用法术传送他们三个回家,但他灵力耗损太过,一时间竟然无法承托。
“今晚就留在这儿吧。”
陆无烬撑起上半身,倚在床头,望向柜子,表情自然得好像刚刚的争吵没发生过,“我还没吃晚饭,可以吃你做的水饺吗?”
“……”
杨思昭发现自己也是耳根子软,但凡陆无烬跟他好声好气地说话,他就没脾气了,甚至还觉得陆无烬有些可怜。
他甚至都没注意到,他提都没提自己带来的是水饺,但陆无烬直接点名要吃。
“家里没有带分隔的保鲜盒,水饺估计已经粘到一起了,你让陈助理给你点餐吧。”他低头捏了捏手指头,不情不愿地说。
“没关系,我想吃。”
杨思昭在原地踌躇了片刻,最后还是心软。
反正他已经连人带水饺地站在这里了,还扭捏什么呢?
他先把眠眠抱到床边,脱掉眠眠的小鞋子,说:“眠眠要睡觉了,就在你旁边睡吧。”
这话一出,眠眠瞬间睁大了眼睛,就连一脸倦色的陆无烬都愣住了。
眠眠不敢回头看陆无烬,急急朝杨思昭伸手要抱,但是杨思昭已经手速超快地拽掉了他的小雪地靴,脱掉他的羽绒服和外裤,然后一手托后背,一手托膝弯,直接将他塞进了陆无烬的被窝。
陆无烬略显疑惑,眠眠更是泪眼婆娑,可怜巴巴地朝他伸手,“妈妈……”
“你这是什么意思?”陆无烬问。
“什么什么意思?”杨思昭不答反问,去柜子里拿出保温盒。
掀开盖子,香味就溢了出来。
幸好他在饺子里加了些面汤,不然就真的要坨成一块饺子饼了。
他还是不太情愿,递给陆无烬的时候故意抬着下巴,声音也是硬邦邦的:“里面有生姜也有葱的,没打得很碎,能吃出来,吃不下可不怪我。”
房间里灯光昏暗,但他依旧能清晰地感觉到陆无烬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他有些不耐烦了,想要收回手,“不吃就算了。”
“我手疼。”陆无烬说。
“哈?”
陆无烬垂着两条胳膊,看起来有气无力,“我的手受伤了。”
这人的脸皮真的太厚了!
杨思昭没好气地说:“刚刚不是很神武的,咣当一下关上门吗?”
陆无烬闭眼一瞬,手背上立即出现了一道血口,他缓缓举起手,给杨思昭看。
杨思昭吓了一跳,保温盒差点洒了,“真、真受伤了?”
眠眠在一旁偷偷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背。
“你到底因为什么受的伤?你不是妖王吗?还有什么妖比你更厉害吗?你没有手下没有护卫吗?”杨思昭一连串问了一堆问题。
陆无烬仍是讳莫如深,只是语气温和,“陈年旧事,不值一提了。”
杨思昭再一次心软了,他坐在床边,用勺子舀了一只水饺,喂到陆无烬嘴边。
陆无烬不动,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
杨思昭简直不知道如何安置自己的眼睛,看哪里都显得刻意,只能皱起眉头,催他:“张嘴。”
陆无烬很配合地张开嘴。
怕汤水滴下来,杨思昭又在陆无烬的领口塞了两张面巾纸,陆无烬微微挑起眉,“这是什么?”
“围兜。”
尊贵的妖王显然不能接受自己身上出现这样的东西,脖子僵硬,表情都不自然起来,但是杨思昭不许他摘,他只好作罢。
猪肉白菜馅的水饺,杨思昭还加了一点香菇丁,吃起来很鲜香,饺子皮是他在菜市场里买的,不是超市包装款,是一个带老花镜的老奶奶一边手擀一边售卖的,所以又大又厚实,煮出来筋道紧实,还不容易破。
陆无烬一口一个,看起来还挺喜欢吃的。
眠眠正百无聊赖地缩在床边玩着被角,闻到水饺的香味,鼻子嗅了嗅,还是忍不住爬过去。可是陆无烬的身体挡住了他扑向妈妈的路,他只能坐在陆无烬的腰侧,可怜巴巴地望着杨思昭。
口水都快从嘴角流出来了。
杨思昭一看到他就露出笑容:“眠眠饿了吗?”
眠眠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杨思昭于是把即将送到陆无烬嘴边的水饺,直接转了个弯,送到眠眠等待已久的嘴巴里。
眠眠两眼一亮,把嘴巴张到最大,但他再怎么努力,一次也只能吃三分之一。
杨思昭扯了两张面巾纸,塞在眠眠的领口。
陆无烬看了看自己的领口,又看了看眠眠,陷入了沉默:“……”
眠眠自然是毫不介意的,他甚至很喜欢自己的新围兜,仰起头说:“兜兜像小花。”
他仰起头时,脸看起来圆圆的,再加上蜷曲的卷发,柔软的鹅黄色小毛衣,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人形小玩偶,杨思昭恨不得把剩下的水饺都留给他。怎么身上流着一样的血,小的这么可爱,大的就这么讨人嫌呢?
但是眠眠吃几口就吃不下了,闭起嘴巴,软趴趴地倒在被子里,朝杨思昭撒娇。
杨思昭对他是一点脾气都没有的,看着勺子里还剩半边的水饺,毫不犹豫地塞进陆无烬的嘴里。
陆无烬倒是没嫌弃,吃了,然后抱起胳膊,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杨思昭有点心虚,“那个……饺子好像有点凉了,我去楼下加热一下。”
说完几乎忙不迭跑了。
他走后,卧室里就剩下陆无烬和眠眠,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没人先开腔。
眠眠闷闷不乐地爬回到被窝里,继续玩被角,等待着妈妈的归来。
过了几分钟,他又翻过身,看到陆无烬闭着的眼睛,悄悄凑过去,看到陆无烬手上的血口子。
一指长的血口,深红色,渗着血。
眠眠很害怕,整张脸皱起来,眉毛和嘴巴都变成了波浪形。
他想吹吹,又怕被爸爸发现。
“把手给我。”头顶忽然响起爸爸的声音。
他抬起头,对上了陆无烬的视线,他伸出小手,放在陆无烬的大手上,他的手还没有陆无烬的掌心大,陆无烬说:“握拳头。”
他乖乖握起拳头。
陆无烬将拇指指腹按在眠眠的虎口,“使劲。”
眠眠不知道怎么使劲,陆无烬教他耸起肩膀,眠眠绷紧了小小身体,用力“咦咦嗯嗯”。忽然间,有一束浅蓝色的光线从眠眠的指缝中钻了出来,小蛇似的在空中绕了一圈,然后慢慢地飞向陆无烬的手背,变成细闪闪的光点,不偏不倚地覆在那道瘆人的血口上。
很快,血口变得浅淡,而后渐渐消失。
眠眠惊讶地张大嘴巴,眼睛睁得溜圆,正要扑上去分享这份神奇,又反应过来——是爸爸。
不是妈妈,不能抱抱和亲亲。
他低下头,再一次握起小拳头,用力,可是光线小蛇没有出现,他有些沮丧,陆无烬托住了他的手,语气比以前温和许多:“拳头握紧,眼睛看着。”
很快,浅蓝色的光线又飞了出来。
陆无烬松开手,说:“以后如果妈妈受伤了,你就这样帮他,知不知道?”
眠眠用力点头。
杨思昭端着保温盒回来的时候,陆无烬手背上的伤已经完全消失无痕了。
眠眠的指尖还留有一簇微笑的蓝色光点,他左晃晃,右晃晃,光点一直追随着他,他新奇得很,玩得不亦乐乎,看到杨思昭过来,他立即举起手,展示给杨思昭看。
杨思昭看着父子俩坐在一起的画面,有些晃神,停在床边良久,才笑着对眠眠说:“眠眠好厉害呀,怎么会有眠眠这么厉害的小妖怪呢?”
眠眠的小脸红扑扑的,因为害羞,整个人栽进被窝,只露出一个屁股,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手也好了,自己吃吧。”
杨思昭把保温盒塞到陆无烬手里,又放了杯热水在床头柜上。
“谢谢。”陆无烬说。
总共还剩五只水饺,陆无烬很快就吃完了,放下盒子时忽然说了句:“很好吃。”
杨思昭一怔,耳尖不自觉发烫。
“你是沾了眠眠的光。”
再转头望过去,眠眠已经撅着屁股拱在被窝里昏昏欲睡了,杨思昭绕到另一边。
因为陆无烬的床上只有一只枕头,杨思昭去到眠眠的房间里取了小枕头,垫在眠眠的脑袋下。眠眠睡前总是要在他的怀里黏黏糊糊哼哼唧唧好一会儿,今天可能是折腾累了,只握着杨思昭的手指就睡着了。
杨思昭给他盖上被子,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
平日里看他,只觉得他比幼儿园的其他孩子小一点,此刻睡在陆无烬身边,显得只有巴掌大,和小羊羔没什么区别了。
“非要放我这儿?”陆无烬问。
杨思昭轻声说:“是,就放你这里,以后你……你每周起码一次,陪眠眠睡觉。”
“你呢?”
杨思昭愣住,“我什么?”
“我陪他睡,你陪我睡吗?”
“陆无烬!你烦不烦?”杨思昭简直不想跟这种满脑子都是黄色废料的人说话,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卧室。
一出门,正巧和上楼的陈此安撞上,陈此安才处理完今日的工作,打着哈欠走上来,看到杨思昭,立即一键切换成金牌助理的干练模样,笑着问:“杨老师,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杨思昭语塞。
“我帮您倒杯水?”
“不用,”杨思昭摆手,往下走了几节台阶,小声问,“陆无烬到底因为什么受的伤?”
陈此安为难一笑,“如果先生没有告诉您,我肯定不能说的。”
“伤得很重吗?”
“也不算重伤,只是……”
看出来陈此安这里有攻破的希望,杨思昭开动了很久没有动过的脑筋,“不算重伤,那就无所谓了,反正他是妖王,刀枪不入的,我一个人类担心他做什么?”
陈此安立即反驳:“不是的,杨老师,再刀枪不入也会疼啊,又不是泥巴捏的,怎么能无所谓呢?”
“他有七情六欲?我听齐妍说,妖王世代受无情无爱的诅咒,生来无情,只有繁衍的欲望,他不就是么?”
“那些小妖都是道听途说,无情咒是妖王宝座的诅咒,不是妖王一族的诅咒!”陈此安作为陆无烬的忠实追随者,自然不能接受偶像被如此污蔑——哪怕污蔑者是他偶像的老婆。
他完全忘了半分钟之前自己说过的话,开始喋喋不休:“先生三百年前堕入妖道,因为他灵力充沛,很快就遭到了原来妖王的追杀,为了保命,先生决定反杀妖王取而代之,经过了难以想象的困难,他终于将妖王斩于剑下,然而登上宝座之后,他才意识到有无情咒这回事。”
“杨老师,你没法想象无情咒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剥除一切情感、变成一个六亲不认的冷血怪物,只有这样的妖王才能摒除杂念,一心守护妖界。但先生不能六亲不认,他还有眠眠,他不能伤害到眠眠,他献上一千五百年的功力,换得眠眠三百年的沉睡,又用心头血祭法阵,一次又一次,与无情咒做对抗。”
“他不是受重伤,他只是在做三百年里做了无数次的事,血祭法阵。”
杨思昭听得怔怔。
一直到陈此安义愤填膺地说完,他仍旧愣着,他已经完全不去想:多荒谬的玄幻故事,听得怪离谱的。
他只有一个念头:陆无烬也挺可怜的。
“杨老师,先生交代过,我对您要守口如瓶,但我实在忍不住,我想请您一件事,您能答应吗?”
“你说。”
“其实先生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高高在上,那般冷酷无情,他只是孤独了太多年,不知道怎么和人相处。”
又或者是,等待了太多年,爱意炙热到不能轻易拿出来,怕吓到转世的爱人。
“您愿意给先生一点时间,对他有更深的了解吗?”陈此安恳切地说。
杨思昭没有立即回答。
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鼻梁也是酸涩的,许久,他才点点头。
他下楼,一个人在客厅里坐了好久。
快到十二点半了,陈此安走上来,“杨老师,先生让您回房间睡觉。”
这话听着很是诡异。
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学生家长,合在一起就像是犯了什么禁忌。杨思昭连忙说:“不要,我睡眠眠的房间。”
“这……”
“你告诉他,我今晚只睡眠眠的房间,没有其他可能性,让他不要想了。”
陈此安只好应下。
他准备好了洗漱用品和睡衣,一切倒是方便得很。杨思昭在家的时候已经洗过澡了,简单收拾一下就上了床。
眠眠的小床虽然小了些,但是柔软又干净。
他躺在床上,不禁开始遐想。
眠眠刚出生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一定是粉嫩雪白的,不对,出生时应该是只小羊羔吧,浑身雪白,羊角还没长出来,鼻尖和嘴巴一定是粉粉的。
一定可爱坏了,如果是他,一定每天抱在怀里爱不释手,亲了又亲。
他又想到,那时候陆无烬和他的妻子应该也是幸福的。虽然陆无烬这个人既轻浮又莫名其妙,但杨思昭几乎可以想象出来,他在他妻子面前,应该是温柔沉稳的,充满爱意的,否则不会苦寻三百年。
三百年,听着只是轻飘飘的三个字,实则三百年能承载一座城池的兴旺,是十万九千五百个日升月落的轮回。
陆无烬就这样,独自走过光阴么?
想着想着,困意袭来。
也不知睡了多久,只觉得眼前微有光亮,应该是早晨了。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委屈的啜泣声。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床边趴着的眠眠,抽抽噎噎地望着他。
“眠眠?”杨思昭还没完全醒,手已经伸出去,“爬不上来吗?妈妈抱。”
眠眠立即抓住他的手,泫然欲泣,“没有眠眠的地方。”
“怎么会呢?”杨思昭朝他笑,想往后让一让位置,却发现身后像有一堵墙一样,硬邦邦的,紧紧贴着他,丝毫退后不了,一回头,看到熟睡中的陆无烬。
“……”
陆无烬把脸埋在他的肩头,胳膊圈住杨思昭的臂膀。
杨思昭顺着他的手往下看。
看到自己被掀起一大半的睡衣,还有陆无烬覆在他胸口的手。
作者有话说:
老陆:苦了三百年,但一个月吃回本了。
眠眠的床很小,只比单人床宽一点。
杨思昭一个人睡正好,加上陆无烬就显得窄小拥挤,连转个身的余地都没有了。
眠眠看起来已经爬上来又被挤下去好几次了,委屈到了极点。杨思昭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是先抱眠眠,还是先推开陆无烬。
“陆无烬!”他低声喊。
陆无烬不回应。
杨思昭又用臂肘狠狠杵了他两下,他似乎睡得很沉,只动了动身子,往床边挪了一点,然后立即将杨思昭抱得更紧。
“……”
杨思昭刚醒没多久,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挣扎无用,在被子里用脚踹,陆无烬也是纹丝不动,他只能在陆无烬的禁锢中勉强伸出手,握住眠眠的小胳膊,把他拽上床。
一张单人床,睡了三个人。
眠眠只能占据巴掌大的地方,他像小老鼠一样拱进被子,钻到杨思昭的怀里。
杨思昭现在被前后夹击了。
前面不舍得推,后面硬得像堵墙。
眠眠扑到杨思昭的怀里,本来想贴在妈妈的胸口,可是脸邦的一下撞在一只大手上。
这只大手和他的脸差不多大,指节像隆起的山脊,不仅牢牢按在妈妈的胸口,推也推不开,还抬起一根指头,在他的脸蛋上拨了一下,害得他的脸颊肉敦敦弹了起来。
他张大嘴巴,又不敢咬,只能钻出被窝,向杨思昭告状:“爸爸弄我的脸。”
杨思昭托住他的小脸,“揉一揉。”
眠眠觉得这还不够,学着陆无烬的动作,又告了一遍状:“爸爸弄我的脸!”
“真烦人。”杨思昭在陆无烬的手背上狠狠拍了一下。
眠眠撅起嘴,哼了一声。
可陆无烬压根没睁开眼,额头抵在杨思昭的颈侧蹭了蹭,发出一声轻笑。
眠眠听见了,更委屈了,而且因为陆无烬像八爪鱼一样缠着妈妈,他都没办法抱妈妈了,他只能窝在杨思昭的肩头,两只手抓着陆无烬的手指,一个劲地掰。
陆无烬丝毫不配合,轻轻一挥,眠眠就团成小球,骨碌碌翻了个身,差点就要滚下床了。
他揪住床单,呜咽道:“妈妈!”
杨思昭刚醒过来就被迫卷入一场纷争,此刻有点头大,他先是倾身过去,把眠眠抱进怀里,然后趁机挣脱出陆无烬的束缚,在被窝里朝他踢了一脚。
眠眠紧紧搂住杨思昭的脖子,委屈道:“我一醒过来,爸爸妈妈都不在。”
杨思昭的心咯噔了一下。
虽然他已经习惯了眠眠喊他“妈妈”,但是妈妈是妈妈,和“爸爸妈妈”这四个字的意味显然是大不一样的。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一个半月前,他还是一个毕业不到半年、每天的目标就是攒钱给自己换一个好一点出租屋的普通男青年。一个半月后的此刻,他却睡在妖怪别墅的床上,身边一个老妖怪,怀里一个小妖怪,想想都觉得荒谬。
最荒谬的是,他能理解也许他和眠眠的亲生母亲容貌相似,所以眠眠对他有天然的亲近和依赖,但是亲近归亲近,男女总是要分的吧?再想念母亲,也不该对着一个男人喊“妈妈”吧。
难道……
想到这里,他的脑海里忽然响起一句很久之前齐妍说到一半被打断的话:
“其实在我们妖族,有一种叫孕珠的东西,服用之后,男子亦可——”